玲珑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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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漂行的木船。
船娘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白凤衣急忙收回目光,慌乱地回道:“没、没事。”
她已经隐隐约隐约地看到,船舱里拱动一团雪白的人的身子。
船很快泊了埠头。
白府的红灯笼在埠头高照着,宋管家扶着白凤衣下了船,由领着往岸上走去,白家的仆人跟在后头,拎着行李。
“大小姐当心,”宋管家道,“这两天刚落过雨,走老桥那儿,路面滑,只有走廊街才干燥些。”
白凤衣:“那就从廊街走吧。”
宋管家急忙吩咐挑灯笼的仆人:“走廊街!”
白立斋躺在书房的藤椅上,用一只小木槌敲打着膝盖,书记官捧着个大夹子恭立一旁。
“听着,”白立斋道,“你再记一笔,我白镇长要招见一个人。”
书记官:“这人是谁?”
白立斋:“还会是谁?梅子姑娘!我得告诉她,别给她的父亲丢脸,也别给我白镇长丢脸!”
书记官边咕哝边记:“白镇长要招见梅子姑娘!得告诉她,别给她的父亲丢脸,也别给白镇长丢脸!——记下了。”
白立斋:“明天一早,你去扇业会馆代我签张借人的条子,盖上镇里的官印,再去族长那儿补上他的私印,把梅子姑娘从会馆里给我借出来。”
书记官:“卑职照办无误。”
白立斋想起什么:“对了,那把捡回来的血扇子呢?”
书记官:“回禀镇长,血扇子被祠堂的大管家秋三爷要走了。”
“糊涂!”白立斋坐了起来,重声,“要是被秋莲篷认出这扇上画着的是谁,这人不被收影才怪!你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又给我招麻烦了!——去把扇子要回来!”
书记官哭丧起脸:“怕是来不及了!”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10)
长长的廊街上,红灯笼引着白凤衣走来。
廊亭的美人靠上冷不防坐起个人来,白凤衣吓了一跳。坐起来的是鱼爷。
“这不是鱼爷么?”白凤衣道。
鱼爷手里还抱着他的空酒罐,咧着缺齿的嘴,笑着:“白……白大小姐……念完……书了?”宋管家道:“鱼爷你又醉成烂泥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快回祠堂吧,别在这儿挡大小姐的路。”
鱼爷:“宋……宋管家……记住我鱼爷的话!……钩子上的鱼……都是……死鱼!”
宋管家:“快回去吧,别再满嘴疯话了!”示意仆人将鱼爷抱走,“小三,送你鱼爷回去睡觉!”仆人小三应了声,将身子一蹲,一下就将鱼爷扛到了肩上,道:“鱼爷,你真像条猫鱼,这么不起秤!我送你回祠堂,明日一早,好生替族长老爷喂那六缸老青鱼。”
鱼爷拍打着小三的背,喊:“鱼爷我……还得给白……白大小姐指点迷津!……明白么,指点迷津!……放下鱼爷!放下鱼爷!你这个绝门户的……杂种小畜牲!”
小三扛着鱼爷走远了。
白凤衣回脸看着远去的鱼爷,对宋管家道:“我记得,我小时见到的鱼爷,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一点没变。”
宋管家:“其实啊,你别看这老家伙见酒必醉,明白的时候比谁都明白。每回开祠堂选扇面美人,你父亲,还有族长秋莲篷,都得拎上几瓶好酒,请他预测谁能被选上哩。”
“是么?鱼爷真有这样的本事?”
“有。都说这老家伙长着一双比那老青鱼还狠的眼睛。”
“真有这么神?他刚才说,要给我指点迷津,莫非我遇上什么迷津了?”
“大小姐这就不必当真了,他这个人,除了开祠堂选美人的那几个日子,平常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信不得。”
白凤衣笑笑:“如是他真长着一双鱼眼,我想,刚才他已经看出我会不会被选上了……可我不信他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廊下的河面上,浮动着无数的苍白色的鱼眼。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1)
“到家了,大小姐走好。”白宅大门高高的石阶上,宋管家要过灯笼,亲自为白凤衣照着路,“走好,小心滑脚。”
宏阔的宅子响起沉重的开门声。
宅子不大,穿过轿厅,跨过一道高逾三尺的红漆柏木门槛,再过一座月门,便是通往主楼的曲曲折折的回廊。
“我父亲睡了么?”回廊上,白凤衣问。
宋管家:“老爷留下话了,他在书房等您呐!”
“我妹妹睡了么?”
“二小姐知道您今晚要回家,不肯睡下,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里等您呐。对了,二小姐还吩咐厨下,为您备了汤团,猪油桂花细沙馅的。”
白凤衣笑了笑:“还是凤音想得周到。”
宋管家对着书房喊:“老爷!大小姐到家了!”
“沙”地一声响,一根长长的自来火柴在白立斋手里划亮。
也许是女儿的到来,白立斋换了一身干净的宁缎紫色马褂,手里托着一根汉口王恒丰赛银二马车烟袋,点着了烟,深吸了几大口,对白凤衣只道了一个字:“坐。”
女儿站着没动。白立斋:“怎么,你还是从小的脾气,进了父亲的书房,就一不敢坐,二不敢看?” 女儿:“还有一个不敢,不敢说话。”
父亲笑起来:“只有在庙里,做女人的,才不敢说话。”
白凤衣笑着取过父亲的茶壶,大口喝了一阵,抹着嘴道:“父亲,我每趟回家,就免不了要与你先打个嘴上机锋,这不是你遗传的吧?”
“遗传?”白立斋稍怔,“这是一句你刚学会的新潮之语吧?”
白凤衣:“这也不懂,还做镇长哩!告诉你吧,遗传就是……龙生龙、凤生凤……”
白立斋:“老鼠生儿打地洞?”
女儿笑:“对,打地洞就是遗传。——我有点像你吧?你会打地洞,我也会打地洞。”
父亲又点了一袋烟,脸色沉了下来:“凤衣,父亲这次让你匆匆赶回玲珑镇来,你不会不知道是为什么。”
女儿:“告诉我,镇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破例重开祠堂选美?”
“去年选出的三位扇面美人,你是知道的,最漂亮的该是玉娟。可谁知才上了几天扇面,人就病了,吐血,听说是得了肺痨。”
“重新选美,是为了补玉娟的缺?”
“是的,补她的缺。”
“镇里三万口人,少说也有三千黄花闺女,这么多女子,谁不好选,怎么偏偏要把我从省城给叫回来呢?”
“这是族规,你不是不知道。”
“不就是秋氏家族的一族之规么?我们白氏家族也是玲珑镇的望族,怎么没这样的族规!”
“别提这些老话了,白氏家族不是败落了么?我说女儿,父亲可不是逼你来候选的,你既然是玲珑镇的女子,你就得有这个义务。”女儿笑起来:“其实呀,要选也未必选得上我,我怕什么?镇里那么多美女,我排哪条凤尾上啊?父亲,你说,你是希望我选上,还是不希望我选上?”
父亲:“你说呢?”
女儿:“我说你不希望我选上,因为,我一选上,我就得以会馆为家,一去就是十二年,你要想见我一面,也难。”
“错了,父亲希望你选上。”
女儿一怔:“为什么?”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2)
父亲一脸正色:“因为,白家还没有出过扇面美人!”
白府内楼的楼梯上,白凤衣拎着一只鞋盒,快步蹬着楼梯。
她突然回过身,对跟在身后的宋管家道:“跟着我干吗?”
在后头打灯笼的宋管家一楞,欠着身退下楼去。
白凤衣一进妹妹白凤音的卧房便欢声道:“凤音!我回来了!”房里没人。
白凤衣知道这是妹妹藏在哪跟她逗着玩,便在床沿上坐下,从鞋盒里取出新皮鞋,边穿边大声说:“你再不出来,这双新皮鞋我就给自己穿上了!”
大床的帐幔后头悄悄走出了一位年方十七岁的美貌少女,梳着一条长长的单辫,辫梢上扎着一条红布条儿,高耸的胸脯前挂着一串佛珠,手里端着一碗汤圆。
“凤音!”凤衣笑起来,“你好啊,跟姐姐躲猫啊!”
凤音看着凤衣,低声:“姐姐,你看我,像不像母亲?”
凤衣一怔,收起了笑容:“你怎么……这么对姐姐说话?”
凤音:“凤音说错了么?”
凤衣朝墙上看了看,镜框里挂着的母亲遗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她苦笑了一下,道:“妹妹,你知道姐姐爱吃汤圆,就给姐姐端来了?”凤音摇摇头:“不是妹妹知道姐姐爱吃汤圆,是母亲知道姐姐爱吃汤圆。”
凤衣皱眉:“妹妹!你不能不说母亲么?”
凤音:“你忘了,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凤衣一楞,想了想:“母亲的忌日不是明天么?”
凤音:“你看墙上的钟,几点了?”
墙上的老钟当当地敲了两下,已是凌晨两点。
凤衣接过汤团碗:“凤音,你想母亲了?”
“母亲死了十年了,可我觉得,母亲才离开我十天。”
“好妹妹,姐姐也没忘记母亲,等天亮了,姐姐带你到母亲的坟上去,给母亲烧烧纸,好么?”
凤音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佛珠,往凤衣的脖子上套了,说:
“这是母亲留下的佛珠,我戴了三天了,你戴吧。”
“为什么要姐姐戴母亲的佛珠?”
“让母亲保佑姐姐。”
“保佑姐姐什么呀?”
“保佑姐姐能选上扇面美人。”
凤衣一震,手里的碗掉了,汤圆滚了一地。
早晨,一家三口加上宋管家,在厨房吃着早饭。
白立斋:“给你们母亲上坟的香案和纸烛供果,宋管家都备齐了,等用过早饭,全家都去。宋管家,香船也备下了么?”
宋管家:“已在埠头泊着了。”
白立斋看看凤衣胸前挂着的佛珠,道:“凤衣啊,你母亲是吃了一辈子素斋的,她活着的时候,很清静,死的时候,也很清静。
这不容易啊,做人能清清静静地做,不容易,尤其是女人,就更不容易了。”
白凤衣:“父亲,听说母亲当年也想选上扇面美人?”
白立斋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白凤衣:“我已经十八岁了,家里的事,我不该打听么?”
白立斋:“你向谁打听了?”
白凤衣看看宋管家。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3)
白立斋把目光朝宋管家移去。宋管家垂下脸:“禀老爷,去年大小姐回家过年,追问太太的事,我照实说了。”“啪”!白立斋将筷子拍在桌上,站了起来:“我不是交待过么,太太的事,谁也不要再说!你——唉,你的记性丢哪去了!”
二女儿白凤音抬起怯怯的眼睛,看着父亲,低声问道:“父亲,我母亲有什么事……不能说么?”
“凤音!你插什么嘴?”父亲喝断。
门外匆匆进来书记官,夹着大夹子,急声道:“回禀镇长!扇业会馆那儿出事了!”
白立斋回过脸:“扇业会馆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书记官:“住在会馆的巧姑不见了!”
白立斋想再问什么,见两女儿都侧着脸听着,忙收住了口,一摆手:“走,看看去!”
宋管家想起什么,喊:“老爷!您的眼药!”
早晨时分飘起了细雨。这是江南早春的新雨,千丝万缕,飘飘摇摇。雨丝儿不急不徐,轻轻地湿着流花河两岸那干干净净的瓦面、那瘦瘦俏俏的屋脊、那纤纤弱弱的柳树,以及那老拱桥的一节节光亮如铜的石阶……
宋管家领着白氏两姐妹,仆人挑着香担,沿着廊街向埠头走去。廊街临河处是一排排木柱,柱上系着五彩的棉绳,从廊街的这头一直拴到了那头,绳上悬晾着家家户户的素面扇坯;风吹来,那扇坯就像树叶似的飘着摇着。
白凤衣打量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扇坯,问道:“今年的扇坯,这么早就挂出来晾风了?”宋管家:“镇里的扇业会馆派人去过省城了,找了会识天的能人,测了今年的节气,说是今年应的是龙相,多雨。这做扇人家,怕雨多扇潮,就早早把扇坯给做了,挂出来过风。”白凤衣:“可真不巧,扇坯一挂出来,天就下雨了。”
白凤音拾起一把吹落在地的扇坯,挂回绳上,说:“真不知道这些素面上,要画上哪位美人呢。”她偷眼看了看姐姐凤衣。
“妹妹,你也像父亲一样,希望姐姐选上扇面美人?”
“希望!我去娘娘庙里问过了,姐姐一定能选上。”
“姐姐真要是选上了,有什么好呢?”
“我就可以天天拿着画了姐姐的团扇,扇啊扇啊……”
“凤音!”凤衣打断了妹妹的话,“要是姐姐告诉你,姐姐还想读书,不想做扇面美人,你会替姐姐高兴么?”
凤音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比母亲长得还漂亮,母亲生下你,就是要让你当扇面美人的!”
“你……”凤衣的脸色苍白起来,看着妹妹含泪的眼睛,她把要说的话咽下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素面团扇在风中飘摇。
扇业会馆的大门外围满了镇人,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白立斋蹬着一辆破单车,颠颠地驶来,后头跟着满头大汗的书记官。“镇长来了!”有人喊,让出了一条道。
白立斋下车,书记官急忙接过车靠墙站好。
“谁在里头?”白立斋大声问。
镇人回话:“秋三爷、秦画师都在。”
白立斋板下脸:“你们都回家做扇子去!看什么看!又没演戏挂灯!都给我滚回去!”
围着的镇人往后退去。白镇长掏出眼药瓶,往眼里滋了一下药水,耸耸鼻,背着手跨进了会馆。 书记官想跟上,被两个守门的族丁拦下。
会馆内,白立斋在阴暗的长廊间走着。
长廊越走越黑。白立斋重重地咳了声,划着火柴,照着亮,往长廊深处的一扇黑漆木门走去。
第一部分第2章 玲珑女(4)
他被一条暗绳绊了一下。顿时,头顶上响起了一阵尖锐的铃声!这让他吓了一大跳,靠在了墙上,抬脸朝头顶看去。
十多只大铜铃在晃荡着。
黑暗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