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琉璃歌(出书版) 作者:颜岸-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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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气，然后又走进厨房点燃了那包就剩最后一根的中华烟。看见烟包侧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语，忽然觉得心乱如麻。他想：都活了四十几年了，这个世界怎么还是那么复杂。
他想起他们高中的那段日子，一起奋斗的日子，只不过因为彼此不同的梦想，追求，乃至于人生观价值观的差异，最后只换来一首离别的曲终人散。
是的，这就是我们到最后都必定后悔的一个过程。它叫选择。
＇10＇
那个叫洛栀遥的女孩子，让她消失吧。让她去替代，曾经的洛栀遥吧。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就当从未出现过。
From now on。
“妈，把药吃了吧。”洛栀遥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了，于是拿起母亲床头柜上的一板药，细细地看着盒子上的说明书。
厄贝沙坦片，治疗原发性高血压，每日0。15g，每次使用厄贝沙坦0。15g，每天一次不能有效控制血压的患者，可将本品剂量增至0。3g。
原来真的和夏岸那天和自己叫嚷的一样，她有高血压。
洛栀遥掰出一颗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然后去餐桌旁倒了一杯温开水。
“嗯，一会儿就吃，不急。”母亲说，“小晴，酱油没了你去小超市买一瓶吧，就是我们家平时用的那种，你知道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对她说，“快点儿回来啊，我等会儿做饭急着用。”
“啊，我忘了，再给我看看瓶子吧。”洛栀遥说。其实自己分明在听到母亲说去买“平时用的那种”的时候，就慌了神。对于这个新的环境，她知道，很多地方还是陌生的。可是这全然是一个偌大的谎言，充满了未知的色彩。
“就这个，记住没啊？”母亲拿出空瓶给她看。
她点点头，然后对母亲补充说：“一定要记着吃啊，我去了哦。”
“钱拿着，在饭桌上哦。”母亲说，“别忘了拿钱啊，我发现你这丫头忘性挺大的。”
“哦。”洛栀遥拿了桌上的钱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她抬头看见天空的颜色像是被洗刷过一般纯净的蓝，阳光终于带着仲夏的热气挥洒而来。
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美好的世界，透明而安静的，毫无肮脏，安静得只剩下一片弦音。
＇11＇
从茶楼出来，颜梓诺向路人打听，那个叫“木槿巷”的巷子。不放心地问了三个人，他们的手指都纷纷指着前面，做了一个右拐的手势，然后说：“喏，就在前面不远的呀。”
“哦，谢谢哦。”
在和路人做简单道别之后，她就拉着流源赶快跑进了那个巷子。跑了一段路，流源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嗯？怎么？”颜梓诺稍稍使劲儿地拽了一下流源的手，“看什么？”
只见一个穿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子从巷子的墙边走过去，素白的手指摸着墙壁的纹路，朝着巷口的方向小步走着。看见自己盯着她，她大概有感觉，于是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超前加快脚步走去。
好熟悉的相貌，连那双眸子的目光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呢？
那个人真像流源不是么？不对不对，你眼花了吧。
随着脚步的加快，白色的裙子飘起来紧贴着双腿的皮肤。
呵，真像啊。
想起刚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的心底就滋生出了一股切肤的疼痛。
她钻进小卖店，买了那种酱油之后差点儿连找的钱都忘记拿了，就按照原路加速走回去，但愿是自己看错了。如果真的是流源，那么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呢？再说，一年前就没有联系过，而现在他们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自己呢？
所以，你要相信，这一切只是你凭空臆想出的假象。因为你离那个曾经已经很远很远了，现在和从前，当中横亘着多少光年的距离。
“看见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人。”流源边想边说，目光还聚焦在女孩子逐渐缩小的背影上。看到女孩拐出巷子，他才转回头问颜梓诺：“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还要找什么木槿巷？”
“谁？是不是长得像洛栀遥啊？”颜梓诺答非所问，而是转化成了另一个提问。这里来来去去只有那女孩子一个人，除了她还有谁？
或许是不太想提起以前，或者想保密之前他与洛栀遥的一切，他迟缓才开口：“没，你干吗提她？”
“我只知道她啊，跟我情敌唉。哈哈，看你严肃的样子，真吓人。”颜梓诺莞尔一笑，玩味地看着流源，她在猜测他下一步会有怎样的举动。“况且，我只知道她，没别人了不是么？”她又补充道。
“是么？”
然后流源丢下颜梓诺飞奔而去，很快地就冲出了巷口。
半分钟之后，他就是以这样的姿势以及状态正面面对洛栀遥的，那个瞬间，他是一个正在奔跑的少年。
“洛栀遥。”他冲上去把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全然没有顾及她的痛感。
她呆呆地望着她，果然他就是流源，只是她保持缄默。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没有躲，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有熟悉的感觉，只是夹杂着太长时间未联系而产生的生疏感。
流源以最快的速度想起些什么。“洛栀遥，生日快乐。”他说。
这是以流源平生中最快的速度想起的一件事情，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忘记。这个日期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底，留下由浅入深的痕迹。直到某一天，伤及到了心脏，流出汩汩的血液。
已经不用怀疑了，不是么？
她愣了愣，手中的那瓶酱油突然落地，随着重力的作用，嘣的一声，玻璃炸开了，碎成好几瓣，然后流了一地深黑色的有气味的液体。随后那些液体就顺着巷子石板地面的蜿蜒纹路无限扩张。
顷刻间，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泪。
是溪流般清澈的泪滴，滑过脸颊的弧度，留下浅淡水色的印迹。
少年流源的血液在顷刻间沸腾，全身产生了巨大的热量。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肆意地吻了她，很重很重。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把力量减到最小，吻干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的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而她也终于打开了绷紧的心弦，抱住了他，她把头轻轻地埋在他坚实的怀抱里。那个，她一年前曾经依偎过的怀抱，现在依旧属于她。
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哪一个未知的彼岸的上游，无论你在这个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
我的心里，总有一个位置，为你虚位以待。
＇12＇
颜梓诺在墙角远远地看着，瘫软下身子沿着墙壁蹲下来，抱住膝盖哭得很凶。
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的时候，她就像是被现实甩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出现以后让流源产生的种种举动，远远超过她原本的设想。最初她想让自己再次变成一个赌注，就赌最后一把。她想让他看见洛栀遥而痛苦，或许从他痛苦的心境里面能够获取一丝快乐的感觉。
而现在她只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条让泪水奔流而下的退路。
她什么都没了，那些伎俩，在所谓的爱情面前早就一文不值了。连一个最基本的，要拉着流源来落云寻找木槿巷的理由，都没有了不是么？她无法告诉自己这个宛若晴天霹雳的现实，亦无法向自己交代，给自己一个自我原谅的机会。
那个选择，从她第一步迈出开始，就决定了是个错误。
It’s a mistake。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住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哭。
她掏出包里的日记本，放在了流源的手中。
“对不起。”她轻轻说。
然后她奔跑，翩跹的身影消失了。
Chapter 5 错爱之流·涟漪
In love with the dead
有人说，这世界上所有男女之间的爱都是错爱。
可是，我们，错也错了，爱也爱了。
兜兜转转，磕磕绊绊。
错爱之流泛起层层涟漪。
而爱到最后只能默默地选择离开。
＇01＇
“这个，我的日记，原来之前不在你这里的？”洛栀遥指着那个本子，问。然后她从他手上把本子拿过来，说：“先还给我。”
她看着他，还像是个倔强的孩子。
不知道抱在一起多久，洛栀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原本是去买酱油的。“我给忘了，妈妈叫我买酱油的，结果我给打碎了。”
“哦，好，你快点回来哦。”流源说，“算了，我还是陪你去吧。”
“唉，不用。”洛栀遥揉揉眼睛，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世界真小，她在心底偷偷地想，然后以很快的速度重新买了一瓶酱油，就连小卖店的老板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孩子为啥买两次酱油？
“唉，我得先回家，我妈等我。”
“你妈？那你姨妈呢？她知道你来这里么？你跑到这里来她不闻不问？她居然不管你？”流源问了一大串问题。
“嘘……这个‘我妈’不是我妈啊，我妈早八百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啊……”洛栀遥用食指轻触他的唇，“这是个秘密，等我有空给你慢慢说，总之你现在不能叫我洛栀遥，暂且不能。”
“那该叫什么啊？”流源不解。
“苏慕晴。”她补充，“苏醒的苏，羡慕的慕，晴天的晴。”
“为什么啊？”
“明天给你说吧，太奇特了，我到现在还不相信呢？嘿，我是一个叫苏慕晴的女孩子的替代者哦，别不信，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
“不至于吧？还一模一样？”
“嗯哈，是啊，否则现在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解释，“好了，我先回去，我妈该等急了。”
“我就随便找一个旅馆住了哦，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流源说。
“OK。”她做了一个手势，跟他说再见。
“喂喂，日记本可以借我看下吧？我很好奇，这本东西是颜梓诺给我的。”
“也行。”她把日记用双手递给他，然后好奇地问：“她谁？”
“算是我妹妹吧，很一般的关系。”流源说。
“她喜欢你咯？”洛栀遥轻轻地问。
“应该是吧。”
“没事没事。”她莞尔，“喜欢你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呐，对了她跑了你不去追她么？”
“不用，她会回家，而且会很安全。”流源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地说。
“哦，好吧，我真得走了。”她往回走，还不忘回头看看。她心想：这么长时间了，你果真一点儿没变。
看到她走远，他才终于放心地穿过木槿巷附近的大街小巷，找到一家便宜实惠且条件还不错的旅馆。也许因为昨晚火车上根本没睡觉而疲惫，他倒在床上就熟睡了。
他做梦了，梦里都是她。
这是一个回忆性的梦魇，梦里出现了他们的曾经，那些美丽的曾经。
又重新振作了他对她的爱。
醒来的时候夕阳西下，映照着少年半边脸颊。
那些阳光，红铜色的阳光，就这样温柔地挑中了谁的心事，心弦触动了，发出了清脆的乐声。
＇02＇
流源的出现硬生生地把自己从“苏慕晴”的角色里抽离出来了，好像回到了从前。不过没什么不可置信的了，此时的她已经轻松了很多。
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点，我记得自己那样爱过你，而爱的感觉应该不会错的吧。
“妈我回来了。”在洛栀遥一脚踏进院子的时候，母亲正一边脱下围裙一边朝外走，母亲抬头看见了女儿，露出了一丝焦虑的神色。“小晴，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让你买一瓶酱油么，我还以为……”
“还以为出事了对吧？”洛栀遥说，“不会的呀，我都那么大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正准备出去找你呢。”母亲笑笑，“今天你生日啊小晴，生日快乐啊。待会儿我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吃，哎呀我们家小晴都长那么大了呢，十六岁的小姑娘了哦。”
她上去抱住母亲，说了声，谢谢妈。她还说她刚才去买酱油，第一家正好卖完了下午才进货，因而自己又去了另一家买酱油。
母亲说，没事，回来就好，生日快乐，谢什么呢，还有妈养你十五年你哪次谢过我，今天倒客气起来了。母亲笑得更灿烂了，像一朵玫瑰一样灿烂。她摸摸她的头，兀自说道，呀小晴真是长大了呢。
洛栀遥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心好疼，是被温暖包围的逆反作用。
其实是从小到大的这么多年，从未体会过的温暖。那个来自，叫做“妈妈”的女人的怀抱。姨妈给不了自己这个，她能给的只是严厉的批评和打骂。
她站在原地笑着哭了，直到母亲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长寿面，看见她站在门外的院子里小声地哭。母亲把面放在餐桌上，走出去对她说，你看你看，傻孩子怎么还哭了呢。
她看着女儿一口口吃下面，最后喝完汤。
当她回房间坐在写字台旁，像上次那样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听见了水滴般的哭声。她站在厨房门口看见，原来是母亲哭了。
“妈，你怎么哭了呀。”她说。
她抽出纸巾，为母亲拭干泪水，两个人面对面笑了。
＇03＇
颜梓诺打车去了她来时的那个火车站，买了下午一点回寂城的车票，狠狠地握在手心里。
数不清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了，她的意识已经麻木，她看见窗外的天色渐渐变黑，路过的城市华灯初上。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心里，一千遍一万遍，从一个深渊冒出来的，都是这样仿佛呐喊般的声音。
可是，说那么多遍，还有什么用。
没有用了。没有用了。再也没有用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疲惫地呐喊了多少声，她终于瘫软下来，觉得千里之外的流源是听不见的。可是，亲爱的。就算你听不见，我在某一个时间点，曾经是真真正正地呐喊过啊。
时间是旅行的载体，可时间却会带我们去一个原本不想去的地方。
颜梓诺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是深深的黑色，月亮似一弯小船摇摆在浓厚的云朵里。她伸了个懒腰，听到广播里的到站通知，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
真就是这样毫无知觉地过了一个下午和傍晚？她看看表，指针指向十点二十二分。
从车站出来，地铁和公交车的末班都已经停了。她站在路边，像一个失足的女孩。
到底该不该回家？她想。她无法找到更多的理由和父母交代，而她知道尽管父母那样宠她，可是她现在的行为已经犯下了颜家最大的禁忌。
虽然偶尔倔强，但是从来没有不听父母的话。
她知道或者能够理解父母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可是她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大人之间的关系永远那么复杂。这个火坑，确确实实是他们把自己推下去的啊，是他们让自己最爱的女儿变成赌注，变成颜家和流家关系的衔接品。
于是她勇敢地这么做了，直到某天发现自己在这种感觉里迷失了自己。
穿着单薄裙子的她，抱紧双臂感觉到了寒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碗口大的汽车车灯闪过，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投下斜斜的影子。
她伸出手拦了辆的士，坐进车里对司机说：“樟岭路樟岭花苑公寓。”
她站在高层公寓的入口，抬头看着夜色里的高楼，第一次有了觉得自己渺小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