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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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码头上,小火轮汽笛声声。
手里拿着船票准备上小火轮的肖九眼泪汪汪的看着相送的魏锦人,道:“我回到玲珑镇,要是一切顺利,不出一个礼拜,就会把秦梅雨接到上海来。”
魏锦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默默地放在肖九的手上。肖九一怔:“枪?”
魏锦人一脸严肃:“你以为玲珑镇的秋莲篷是个瞎子么?他麾下的宗祠族丁,可都是他的家兵。真要是他发现你带着他的扇面美人私奔,你还有命么?”
肖九的脸又白了:“这……这我可没有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这支手枪替你想到了。”
“让我……打死秋莲篷?”
魏锦人轻轻一笑:“你打不死秋莲篷,十个你也打不死他。这支枪,打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打我自己?”肖九骇绝。
魏锦人:“我的意思是,万一你的事暴露了,你是必死无疑的,惟一能让你自己好好去死的办法,就是自己给自己开一枪!”
肖九托枪的手颤得厉害,怔怔的看着枪发起呆来。
“呜——!”小火轮又拉响了尖厉刺耳的汽笛……
会馆内院的天井边上,袁小照坐在小木椅上调着绘画颜料,地上大大小小的盆子里皆是花花绿绿的洗笔水。
他觉得胸口咯着了什么,摸了一下,摸出了师父给他的那一小瓶马血。他久久地看着瓶里紫红的血浆。
他耳边响起刘玉指伤心的声音:“……小照,你看这小楼,有一张好的桌子么?有一张好的床么?有一把好的椅子么?没有。这些好用的东西,都让我卖了……小照,你替我想想,我玉指……除了卖我自己……还能卖什么啊?”
袁小照眼睛酸了起来。
刘玉指撕心裂肺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响着:“……小照哥!我要是当上了扇面美人,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你听见了么?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
袁小照看着手里的小瓶,抬起手,欲扔,手又垂下了。
此时响起耳边的是秦无心的声音:“马血大毒,只要涂在脸上,三日内红肿不退。”
袁小照打开了瓶盖,将瓶里的马血倒在自己的手背上。紫红积块的马血在手背上像嫩豆腐似的颤晃着。他伸出手指,将马血压碎,涂了起来。马血很快涂干了,他用碗舀了水,将马血冲去,顿时惊愕地发现,手背红肿得又高又亮。
他惊呆了,托着肿手,久久地看着。
内院二楼楼道上,秦无心站在楼道的阴影里,默默在看着天井里的徒弟。
他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沉重。
秋洗月背着画夹,拎着画箱,从跑马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柳诗脸上贴着竹衣,从房里跑出,俯在楼栏上喊问:“洗月,你去哪?”
秋洗月百无聊赖:“到河边去透透气。”
柳诗:“我和你一起去!”
秋洗月看着妻子吓人的脸,苦笑:“有必要么?你继续你的美容,我继续我的美术,二美俱在,各得其所。”
柳诗用力扯起了脸上的竹衣,狠声:“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天黑了也不要回来!”
秋洗月:“那好啊,明天天亮的时候,你别忘了给我开门。”
“你!”柳诗气得跺脚。
秋洗月却是故意吹起了口哨,摇摇摆摆地走出了跑马楼。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8)
风景如画的流花河边,散发着一阵阵好闻的草香。天空中飘摇着一只美人风筝,孩童们唱的“扇子扇凉风”童谣响在河的对岸。阳光又明又亮,春雨洗涤过的镇子、田野和河流,都明媚得令人感动。
河岸边支着一只画架,秋洗月的油画笔在画布上点动着色彩。他画的是那远处的古塔和近处的石拱桥,还有那只风筝。
他的笔定住了。
画面上,那尖塔、那弯桥相叠在一起,竟然与一副开弓搭箭的“弓箭”酷似!
秋洗月看着呆了。
“为什么不画了?”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秋洗月回头,笑了笑:“是你啊?”站在身后的是白凤衣。
白凤衣穿着一身白色的束腰短上衣,一条宽大的蓝布裙子,短发上的那只银白色凤凰夹子在阳光一闪一闪的,白净的脸庞上柳眉很细很长,她站在春日的田野里,显得楚楚动人。她看着画,笑道:“怕了?”
“怕了?”秋洗月一怔,“什么意思?”
白凤衣:“你发现自己画的,不是古塔,也不是古桥,而是一副古老的弓箭,所以你怕了。”
“没错。”秋洗月笑笑,“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画着画着,就觉得这画面的景物在变了,竟然变成了一件兵器。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一幅风景画。”
“如果你用蓝颜色把古塔盖住,画上还会是一件兵器么?”
“这不行,我要画的,就是塔,就是桥,——你顺着我的手指看去,”他指着桥与塔的方向,“你看,这自然的造景多么美妙,多么协调!要是这座古桥缺了那座古塔,还会有古桥的气势么?要是那座古塔缺了这座古桥的搭配,还会有古塔的神韵么?”
白凤衣:“这自然造景确实很生动,可是,为什么画到了画上,就不再是桥了,也不再是塔了,而成了一弓一箭,它们相互搭配在一起,竟然是利箭搭在了满弓之上?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秋洗月:“听得出,白小姐也是学过画的。”
白凤衣:“学过画不等于会画画。你看,我连这么一个简单的画理都说不明白,哪像是学过画的呢?”
秋洗月:“你刚才说,要用蓝色将古塔盖住,你不妨一试。”他将画笔递给了白凤衣。
白凤衣也不推辞,道:“那就试试吧,秋少爷莫要见笑。”
她往色盘里挤了点蓝色颜料,用笔蘸了,在画面的“箭”上涂抹了起来。
秋洗月抱着双臂,侧着头,静静地看着。
白凤衣运笔娴熟,不一会,那“箭”就从画面上消失了,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不错,”秋洗月笑了起来,“真的不错。”
河边碎石滩上积满了连片的古老残瓦,两人在残瓦上走着。秋洗月道:“你把古塔抹去,是想让我明白,画上的东西与现实中的东西,不是一样的。有时候,甚至会发生……怎么说呢?发生冲撞。不过,只要有勇气对画上的东西稍加变动,就又出现了另外一种现象:画面反而更美了。”
白凤衣笑了:“我可没有你想得这么多,我只是在画上胡乱涂了些色彩而已。”
“怎么,家里呆不住,跑到河边来透透气?”
“你呢?不也是出来透气的么?”
两人会心地一笑。
秋洗月:“还会再见面么?”
白凤衣:“不知道。”
秋洗月:“听说,选美会快举行了。”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9)
白凤衣:“是的,快了。”
秋洗月:“想过没有,要是你选上了,会怎么办?”
白凤衣苦笑了一下:“这话,你该问你的伯父。”
“你是说,只有我伯父才能决定被选上的那些女子的命运?一切都听天由命?”
“如果你的伯父是天的话,你说对了。”
“我要是你,我不会听天由命的。”
白凤衣看了看秋洗月:“可你不是我。如果你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玲垅镇的女人,你就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秋洗月:“义务,是吗?在玲珑镇做女人,有义务把命运当成一副木框,再用这副木框将自己这块画布牢牢地框起来?”
白凤衣:“如果说,女人是一副画的话,你这个比喻是对的。可是,对于你伯父来说,在他眼里,女人不完全是画,而是一把扇子,一把团扇。”秋洗月站停了,看着头发被野风吹乱的白凤衣:“白小姐,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白凤衣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自己也正需要有人帮你。”
秋洗月怔楞,好一会,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看,那是什么?”白凤衣指了下山坡上的灌木丛。
秋洗月回脸看去,吃了一惊。
灌木丛上,挂着一幅幅残破了的美人风筝!
镇子廊街狗吠声声,路灯昏暗。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踯躅着秋洗月孤独的身影。
他在茫然地走着。不知从哪间酒楼传来的唱曲声,像贴在秋洗月身上似的,随着他的走动飘荡着:
“扇子儿,自那日与郎相订,只道你会偷情。一片热心,谁知你情性儿飘摇不定,骨格又不多重,到处去卖风情。只怕你随着人的炎凉也,仍旧将奴冷。”
街面人家的门开着,亮着灯,女人们在灯下织着绫绢,机杼声哗哗地响着;男人们和孩子们围桌而坐,在熟练地做着扇子。秋洗月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看够了,又换了一家。
有人在往廊街柱子的五彩长绳上挂素面扇,一把一把地挂上钩子;素扇在夜风里摇动,仿佛一张张宽大的梧桐树叶。
一把素扇被风刮到地上。秋洗月拾起了扇子,转着扇柄看着,往前走去。扇子在他手里像拨浪鼓似的旋转。
唱曲声依然在紧紧跟着他:
“扇子儿,我看你骨格儿清俊,会揩磨、能遮掩,收放随心。摇摇摆摆多风韵,你一面儿对着我,谁知你一面儿又对着人。为你有这个风声也,气得我手脚俱冰冷。”
秋洗月看着手里的扇子,笑笑,自语:“其实,没有画上画的扇子就很美……就已经是一件艺术品了……”他想起了什么,把扇子插在临街人家排门板的缝隙间,大步朝桥上奔去。
画夹扑打着他的后背。
扇业会馆大门外,秋洗月拍着门。
打开的是侧门,两个族丁挑着灯笼走出来。
“喂!我要去内院!”他对着族丁喊。
族丁认出了他,欠了欠身:“是秋少爷!这么晚了,您去内院见谁哪?”秋洗月:“见袁小照、袁画师。”族丁:“见袁画师有急事么?”秋洗月:“你是在盘问我?”族丁:“不问明白,是不能开锁的。这是族规。”秋洗月:“又是族规!好吧,你们看,这是什么!”他从衣袋里找出那张皱巴巴的族长手谕,递给族丁。
族丁挑高灯笼照看了一会,道:“秋少爷请!”
秋洗月随族丁走在又深又黑的长廊。
猛然间,从内门深处传出一声女人长长的尖叫:“啊——!”
秋洗月吃了一惊,问:“谁在叫?”
族丁道:“回少爷话,叫的是八哥。”
“八哥?”秋洗月愕然,“八哥的叫声怎么像女人尖叫一样?”
第三部分第6章 玲珑女(1)
沉重的黑漆木门打开。秋洗月在门边站停,看着族丁:“你还没回答我!”
族丁:“那八哥在会馆里住久了,就学会女人的声音了。”
“院里养八哥干什么?”
“管人。”
秋洗月又愕然了:“管人?管谁?”
“管院门里的女人,也管院门外的弟兄们。”
“八哥只是鸟儿,怎么管法?”
“院里的女人要是犯了错,它就叫;院外的弟兄们要是犯了错,它就把弟兄们的脑袋当成啄食的鸟盆。”
“把你们的脑袋当鸟盆?脑袋怎么能当鸟盆呢?”
族丁摘下帽子,露出光头,抬高灯笼照着,道:“请少爷过目!”
秋洗月往族丁的光头上看去,头皮上密密麻麻地结着疤。他厌恶地偏过脸,这才发现,院子的过廊上横着一根木棍,六七只黑羽八哥脚上拴着细链子,站在木棍上,正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从黑漆木门外走进内院的人!八哥们突然齐声叫道:“规矩!规矩!规矩!当心!当心!当心!”叫声活似人的说话声。
秋洗月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族丁刚把秋洗月领进内院花园月门,便站停了,轻声道:“袁画师正在凉亭里给美人画影,少爷您自己过去吧。对了,这儿的规矩是四个字:内院无笑。请少爷记住了。”
“内院无笑?”秋洗月怔了下,“这意思就是,到了这院子里,我就不能笑了?”族丁:“不是少爷您不能笑,而是谁也不能笑。”
秋洗月:“谁也不能笑?连住院内的美人也不能笑?”族丁:“不能。”秋洗月:“那美人要是不笑,画出来好看么?”族丁欠身:“这话,就不是弟兄们能回答的了。”秋洗月觉得与族丁这么问话,甚是无聊,便接过灯笼,往花园内走去。
族丁目不旁顾地退出内院,黑漆木门重重地关上了。
进了花园,秋洗月惊奇地发现,在月光下,这座偌大的花园,简直荟萃了江南园林的一切胜处:假山、莲池、花圃、竹径、桧林、亭轩、扇窗、曲栏、画舫、月桥……只要是景,此处皆可见到。凉亭也有三五处,错落有致,却是每处凉亭内都挂着一盏红灯笼,在柔纱似的夜雾里投出一团团晕红。
秋洗月正不知该往哪间凉亭走,忽听得一阵悦耳的琴声从桥亭那儿飘来,知道那边有人,便快步走了过去。
此时正是风轻月朗之时,远远看去,大半个月亮悬挂在那桥亭的飞檐上,檐角的风铎偶尔发出一二声轻响;那亭里的灯却是熄着的,任凭月光轻笼曼流,将亭里的人儿与琴声都包裹在了烟水之中。
秋洗月在桥前的树下站停,吹灭了灯笼,静静地看起来。
坐在亭里抱琴而抚的,正是着了一身古装的秦梅雨,面前的石桌上燃着一支檀香,几条长长的裙带随意地披落在膝上,又垂到地上,薄烟轻雾缓缓地爬在她的裙旁,看去恍若仙子一般。秋洗月看得惊呆了。
袁小照坐在亭角边,全神贯注地在给秦梅雨画着像,他的手随着琴声的抑扬顿挫在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地动着,秋洗月看得出,他正在纸上给秦梅雨打着粗线轮廓。
秋洗月悄悄地打开画夹,也对着梅子画了起来。
琴声喑哑下来。
袁小照抬起脸,道:“梅子,别走神。”
梅子的声音很轻:“有人来了。”
第三部分第6章 玲珑女(2)
袁小照回头,一眼看到了秋洗月,忙站起身,笑道:“是秋少爷来了?”
离花园不远的一个阁楼平台上。秦无心坐在灯笼的光团下。秦无心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花园内的桥亭,两只高卷着衣袖的手在一只大木盆里搓揉着满满一盆桃花。
他的脸上浮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