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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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碧衫映在光影之中,如梦如幻。惜朝。惜朝来救他了。他受尽折磨,只为等待惜朝。而惜朝终于已来了。
他挣起了一点力量,拼命睁开眼睛,想要把惜朝看清楚。可大约是他太过衰弱,眼中的惜朝却缥缈朦胧,无论怎样也看不清楚。
他张嘴,嗓子嘶哑得不成|人声,只道:“惜朝,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我一直在等你……”
惜朝淡淡一笑,笑得虚无飘缈:“你等我?我等我做什么?等我来救你么?”
他一怔:“惜朝,我是冤枉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惜朝却打断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慢慢地道:“你冤枉什么?你难道没有对我意存妄念?我忍你已久,早就在等待时机,将你送上诛仙台。”
他全不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喃喃道:“惜朝,惜朝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惜朝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冷冷道:“你给我听清楚。你对我肆意欺辱,罪该万死。我来,便是叫你彻底死心,老老实实地去死。”
不,不,他不明白,他怔怔望着眼前的人,那是什么妖魔幻变了惜朝的模样来欺骗他吗?可分明不是别人,正是惜朝。惜朝缓缓走近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双眸飘忽,似梦似幻。他难道是在做噩梦么?为什么惜朝竟会翻脸无情?不,他应该醒过来,他不可做这噩梦,这噩梦比无间地狱还要可怕。他嘶哑着喉咙,颤抖着声音,道:“惜朝……你骗我,我不信。你不可能要我死。我不信。”
惜朝冷冷道:“我是骗了你,我之前一直在骗你。我骗你,你倒相信。现在我说了实话,你却不信。”
不,不,他不相信。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欺骗?杜鹃山上,相依相伴,碧湖之畔,展颜一笑。难道那都是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变成这般?一觉醒来,竟天翻地覆,乾坤倒转。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复原来模样。
惜朝一步一步,越走越近。他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惜朝手上有亮光闪烁。那是他送惜朝的戒指!禁不住欢呼出声:“惜朝,你还带着我的戒指,我知道你在骗我!”
惜朝忽地顿住脚步,缓缓抬起手,取下戒指,举到他眼前,神情越发冷漠:“我都忘了这回事。这个戒指,也该陪你一起去死。”
“叮当”一声,戒指被抛落灭仙柱下,瞬间被高温销熔化去,无影无踪。
最后一线希望终于断绝。原来这一切,是真的。
原来世间最痛的,并非天雷、天火或罡风之劫,亦非炮烙利刃加身之苦。不,那都比不过短短几句话。即便血肉淋漓,挫骨扬灰,身上的痛又岂能比得过心上的痛。他怔怔望着惜朝,缓缓摇着头,只是不信。惜朝容颜如旧,神情却既狠、且绝,口口声声,要他去死。他的心便被这狠绝,一寸寸一刀刀,生生剜割翻搅。
可他不肯错开目光。他知道惜朝就要离去,绝情断义。从此,他要在这无尽黑暗中,独自一人,受尽酷刑,直到死去。纵然投胎转世,惜朝再也不会见他。所以,他没有时间再问为什么,他只能,趁这最后的机会,忍耐心头刀刀绞痛,再看惜朝一眼。
他拼命睁大眼睛,他要把这一眼中,惜朝的模样,融进血肉,刻入骨髓,代替惜朝伴随着他,碧落黄泉,永生永世。
可是眼前模糊缥缈,他竟总是看不清楚。他看不清惜朝的眉,眼,鼻,唇,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他只恨不得,眼睛里生出手来,能将惜朝的面颊细细抚摸,清清楚楚记下惜朝的模样。
可惜朝却一字一字,冷冷地道:“你自己去死吧。”然后,转身。
他用尽力气,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他的喉咙竟然全然哑了。他拼命发声,想要最后再问惜朝一句——杜鹃山上的日子,当真,一切都是虚假的么?
可喉咙舌头竟是一点也不听使唤,恍如梦魇,拼命挣扎不脱。这最后的问题,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惜朝转过身去。许是天意,让他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了。
惜朝背转过身。他骤然间眼前银光一闪,喉咙一热——是惜朝的小斧,割断了他的喉咙。
三百年前的亢金星官,也正是这样被割断了喉咙。
满怀欢喜地等到惜朝来,却被冷冰冰的小斧割断了喉咙。翻脸绝情,只需一刹那。是了,他不用问了,惜朝本是无心、无情的圣莲。千年万年如斯,岂会为他而有一丝改变?那些神仙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痴心如斯,于惜朝不过是尘俗污秽。是他痴心妄想了。
人间七日,本来就只是他的一个梦。
是他该死。他应该死得更早,在杜鹃山上昏迷过去,就不应该再醒来。那样,至少能死得开心些。
他的喉咙一点不痛,只是心头,刹那间有一处如被尖针戳入,冰凉剧痛,蔓延全身。他的心,终于片片碎裂开来,无边无际的黑暗裹住了他。
就此一念消亡,真正身死魂去。
六 何处
他一点冤魂,飘飘荡荡,出了南天门,直奔黄泉而去。
黄泉路,阴风飒飒,黑雾漫漫,森寒凄冷,前不见去处,后不见来路。鬼号阵阵,鬼影幢幢,一个个亡魂面目模糊,神情恍惚,引路鬼卒在前点着引魂灯,蓝幽幽的灯火指引着它们前往阴司地府。每个亡魂都频频回眸,恋恋不舍地回望人世,无奈脖子上锁了铁链,停留不得。
黄泉路尽头,是望乡台。鬼魂们就在这望乡台上,最后回望一眼人间,最后回望一眼心中惦记的人。
唯独他没有回头。他心已成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阎罗殿上,判他转世投胎。他恍恍惚惚,跟着鬼使的招魂旛前行。似是原路返回,却又看见前方一条长河,血色的波浪滔天汹涌,翻滚呼号,是忘川河。河畔铺天盖地的血红,开得绚烂,是彼岸花。河上有桥,是奈何桥。桥边一人一摊,是孟婆和她的孟婆汤。
孟婆见他来,颤巍巍地笑着将汤碗端到他面前:“这三百年来,婆婆的生意当真前所未有的好。婆婆就喜欢天上神仙的魂儿。可惜这几年来投胎的神仙少了,就你还是今年头一个。婆婆就为这个,也要特别送你碗大的。”
他只是不喝。
孟婆又笑:“年轻人,不要固执。像你这般不肯喝孟婆汤的魂,我见得多了。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个乖乖地喝了去投胎?来,喝了它,忘记前尘往事,再也不会伤心苦痛。不喝孟婆汤,你永远都别想过这奈何桥。”
他还是摇头,慢慢后退。“那么我不去投胎了。我不要忘记。我也不想活着。我情愿,在这黄泉中,做一个孤魂野鬼。”
于是他就真的做了在黄泉深处的一只孤魂野鬼。在幽冥最深的黑暗处日夜飘荡,无依无凭,无所终处。他也不知还要等待什么,还在想念什么。只是,一念不甘。
怨鬼死时的伤痕无法消去,他喉头那一线被小斧割断的伤处,便日日滴出血来。
可那不算什么。日日夜夜,他心口有一处,冰冷绞痛,似有根针在里翻搅,无止无息,让他不得安宁。竟比那诛仙台上诸般酷刑,更加痛楚万倍。
原来鬼魂竟也有心,竟也会痛。
倘使早日投胎转世,忘却前尘,他便再也不会伤心烦恼,再也不用忍受这无穷无尽、翻天覆地的心痛,可他偏是恁般固执,偏是宁可日日夜夜,这么痛下去。
在这黄泉深处,难以计算度过了多少时日。
一日,两日,三日。
一月,两月,三月。
一年,两年,三年。
日复一日,他的心尖剧痛难熬,不得宁息。年复一年,他的魂魄四处飘荡,不知去处。
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幽冥黄泉广阔无边,恍恍惚惚,却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一座竹屋,屋前一株大树,树下有石桌石凳,清雅宁静,全无幽冥血腥之气。
他忽然心上颤抖,眼中瞧去一片朦胧,仿佛回到了杜鹃丛旁,竹舍门前,躺在惜朝膝上晒太阳的时光。小屋屋门半掩,仿佛惜朝随时都会从里面出来,对他说一句:“外面冷,进来吧。”
可他知道那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心头那一处,剧痛骤然加倍,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屋门打开了。
他心跳如鼓,浑身颤抖,无法抑制。
门开处,出来一人。
——不是惜朝。
他顿时浑身失了力量,一点魂魄,几乎要被幽冥阴风吹散去。
出来的是个女子,长发如云,生得秀美温婉,不带一分鬼气,倒似天宫仙子。只是秀眉微蹙,竟笼着深深愁色。这女子乍一见他,竟浑身一震,怔怔地盯着他,脸上神色瞬息间变了数变。半晌方觉不妥,忙低了头,再抬头时脸上已带了温柔笑容,问道:“你是谁?”
他心灰意冷,漠然道:“我不过是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孤魂。”起身便想离去。女子却柔声道:“你既然来到这里,便是有缘人。何妨小坐片刻,待我泡壶地府的杜鹃花茶,与你解乏。”
杜鹃花。
他浑身一震,眼中模糊,再迈不动脚步。
子规夜半空啼血,何事郎去唤不归。
那女子很快泡上了两盏杜鹃花茶,让他坐下,茶盏递到他手中。这地府的杜鹃花茶,色作血红,味苦涩难言。她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他本来在这地府之中,年年岁岁,不愿搭理任何人。可这女子神色温柔似水,双眸清灵慧婉,竟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安心,情愿倾诉。他低头望着茶碗,低声道:“我有永世不想忘记的人。”
女子又问:“那你是在等他么?”
他惨然一笑,道:“不,他是天上的神仙,永远也不会到这恶鬼地狱来。何况……他早已绝情断义,正是他亲手杀了我……”
女子竟也陪着他沉默了。过了许久,又问他:“那……那你恨他么?”
他低声道:“不,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不甘心。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夜之间骤然翻脸绝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天庭的人要冤枉我。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女子问:“你若是知道了,可肯投胎么?”
他惊讶抬头道:“你可知道什么吗?”
女子却避开他的目光,垂了眼道:“我怎会知道。我只是不愿看你在这地府飘荡无凭,做一个永远无法超生的孤魂野鬼。你……还是去投胎罢。你在这里,永远等不到头。投胎转世,或许还有修仙的希望,或许……或许还能见到你想见的人……”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竟无端颤抖起来。不多时,竟已泪流满面。
他微觉惊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伤心?你是不是也在等你心上的人,所以才在这黄泉深处结庐而居,不肯投胎?你不肯投胎,却为什么要劝我投胎?”
女子举袖拭泪,轻声道:“对不住,失态了。……你说的没错,我也在等一个人。可是……可是……你和我不一样……你既然知道永远等不到,为什么不肯放下?”
他摇头道:“你不要劝我了。我不肯忘记。”
“为什么?你说的那人,亲手杀了你,如此狠心,绝情断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根本是他犯了罪行,栽赃嫁祸于你,或许他根本从头到尾便在算计于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忘记?”
他苦笑,转眼望着那茫茫黄泉深处,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舍不得他……现下他在天上,又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罢……”
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按住心口。“或许……或许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等我的心不再痛了的那一天,我或许也会去喝那碗孟婆汤的罢……”
女子怔怔望着他,竟无言以对。他便起身道别,临去时女子唤住他道:“以后,有空便来喝一盏清心静气的杜鹃花茶罢。这地府遍是血腥怨孽,呆得久了,必会受那戾气侵蚀,迷了心智,那便成了永不超生的恶鬼了。”他点头谢过,独自一缕魂魄,又飘向沉沉黑暗中去。
此后,每当他在幽冥中飘荡得疲累不堪,心痛得难以忍耐时,便会去那女子处饮一盏杜鹃花茶,不多话,二人常是默然相对。那女子有时意图劝他,却总是无用。她自己仿佛也有什么重大伤心事,他每见她时,总是眼眶微红,泪痕犹在。他也曾问她,要等的人是谁,难道没有来么?她也只是长叹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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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岁月,每一日都是死寂黑暗,除了间或有血腥阴风吹拂;仿佛永无尽头。
虽然算不清日子,但离他初来之时,大约也有几十年过去了罢。心头那处的痛是一天比一天重了,如有针日日夜夜在那伤处刺了再刺。幽魂不需睡眠,可他常常闭了目试图入眠,只盼能梦见杜鹃山中岁月。
只是,几十年来,竟从未成功做过一梦。
这一日,他在那女子处饮了杜鹃花茶,却忽然觉得眼皮沉重,头脑发晕,竟不由自主趴在桌上睡去了。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
春日明媚,山青水澄,杜鹃灿烂。竹舍巨石,尽如旧日。
小湖畔,翩翩少年郎,绿衣黄裳,含笑而立。
他浑身僵住,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惜朝,惜朝,真的是你吗?
惜朝含笑道:“小七,是我托梦给你。”
他欢喜欲狂,直想冲上前去。可身在梦中,竟无论如何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惜朝。许是因为在梦中,惜朝仿佛站在云雾之中,身影模糊缥缈,疑真疑幻。
惜朝柔声道:“小七,你可恨我么?”
他想摇头,却动弹不得,想说不,却说不出话。
惜朝竟似知道他的心意,问他:“不论我怎样待你,你竟都不恨我?我骗你,你竟不恨么?”
他心里说:从前,我也觉得我应当恨你。可我心里……总是恨不起来。
惜朝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不恨我,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不甘心,我告诉你那天的事情……”
他就听着惜朝清清的声音,缓缓道来:
“雷公电母是我杀的。我舍不得你死,为了这一己之私,只得造下那恶孽。雷城离天庭有二千三百里,寻常仙人来回少说也需七天七夜,我只道灭了雷城众人之口,他们一时半会察觉不得,我便足够有时间带你去天彼端的欲界天,这色界天的人便再也烦不到我们。谁知那太白金星老奸巨猾,自我上次问他玄天渡劫珠时便留了心,一直从他那阴阳通天镜里监视你我二人行踪,我刚带你回碧湖不多时,便派人来抓我。那时我听得有人闯入碧湖,知道出事,不愿让你牵连受罪,便让你昏迷,将你藏入碧湖之中,自己随他们走了。我在天庭身份非常,知他们不能真的拿我怎么样,我总有办法带你逃走。
“谁知天庭发生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太白老儿的通天镜。他们却是假装拿我,暗中调虎离山,趁我一走,便入碧湖把你抓了去。你招惹我,犯了天庭的大忌,我没料到他们竟强行给你加了罪,判你受那极刑。他们那般骗你,是想扰乱你心智,让你彻底死心,怕你闹出什么事来。他们没告诉你,在那诛仙台上,是想死也死不了的。哪怕魂魄散了,也能强行把你的魂魄聚回去,让你无处可逃,直到元神被一点点折磨销毁,魂飞魄散。在诛仙台上撑得最久的仙人,在第两百年上生生形神俱灭。你道行尚浅,能撑得了几日?
“他们紧紧提防我救你,不许我见你。我只得骗他们,说我是去让你彻底死心,否则你总有办法生出其它乱子。他们终究惧我三分,又怕天庭生变,便同意了。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他们绝不会放你,而你的元神再撑不了多久了。我必须立刻杀了你,让你去投胎。可是杨戬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一旦我有救你之意立刻动手。我不能露出半分破绽,只有演了那一出翻脸绝情的戏,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