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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七杀碑-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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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有点明白了。这当口,仇儿已从门内奔了出来,一看八指禅师,却被曹勋砸死,从地上收起了自己九节亮银练子枪,翻身又纵进门去,通知自己主人和三姑娘去了。这才四人会合,奔回三姑娘隐身之处。
  杨展三姑娘听明了两人的经过,万想不到花太岁会死在曹勋手上,可是事情真够险的,几乎被花太岁逃出手去。如果真个被花太岁逃回曹府,便要大糟特糟,掀起无穷风波,不堪设想了。现在三姑娘在众人扶持之下,总算克偿心愿,得报大仇,一番感恩铭德之心,自不必说。尤其在曹勋面前,不断称谢。乐得曹勋撕着阔嘴,不知如何是好。其实花太岁脸上身上腿上,受了好几下重伤,勉强逃到曹勋车边时,业已支持不住,否则曹勋虽然勇猛,也难得手。
  九奶奶秘密窟内,出了这样凶杀的事,而且关系着声势显赫的司礼太监曹府。死在香巢内的,有曹府的宠姬七姨,而且房内遭火,幸而没有延烧起来,死在门外胡同里的,有曹府的总教师爷八指禅师,死在前院堂内的,有两名曹府卫士,一名九奶奶的侍女,外带七姨车内细缚得半死不活的车夫。一夜之间,香巢内外,惨死五命。九奶奶虽然手眼不小,也没法弥缝,第二天,当然轰动了九城。
  兼掌九门提督大权的司礼太监曹化淳,惊悉之下,事关切己,当然要究查案情,查缉凶手,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秘营香窟的九奶奶,饶她背有靠山,手眼通神,当不得案情重大,曹太监怒发雷霆,九奶奶也铁索锒铛,背了黑锅,要从她身上,追究出凶手来,可怜这位养尊处优,风流教主的九奶奶,从此便风流云散,堕入悲惨地狱了。照说这起凶案,九奶奶实在受了冤枉的牵连,可是她这香巢,不知害了多少青年男女,也算是情屈命不屈,可怜而不足惜了。
  可怜的是官法如炉,要从柳憔花困的九奶奶,和她的几个侍女身上,锻炼出杀人凶手,这叫九奶奶和侍女们,怎样说得出来?明知出事那晚,有不知姓名来历的,一男一女,借地幽会,事后一齐失踪,当然认为可疑,无奈来到香巢的一般偷偷摸摸的男子,都是假名假姓,来历不明的主顾,便是事先请教,也是枉然,除非大有来头,平日知名的一般王孙公子,以及像七姨和八指禅师,与九奶奶有特殊关系的,才能知根知底,最后悔的是,平时游蜂浪蝶,进入香巢,只有雄的,没有雌的,雌的都是袋中人物,偏偏这一遭,破了例,连那女的都是陌不相识的外来货,任凭有司衙门,三推六问,连过热堂,也只能说出那晚一男一女一点面貌格局罢了。偌大的京都,人海茫茫,想寻出这一对男女来,却非易事,无非多派干役,在茶坊酒肆,热闹处所,大海捞针般,四面查访而已。照例头几天,因为曹府的势力,认真地雷厉风行,日子一久,线索毫无,不由得缓缓松懈下来,渐渐变成了一桩疑案悬案了。
  香巢凶案风声紧张当口,杨展自然深处廖侍郎府内,仿佛避嚣养静般,足不出户,每日与刘道贞盘桓。廖侍郎公务羁身,在家时少,也料不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竟和香巢凶案有关。至于三姑娘隐藏内院,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人家以为女人本分,更不易惹人起疑,邻居的人,也摸不清她路道,也看不出她身有武功。帮忙的曹勋和仇儿,黑夜行事,见着他们面貌的,都已死无对证。便是被曹勋捆缚的曹府车夫,黑夜之间,仓卒遭殃,虽然未死,根本连曹勋面目,也未看清,所以曹勋仇儿两人,不愁官役指认,照常随意出游,暗探此案起落。至于此案幕后划策的刘道贞,更是无人知晓,在杨展深居不出的时期内,他受了杨展托付,常到三姑娘安身之处,照料一切。起初是杨展托付,后来是心熟脚勤,每天必往,每往必和三姑娘款款深谈,大有乐此不疲之势。在三姑娘大仇已报,第二桩人事,便是自身归宿的婚姻大事,在沙河镇和杨展一夜相对,意外的希望,遭了意外的打击,不得已只好另辟途径。恰好有位风流倜傥,才高学富的刘孝廉萍水相逢,而且替她划策报仇,这几天刘孝廉又每日相见,情愫微通,形迹日密。她想起杨展只管侠肠义胆,爱护情深,却是另一种正义的爱,和自己心内希望,背道而驰,便觉他语冰心铁,芳心里总觉委屈一般,现在和刘孝廉每日相对,觉他言语举动,温暖了自己受创的心,每天盼望刘道贞到来,变成了日常功课,假使刘道贞到得晚一点,心里便有点凄楚,如果刘道贞一天不到,心里便觉失掉了一件东西,整天的茶饭无心,等到第二天见着面时,不由得把盼望之心,从言语举动之间,流露出来。
  刘道贞心心相印,忙不及打迭起精神,转弯抹角的百般譬解,才又眉开眼笑。两人讲不断头。
  这样情形,瞒不过奉命照护的仇儿。仇儿暗地通知自己主人。杨展得知此中消息,正中心意,预备到了水到渠成的时机,自己从中一撮合,非但免去许多唇舌,而且成就了一桩快心的事了。
  这样过了不少日子,外面沸沸扬扬的香巢凶案,渐渐平静。茶坊酒肆,明查暗访的快班们,也渐渐松懈,似乎有点雾消云散的模样。杨展却已到了进关会试之日。主办武闱的,是兵部礼部钦派监临的,是勋戚王公,亲信权监,这其间主持武闱的权臣,还得推重司礼太监兼九门提督的曹化淳。杨展在廖侍郎代为安排之下,很顺利地进闱应试,谁也料不到这位应考的英俊的武举,便是香巢要犯,而且便是奉旨监临武闱司礼太监曹化淳想缉捕的要犯,曹太监家里一位千姣百媚的七姨,一个保身护院的八指禅师,便是这位武举送的终。
  这次会试应考的科目,和成都乡闱,虽然大同小异,但是集各省武举于一处,校技竞射,各显本领,自然人物荟萃,比乡闱当然要堂皇冠冕得多。论杨展一身武功文才,这次会试,不敢说稳夺头名状元,像状元以次的榜眼探花,似乎很有希望。可是武闱的考试科目,是呆板的程式,重力不重技,而且重势不重才,明季一样贿赂公行,考名武进士,一样可以钻门子,送人情,这其间,不知埋没了多少真才实学的英雄。虽然如此,杨展在这武闱中,恰幸巧遇机缘,做了一桩出类拔萃,一鸣惊人的事。
  武闱考弓马这场,是在紫禁城禁卫军御校场举行。这天御校场内,晓风习习,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当口,一片偌大的校场,围着旗甲鲜明的禁卫军,和东厂的健锐营神机营的火枪队标骑队,一千多名应考的武举,个个箭衣快靴,背弓胯箭,静静的排列在演武厅两旁,直排出老远去。演武厅左首一座两三丈高的将台上,矗着直冲云霄的一支旗竿,上面扯着一面迎风乱飘的杏黄旗。旗竿的下面,肃立着两位顶盔披甲,有职守的军官。演武厅台阶上下,也排着无数荷戟佩刀全身披挂的将弁。演武厅内正中两旁几张公案内,已到的是兵部礼部的两位尚书,和左侍郎右侍郎及职司武闱应办各事的大小官员,正中公案后面,还空着三位座椅。演武厅内外,以及整个御校场,虽然围着威武整齐的无数兵马,却显得静荡荡的,绝无喧哗之声,只有四围马匹奋蹄打喷嚏的声音,和各色军旗被风卷得猎猎的声。
  片时,校场外,号炮震天价响了三声,一队仪仗,和无数校尉,簇拥着三乘大轿,从御校场口进来,飞风一般抬到演武厅阶下。厅内几位尚书和侍郎们,都步趋如风的抢出厅外,躬身迎接。这三乘轿内,便是领派监临武闱的重臣:第一个下轿的,是执掌钧衡,当朝首相大学士魏藻德;第二个下轿的,是勋戚襄城伯李国桢;最后下轿的,便是司礼太监兼九门提督曹化淳。照说这几个大臣,论位高权重,要算大学士魏藻德,次之是襄城伯李国桢,不料这两位大臣,下轿以后,忙不及趋到曹化淳轿前,拱手齐眉,然后左辅右弼的,半掺半扶,和曹化淳一齐进厅。
  (崇祯亡国死难,多半误此三奸之手。)
  三位监临大臣一到,文武各官,纷纷出动,先是鼓乐齐奏,然后宣读谕旨。一套仪注完了以后,便按名点卯,架设箭鹄,分别考验步下三箭,马上三箭;凡是箭中红心的,将台上必定擂鼓一通,杨展在这种场面上,当然游刃有余,箭箭中鹄。在这马上步下,校射过以后,突然演武厅内,趋出一位手执红旗的将官,手上红旗展动,大声向阶下喊道:“应考各武举听着,领派监临曹公公有谕,今有口外千里马一匹,名曰‘追风乌云骢’,性狞力猛,无人驾驭,应考武举们,如能驾驭此马,绕场三匝,在马上三箭中鹄者,非但高高得中,并将此马赏赐,以资奖励。”这人一连喊了几遍,惟恐远一点的听不着,又命人牵过了一匹马来,跳上马背,扬着红旗,泼刺刺向场心跑去,勒住马缰,卓立场心,又照样喊了几遍,然后跑回演武厅,跳下马来,进厅缴令。
  这人回厅缴令以后,便听得演武厅后身,唿咧咧一阵长嘶,声音特异,与众不同。一忽儿,十几个壮健校尉,从演武厅左侧,捆孽龙似的,服伺着一匹异种狞马,像一阵风似的卷到演武厅阶下。只见马颈一昂,左右两个扣嚼环的校尉,被马头带起老高,双脚离地,马屁股一耸,两条后腿一飞,后面夹持着的几个校尉,便纷纷闪退,那马摇头摆尾,一个盘旋,十几个校尉,便跟着转圈,几乎制不住它,忙不及把一副锦袱,向马头一罩,遮住了两眼,才屹然卓立,不发狞性了。大家知道这是追风乌云骢了,细看时,只见那马白头至尾,丈二有余,立在地上,高出校尉们半个身子去,全身乌光油亮,玄缎似的一身黑毛,一片领鬣,一条长尾,却是金黄色的,腿胫里是虎斑纹的拳毛,兰筋竹耳,雾鬣风鬃,端的是一匹千里脚程的异种宝马!这样名驹,不知为什么落在曹化淳手上?大约口外番酋,有事走他们门子,贡献与他的了。马能识主,性狞如龙,曹化淳无福骑此烈马,才牵到御校场来,一时高兴,出个难题,想考校考校武举们,能否有人驾驭?才不惜把这名驹,当作奖品了。
  这时,刚才传令的武官,又走出厅来,手上红旗一展,又高声喝道:“追风乌云骢已到,自问能驾驭此马的,便可下场一试,但是此马非常,性子太烈,十几个善骑的校尉,围着这匹烈马,还降伏不住它的狞性,你们自问没有十分把握,切勿以性命为儿戏。”这一喝,话带善意,但在一千多名武举耳内,却变成激将的语气。有个膀阔腰粗,身似铁塔的一名武举,便抢了出来,嘴上还喊着:“烈马何足为奇,咱在居庸关外,哪一天也离不开鞍子,只消咱压它一个圈子,便乖乖服咱了。”嘴上喊着,人已到了马前,便向一群校尉说:“诸位闪开,瞧咱的!”校尉们向他瞧了几眼,摇着头说:“这马可和别的牲口不一样,你将自己掂着一点,我们一闪开,你一个制不住,要闹乱子的。”这人满不在意,一挥手,说了句“诸位望安。”便欺近身去。校尉们说了声:“好!瞧你的!”十几个校尉,忽地向四下里一散。这人一手接住缰绳,一手把马头上的罩跟的锦袱一揭,正想转身攀鞍上镫,猛见马头一转,两只马眼,精光炯炯,其赤如火,心里顿时一惊,觉得眼蕴凶光,确是与众不同,转念之际。
  左腿一起,背着马头,正想踏镫上鞍,万不料他背后马头一低,四蹄一动,马嘴正兜着他屁股一掀,把他铁塔似的一个身躯,掀起一丈多高,叭哒一声巨震,甩跌在演武厅的滴水阶上,人已跌得半死。那马却把头昂得高高的唿咧咧乱嘶,前蹄一起,后蹄一挫,呼地窜出二丈多远,向校场心奔去。演武厅阶上下许多校尉们,齐声惊呼,连喊“要坏要坏!
  快圈住它!”惊喊当口,武举队中,有两人不约而同一跃而出,手脚非常娇捷,齐向追风乌云骢追去。两人似乎都想夺这匹宝马,一左一右,向那马横兜过去,那马似乎听得身后脚步响,忽地一转身,又奔了回来,长鬃飞立,尾巴直竖,竟向左面追截它的武举,直冲过去,其疾如矢,威猛异常。那武举喊声“不好!”向斜刺里纵身远避。但是那马野性发动,四蹄奔腾,毫不停留,一直往左面一队武举冲了过去。这队武举们一声惊喊,四下奔散!其中却有一人卓立不动,待得那马挟着猛厉无匹之势,冲到身前,倏地微一闪身,让过马头,奋起神威,伸手一扣嚼环,一较劲,竟把奔发之势阻住,可是那马怎肯甘心,口喷怒沫,四蹄腾蹿,把头一昂一甩,力劲势猛,这人竟有点把握不住,一个身子,随着这匹怒马,在当地擂鼓似的转了几圈,扣嚼环的手一松,撩住马缰,乘势一顿足,腾身而上。人刚跨上锦鞍,那马猛地往后一挫,呼地又向场心飞纵过去,马一落地,前蹄倏又飞立起来。这人竟被那马一窜一掀的猛劲,已坐不稳鞍上,虽没有被马抛落鞍下,却已溜落到鞍后马屁股上了。那马忽地又凭空往前直窜过去,马屁股上又滑又溜,当然更吃不住劲,一个身子嗤溜往马屁股后溜了下去。这人身手却真不凡,身子落下去时,两手把竖得笔直的马尾鬣掳住,那马奋蹄往前直奔,那人平着身子,竟悬空挂在马尾上跟着跑。那马似乎也吃惊不小,四只铁蹄,翻钹似的绕场飞奔。这时演武厅上上下下,以及围着御校场的武举和军弁们,万目齐注在那人身上,没有一个不替这人担心,既然骑不上马鞍,还死命攒住马尾作什?只要一松劲,定然跌得半死。
  全场注目担心当口,扯在马尾上面的人,已跟着马飞驰了半个圆场,忽见他凭空虚悬的身子,飞鱼一般,向前一窜,两腿往下一夹,上身一起,竟又骑上锦鞍。他两脚并不找镫,两膝一扣,裆中加劲,一俯身,撩起缰绳,把马缰一收,任它绕场飞奔。这时马只管飞风的疾驰,身子却是又平又稳,骑在马上的人,一个身子轻飘飘的粘在马鞍上,并没十分吃劲,和起初乱掀乱耸时,截然不同,再也甩他不落了。这一来,围着御校场的人们,春雷一般喝起彩来。转瞬之间,绕场飞驰一周。马上的人,忽地想起,骑在马上,还得连射三箭,但是这匹烈马,不愧称谓“追风”,实在跑得太快了,快得无法在马上张弓搭箭,场心正对演武厅架着的红心箭鹄,飞马而过时,一晃即逝,那有张弓的手脚?转念之隙,胯下的追风乌云骢,闪电一般,又快跑到演武厅正面,人急智生,改用左手挽缰,右手在腰后箭服里抽出一支雕翎慈菇镞的硬箭,暗加腕劲,待马飞驰过箭鹄前面时,竟用三个指头,撮着箭头,像暗器中甩手箭似的,向红心遥掷过去。离那箭鹄,虽没有百步,也有五六十步,马又跑得飞一般快,不用弓弦,要这样投射红心,非但四围的人,瞧得悬虚,连马上发箭的本人,也是头一遭这样发箭,并没有十分把握。箭一发出,眼不及瞬,马已飞跑过一段路,只听得将台上,鼓声像撒豆一般急擂起来,四围的人们,也暴雷价喝起连环大彩来了,原来这一箭,竟不亚如弓弦所发,恰恰的直中红心。
  鼓声未绝,彩声犹浓,追风乌云骢又星移电掣般,又从那面快转到演武厅前,这一次,马上人似乎有了把握,故意卖弄身手,一个镫里藏身,竟贴着马肚下甩出箭去,第三趟跑过圈子来时,更俏皮,更奇特,一耸身,人已立在马鞍上,手上箭一发出,两臂一抖,施展轻功,竟离马鞍飞身而起,直向马头前面,飞出身去,马仍然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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