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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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则一把掀开章辰的被子,笑着说,“你小子一回家就偷懒,是不是没有起床号了?”
那天上午,章辰跟在杜亮和张阳后面,透过时光列车的窗口,快乐和忧伤成为迅速倒退的灌木丛。中午三人坐在工人文化宫对面的四海酒楼里,阳光透过窗帘,半真半假地洒在桌上那条永远也过不了黄河的鲤鱼脊梁上。通过回忆,使他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那依稀是些坐牢前的情节。
章辰从小就被告知:好人有张好脸,坏人有张坏脸。从长相看,少年时代的好友张阳将来肯定会是个坏人。章辰的这个推测在高中时代就开始显山露水。
还是那次张阳动用东洋刀在学校打架的事情。事后,他被教务处马主任叫到办公室里,整整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张阳出来后却恬不知耻地宣扬,说,“我操,那架势几乎把我当成了反革命,把他自己的那个办公室也弄得像是中美合作所一样。姓马的硬让我交代刀的来路,还说要没收那把刀。鬼知道他想拿回家砍什么。他还有滋有味地踢我,我不许,他又扬言要把我送拘留所蹲号子,直到我说我知道他好几次带不同的女老师在阶梯教室里偷看三级片他才蔫了。我威胁他说,他要是送我去蹲号子,我就把他干的事顺便也告诉拘留所的警察叔叔、校长以及他老婆。嘿嘿,这样才逃出马大哈的魔掌。”
杜亮听完张阳的叙述不禁大声叫好。紧接着,杜亮也不甘示弱似的交代了一个事情。他说他以前经常出入本校的男生公厕,喜欢在方便和不方便的时候掏支笔,在门板或墙壁上涂鸦,写些心得体会以及幻想之类的东西。可写着写着男生这边的就被他写完了,最后为了扩大根据地,只好秘密潜入女厕,打着个小手电挨排地继续作业。通过长时间的蹲点体验和观察,他发现漂亮的英语女教师也有这个嗜好。“只不过她用的是英文,字迹和内容显得比我高雅一点儿而已。哈哈哈!”杜亮说完自己的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后,摇头晃脑地表示,以后她再敢罚我没完没了地抄写英语单词的话,嘿嘿,我会让她很难堪。
当年章辰在这方面似乎毫无成就。可为了稳固自己在组织内部的威信及地位,他只好也牺牲了一些有限的想象力,扯出这么个故事,他说他曾经像抗美英雄邱少云一样,潜伏在班主任的床下面,整整一夜啊!忍受了无数蚊虫对自己的肆意骚扰,从头到尾地偷听到班主任和其女友干那事的所有声响。故事结束时,他也煞有介事地宣称自己特地收集了两团粘糊糊的卫生纸。“要是以后你们有什么麻烦被他找上,不妨来找我,我有两团卫生纸,足够你们跟他抗衡!”
可是不怎么争气的事实却是:当年张阳的那把东洋刀到底还是被马主任给没收了;杜亮也依旧经常性地被罚抄写外语单词;而章辰也屡屡因为违纪而被班主任拎到讲台上大肆展览。基本上,三个人轮流在学校里被老师及校领导折腾得丑态百出。
一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想起当初三个人在一起时相互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时那些横飞的口沫,章辰就无法不怀疑许多事情的真相。在所有的记忆里,许多事情都真真假假地闪现,许多人匆匆走了,许多人匆匆回来,想从众多的碎片里找出来些什么人生哲理,纯属徒劳。
那天中午,他们三人在四海吃饭时,章辰就此问题再次问及杜亮和张阳,可他们俩含糊其辞。一个说早忘了,没那事;另外一个则说,那些都是假的,我们各自瞎编的。
第五章 红尘滚滚红尘滚滚(2)
42
“从小学开始,在你们都梦想着当这个家那个家的时候,我就立志要当一名出色的流氓或是土匪。这大概是全人类最无耻、最有病的理想了吧?可是却有着无数信仰坚定的人,他们逼着我、强迫着我要去做个好人。我犯了错误他们就来教育我,犯了罪他们又跑来改造我,让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他们有病还是我有病!”张阳释放后一度衣冠楚楚地上班,严严谨谨地做人,并常以衣冠禽兽而自居(可是后来又觉得衣冠禽兽那么高级的词汇,也只有一些大人物们才配得上,自己用多多少少有些冒名顶替之嫌)。
当那天章辰问到他为什么又要重返街头做喋血太保时,那家伙居然大言不惭地说:“都是他妈的理想。”理想真是个怪东西,如同许多年以后章辰依然摆脱不掉当初深陷写作的那个梦想一样,逃来逃去,依旧逃不掉理想对自己的折磨。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杜亮一直没有多大的感慨。他说他对一切已有的事物基本上已经习惯。坐过牢的人都一心一意地想过逃跑,这和自由社会里的人都一心一意地想过好日子一样。坐牢的人想立功减刑,大墙外面的人们也都想着升官发财;劳改队干部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社会上的官员中有清官也有贪官。
杜亮当年和章辰一样选的是文科,当一名作家把意想中的坏蛋写得死去活来曾经是他极其强烈的愿望。他甚至还想过要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站在庄严的讲台上,为给祖国培养出一大批未来的栋梁之才而奋斗。可那场毫无意义的醉酒,一滩显得夸张的鲜血,区区几十块人民币和一包废铜烂铁就终止了他很多积极向上的理想。噩梦结束,他退后一步,现在他的理想就是早日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商贾。早年的那些神圣的梦想开始变得平淡——在为金钱而四处奔波的日子里,他曾梦见自己用钞票为美女洗澡,那可是他目前为止最为重要的一个梦。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今后很难在所谓理想的这条战线上变得崇高起来了,但却也不想就此画地为牢。
当年他爸爸,那个著名的油条商人用些许的钱财开道,把他从看守所里面解救出来之后,他对钱财这个魅力无限的东西就开始大感兴趣。回家不久,杜亮试探着用手头的一些小钱解除掉某个女人的最后一片遮羞布时,他便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又是一场晕乎乎的醉。在离开四海后,张阳认为时间还早,应该再找一些节目来发泄发泄劳改犯所特有的愤懑。当下三人酒气冲天地站在大马路旁边合计着项目和方向。章辰说自己刚回来,许多地方都不怎么熟,剩下来杜亮和张阳两个人就蹲在马路牙子上继续商议着何去何从。忽然杜亮一拍脑袋说,“怎么你忘啦?去‘美少女迪厅’呀!那里门票便宜,茶水免费而且‘马屎’众多!”杜亮把市面上一些追求时髦、标榜新潮另类,而且很容易陪他上床的女性一概归纳为“马路天使”,简称“马屎”。他还说那些“马屎”去蹦迪,大多数都是遭受了一定的感情打击,出来蹦迪也无非就是向各自的男友或者老公实施所谓的报复行为。
“她们想报复各自的男人?那不正中我们下怀?”张阳马上捋袖且兴致勃勃。
杜亮则在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成为马屎之王!来一次万马奔腾!就像盛唐香烟的广告那样,那才是咱们中国男人所特有的磅礴气势!”
张阳说:“你以为你是谁啊?王宝森还是赖昌星?”
杜亮丝毫不受打击,笑笑说:“妈的,你个土鳖知道个啥?现在有钱就有一切,你悲天悯人的鸟样难看死了,快滚快滚!”
踏进“美少女”,章辰就有些头晕。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两眼忽然一黑,昏暗的光线里,必须脸对着脸才可以看清对方。那些照明器材,居然是一盏盏文化革命时期李玉和同志用的那种马灯;还有那些粗制滥造的火车车厢式的卡座,竟然是些根本就没有雕琢的红色麻石条,上面坐满了城市里的红男绿女,他们在大碗喝茶、大口吸烟。一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在里面角角落落地视察,估计是兜售摇头丸的小贩。最让章辰难以承受的是刚进来时,大门上贴的那个条幅,“好好学习来跳舞,天天向上打麻将。”既不是对联,又不像标语,写得四分五裂、乱七八糟,像是某个白痴的呓语,很容易让不明就里的人联想起几十年前那个疯狂的年代。
正闷坐着不知干些什么才好时,一直沉寂的音箱猛然爆出撕裂的音响。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篡改过的一首歌,淫荡地飘荡开来。
在那些狂乱而有节奏的所谓音乐里,那些怀有新世纪先锋情结的男男女女们,已经沦陷在那些极其聒噪的歌词里,相应做出了一些光天化日之下做不出来的举动。一些男女开始时而搂抱在一起时而分开,或者滑稽地扭动着各自的下肢,表情放荡却麻木,似乎是想努力地忘记什么。
那天下午,章辰一直借口头晕,赖在卡座里面埋头抽烟。杜亮则在舞池里面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马屎”,他尝试着和每个女人上上下下地碰撞。舞池里面的马屎时而发出一两声做作或者愤怒地尖叫,狂乱的音乐使整个舞池都像在发抖。
音乐渐渐弱下来,马灯依次亮起。章辰看见张阳却依旧沉浸在黑暗的余波里,倚在一根舞池的圆柱上,搂着一个口红抹得比猪血还猩红的“马屎”在接吻。那情形好似他中午在四海饭店吃饭时啃红烧猪蹄,表情及姿势都十分陶醉。只可惜那个“马屎”并非美少女,相反,看上去她好像还有点丑陋,而且满脸皱纹,年龄大约有四十岁左右,可以当张阳的妈。
松开怀里的老“马屎”,张阳睁眼一瞧,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当下蹿了出去。章辰跟杜亮出来的时候,看见惊魂未定的张阳,正用一张纸巾不停地拭擦着脖子上的口红印。和杜亮他们说话时,也全然没有了刚进“美少女”时要和杜亮一决雄雌的豪迈气魄,表情沮丧得像条落水狗。
第五章 红尘滚滚红尘滚滚(3)
43
下午的马路热浪翻滚,灰尘和烈日的联合军,以一种凌厉无比的锋芒欺侮着每个人。章辰摇摇头,心想,这样的天气,居然还可以花天酒地,是不是一场梦,自己是不是刚从监狱里面偷偷跑出来的?
坐在路边的草坪上,张阳不停地为自己解释。他说都怪迪厅里面那些昏暗的灯光,他才走眼,掉进那个老“马屎”的陷阱。“哈哈,我就当自己是在为人民服务,无私地向广大妇女献爱心。”
杜亮曾一度把张阳比喻成从不选择花朵外表的采粉蝶。那天他向章辰叙述着张阳这半年来的种种作为:出来半年了,只当了半个月的工人,马上就没名堂地瞎混,成天在大马路上巡逻,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纠集过一些小喽罗们模仿黑社会收地皮费,又冒充失足青年去电大听过课。眼下老是叫嚣着要去广州,“八成是想去那抢银行,要不就是贩毒!”
时光涌动。空虚、无聊和一些奇怪的暴躁,许许多多莫名的感觉使章辰感到有点儿疲惫。他想早点儿回去,张开四肢躺在床上睡个好觉。人只有处于睡眠状态里,才有可能接近自己的理想生活。可他又怕回家,怕睡觉。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这使他对未来的路途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恐惧。
黄昏不请自来。城市的腹地里,依旧徘徊着这三个相聚已久却不愿散去的家伙。一些路口的垃圾箱业已爆满,并发出阵阵无名的恶臭。整个城市在恍然之间变得像个艳抹浓妆的妓女,神情黯淡地走向极其撩人的格调里。
站在十字路口,章辰酝酿着回家的理由,突如其来的夜色却给了张阳一道重振雄风的屏障,他蛮横地决定晚餐必须在国大进行。“今天晚上谁也不许先回家!”他说得斩钉截铁而且底气充足,隐隐可见当年统领组织时的豪气。从十字路口到国际大酒店,实际只有两百米不到的路程,但张阳愣是拦住了一辆桑塔纳。一分钟后,桑塔纳昂首挺胸气派十足地驰入国大,绕过硕大的喷泉,把他们三个拉到玻璃大门前。
那晚的国大门口处立有一塑料黄牌,上书“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章辰和杜亮跟在故意把领带弄歪的张阳身后,鱼贯入内,心想,这酒店怎么就不干脆写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呢?
在穿过大堂的那一刹,张阳居然有些愚不可及地对东张西望的杜亮说,“我们何妨不把衬衫也脱掉,打赤膊饮酒作乐?只要一身傲骨和正气,料想他们也不敢横加干涉。”杜亮说,“操,瞎说什么呢?来这里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我们这么做岂不是自取其辱?”
坐在格调高雅的餐厅里,一名身着猩红旗袍的女服务生殷勤地递过来一张菜单,另外一个头戴红色女特务小帽的服务生为他们倒茶泡水。那菜单上有几国文字,三人当中惟独杜亮颇有大将风度。他很是随意地把那菜单往桌上一撂,把那些山林野兽、乌龟王八乱点了一气。点完后又绅士般地询问章辰和张阳:“我们是喝人头马呢,还是路易十三?”最后他看见张阳脸色苍白,才微笑着对那个满脸笑容的女服务生说,“那就来两瓶国产酒吧,我这两朋友刚回国,喜欢本土的东西。”
等那两个女服务生退下之后,张阳又没了刚进来时的那股子神勇,他像个没有得手的窃贼一样向杜亮摊牌:“你明知道老子身上的钱只够应付些山林野兽,为什么瞎点那些乌龟和王八?”杜亮似乎懒得理他,“你省省吧,今天老子买单。来这里吃饭就别嚷嚷,你个土鳖!”章辰就那么姿势孤单地坐在他面前。时间改变了一切,却没办法打败一切啊,但金钱就可以轻易做到。几年前杜亮跟在慓悍的阳哥后面,几乎受尽了阳哥的凌辱。几年时间悄然逝去,张阳沦为金钱的手下败将,被小弟誉为土鳖。
几杯烈酒下肚,杜亮再一次就美女的话题高谈阔论起来。原因是餐厅拐角处的一个较高的台子上,摆了架钢琴,而现在,已经多了一名弹钢琴的少女,绿色旗袍的叉口几乎开到了腰部。杜亮一边喝酒一边说那个叉开的地方,“美,我将来要是有这么艺术、这么美的老婆,就发誓不出去和别的女人鬼混!”杜亮说完仰头喝掉一杯酒鬼,之后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数量而不是质量。再说天下女人基本上都一个花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哈哈。”
张阳喝下一口王八汤,咂了咂嘴巴,不失时机地恭维起这个财大气粗的小弟。他说:“是啊是啊,像眼前这个卖艺不卖身的女人,才配得上我们家老二。你看她把钢琴弹得那么娴熟,像极了你老爸炸油条时的模样。靠手艺吃饭的人,总是让人肃然起敬。”
章辰则认为这个女人是个精神方面的高级太妹,他抢在即将结束的晚宴之前预言:此类极不关心旗袍叉口的艺妓,将来在神州大地上一定会到处开花。到时候如果有人把钱作为剪刀的话,完全可以把那道叉开得更高,广东有个姓杨的艺妓,在这方面就堪称她们的楷模。
夜晚降临,它是一场人人可以自由进出的梦,只不过梦的色彩不一、长短各异,以致于一些情绪化诗人,总是感叹记忆盛不下许多梦,夜晚载不动许多愁。结束一天的旅行,哪里才是真正的家?那场泛滥着美女、艺术和旗袍的晚餐终于完结,买单时的杜亮英姿勃勃,章辰东倒西歪。出门时,张阳一脚踢飞掉门前的那块塑料招牌,由于惯性或者是重心不稳,加上他本已醉态百出,最后那块牌子在天空还没落下,张阳自己就“轰”的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引得玻璃门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