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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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大人却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他:“范先生,我为什么在这条街上出现就能碰到你……你
是不是在等我……你不用费心了,我不需要……”
“哪儿的话啊,您大老远的从英吉利过来了,咱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啊……应当的,走,走。”
“范先生,谢谢了,我自己可以应付……你跟着我,铺子里的人都不太高兴。您留步吧……”禄大人止住了,看意思不让范世荣跟了。
范世荣有点尴尬。正好旁边天合居的伙计王财,在铺子外下板,看得一清二楚,便假装没看见。
范世荣凑过去说:“……这洋人就是客气。王财啊……炉子上水开了没有……给我沏壶茶,我坐会。”
王财肃立,装出很听话的样子:“五爷,水倒是开了,不是我不留您……掌柜的吩咐过,范五爷恕不接待。”
范世荣明知故问:“为什么?!”
“怕您搅买卖……”啪,王财将身上的抽子一甩,进了铺子,关门了。
“嘿!他妈的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别让爷我逮着机会,爷真时来运转时山也挡不住……”范世荣一顿足,有点伤感地筒着袖子走了。
老贝子死了。
瑞贝子府搭起了灵堂,灵堂上扎了全白的孝幛,中间是老贝子的大幅画像,孙男弟女的跪了一地,对面有和尚在念经。司仪不断地报着来吊唁的人:“醇亲王府……四阿哥竭灵。叶赫那拉三觉罗……竭灵……”
茹二奶奶披麻带孝,跪在地上伤心哭着。
又有人哭灵来了,老觉罗被人扶着进来,哭道:“兄弟,你走了是福气,眼不见心不烦,大清国一点人气儿都没了啊!京城快没咱的地儿了,皇上去了东北了,你有福气啊。”
这边一哭,众孝子哭声大作,和尚经声更大……
冯妈慢慢从后边跪着移过来。悄悄地拉了茹二奶奶衣襟。茹二奶奶低头哭着,明白了……慢慢站起来,退后往外走。
茹二奶奶急急地回到自己屋里,见侄子杨子一身孝服,坐在那儿,忙说:“冯妈把门关了,杨子来了。”
杨子急忙站起:“二姑,您受累了,侄儿给您请安……”
茹二奶奶说:“免了,杨子,我看看你的袍子……”上手一看,内里做了不少的口袋,“行!来,姑给你装点东西,赶着人多时跟着出去,别让人看见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没时候了。”
茹二奶奶把瓷盘啊……墙上的两幅画啊都摘了,把那个画轴立马地用剪子剪了,叠叠塞到杨子怀里:“姑苦了半辈子了,指着这点玩艺活人呢……”
杨子问:“二姑这么行吗?”
“不行也得行了。杨子你带出去,姑亏不了你……”茹二奶奶塞着塞着觉得塞多了,又拿出几件,“你跳跳……行……看不出来。人多时跟着往外出,没事……胆子大着点,没事儿呵,姑也是逼出来的。你多为姑想想吧!”
嘭嘭!外边有人敲门。
茹二奶奶慌了:“冯妈!谁啊!……快躲躲。”说着赶紧往里屋推杨子。
冯妈出去又回来了:“二奶奶,大奶奶派人来催了……”
“我这就出去了……杨子,出来吧,记住了,这东西是你姑霍了命让你带出去的,指着他活人呢……拿出去了,先在客栈等我,回头去头条八号找我。好了,我先走,一会儿看准了机会,你再出去啊!”
茹二奶奶出去了,杨子看着怀里的东西。外边法号声大作,杨子听了一会儿,又趴窗户往外看……这才悄悄出门,挤进人群,边哭边低头跟着走了。
范世荣什么营生也没找着,筒着手,跟着一个打小鼓的后边走着,走到一个打小鼓的攒口。
打鼓的,旧京收旧货,收破烂的别称。打鼓分打硬鼓,打软鼓,打软鼓其实就是收破烂的,收废旧物品,破烂旧衣服;打硬鼓的不一样,穿长衫,走街窜巷,收老门老户的金银首饰文玩字画,两种鼓声不同,久居京城的人一听鼓声,便可辨别硬鼓,软鼓绝不会错。
攒儿又叫攒口。旧京各门手艺人聚集之处,比如打小鼓的同业人等,收了一天东西,必来到一处茶馆或小铺子聚齐,一是互通消息,二是互相窜换货……
范世荣和打小鼓的一起走进小茶馆,里面热闹无比。小贩们你看他的,他看你的。正说得热闹:
“这宣德炉有七分真,明儿个早市十块大洋出去,估摸有谱。你要急用我给您九块……”
“我不急用,过了明儿个再说吧!”
“你这一块都不让我赚啊……”
“不是不让您,我有主顾专收这个!”
“哎!史家胡同瑞老贝子死了,这两天张罗着分家卖东西呢!老几位,千万崩住了,杀杀他的心气,头三天可别让他卖出钱来……听见没有?”
“哎!放心吧,三天内不伸手。”
范世荣不是这行的,看了一会儿,坐下喝茶。
小鼓刘一眼瞅见范世荣:“哟五爷,您怎么到攒儿上来了。”
范世荣白他一眼:“喝茶,不许啊……杀心气?当年我们家的东西,就他妈的这么让你买了去的吧!
小鼓刘赔笑:“那没辙,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要么老天爷不赏饭吃。”
“饭全让你们吃了,我这会儿喝风了。”范世荣说。
“五爷您可别那么说……你吃过的东西比我这辈子听说过的都多……您喝风也是喝香风。”
“这是他妈的堵我的嘴呢!刘啊!”
“爷您说。”
“这活儿好干吗?”
小鼓刘一愣:“爷,您问这干吗?什么都不好干,俗话钱难挣,屎难吃,爷您打听这干吗?”
“抢你饭碗啊!”
“我们这行里的可都是力巴出身,正经的识文断字的都没几个,甭说您是宅门里出来还会点大英国话的了。”
范世荣故意脸一沉:“你别架我,现在爷我是拉了秧的黄瓜,架不起来了……刘啊!我想了一天了,这活我能干,最起码看着是个穿长衫的。”
小鼓刘一笑:“爷,您要真干,也有好处,您那么多亲戚呢!谁家给件玩艺儿,也得卖个十块八块的,你干吧,那也算我们行里出了人物了。”
范世荣沉吟道:“我没本……你借我件东西我先卖出去怎么样……”
小鼓刘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哟!爷瞧您说的,一堆破烂还说什么借啊……刚收的,就这堆,您挑一件吧……”
范世荣也不客气了,蹲下身从包袱里抽出一轴很破旧的画儿来。小鼓刘一看抽出这轴画,喝的水一下吐了出来:“爷……就这件不行!我给忘了,这是位老太太偷着卖的,卖完了她儿子就找我呢!背不住我们明儿得还人家。”
范世容也不理他,将画展开一半,见是青绿山水:“什么宝贝啊,见过东西吗?就这么一玩艺,卖了还想要回去,当年我卖的那些玩艺能要回来吗?”说完将画卷起就走……
小鼓刘一脸心疼着急:“五爷,出不了手,再过来换一件啊。要想卖大价钱,您可得多说点世面上的话。”
“行了,还用你教,你那套我早会了……”范世荣说着,走出了攒儿口。
小鼓刘坐下喝茶。旁边有人问他:“多少钱收的?”
“不值钱,五毛收的,没名没款蒙他呢!怕他拿我这砚台……”小鼓刘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方古砚来。
那人说:“你还真心疼他……”
小鼓刘叹口气:“范五爷,当年多风光的爷们儿,这会儿落了难了,咱好歹得给个面……”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四)
佟奉全正在二荤铺喝着大骨头汤,喝得满头是汗。范世荣顶着雪进来了,胳肢窝里夹着那轴画。佟奉全看看。范世荣顿着足:“嚯!好大雪。达子,昨儿个我存在你这儿的酒给我热热端上来。”
达子给端上酒来。范世荣端壶一看:“就这么点了?”
达子说:“爷,昨儿个让你拿走,您不拿,可不就这小半壶了吗?”
范世荣想了想:“有花生豆给爷掂对一盘。大雪天喝寡酒回头伤身子……”
佟奉全默默看着他,待达子上完了花生米,佟奉全把达子叫住了,小声说:“兄弟,那位爷?……是范五?……”
达子点头:“对……范五爷……”
“怎么这光景了……”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
佟奉全拿出几大枚钱递给达子:“给上盘热牛肉。”
达子瞅了一眼范世荣:“爷,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可别招他……”
佟奉全不以为然:“一盘牛肉算是雪夜酬故人了,上吧……”
佟奉全低头喝汤,那边桌上达子给端了盘牛肉过去了,放到桌上。范世荣看见牛肉眼睛亮了,马上反应过来:“达子,别犯晕啊,回头一天的工钱赔进去了……拿走。我晚上不吃这个,积食。”说着咽口水,忍着没动筷子。
达子笑了:“五爷,吃吧,有人惦记您呢!”
范世荣一下子又觉风光了,喊道:“谁啊,谁啊?”
达子朝佟奉全一指,佟奉全起来一揖。
范世荣显然没想到,在右肩上抱拳:“……哎,这位爷,咱认识。”
佟奉全赶紧端着酒杯,走过来:“五爷,您贵人忘事,我原来在通古斋当学徒……见过您,您那会儿可是风光了……”
范世荣摆摆手:“别提那会儿了,现而今我自个儿都不敢认自个儿了。”
佟奉全又对达子说:“伙计再上两碗汤,两壶酒。”
“别客气了,晚上吃多了积食……您贵姓,怎么称呼?”
“在下佟奉全。”
“哪儿发财呢……”
“窜宅门呢,包袱斋,夹包袱挣个咀谷钱……”
“是啊……有眼力,有客人就好,喝一盅。”
佟奉全看着那轴画:“喝一盅。”
“通古斋出来的徒弟,你该懂画啊……”
“看过点。”
范世荣拿上来并不打开,先让看裱工:“我这轴怎么样……”
佟奉全抽了根丝看:“老绫子,这活裱的算是细的。”
范世荣开始讲故事:“老辈传下来的,老爷子临死别的都没当回事,就指了指这画。分家时我给个下人藏起来了,谁知直奉大战,那人跑了就没再来往,相互找不着了,三年了,我都给忘了,嘿!今儿个他儿子打乡下来,给送回来了。原来有楠木盒子装着,这会儿也没了……他儿子说为保这画,家里差点出了人命。不是我当着您吹啊,一般生人我也不愿提老话,老爷子说这是宫里赏出来的……上过什么注录的东西。”
佟奉全表面听着应着:“是啊……来喝酒。”他显然明白范世荣是在讲故事,内心话,这是给我讲故事呢,不过看这画的裱工,当是明以前的。讲故事是卖古董的常招啦,卖家为将东西卖出,常常地将一些毫无联系的事件情节附在该物品上,以表明这东西的来头和其起伏跌宕的传奇色彩,看似不经意说出,实际句句都有设计,句句都有伏机。范世荣看着佟奉全的表情说:“旁的人我也不想给看了,你要有主顾,均给你了。”
佟奉全不动声色:“好啊……”
“您住哪儿了……”
“没正经的地方,有时住铺子里,有时住客栈。”
范世容这下又觉风光了:“我那院里有闲房,住我那儿去吧,走走,早晚的咱们也有个聊天的,达子,酒存下,牛肉打包。这也不是看东西的地方。走吧……”
瑞府中,大奶奶、大爷还有几个下人,先后进了茹二奶奶屋内,连夜查看东西。茹二奶奶和冯妈还都穿着孝服,呆在一边。
大奶奶数着东西:“墙上四扇屏堆绣,条案上粉彩箪瓶一对,珊瑚树一支……哎!我记着这儿还有两轴画儿哪儿去了?”
茹二奶奶无语。
大爷威严地说:“话我不想多问,画儿哪去了?”
茹二奶奶说:“不知道……”
大奶奶急道:“你屋里的东西丢了,你会不知道……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人怎么不丢呵!”
茹二奶奶眼望别处,不答理她。
大奶奶转脸望着冯妈:“冯妈……”
冯妈瞅了一眼茹二奶奶。
茹二奶奶说:“冯妈一直跟着我呢,她也不知道……”
大奶奶嗓音高了:“老二家的,老爷子这是死了,你想让人听你喊都没人听了,说吧,画儿哪儿去了……”
茹二奶奶不肯示弱:“你别逼人太甚,你要想让我把死了的老太爷喊活了,我现在就喊去……这人还没走几天呢!哪房哪门都吃着、喝着、安睡着,凭什么单单上我这儿来查东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屋里没人吗……”
“哪家都得查,先从你这儿开始……”
“要查,查你屋里去,我这儿东西丢了,还想问你呢……”
“你问不着,不跟你多说了,把丢的东西记上,分家待扣……”
“好!你扣,你扣吧,扣光了算。”茹二奶奶说着,抓起一件东西就摔,“我让你扣,扣……”
大奶奶一看急了:“快!快抱走,全都抱走……冯妈拦着她,拦着她。”
上来几个下人,七手八脚,拦的,抢的,一时间把所有的摆设东西全抱走了,满屋狼籍,衣服、被子扔了一地。茹二奶奶坐在一片狼籍中,欲哭无泪……
冯妈劝道:“奶奶,起来吧……”
茹二奶奶问:“冯妈,几更天了?”
“三更了……”
“冯妈,这个家我要是再出不去,我非得死在这儿!”茹二奶奶说着哭了。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五)
佟奉全坐在范家杂院的小屋里,把那张青绿山水画打开了。前半张都很不错,佟奉全有点惊讶!可看到后边,画烂得什么都没有了,连款也没有了……
范世荣瞅着佟奉全的脸:“怎么样……”
佟奉全答非所问:“这房,有点背阴,我还是回我哪儿去住吧……”
范世荣说:“我说这画儿怎么样?”
“五爷,这画够宋,笔墨都好,你也看了,烂没了,款都没了。真可惜了,我一看裱工就觉得是好玩艺,可惜,买不上价了。”
“没救了?”
“救也能救。把下半张接出来,造个款,蒙出去就是大钱!”
“做谁的款?”
“看着和谁笔法像了做谁的……”
“你能做?我想起来了,你们通古斋的徒弟都会做旧,怎么样?挣回大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