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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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诗笑起来：“有意思！你是说，做扇面美人，十二年里，不许动情，不许偷情，不许定婚，不许结婚？”
秋三爷：“看来你是听明白了！”
柳诗：“我会把这四不许也告诉我的朋友的！她们会……”
“你说多了！”秋莲篷坐了起来，重声，“老夫叫你来，是要你签一张契约。”
“契约？”柳诗眨着长长的睫毛，不解地问，“契约是什么？”
秋莲篷：“念给她听听！”秋三爷从桌上取过契约，念：“断情契约！兹有柳诗当选为玲珑镇扇面美人，按族规之规定，当与秋洗月断绝夫妻之情，十二年内，不可与任何男人有肌肤之亲，不可有情色之心，以保清白如玉之身！特此立约！立约人：柳诗。”柳诗又咯咯地笑起来：“这是一份很有意思的契约！”
秋三爷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当然很有意思！若是柳美人不想再过目了，就请按手印。”
仆人把一盒红印油放到柳诗面前。
柳诗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亮：“我知道了！写契约、按手印，也是玲珑镇狂欢节的一部分！”
秋三爷看看秋莲篷。
秋莲篷示意他噤声。
秋莲篷：“看来，她是死心踏地要做扇面美人的了！成全她，让她按下手印！告诉她，我佩服她有胆子见我的老鱼，也佩服她有胆子见我的印红！”两个族丁上前，抓住柳诗的手，往印盒里按下，又往契约上重重按了下去。
按完手印的柳诗抬起手，看着掌上红红的印油，开心地大笑起来：“今天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说罢，她将红手掌往秋三爷身上盖去。
秋三爷的衣襟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女人手印！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1）
跑马楼空房内。秋洗月抓住栅门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拼命摇起了门。门外挂着的大锁被摇得咚咚直响。
两个族丁跑来，打开门，把一只装了草木灰的麻袋套在了秋洗月头上。秋洗月大咳起来，跌倒在地。
门砰然合闭！
秋莲篷内房。房里只剩下秋莲篷和秋三爷两人。秋莲篷：“把柳诗送到祠堂去了么？”秋三爷：“送去了。看来，这洋人国里来的女人，还真是把选扇面美人当成了狂什么欢节。”
秋莲篷：“我看，她很快就会明白过来的，这不是在过节，是在守节，替玲珑镇出产的团扇守节。” “她要是明白过来了，想必会闹。”
秋莲篷眯起了眼睛：“闹，倒是不怕她闹。只要明日唱扇会上她不闹，就让我什么也不耽心了。住进了会馆内院，有蝶姐管着，她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对了，蝶姐去苏杭采买丝弦、订制戏装有多少天了？”秋三爷：“有十来天了，这一二日想必就会回来。”
秋莲篷：“她一回来，你就告诉她，不单要替我管好那洋人国里来的柳诗，也得管好省城书堂里来的白凤衣。这白立斋的女儿，看来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在省城念了几年书，心比天高了，要让她守十二年清白，怕也是难的。”
秋三爷：“这回选出的三位美人，依我看，只有刘玉指是个本份人。”
秋莲篷：“也难说啊！人心如树根，是越长越开岔了。告诉蝶姐，这三位美人，谁也不能再出一点儿事，再出事，玲珑镇的扇业，那真的是走到了绝路。”
秋三爷：“族长放心，有我三爷在，有蝶姐在，不会再出事！”
仆人进来，对秋莲篷低声道：“老爷，您让在香堂点的吉香，已经点上了。”
跑马楼香堂。铜炉里，一炷碗口粗的吉香点燃着，冒着一股白烟。秋莲篷跪在蒲团上，对着祖宗画像叩了三个头。
秋三爷扶起秋莲篷。
秋莲篷：“三爷，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破了祖宗的先例，让那结过婚的柳诗当选扇面美人么？”秋三爷：“这事，我也觉得奇怪，那柳诗，人虽说漂亮，可怎么说也是从洋人国里出来的，满身的洋味，再说又是少爷的老婆，不是个正经黄花女子了，老爷您怎么会让她给掺乎进来呢？这里头的讲究，我正想向您请教哩！”秋莲篷：“难道你没看出来，柳诗这个女人，像一个人？”
秋三爷：“像谁？”
秋莲篷眼睛一亮：“像无影楼的金双枝！”
“像，真像！”秋三爷道，“老爷您不说破，我倒是没觉出来，经您这么一点，嗨，真是像一个模子里蒸出的米糕！”
跑马楼花园曲廊。秋莲篷和秋三爷走着，仆人在前打着灯笼。
秋莲篷：“玲珑镇出了那么多美人，你说，谁最漂亮？”
秋三爷：“那还用说，当然是二十年前的金双枝！”
秋莲篷：“有的女人漂亮，是从皮肉里透出来的，有的女人漂亮，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从骨头里透出的漂亮，是最让男人可怕的，以骨蚀骨，狠如砒霜，男人难免就被蚀成了一堆捧不起的白骨。”
秋三爷：“所以当年您就收了她的影，还消了她的容，让她一块黑布罩在脸上，二十年没敢取下来。”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2）
秋莲篷：“要不是当年他坏了我的事，我会下得如此重手么？话说回来，自从收了金双枝的影，她的容貌，可一直在我眼前晃着。这多年来，我总想着，玲珑镇也该出个像她一样的美人儿了，可怎么等也等不到啊。没想到，这个喝洋奶、吃洋饭的女人，竟会让我又看到了当年的金双枝，让我等到了一个真美人再世于我的眼皮子底下！”
秋三爷：“不过，柳诗在您老爷眼里是天人，可在秋少爷眼里，却是夫人。老爷要是不把秋少爷的夫妻念头给断了，怕是……”
秋莲篷：“秋洗月的事，等办完了唱扇会，我自会处置。”
秋三爷：“按族规，私闯无影小楼的人，莫管是谁，都是要剁去双脚的。难道老爷真要剁去少爷的双脚不成？”
秋莲篷叹了一声：“秋洗月真让老夫痛断心肠哪！老夫已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在族长的椅子上还能坐多久？老夫本有心等将来不中用的时候，好将这把椅子让给他去坐，也算是承袭了秋氏家族的一脉正传。可他不争气啊，一回到玲珑镇，就给我接二连三地闯祸，居然还胆大包天，潜到我的无影小楼去，帮那可恶的外乡男人，要把梅子给带去！他、他已经是没有一点良心了！”
秋三爷：“少爷办的事，可气是可气，可少爷毕竟是老爷您的侄儿，您真要是下令剁他的脚，怕是于您的德望……”
秋莲篷：〃别说了，我自会有办法处置他的！”
秋三爷：“我倒是有个两全的主意。”
秋莲篷：“什么主意？”
秋三爷：“依我看，等那柳诗知道不是过什么狂欢节了，肯定会吵闹，要是告诉她，只要她规规矩矩做扇面美人，就能保全秋洗月的两条腿，要是想跑，想闹事，那就只能提着秋洗月的两条腿给她当枕头了，这么一说，想必她会死了吵闹的心。”
秋莲篷：“你是说，收柳诗、保少爷？”
秋三爷：“对！保住了少爷的腿，想必少爷定会感激老爷的宽恩，不再与老爷为敌；若是再告诉他，倘使他想要回柳诗，那么，他的腿仍是保不住的，非剁不可！秋洗月为了保他自己的腿，定会丢下柳诗，重新做人。”
秋莲篷拈须沉思片刻，点头：“有道理！这两全之法，你就替老夫办了！”
秋三爷：“是！一定办妥！”
花柳巷子间挂着一串串红灯笼，车轿拥塞，人声阗咽，一群群风态妖丽的花楼女子站在楼前奉迎着客人，从花楼里飘出的唱曲声、邀拳喝牌声、浪笑声不绝于耳。
肖九贴着墙，躲着人，匆匆走来。
他找见了一处叫“嫣红楼”的门脸，闪了进去。
嫣红楼的厅堂里，几个扇商拥着身材小巧的妓女，正喝着花酒。魏锦人端坐在上首，轻轻地摇着洒金大折扇，一鹤独清地饮着酒。一妓女扭着蜂腰儿过来，往魏锦人怀里坐去，被魏锦人用折扇挡住，道：“对不起，请另择其主。”
扇商笑道：“上海滩上都在传说，魏老板是个眼中有妓，心中无妓的人，可依我之见，魏老板是心中无妓，眼中也是无妓的。敬佩！敬佩！”魏锦人：“各位请魏某来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扇商道：“各位都是京津两地以及关外的扇商，久仰魏先生的大名，都有心攀识！”
魏锦人笑着回道：“魏某虽在上海的扇子行业中略有薄名，可与诸位相比，高山仰止啊！”扇商：“哪里！哪里！谁不知道魏老板的扇子生意，不仅红遍了上海滩，而且还做到了洋人那里，听说洋人使的中国扇子，都是魏先生卖出的。”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3）
魏锦人：“这也是魏某占了天时地利之便，上海滩洋行林立，经销中国特产的洋商多如牛毛，我只不过是作了些介绍而已。”
扇商低声：“魏老板，弟兄们约您来此，是想借您的一双慧眼，给弟兄们掌掌舵。”魏锦人：“此话怎说？”扇商：“这玲珑镇出的美人团扇，以往一直是十分的好销，不光那些爱扇的闺楼女子见则必买，连那从不玩扇的老爷们，只要见得是玲珑镇出产的真人儿美人扇，也是爱不释手，必备一两把私藏起来，作把玩之物。可是，近几年，这玲珑镇出的美人扇，卖得却是一年不比一年好，弟兄们想问问魏先生，这里头到底是什么缘由？”
魏锦人：“你说的是实话，玲珑镇的扇子销路不畅，已不是一日两日。至于缘由是什么，我以为，无非有二。第一，玲珑镇扇子三百年长销不衰的秘密，是以真人绘影，团扇上画的美人图，都是以真人摹影而得，这比那些按古人的画片描摹上四大美人、十二金钗之类的扇子，更多了一层活气。可是，近几年那扇上的真美人好像不比以往出彩了，当年那‘双枝醉花’、‘绿荷看月’之类的好扇，已是见不到了，……”扇商：“自从那个叫金双枝的美人被收了影，还有那个叫绿荷的美人跟个苏州人私奔了，玲珑镇就再也没有出过更好的扇子。”
魏锦人：“第二，如今那洋人画的美人画片已是到处可见，上海出的香烟、肥皂、雪花膏、牙粉、胶鞋、甚至梨膏糖的招贴画上，都画上了美人儿，这大街小巷满眼见的都是美人画片，让人见多不怪，这玲珑镇出的美人团扇，自然也就不那么炙手可热了。”
扇商：“魏老板说的有道理！俗话说，不会插秧看上行。弟兄们这趟来玲珑镇订货，该订多少，心里都没个底，把眼睛都看着您呢！”魏锦人笑了笑：“依我之见，玲珑镇美人团扇的销路，还会一落千丈。”“哦？”众扇商凑过脸来。
魏锦人：“你们没看出来么？这玲珑镇频频更换美人，难道不是败相已露？古人说，千金易得，一美难求。玲珑镇出过了像金双枝、冯绿荷这样的美女，要再出超过她们的，怕是万万不能了。”
扇商：“这么说，魏老板这趟不会多订扇子了？”
魏锦人“哗”地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不会。”
进来一个侍仆，对魏锦人耳语了两声，魏锦人起身，笑道：“多谢各位盛情！魏某得去见一位朋友，告辞了！”
众扇商起身：“多谢魏老板指拨！——不送！”
“免送！”魏锦人快步走出厅堂。
魏锦人一出门便见肖九从柱后闪出来，皱眉：“怎么是你？”
肖九脸上淌下泪来，欲跪：“叔叔！你得救我！”
“别跪，”魏锦人用折扇拦住，“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到客栈再说！”
他急步向门外走去。
肖九紧紧跟上。
嫣红楼厅堂里，众扇商喝退膝上的妓女，关上了门。
那刚才与魏锦人说着话的扇商脸上露出狡黠的冷笑，一拍桌面，道：“妈的！这姓魏的就是道儿再老，也喝着了爷们的隔夜尿！”一桌人大笑起来。
那扇商一脸兴奋：“往年，咱们的财路都被这姓魏的给断了，这一回，该断他的财路了！他说玲珑镇的美人儿换得勤，越换越丑，扇子越来越难销，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咱们给吓唬住，不敢订货，等到最后由他一个人来喊出个大数，一下就把玲珑镇的扇子给全都包销了！”有人附和：“他说这回不敢多订货，正相反，这一回他准会多订！”
“咱们弟兄们合起手来，把货全都订下，让他来个驼子跌跤两头空！”
“我已打听过，这一回选出的美人，可是绝对不比当年的金双枝、冯绿荷差哪儿去！咱们把扇子统统给包了！”
“对！包了！包了！”众扇商狠声，举起杯，重重地相碰，“大家发财！”
第五部分第10章 玲珑女（4）
流花河边的一座客栈外，单套马车驶来。
魏锦人和肖九从车内下来。魏锦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车夫：“把这封信交给秋三爷，要快！”
车夫答应着，赶车离去。
刚进客房，魏锦人就直摇头，道：“肖九啊肖九，你真不会办事。我在上海都已经替你和梅子安排好了，可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叔叔，”肖九一头篷乱的头发，脸色憔悴，“您听我说……”
“不要说了！”魏锦人点起一支吕宋烟，“其实，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惜的是，从法国刚刚回来的秋洗月、秋少爷垫了你的背，做了你的替死鬼！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么？”
肖九：“秋少爷肯帮我，想必他也是看上了梅子，要不，他怎么会……”
“啪！”魏锦人重重一拍茶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肖九怯声：“我、我说错了么？”
魏锦人：“你以为秋少爷帮你去救梅子，是像你一样，也是在打人家美人儿的主意？你错了！秋少爷帮你，是因为他知道，不把梅子救出来，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肖九：“叔叔……”“不要叫我叔叔！”魏锦人厉声道，“说吧，打算怎么办？”肖九从怀里掏出那支手枪，轻轻放在魏锦人面前：“叔叔，不不，魏老板，我打算……其实也没打算……我只是不想死，这支枪，我还给你，从明天起，我就回杭州，再也不给自己惹事了。”
魏锦人拾起枪，看着：“改邪归正了？”
肖九点头。
魏锦人：“你开在杭州的扇店，不是已经卖给人家了？你回去后，怎么活？”
肖九又哭丧起脸：“不知道。”
“你的父亲就是跳西湖死的，你也可以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