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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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回到后院,茹二奶奶一边指着冯妈骂,一边往院子里摔东西。砰!一只箪瓶摔在院子里。
“怎么着!我病了,你都不信啊!怎么着非要我死给你看啊是怎么着……荣庆!荣庆!你不是我爹,你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你造孽,你不得好死!”
砰,又摔出了一件东西。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二章(四)
尊的泥壳剥下来了,佟奉全亲自动手,把尊擦得亮亮的,摆在桌子上。
“爷,上了白蜡就真看不出来了……”二奎说。
“把灯拨亮点,多拿几盏过来……让他亮亮地看……看出来是他的造化,看不出来是咱的福气……”佟奉全眼不离尊地忙着。
“爷,这东西要卖出去了,才算是一步,他要到家了再看出来……”
“不管了……一报还一报,打掉了的牙总得有人往肚里咽,不是他往肚里咽,就得咱往肚里咽,咱咽不下去,让他咽吧!”
二奎把锦盒拿过来了。
“这回咱反着搁。故意反着放把爪冲上,把伤先露给他,冲上的地方容易不在意……他要没看出来是天谴,就是老天爷都要罚他,他看出来了,那是老天爷罚我,我认倒霉,二奎,这在行里不算是干坏事,应当的……”佟奉全嘴里虽这么说,毕竟心里有鬼,说这么几句话汗都出来了。这时贵山在外面喊道:“爷,沈掌柜的来了,铺子里等着呢!”
“知道了,二奎拿东西过去,我带灯……”佟奉全说。
铺子里,摆了三盏灯,沈松山仔细地看着那只尊……果然先看边口,用手轻摸边沿。佟奉全站在暗影里冷冷地看着他……
“按理说东西我看过了,对着呢!不该再这么细了,但毕竟是一万多块钱的东西,佟掌柜,我再看看呵……”沈松山说。
当沈松山要仔细看那个小爪时,二奎马上举着一盏灯过来,说道:“沈掌柜您看仔细了,灯给您照照。”
“东西说完好无瑕也不对,您看看……里边有一小块釉薄。您递我,您递我。您看这里边这块,哎!哪儿呢,这大晚上看,还看不清了,哎这呢,按理说不算是毛病。您看看,您可瞅仔细了……”佟奉全说。
古玩一行,卖货是学问,一件有残有伤的玩艺不怕你看,当你每要看到那伤残处时,卖货人常以指东道西啊!或故意自报瑕疵的方式来干扰你,转移你视钱……按理说沈松山应当深谙此道,但他当夜许是得物心切,许是原本看过,想不到东西已伤了,所以偏偏就没细看那只爪,正待要看时,佟奉全忙说:“二奎,茶凉了,再给换换。”
二奎会意,赶紧应道:“哎!”
沈松山看好了,将东西放在锦盒里。此时没话,但绷着劲。沈松山从怀里往外掏银票:“一万三,佟掌柜,您收好了。东西,我拿走。”
佟奉全却欲擒故纵:“……真……真买啊……沈掌柜,心里话您这会儿不要我才高兴呢,你这一真要买,我……”
“为什么?”沈松山问道。
“……您该明白,您是行里人,行里人窜货……好找后账。”
“真有天大的事……它就是变成一堆狗屎,我也再不会来找您了,这点规矩我守得住……”沈松山说完抱着锦盒要出门。
佟奉全喊道:“贵山,叫车。”
沈松山忙说:“不用……带车来了……您别送了,您看好银票,我拿好东西咱两便了……”
佟奉全送到门口:“沈掌柜慢点啊……”
佟奉全赶紧转身回来,拿起那一万三千的银票就着灯看着。他一点也没有那种得意高兴,毕竟心里有鬼。
“二奎啊,事了了,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算了不说了……上板,洗洗早点睡吧……”说完,佟奉全拿着银票和一盏灯往后走了。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二章(五)
街上人过车行。一辆马车停在燕居阁门口,福全和小伙计跑着迎了出来。日本人河野从马车上下来,对着福全行礼,寒喧,而后进了燕居阁。工夫不大,河野就出来了。沈松山脸色惨白地出来送客,河野很客气地行礼,上车,走了。车刚一走,沈松山就急着回去了。
燕居阁街对面有个旧书摊,摊主正用鸡毛掸子掸着那些旧书。起风了,摊主赶紧捂住那些书纸。这时,二奎过来了,说是看书,其实是在看对面燕居阁的动静。
此时的燕居阁内,沈松山把盛着那只尊的锦盒盖上了。
沈松山说:“福全把铺子关了,有人来了就说我不在……”
福全说:“哎!掌柜的,昌盛票号的人在老裕泰等您呢!”
沈松山极力镇静着:“你去一趟就说,钱再拖两天一定还了……”
沈松山仔细地看着那只尊,看着那爪。用小刀轻轻一刮,白蜡皮掉下来了……沈松山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只爪的裂纹,很明显是后粘上的。沈松山手中的刀子滑落了,那尊扔在桌上,爪子掉了……沈松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心里说:我这不是流泪啊,我该流血,我他妈的鲜血流尽,鲜血流尽。
小孙子跑了进来:“爷……爷……我奶奶叫您吃糕去,我奶叫您吃糕去。”
沈松山赶快抹泪:“哎!你吃去吧……你去吧爷坐会儿……”
小孙子拽着沈松山的衣襟:“爷……您抱我玩……”
沈松山颤声道:“宝儿,您先出去……爷坐会儿啊……”
小孙子看见沈松山哭了:“爷……怎么了……您哭了……”
沈松山抹去泪:“没事……没哭,爷眼睛疼……爷眼睛疼,一会儿就好了,宝儿乖,宝儿出去吧……”
小孙子下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爷不吃糕,爷眼睛疼。”
沈松山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呵呵地哭了。沈松山拿起那个残了的尊,包了包塞到锦盒里。原还想找地方放,后来终于忍不住,连锦盒一起摔在地上,呵呵哭着……
泛古堂里,佟奉全呆呆坐着。二奎在后边悄没声地擦着灰尘。佟奉全愣了半天才问:“河野一走就上板了?”
“回爷,上板了。”
“二奎你说……这上板怎么讲?东西卖了也可能上板吧,八成卖了……要是卖了就最好了,按理说沈掌柜都没看出来,他河野就那么能耐……能看出来了……他看不出来东西指定要了,这日本人一要,事儿就算了了,牙掉谁肚里咱就算管不着了……我也是瞎操心,东西都卖出去了,碍不着我了!”
“爷,您也是心好,怕伤着人……”二奎说。
“二奎,有大买卖去坤书馆找我啊……我出去转转!还有,这一万多块的银票,瞧机会去钱庄给兑出来吧,早攥手里早踏实!”佟奉全说着伸手从抽屉里拿银洋。
“爷,给您叫车。”
“我自个儿叫吧!”
二奎看着桌上的银票,有些愣神。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二章(六)
太阳很好,燕居阁后院的海棠叶还没落光,小孙子骑着竹马说着歌谣。福全拦住来要账的昌盛票号的大伙计。
大伙计发着牢骚:“嘿!说好了,前儿个借,今儿个还的,这又要再过两天算什么事儿啊!福全,你别拦着我……我不跟你说,找你们掌柜的说话……”
福全忙解释:“郭爷,郭爷,您再容两天,我们掌柜的在屋里盘账呢!”
“他盘账,我还得盘账呢!几万块的货,不是小数,要真拖两天,利可就不是五分了,见天得涨……沈掌柜,沈掌柜。”大伙计喊着上手就推门,“怎么还插着门呢!沈掌柜,沈掌柜。”
福全也不拦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掌柜的,掌柜的……昌盛源的郭先生来了,掌柜的掌……”这一喊,老太太,小孙子、儿子,儿媳妇全从偏房跑出来了。一脸惊讶地看着……
老太太说:“刚还在呢,不会出事吧!”
大贵脸色顿变,快步冲上前:“爹!爹!开门,您开门,爹爹!开门……福全,砸门。”
福全举起门口的一个花盆,砰地砸过去,门还是没开……
老太太一下就瘫了,小孙子哭了。
儿媳妇尖声喊道:“大贵快,街上叫车去,快!”
燕居阁上了板的门一下被撞开了,大贵跑出来冲街就喊:“不好了!街坊们我爹出事了,快帮着叫大夫,叫车……”
说来也巧,佟奉全坐车正从这儿路过。佟奉全在车里看着,他似早有预感,撩帘子下车就往店里跑,街上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都往店里冲去。
沈松山吊在里屋梁上,死了。
福全冲上去往下卸人!大贵喊着,老太太昏了,儿媳妇忙着,小孙子哭得更邪乎了。
佟奉全跟着众人冲进来,看着福全、小伙计把人刚托起来。沈松山像是死不瞑目,那双睁着眼像是看着他佟奉全,佟奉全扶着门框,看着看着,咕咚地就堆缩在地上了……
古董一行如龙谭虎穴,不可擅入,街面上总有传出谁谁捡了漏一夜暴富的喜兴事,其实那些打掉了牙往肚里咽的事,也天天都有,大多数忍了,也有想不开气死、闷死的。沈松山死了,这事也不是说完就完了的。
第一篇《五月槐花香》第三章(一)
佟奉全来到罗先生家,诉说着心里的那个疙瘩:“罗先生,东西卖了,按理我心该松了,没有,一点都没松下来,看见那银票,我不单不高兴,还觉着烫手,我什么都想了,我想着他要是真来找后账,我就教训教训他,可就没想过他要死……”
“不是没想,是不愿想,不敢想……”罗先生说。
“罗先生,您说得对,我不敢想!我看着他从那房梁上卸下来时,我后悔啊,一下子人就没了……前一天活活的人,从房梁上摘下来了,两只眼不舍得闭上,看着我,一家老少哭着……我堆缩了,我后悔,这是害人了,他沈掌柜有一百个不是,我没死,他死了!罗先生,这劲儿,我有点过不去了!罗先生,我不是干了坏事,装孙子来说便宜话,我坏我知道,我,我病了!”
“佟掌柜,按佛门语,忘义取利就是病,以智轻人也是病。你以为你聪明是不是,你这是害人家。”
“我这是真病了,一想这事就要堆缩,手心出汗,您有学问,您给我治治。”
“我治不了你的病,你得自己治,还是佛门语……不取非分是药,怜孤恤寡是药……他死了,不是留了一家人吗?”
“罗先生,这事我想过,卖尊的事,琉璃厂的人不知道,我要出头了给了他们钱,回头传出去,我泛古堂卖货给人逼死了,将来我这生意没法往下做了。”
“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逃得众人嘴,逃得了自己的心吗?跟你说负债而逃是大病,负孽债而逃,更是大心病!”
佟奉全想了想,说:“罗先生,您要这么说,我明白了……该怎么办我还不知道,但我心里有谱了……那我先走了。”
刚才在街上,佟奉全坐车路过燕居阁,看见燕居阁外边已经挂了白白的孝幛子了,佟奉全在车里闭上了眼睛想回家拿钱还给人家,回到铺子里,佟奉全拉开抽屉,看见抽屉轻了,原有的银元都没有了……佟奉全看了一会儿,喊道:“二奎,二奎……二奎!”
外面传来贵山的声音:“哎!爷……来了,来了。”
佟奉全坐下了想喝茶,见没水:“二奎呢?”
“上午就出去了!”贵山说。
“没说干什么去了?”
“没说。留下个信封子,说爷您回来交给您。”
佟奉全听了有点意外,放下杯子,拿信来拆,原以为信封里是银票,不是,是二奎留下的信:
“爷,我走了……您别找我,找也找不着,……张督军拿枪顶我脑袋那情景我忘不了……就为了这么个尊,您让我抽自己嘴巴,我都能受,这会儿沈掌柜的又吊死了,这行我干不了了,我怕再干几年不是没命,就是没德性了……我还年轻,在世面上混,没钱不行,我把银票和抽屉的钱全拿走了,还有那块值钱的玉,我也拿走了。您为这事找保人也没用,他病了,说是活不了几天了。爷,对不住您了,后会有期吧……”
佟奉全看了信,傻了、呆了!喊道:“贵山,快!快!打电话,打电话,报警!!报警!!!”
佟奉全着急地找那个藏古玉的匣子,空了。他赶紧跑到昌盛源票号,人家拿底账给他看,钱领走了。他跟人家大喊大叫……又去找二奎的保人,保人在床上病着,光有喘息的份儿了……佟奉全抓他脖领子叫也没声。
佟奉全带人来看铺子盘货,有气无力地说:“就这么点货底子了,几位要是心疼我,就别太挤兑了,钱收了,我得还东家本,几位高抬贵手吧!”
街上正在大出殡,是沈松山的家人给沈松山出殡……佟奉全怀里夹了个包袱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
一个龙泉窑的小尊,从出现到毁坏,几天工夫,死了一个人,跑了一个人,连带着关了两家铺子。佟奉全盘了铺子还了东家的账,大睡了三天,想想也没旁的手艺,只有夹了包袱窜宅门,东家货西家买,寒去春来,走东窜西地做起了辛苦的“夹包袱”生意了。人家的买卖都有个堂号斋名,他一人一包,只得自嘲地叫个包袱斋。
冯妈引着茹二奶奶,小心地可怜巴巴地进了瑞贝子府的最后院——老贝子的卧房。茹二奶奶跪下了,轻声唤道:“阿玛……二媳妇这儿给您请安了……”
老贝子斜坐在床上,已是行将就木了:“你来了……”
茹二奶奶说:“媳妇给您请安……”
老贝子看了一眼屋里的众人:“屋里人都出去吧……出去!”
见屋里的人都退出了,老贝子才说:“你起来吧,坐近便点。”
茹二奶奶忙说:“谢阿玛!”
“我快死了……”
茹二奶奶嗓眼有些堵:“您别那么说,您这么一说我们还有什么心气活下去。”
“你不用跟我说宽心话,我想死……打大清国一完了,我就该死,眼不见心不烦……旁的不说了,你进我的宅子,没享过福,刚一过门老二就没了……让你守了活寡……”
这话说到茹二奶奶的痛处,开始流泪。
“……也是命……家业大了,照顾不过来,这些年你受罪了……叫你来,是我死了,怕你更受屈,说是亲戚,都跟乌眼鸡似的,”老贝子用手一指一只箱子,“别指望给你留钱,我也没钱了,那只箱子……给你留下的,一些个玩艺,都是皇上高兴赏下的,值不值钱我也不知道。来,拿着这钥匙。”
茹二奶奶不接:“阿玛谢谢您。”
“拿着啊……这是我原来的一所二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