袤原驰骋(下)-第2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宣颜色不动,冷冷道:“不错,他的确是。可我想不到,他竟然会爬上如此高位,成了齐鹏副贰。此人无甚才干,反而多有歪念,当初他千里迢迢来投靠夫君之后,便是好逸恶劳,整日飞鹰走狗,狐假虎威,给他一些惩戒也好。”
郗昌浑身哆嗦起来,欲言又止。我沉下脸来,道:“唯才是举,方有振兴之望。无才无德,只会凭交情、凭关系的蠢家伙,我留之何用?来人,给我剥下他的衣冠,拖下去先打二十鞭,削职为民,此后再不录用!”
众甲士轰然称是,在此人连声惊惧的求饶声中,恶狠狠地拖将出去。
“你们二人呢,作何解释?”我心中想起刚刚郗昌很明显对他们施以眼色的样子,暗道若连此人都能混到中吏,那么齐鹏治下还有些什么“人才”,简直不敢设想。我又暗暗苦笑,忖度着不久前还要置“内史府”,或说以齐鹏为预备人选,难道此议有误,也许更是自己察人不明的错失罢!
左曹长姜寿的从兄,那名叫姜福的镇民中郎丞,态度竟仍是平静无比。闻言先与鲍飞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拜道:“禀报主公,去岁峄醴城周共收麦二百一十六万五千余斛,熊戎地则少于前年的一百零二万斛,收麦不足八十万,谷十一万,豆三万七千斛,共计是九十三万九千斛。今年因熊戎各地治水显效,迄今为止已收麦一百三十二万一千斛,谷、豆各十万余斛,大大好于往年。峄醴城则增收近一成,为二百三十五万斛。支出方面,由于军粮告紧,齐校尉奏禀军师,两年拨付库存粮十二次,共计八百六十万斛,各地放粮赈济、公价平市等用度共计近五百万斛,故库粮已去三成有四,只剩二千六百四十万斛。”
鲍飞赶忙从怀中取出绢册,捧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送上来。
我心中不免狐疑,道:“这么说,你们是早有准备了?为何刚刚郗昌以目示汝,汝等却不响应呢?”
两人慌忙叩首谢罪,姜福恭敬地道:“适才主公责詈郗昌之言,属下亦以为然,属下与世平,兄弟也,托其高望,故尚有今日。然属下却不敢不多尽心力!郗昌此人,藐贤鄙能,素不善吾等,以上欺下,睚眦必报,故而令属下等十分憎厌。故今日斗敢,借主公威势以弹压之……”
说罢,他再也无言,俯额贴地,不敢轻起。我想起郗昌的表现,哪里还不信了几分?却自然不会褒扬他们“坑陷”上官之举,冷冷道:“抬起头来吧,今日若非看尔等尚能尽忠职守,便是如此行为,已足堪坐同其罪了!”
“主公恩典!”
我不再说话,翻了翻绢册,总发觉有些地方不甚了了。问道:“军中数度粮急,按理说库存充足,拨付起来应该十分轻松,为何几次军中催粮,都会延误时日呢?知否克扣军粮,此乃死罪?”
姜福叩首道:“主公明见,原本属下实不敢言。今日见主公如此明察,属下也当知无不言了。”
我哼了一声,抬手道:“慢着。来人,先将鲍飞带到偏帐之中休息,我要逐个问话。”军士们依言照办,李宣连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惊讶,却是微微摇头,径自察看她的奏报。
我不加理会她,神情却渐渐凝重,姜福这番话,让我想当然地以为他要检举上官,而那个官员是谁,虽不好妄忖,却也应八九不离十了。依我现在的脾气,哪怕错杀一千,也不会轻释一个。
直候到我示意让他说话,姜福这才拜道:“齐校尉治民功巨,然于进贤纳才之术却不甚在行。郗昌此人,虽说是司马将军亲眷,却也并非得之授意,前来典农任职。齐校尉却每每忆起司马将军与其故旧之好,顾忌此人,白白令之坐大……”
我听到此处,不禁烦躁顿起,摆摆手不客气地道:“好了!叫你回禀是否存在克扣军粮之事,怎么又非议起上官来了?”
姜福诺诺,稍稍躬身道:“其实属下提起此事的用意,便是禀明主公,郗昌在原司农校尉,今镇民中郎将部中,都是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只欺齐校尉不知罢了。齐校尉耽于农务,又喜身体力行,故而于官员考核进退方面,一无所善,这也造成郗昌等胆大妄为,终于偷偷地将军粮克扣下来,转手高价卖给行商,以赚取高利……”
我听到此处,又是愤怒,又是欣慰,愤怒的是我已经严惩了霍统等人,表明了清理吏治的决心,居然还有人胆敢违禁,且弄出私扣军粮倒卖的事情。欣慰的是,姜福并不是检举齐鹏,且话里还透露出齐鹏一心奉公的良好表现。
当然,我并不太相信只郗昌一人,便可致如此,其中定有从犯。仔细察问姜福,发觉镇民中郎将部下,果然还有不少人是仰仗郗昌鼻息过活的,十余名大小官吏,共计克扣、倒卖过军粮二百四十余万斛!
“狗胆包天了!”我拍案震怒,尤其是当姜福折回居处,取来了秘藏数年的账目之后,连李宣也不能保持镇静了。我详细翻阅,并不时传唤诸多镇民部属官,连几个平日看仓的老倌儿也没有放过。
待查核完成,已到夜深人静之时,姜福等早被一一询问完毕,暂时在营中安置,等待发落。李宣脸色苍白,手指下意识地翻弄着一本本被郗昌篡改过的账簿,显得十分疲惫。
我眼神直直地射出厅外,提高声音道:“先将郗昌给我软禁起来,严加看守,若让他逃了,我拿你们是问!”
门外顿时传来武锋营战士的喝应声,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快速离开。
李宣喃喃道:“真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妄为!”
我看了她一眼,想讲什么,却没讲出来。此时,卢横悄没声息地从侧面上前,屈身低声道:“禀主公、军师,司马将军在府外已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我心中掠过一丝不悦,暗道我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再转念倏然惊觉不对,这么晚了,司马恭想必是来等李宣的,他又哪里知道郗昌等人所发生的事了?
我长舒了口气,轻声道:“叫他先进来罢。”
司马恭入觐叩拜已毕,这才发觉李宣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垂首翻阅簿册,不禁稍稍慌恐,只道自己贸然前来,触怒了她。他走到李宣跟前坐下,竟然没了话。
“承业,这么晚你来,是不是又担心夫人啦?”我笑道。
司马恭脸上红潮顿现,拘谨地道:“这,末将的确有些……”
我刚要说他几句,李宣的脸色竟慢慢变得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起身径将几本账册一股脑儿地摔到地上,叫道:“都是你轻信宵小,才犯下这样的大错。你看看这些东西吧!”
司马恭一时震住。看看我,又看看妻子,颇有些莫名其妙。我从未看见李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讶然良久,赶忙干咳一声,将眼光移向别处。
李宣继续斥责着自己的丈夫,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而司马恭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辩白着,时而惊讶,时而愤怒。李宣双肩抖动着,显得怒气冲冲,虽则在我们好言劝慰之下,也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突然发现,原来李宣是那么要面子的人,更甚于司马恭。李膺之女,天下无双的女才子、女智士,她要表现得多么出类拔萃、多么抢眼,才能赶得过别人呢?看来司马恭收容郗昌之时,李宣就强烈地反对过,毕竟那家伙有太多的缺点,可惜司马恭在此事上如此坚持……如今再看她的光火,不如说是委屈、矛盾积蓄久了的一次总爆发罢了。
好容易问明缘由了的司马恭脸色发青,连连向我叩首请罪。“郗昌罪大恶极,末将恳请主公按律处罚,末将在此事上难辞其咎,深负主公重望,末将自请下狱以谢!”
“起来吧,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啊?你还是先安慰一下你的夫人吧!”我呵呵笑着,示意并不准备追究,不过口气马上就变得凌厉起来,“至于郗昌……此人我自会处置,你并没有过失,何必耽于亲情,自揽其过呢?”
司马恭一惊,拜道:“是,是,是末将疏于考虑了!”
李宣哽咽道:“还好这次是主公明察,要不然待其罪渐重,一旦东窗事发,你我丢官下狱事小,辜负了主公恩德,今后还怎样为官做人?”
司马恭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我不忍再看,站起身来,径自往外走去,一面不经意地笑道:“算了算了,讲完就罢了,别闹得左邻右舍的都看你们两口子的笑话!天色不早,都早点歇了吧!”
今晚没得到我召见的齐鹏家小,早已被小清遣归。对于他,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内史啊内史,这个衔职能挑选这样的人吗?一个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人,一个以田为家,以民为母的人……然而却管不好自己的部下,连最起码的纪律与约束也没法推行了……
下卷 东征西伐第五章 神弓射日(8)
※※※※
这几天我除了紧锣密鼓地准备赴并州之事,便是秘密地处置镇民属官郗昌等克扣倒卖军粮的问题。为了给宣夫人留点面子,郗昌与其主要从犯共五人被处斩,其余皆密赐自缢,另以治下不严的罪名轻惩了齐鹏,着削职一级降为司农校尉,仍督峄醴、熊戎农桑事务。这两日与其的谈话中,想必对此人的震动不小。
过了几天,蜀郡人何谦果然在醴阳城外许水边筑起大台,他十余名弟子赤膊上阵,在台下巡回吆喝,招徕了无数的观众。
“来看看,来看呀——‘长天’弓坊价值千金的‘射日’弓!”
“谁能拉得开,此弓便属于他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闻听“长天”弓坊的利器已震动醴阳,我便坐不住了,草草换了便装,和几个部下悄悄前来察看。而卢横等早率武锋营秘密潜入场中,将四周布置妥当。
眼前是一座布置简陋的高台,后面的棚子正中,悬挂着那柄看起来并不怎么出色的强弓。台子两侧,飘荡着两幅绢帛为纸的对联,看去却已隐隐泛黄,很有些时日了。
上联:“干角筋胶丝漆,治六材九年始定,箭开云雾射长空”
下联:“渊肩*+弭箫弦,贯两臂万石劲力,弓震日月碎乾坤”
横批:“孰人得开”
刚随齐鹏等从熊戎东部回来的中垒校尉鲍秉,从旁人那里得知对联的意思后,不禁脸色发青,呸道:“什么东西!主公,请让末将上去,拉开那鸟弓给大伙儿出了这口气!”
我拉住他,嘿嘿一笑,“先别急。”转头朝司马恭道:“派军中力士上几个先看看。”
随我而来除他俩之外,还有虎贲校尉尹晏、护军将军冯延、刺曹尚书兼决胜营校尉妫式、将军府从事兼刺奸属司马宋威与刺曹兵事掾长姚广等人。其中大部分是得知消息好奇而来的。
高台下人声鼎沸,也许早有人试过了罢,故而现在还敢上台拉弓者寥寥,底下的男女老少们无不用既惊叹又羡慕的目光看着台上的那把“射日”弓。
不多时,镇军将军部一名大力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步上高台。
“此人姓蒋,臂开十石强弓,挥舞百余斤的铁杵如同柴禾一般……”司马恭附耳介绍道。
只见那姓蒋的先向四周抱拳,客气了两句,激得台下观众欢呼连连,这才面色一肃,伸手接过“长天”弓坊仆役递来的大弓,伸手掂了掂,哈哈大笑,右臂搭弦,忽暴喝道:“呀——”
那弓体忽地慢慢折弯,弦体被拉动了稍许,便再也动不了了!台下惊呼声中,我已清晰地看见,蒋力士握住弓体的左手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竟至颤抖,右指扣弦处越来越无力,终至面红耳赤,败下阵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色。
台上一角,何谦正自悠闲地吹茶,慢慢品着,他的目光早已透过人群,看到了我,却故意装作不识的样子。见姓蒋的垂头丧气地走下高台,他反拈须颔首道:“不错,能有这样的力气,颜军中也属难得了!”
姓蒋的退了回来,施了个眼色,便匆忙退下,看得出他的膀子已近脱力边缘,行动有所不便。
我的眼光望向众将,司马恭先低问冯延,冯延慌忙摇头道:“末将力气尚不如蒋力士,奈何自取其辱,还是司马将军你先来吧。”
司马恭勉强颔首,正待上前,我摇摇头道:“鲍秉,你去!”
鲍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喜道:“主公真知我心,看我的!”说罢,他一个箭步,飞身跳上高台,吼道:“爷爷我来了,把那破弓抬过来,某来掂量掂量!”
台上几人面面相觑,目光尽落在何谦身上。这瘦小老儿哈哈笑道:“给他试!不过话说在前面,开这个试弓会可是颜将军亲口允准的,无论是谁,只要拉得动这张弓,老夫定当拱手相送,不过若是拉不动又恶意破坏的,老夫便只好让颜帅亲自来主持公道了!”
鲍秉只哼了一声,也不搭言,径自接过那把强弓。
台下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他,一时鸦雀无声。我发觉鲍秉并不急着拉弦,他的手只顾摩挲着弓体,脸上流露出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司马恭轻声朝冯延道:“可惜滕邝不在,他恐怕还没看过鲍秉竟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冯延颔首道:“鲍校尉虽不善射,但两膀足有千斤之力,平常只有卢、宗二校尉方堪称对手。”
卢指卢横,宗即宗稠,在军中都以力著名,当然司马恭亦是勇壮过人,但由于他身份极高,又有威望,故无人将他与属将相提并论。
鲍秉忽将右臂作车轮般甩动一番,扣指搭弦,下沉马步,大喝一声:“开!”“嘎嘎”几声,顿将“射日”弓拉开几乎一半!
无论台上台下,此时一片惊呼喧嚣。鲍秉兀自发力,弓体不断颤动,我方自叫了声好,他脸上潮红褪去,代替为一阵惨白,“砰”的一声巨响,弓弦回位震响,而他的右手竟软软垂下,疼得竟将大弓也弃在台上!
“不好!”司马恭惊呼道。
几乎是在同时,鲍秉勉强咧嘴一笑,低低道:“我输了!”说罢便想慢慢走下台去,而武锋营几名便装士卒,此际尽数抢上,飞快地把他架起,离开高台,片刻便消失在视野之内。
“这……鲍司马的伤不碍事吧?”我张口结舌,半晌方问出这么一句。鲍秉原职为司马,故而我常以此呼之,以示亲近,此时却并非示好,却是我根本想不起他的职务,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
司马恭见我面色不对,轻声道:“主公放心,鲍秉求成过切,脱力过度,休息几日,该是无妨的。”
妫式谏道:“看来此弓的确非人力所胜,属下以为,应尽早遣走此人,以免动摇了军心。”
我哼了一声,反被激怒,“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来,从我开始,一个个上去拉,拉不动就换人拉,我就不信这把弓就没人拉得动了!”说罢,我不顾左右劝阻,就欲登上高台。
司马恭等急忙劝住,道:“主公万不可逞一时意气!此人挑衅,制此强弓来羞辱我军,若主公不胜,岂不是意味着我军尽墨么?”
不大一会儿,卢横等也出现在场中,在部下和观众的打气声中,连续登台试弓。然而,除了司马恭、卢横两人几乎能拉过一半之外,其余人不是拉不开,便是被拉得脱力扭伤。稍顷,众“伤员”齐集在我的身边,都像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耷拉着头不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