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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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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红毡铺地,没有艳丽的轻纱帐幔,甚至寝室连带必有的坐榻、绣墩都没有,简单粗朴得令人惊讶。这是任何一个寻常布衣士子都可以拥有的寝室,然而,它却恰恰是爵封商君权倾朝野一妻富甲天下一妻贵为公主的商鞅的寝室。


    绯云鼻头发酸,抽抽搭搭地哭了。


    张仪眼中闪烁着晶晶泪光,喟然长叹道:“苏秦啊苏秦,你我吃得数年之苦,比起商君终生清苦,却是两重天地了。极心无二虑,唯商君之谓也!”


    这天夜里,张仪久久不能入睡,索性披衣而起在园中漫步。听得咸阳城楼上刁斗打响了五更,张仪驾车进宫了。


    嬴驷也没有入睡。


    张仪的长策谋划,拨开了久久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彷徨心绪一扫而去,看清了秦国的位置,明白了该做的事情,也强烈地意识到:秦国将在自己手里开始大大地转折,对山东六国即将展开长期的正面的抗衡。当初,公父秦孝公与商鞅肝胆相照,才创下了秦国无与伦比的根基。今日,秦国战车要碾碎山东六国的合纵大梦,就要与张仪同心携手。是的,秦国不能没有张仪。


    长夜应对之后,一个大胆的决断便在嬴驷心中形成了。张仪走后,他留下嬴虔、樗里疾与司马错共议,征询他们对张仪的官职任命。嬴虔说了客卿,要先看一段再说实职。司马错说了上卿,以为客卿太虚。樗里疾则说了左庶长,说张仪大才,当按商君入秦同等对待。当嬴驷断然说出“丞相”两个字时,三位大臣都惊讶得良久沉默。


    嬴驷拍案慷慨道:“苏秦合纵于六国艰危,一身佩六国相印!张仪受命于秦国危难之际,我老秦人如何能惜官惜爵,竟不如山东六国?”一语落点,三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赞同拜张仪为秦国丞相。嬴驷在用人上极有器量,立即想到要将封闭多年的商君府赐予张仪,但又担心宗族大臣生出纷纷议论,天亮后便到宗庙祷告占卜,得出的竟是“龙战于野”的振兴卦象。嬴驷立即将卦象书告朝野,并同时下书将商君府赐予张仪做丞相府,由樗里疾立即操持开府事宜。上应天命,元老大臣们也无话可说,朝局竟是出奇地稳定。


    嬴驷舒了一口气,午间小憩片刻,令内侍急召嬴华进宫。与嬴华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已是暮色时分,嬴驷草草用过晚餐,恰恰樗里疾便来禀报日间进展。嬴驷静静听完,大是舒心,便与樗里疾继续商议给张仪配备辅佐官吏,又是整整一个时辰。樗里疾走后,嬴驷倒头大睡。直到五更刁斗,他才习惯性地警觉起身,梳洗一罢,来到庭院在寒风中练剑。


    “禀报君上,丞相晋见。”


    “噢?快请进来。”嬴驷说着连忙收剑整衣。张仪黎明进宫,嬴驷还真有些没有想到。对待张仪,嬴驷是做好了准备的,决然不会拿张仪做寻常朝臣对待,一心要充分接纳这个东方名士的洒脱不羁。一个人真有本事,不拘小节又有何妨?更何况老秦部族本来就是粗犷豪放的,除了行军打仗,谁也不习惯在细节上抠掐别人。昨日张仪醉倒在君臣小宴,众人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觉得这位名士本色可人,一迭连声地争着送张仪回去。依嬴驷想法,张仪今日就是大睡一天一夜,他也丝毫不以为怪。想不到张仪如此敬事,竟然五更进宫,嬴驷当真是怦然心动了,隐隐约约地,嬴驷觉得张仪已经与秦国融成了一体,真是天意。


    “君上勤政奋发,臣敬佩在心。”张仪深深一躬,全无寻常挂在脸上的调侃笑意。


    “一旦大任在肩,立见英雄本色。丞相弃独居之风,毅然树执政典范,才当真令嬴驷敬佩也。请入座。本想明日才能见到丞相。”爽朗的笑容罕见地溢满嬴驷黝黑的脸膛。


    “君上,臣想立即筹划君上称王大事。王号一立,臣当立即以秦王特使东出。”


    “对朝局,丞相有何想法?”国君称王,官员权力结构必然地要有所变化。嬴驷之意,是要听张仪的整体谋划。


    张仪思忖道:“朝局官制,秦国与楚国一样,历来有不同于中原的旧制法统。其弱点在于职爵混淆、事权不明。孝公商君未能破之,不是不破,而是虑及世族难以接受。臣以为,目下秦国已成天下第一大国,不能以僻处西陲之习俗,自外于天下文明潮流,不能以当年军民一体之旧制为设官根基。当破除旧制法统,仿效中原官制。”


    “大是!嬴驷也有此想法,丞相一并筹划之。”


    “既如此,臣不日当上书详陈。”


    “丞相啊,商君当年执政变法,有文武两大辅佐。我想将樗里疾派为丞相政事辅佐,你意如何?”


    “上大夫辅佐?未免太得屈才了。”张仪有些意外,然仔细一想,自己要着力连横斡旋,内政的确不能尽全力;樗里疾本来就是上大夫主持内政,说是辅佐,实际上是给自己派一个分管内政的大臣,以免内政与邦交脱节;可是樗里疾乃秦国资深老臣,名义确实不顺当,思忖至此,张仪道:“臣以为,当以樗里疾为右丞相,与臣共执国政为好。”


    “有胸襟!”嬴驷赞叹一声,“不过事先言明:不是共执国政,而是右丞相辅佐丞相,以便丞相出使,政事不至于紊乱可也。”


    张仪笑道:“如此安排,臣心中大是实在。”


    一经说定,张仪告辞出宫。一路之上,越想越是佩服这位秦公的权力调度之能。樗里疾与自己携手共事,可谓相得益彰,既大大增强了丞相权力的一统,又使樗里疾原先的“上大夫主持国政”在设置丞相后有了一个最好的归宿,非但不显尴尬,而且还有所晋升。更重要的是,一举消弭了老秦权臣与山东名士之间无形的鸿沟。剩下的便是将司马错安置妥当,秦国便是文武协力的大好局面。张仪已经想好了司马错的位置,他相信秦公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只是要由自己这个丞相提出来而已。


    用过早膳,张仪走进了书房。


    这个书房,正是当年商鞅处置政务的主要场所。说是书房,实际上由四个隔开的政令典籍室与一间宽大敞亮的批阅公文厅组成。与寝室相比,商君这书房可是罕见的大气派,既实用又讲究。在樗里疾督促下,又增加了秦国近年来所有的公文副本,足不出户便可了解秦国政令。书房老仆前来请示:“丞相若觉何处不当,我等重行摆置便了。”张仪爽朗笑道:“甚好甚好!若需更改,我自会随时吩咐。”说完,便走进典籍室开始浏览起来。


    张仪天赋极强,读书奇快,又几乎是过目不忘,浏览这公文典籍更是一目十行。老仆人在门外只听得竹简一卷一卷哗哗响,以为张仪在搬动竹简,几次三番匆匆进来道:“丞相,但有搬简粗活,小老儿来做便了。”张仪头也不抬地接连打开三卷竹简:“我在读简,没有搬,你去吧。”老仆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惊叹:“丞相如此读书,当真是旷古未闻!还是小老儿来给你展卷,我熟悉,丞相只说要哪卷便是。”张仪笑道:“也好,顺着次序拿,一次展开十卷,我走过你便收起上架。”老仆人惊讶咋舌,便从书架上一次抱下十卷,在厅中头尾相接全部展开。张仪从边上慢步走过,便是一轮读完。不到一个时辰,老仆人搬上搬下展开合起,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张仪关切笑道:“老伯啊,歇息片刻吧,日后找个年青帮手了。”老仆人擦着汗连连感慨:“小老儿一辈子照料书房,当真是头一遭儿,搬书的竟没有读书的快!”张仪不禁哈哈大笑道:“都是公文,好看好懂,不用揣摩的。”老人连连摇头:“那也得一个字一个字过不是?丞相天神!若能记得住,就更神了。”张仪又是一番大笑。


    “何等美事,张兄如此开怀?”随着声音,樗里疾从书房外摆了进来。


    “樗里兄啊,来得正好。”张仪走出典籍室来到书房正厅,“我正在浏览典籍,樗里兄请坐。”待樗里疾坐定,张仪便将与国君商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就实而论,我这丞相与商君不同。商君治内为主,大良造便是总摄国政。今日却是外事为主,张仪担连横之任,大体无暇内政。你我合力,便是内外不误。只是樗里兄屈居张仪名下,却要担待一二了。”


    “张兄见外。樗里疾吉星高照,做了右丞相还敢不满么?”樗里疾嘿嘿嘿笑着,“君上原本与黑肥子说好的,依当年景监、车英例:我左迁一级,做丞相府丞辅佐张兄。偏是张兄抬举,君上临时一昏,竟教黑肥子捡了个肥羊腿,你说我还能抱怨谁去?”


    “樗里兄当真可人也!”张仪不禁大笑,“秦国内事,张仪拜托了。”


    樗里疾肃然拱手道:“丞相毋忧,樗里疾定按丞相方略行事,一力承担!”


    两人又商讨了秦公称王的诸般细节与秦国新官制的构想,便到了正午时分。一顿粗简便饭过后,樗里疾匆匆走了。张仪依旧走进了书房,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三日之内,通读所有的典籍政令;秦公称王之日,熟悉秦国所有的政事官署。这天晚上,他整整在书房待到五更,前半夜阅读,后半夜草拟了《王国新官制书》,直到天色放亮才回到寝室。


    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划,秦国终于在这年初冬举行了称王大典。


    大典简朴而又隆重。嬴驷在咸阳北阪举行了祭天大礼,向上天禀报了“称王靖乱,解民倒悬”的宏愿,又隆重拜祭了太庙,祈求列祖列宗佑护秦国。正午时分,嬴驷在咸阳宫正殿即位称王,史称秦惠文王。称王大朝会的第一件事,是由张仪宣布推行新官制。这种新官制不涉及爵位,而只框定了政务大格局:


    丞相开府总摄军国政务,设行人、属邦等专门官署


    右丞相辅佐丞相处置政务,主内政民治


    上将军秦*旅最高统帅,战时开府


    国尉掌军事行政,于丞相府设置官署


    长史掌王室机要并日常事务


    大田掌秦国农耕土地,设太仓、大内、少内等粮食物资属官


    司空掌秦国工程、商市并作坊制造,设工师、关市、工曹等属官


    司寇掌国中治安、行刑、牢狱并各种形式的罪犯


    廷尉掌国中司法审讯


    国正监掌官员监察(后来的御史台)


    太史掌文事并编撰国史等,设太庙、太祝、卜、史等属官


    内史掌都城军政,设中尉(都城卫戍)等属官


    新官制事权明确,归属顺当,比较于老秦国的重叠掣肘确是面目一新。但更令朝臣们兴奋的是,秦以大国规模设官,官署机构与吏员数目都有相应扩大,几乎是人人升官。张仪宣读完毕,大殿中一片“秦王万岁”的欢呼声。新国王嬴驷亲自宣读了任张仪为丞相、樗里疾为右丞相、司马错为上将军的王书,大殿中又是一阵欢呼。


    当天夜里,咸阳城彻夜欢腾,连尚商坊这个六国商贾区域也是彻夜聚酒,一片慷慨。老秦人有了王国子民的骄傲,顿时扬眉吐气。六国商贾与游学士子们,则是慷慨中大有迷惘:十多年以来,列国称王者多了,可没有一次像秦国称王这样的冲击。秦为王国,将给天下带来如何变化?人们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实实在在地相信,这是战国以来最值得记住的日子之一。


第八章连横奇对(3) 

    三、匕首金窟黑冰台


    天色已晚,张仪用完饭正要再进书房,门吏来禀报:有一个叫做应华的商人求见。


    “吔!我去接。”绯云一阵风跑了出去。


    白衣应华翩翩进得庭院时,张仪已经站在廊下含笑拱手:“小弟别来无恙啊?”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今日大哥,可是威风了得也。”应华笑吟吟走到张仪面前,“不想我么?”张仪大笑:“想你又能如何?神龙见首不见尾。”应华一笑道:“你当了恁大官,小弟在那里碍眼,是以不辞而别,大哥不怪小弟么?”张仪揶揄道:“碍眼?只怕是又到哪座山猎虎去了。”应华咯咯笑道:“虎为兽王,猎一只便行,哪能天天猎得?”绯云笑道:“吔,公子大哥好容易来了,站在风地里说甚,快进去暖和着。”说着拉着应华胳膊进了正厅。


    张仪对书房文吏吩咐了几件事情,便来到正厅。绯云已经将燎炉木炭火烧得通红,茶也煮好了,厅中暖烘烘的一片春意。应华笑道:“大哥有绯云姑娘侍奉,真个好运。”绯云粲然一笑:“吔,公子大哥才是好运。”却又打住了不说。张仪入座笑道:“小弟生意如何?要否我这个大哥帮衬?”“真是。”应华板着脸道,“就会谈生意,比我还商人似的。”张仪大笑道:“我倒是想说别的,你可应么?”


    应华明亮的眼睛盯住张仪,点头道:“说,迟早的事。”


    张仪一拱手道:“能否见告,阁下究竟何人?”


    “大哥怀疑我不是宋国商人?”应华依旧笑吟吟的。


    张仪笑着呷了一口热茶:“宋国有应氏,却没有你这个公子。依我看,你是那个‘嬴’,而不是这个‘应’,如何?”


    “大哥何时有此想法?”


    “就在你报出‘应华’名号时。”


    “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


    两人对视片刻,同声大笑。绯云却惊讶得不敢做声了。虽然张仪也对她说过应华不一定是商人,但在她想来,“应华”最大可能是个官场公子而已。如今“应华”变成了“嬴华”,竟是个真正的王室公子,她如何能再像从前那样做“大哥”对待?


    嬴华却对门外老仆人道:“你下去,没有传唤,不要教人到这里。”回身爽朗点头道,“大哥没错,我是嬴华。”又看着绯云笑了笑,“我也不是公子,我是一个女子。”说着摘掉束发锦带,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便黑亮亮地垂在肩头,又脱去外边白袍,一件红色长裙便衬出了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美丽女子,粲然一笑,顾盼生辉。


    “吔——好美!”绯云惊讶地赞叹着。


    张仪也惊讶了。他虽然想到了嬴华是个王室公子,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公主。一个年青女子竟有如此才干,当真令人难以想象。嬴华红着脸笑道:“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儿身,也请大哥小妹毋得外泄。”说着一个原地大转身,回过头来,又神奇地变成了一个白色长衫的英俊士子。她对着张仪绯云笑道:“大哥小妹,谁也不许将我做外人对待,小妹还得叫我大哥哥。”绯云顽皮地伸着舌头:“吔,好个美人哥哥呢。”张仪不禁笑道:“小弟日常间做何营生?”嬴华道:“一事一做,说不准。这次我是要向丞相讨个官做做了。”绯云先笑了:“吔,走遍天下,可有公主讨小官做的?”嬴华笑道:“秦国不同,任你王孙公子,不做事没有俸禄,国人也瞧不顺眼。”


    张仪:“真的想做事?”


    嬴华:“我还要上书丞相,采纳我的谋划,这叫无功不受禄,对么?”


    “倒是不错,颇有名士气度。说来听听,有何谋划?”


    嬴华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挺挺胸:“启禀丞相:以在下之见,要分化六国,便要在六国权臣中寻觅亲秦代言者。如此之人,唯有黄金收买、利刃胁迫两法。不受金帛,匕首随之,非如此不足以收分化奇效。闻得丞相有言:分化六国,须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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