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月亮-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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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九九九年,我第一次到英国,在伦敦的波特贝露道才初次见到新鲜的无花果。
这种紫绿色的果子,形状像一个小小的吊钟,在一堆鲜黄嫩绿的水果之中,有一种安静的意态。我买了一大包,装在一个鸡皮纸袋里。
清晨的波特贝露道,空气怡人,两旁的摊子上放满了古董、瓜菜,还有新鲜出炉的面包,我抱着那包无花果,一边走一边吃,才惊觉自己多年来错过了这么美味的东西。
新鲜的无花果比干货好吃太多了。一个无花果,可以连皮一起吃,味道清甜,无花果的甜,会在过后让你更回味。除了名字之外,它连味道也那么禅。
离开英国之后,我常常怀念伦敦的无花果。后来再到伦敦,因为不是季节,再也吃不到甜美的无花果,心里常常悬念。
早阵子,无意中在香港的 Oliver's 和 City'super 找到从法国运来的新鲜无花果,卖得很贵,小小的一个,要卖差不多十块钱。我还是买了一大包,吃的是思念。
无花果生长于热带地方,品种有八百多种。友人说,他从前念的中学,便有一棵无花果树,很高很大,那是他年少的回忆。无花果,彷佛也是属于少男和少女的,那个时候的爱情,往往像无花果,永不会开花。
古希腊人相信无花果与性能力和肉体之爱有关,欧洲人认为它能催情。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无花果常常出现在欧洲的食谱上。
在意大利南部海边的度假胜地Sorrento,有一道著名的美食,是把无花果放入烤箱里烤熟,然后放在冰箱里冷藏一会儿。吃的时候,用著名的巴马火腿卷着一个无花果来吃。烤过的无花果,糖分更加凝结,配上风干火腿,据说滋味无以上之。
我那位数年前吃过这道菜的友人说,她甘心情愿单单为这一道菜再去一次Sorrento。
西班牙南面的 Balearic Island 也有一道无花果鹌鹑。做法是这样的:先把鹌鹑煎香,放在盘子里,然后加入切开了的无花果、迷迭香、白酒和巧克力,放进烤箱里,以三百五十度高温烤十分钟。滋味如何,无法得知。
法国菜之中,也有无花果煎鹅肝。
清淡出尘的无花果,似乎是要用来柔和肉类的粗犷的。
无花果是爱、是欲,同时也是希望。爱尔兰裔的美国作家法兰克˙麦考特(Frank McCourt)的著作《安杰拉的灰烬》,为他赢得了一九九七年美国普立兹传记文学奖。在这本自传体小说中,一九四O年代住在爱尔兰利莫瑞克的贫民窟的一名男孩巴第˙克罗西,连半双鞋也没有,衣服破破烂烂,瘦骨伶仃。七、八岁的他,讨厌上学,渴望快点长大到十七岁,那就可以加入英国军队去温暖宜人的印度,找个额头上点了红痣的黑皮肤女孩一起住帐篷,他就躺在那儿吃无花果,印度都吃这种东西,无花果。
在一个衣不蔽体的穷孩子心中,无花果是遥远而幸福的盼望。曾几何时,它的树叶却是用来遮蔽羞愧的身体。
无花果,从天地之初,到世界尽头,都是那么禅。从前听过一首流行曲,曲名是 《情若无花不结果》,忘记了是谁唱的,甚至歌词也记不起了,只记得当时年少,以为所有的爱情也像无花果一样清新;而今才知道,有些爱情,开过最翻腾的花,却结不出果。
不规则的无花果叶。
我还没有机会吃到的无花果巴马火腿。
第二章 关于幸福苦味的幸福
儿时,在我家里,吃苦瓜是一件很欢喜的事。只要那天晚饭有苦瓜,妈妈和爸爸两个人便会双眼放光,兴奋地吃得滋滋有味。
这苦瓜,好像比任何珍馐百味更让人垂涎,我却怎也不肯吃一口。这么苦的东西,哪里是人吃的?
我从来没想过,一直拒绝苦瓜的我,在长大后的某一天,竟也爱上了苦瓜的味道。
有人说,苦瓜又名“半生瓜”,当你爱上了苦瓜的味道,你也许已经不年轻了,至少也走了人生一半的路程。关于这一点,我是拒绝承认的。从许多年前开始,我忽然爱上了苦瓜的味道,那时我很年轻。我认识一些比我老的人,他们并不爱苦瓜。
苦瓜跟年纪无关,也许跟岁月有关。当你尝过了人生百味,苦瓜的苦,已经算不上苦了。
我爱吃清炒苦瓜、苦瓜牛肉、苦瓜炒蛋、豉汁生炒苦瓜、苦瓜焖螃蟹,还有台湾的苦瓜鸡汤和凉拌苦瓜。
我们在香港见到的苦瓜是绿色的,台湾的苦瓜是白玉苦瓜,肉质较厚,胖胖的一条,味道没绿色的那么苦。这种苦瓜,现在在香港也可以买到了。
苦瓜清肝明目,很适合用来消暑。试过有一天,我觉得很渴,喝了很多白开水也没用,突然想起冰箱里有两条白玉苦瓜,于是把苦瓜用来榨汁,一杯喝下去之后,果然不再觉得渴了。
苦瓜是寒凉之物,身体虚弱的人可不要学我,随便吃苦瓜。我是个早上吃西瓜、爱喝冰水,从没试过吐血,也没试昏倒在地上,生性狂烈暴躁的人,很有资格吃苦瓜降温。
喜欢苦,却怕寒凉的,可以吃西方的苦菜。洋人没有苦瓜,只有Endive、Chicory、Radicchio、Frisee和Arugula这些苦菜。我在意大利旅行的时候,在餐厅吃饭时最爱瞄瞄邻桌的本地人吃些甚么,然后点他们吃的菜,通常不会错到哪里。一次,在一家小餐馆吃中饭时,看到四个貌似商家、穿戴很讲究的意大利人在吃同一种菜,很滋味的样子,我马上告诉侍者,我也要来一个。那一碟,原来便是焖煨菊苣 (Chicory),苦得来很美味。瑞士人也很爱吃菊苣,菊苣的纤维比较厚,要煮很久,一般是用牛油或白酒来焖。
Frisee 的样子像生菜,我们在香港也常常吃到。Frisee 很苦,通常会跟其它菜一起做成色拉。
苦苣 (Endive) 每一棵像巴掌般大,荷兰人很爱吃。他们会用烤过鸡的汁来焖苦苣,然后伴烤鸡一起吃。
Arugula 是一种蒲公英的叶子,可以淋上橄榄油和意大利黑醋做色拉,也可以拌烧牛肉一起吃。花蕊会随风飘散的蒲公英,叶子竟是苦的,也许是怀念不辞而别的花蕊吧。
西洋的苦菜,苦中有一点涩,不像我们的苦瓜,苦而后甘。
我们爱上苦味,是怀念苦中带甘的味道。茶是苦的,像普洱、像铁观音,但是苦中有甘,让人上瘾。苦和辣一样,是味觉的快感。我受不了辣,只能浅尝。吃辣,最美好的是吃的当儿,第二天,肚子和皮肤也许要受罪。可是,吃苦瓜,最美好的,是喉头里的回甘。苦是隽永的。
爱苦的,也可以喝苦酒,苦艾酒便很苦。这种酒是从一种名叫Artemisia absinthium的植物中萃取的,毒性很烈,有催情的效果,不能喝太多,否则会命丧黄泉。喝的时候,要加一点水和糖来减少苦味,听说能引发创作灵感。需要灵感,我不会喝酒。除了香槟之外,酒量浅的我,只觉得所有酒都是苦的,尤其苦的时候喝的酒。
人只能区分四种味:甜、咸、苦、酸。其它味道,只是这四种味道的综合。童年时,我爱甜和咸。年纪渐长,离甜渐远,对甜的东西已经不大感兴趣,反而倾向苦。在味觉的记忆里,苦比甜悠久。记得这首诗吗?是余光中的《白玉苦瓜》:
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
不产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
这首诗写的,是收藏在故宫博物馆里的一件工艺品 ︱︱ 白玉苦瓜。生命的苦瓜修成了艺术的正果,从此不朽。
爱别离苦,只是,我们从不介意用苦去交换快乐,然后甘之如饴。
所有的爱情,开始时都是甜的,后来却有各样的苦。然而,一生之中,至少该有一段苦恋,你才会成长。一天,你会怀念当时的苦,它会在岁月里沉淀成甘,那是青春的放浪,是我们最相信爱情的年纪。我一无所有,唯独可以为你受苦。
菊苣(Chicory) 苦苣(Endive) 芝麻菜 (Arugula) 紫蒿苣(Radicchio)
第二章 关于幸福算命的甜心
一九九七年七月,我的长篇小说《三月里的幸福饼》出版了,故事里常常出现一种幸福饼,这种外形像蝴蝶结的饼干,里面藏着一张签语纸,能够占卜命运。
看过小说的许多读者,不断来信问我,在哪里可以找到这种幸福饼?
很抱歉,一九九七年的时候,我已经再没有看见幸福饼了。
第一次看到幸福饼,大概是一九九O年吧。正如书里的主角一样,我是在中环云咸街一家印度餐厅吃到幸福饼的。每一次在那里吃饭,侍者会送上几块幸福饼,把幸福饼剥成两半,会发现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印着一行字。
所有的占卜,都是有点模棱两可的吧?签上写些甚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幸福饼的味道并不怎么样,是带点甜味的蛋饼罢了。否则,像我这么馋嘴的人,一定会把面前的幸福饼吃光。人若能够让自己的肚子一直幸福下去,也就是交上好运了。
小说里,藏在幸福饼里的签语,是我为故事而写的,说是为故事而写,大抵也是我当时的心情: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我们的爱和伤痛,是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他。
人能够飞向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
许多年后,那家印度餐厅已经搬走了,也再没有幸福饼。我曾经在超市里买过一盒,后来再也找不到了。在外国随处可以找到的幸福饼,在香港却没有流行起来。
多方打听之后,知道Starbucks在过年时送过幸福饼给顾客,于是,我把他们的存货都捧回来。剥开幸福饼的那一刻,同时也唤回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我曾经希望永远不要悲伤,那是没可能的。我只是不想不快乐。
然后,我发现时间也许并非真实存在。英国物理学家巴布雅在他所著的《时间的终结》一书里说,时间不过是一种人为的测量工具。人的衰老,是物质生长的必然过程,时间和空间一样,只是见证其中。天下万物,无所谓现在或将来,也就无所谓永远。光阴的流逝,只是人类的幻觉。
那就是说,我在小说里杜撰的那些签语,关于永远,关于未来和过去,全都是错的。我是一个糟糕的占卜师。
二十二岁之后,我已经没有去算命和看掌相了。我相信命运,却不想预知未来。
我喜欢听甜言蜜语,只怕算命先生说的都是难听的说话。我相信命运自有安排,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在意料之外的,我喜欢在未可预知的时刻偶遇人生的荣美。
这是一位读者送给我的Baci,我没见过这种包装。
二OOO年,人在意大利机场里,那是一段旅程的终结,只要搭上飞机,就要回到现实了。我从来不是巧克力迷。别的小孩都是偷吃糖果长大的,我却爱偷吃厨房里的盐。可是,在机场闲荡的时候,发现一种深蓝色盒子、银色纸包装的巧克力,忽然很想吃。它的名字叫Baci,在意大利文是“吻”的意思。我爱它的盒子是一个星星闪烁的夜空,更爱它是包含榛子的黑巧克力。古老的传说,巧克力是助长情欲的春药,吃下巧克力,能够永生不老。它是生命,也是肉欲的罪恶。只是,当时在机场里买巧克力的我,不过希望甜点能令我快乐。
我抱那盒巧克力,吃了三分之一,才发现每颗巧克力里面,原来都有一张签语纸。没想到久违了幸福饼之后,我又偶遇了会算命的巧克力。
巧克力里的签语,共有五种文字,包括意大利文、法文、西班牙文、英文和德文。
那些签语,与其说能够占卜未来,不如说是会读心更贴切一些。签语不是出自潦倒的占卜师之手,而是著名的诗人和作家、政客、名人们的隽语:有英国作家王尔德、女诗人布朗宁、美国作家梭罗、诗人惠特曼 。。。。。。
作家通常也是很好的占卜师,他们读心的本领比三流的占卜师高强;当然,他们也和一流的占卜师一样,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相信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偶然的。当我坐在候机楼里,读着一张一张关于爱情的签语,我无法不惊讶于命运的巧合。那一刻,那些早已灰飞湮灭的魂魄骤然飘来,慰藉了我孤单的心灵。这些是我抽到的签语:
Be Lovable If You Want To Be Loved。
To Love Is To Place Our Happiness In The Happiness Of Another。
The Only Cure Of Love Is; To Love Even More。
Whoever Loves。。。 Believes In The Impossible。
We Are Inplete Alone; That Is Why We Seek Another Kindred Spirit。
We Were Together; I Have Forgotten The Rest。
我们在一起,我忘记了其它一切。爱恋中的人,会相信那些不可能之事 。。。。。。 因为巧克力的名字是“吻”,所有的签语,几乎都是关于爱情的。
从意大利回来,我无法在任何一家超市找到这种巧克力,后来才知道,一九二二年开始在意大利北部城市Perugina生产的Baci,是所谓“机场巧克力”,在各地机场的免税店才可以买到。为了吃到它,每次离开香港的时候,我要在机场免税店买一盒,带它游走异乡,再带着它回家。这使我不得不相信,在意大利机场的偶遇,并不是纯粹的巧合。
我从未了解命运的奥秘,心情好的日子,我会在口袋里放几颗Baci巧克力,跟朋友见面的时候,让他们随意抽一颗,看看自己今天有甚么好事降临。所有的占卜,也许都不过是梦境、幻觉和自欺。然而,这些不正是人生所需要的东西吗?
第三章 关于肉体Ann Demeulemeester吊带上衣
Ann Demeulemeester全丝黑色吊带上衣,穿法比较复杂,所以附有说明书。我买的衣服一向简约,爱上这么繁复的一件上衣,只因喜欢配上牛仔裤和尖头鞋之后那份浪荡的感觉。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第三章 关于肉体Jil Sander白色衬衫
购自Jil Sander的白色衬衫。初看平平无奇,穿上之后再舍不得脱下来。棉质弹性紧身七分袖设计,可以修饰身材,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却又含蓄而低调,配黑色裙子最漂亮。
我买衣服只有三个原则:使自己变高、变瘦、变美;然后,变得快乐。
第三章 关于肉体Jil Sander羊毛半截裙
购自Jil Sander的羊毛半截裙,看起来很平凡,没有甚么特别,也许这正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吧!这条裙子让我想起刚刚踏出社会工作时在马莎百货买的一条裙子。
那条裙子是灰色呢绒的,大概卖两百多元吧,质料和售价跟这一条不可同日而语。可是,那是我当时能负担的、最好的了。那条裙子跟这条裙子的款式其实不太相似,不知道为甚么,我却把两者连在一起。
每个女孩子也许都会记得几件刚刚踏出社会工作时所买的衣服吧?总是太老成了一点,品味也比不上今天,然而,那些片段却常常是甜美的回忆。
第三章 关于肉体Jil Sander外套
Jil Sander的外套,表面是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