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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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以为,这么好的楼屋,一定会马上迎来新主。却是一直无人入住,
或派新用。究其原因,有权入住的,嫌它闹过血光之灾,不敢来住,胆敢
来住的人又轮不上。就这样,两栋楼一直空闲着,直到快一年后,在春夏
交替之际,一个月朗星疏的深更半夜,突然接踵而至来了两干人,分别住
进了东西两楼。
来的两拨人,先来的一拨入住的是东楼,他们人多,有满满的一卡车
。下了车,散在楼前的台地上,把台地都占满了。黑暗中难以清点人数,
估计有十好几人。他们中多数是年轻士兵,有的荷枪,有的拎扛着什么仪
器设备。领头的是一个微胖的矮个子,腰里别着手枪和短刀。他是伪总队
司令部特务处参谋,姓张,名字不详。士兵们在来之前一定已领受了任务
,下了车,等张参谋开了屋门,一挥手,拎扛着仪器什么的那一半人都拥
到门前,鱼贯入屋。另一半荷枪者则原地不动,直到张参谋从屋里出来,
才跟着他离开了东楼,消失在黑暗里。
约一个小时后,入住西楼的人也来了:第二拨。他们是五个人,三男
两女,都是钱虎翼的老部下,伪军官。其中官职最高的是吴志国,此人曾
是伪总队下属的第一剿匪大队(驻扎常州)大队长,负责肃查和打击活跃
在太湖周边的抗日反伪军事力量,年初在湖州一举端掉了一直在那边活跃
的抗日小虎队,深得继钱虎翼之后的新任司令官张一挺的器重,不久官升
两级,当了堂堂军事参谋部部长,主管全区作战、军训工作(参谋长的角
色)。目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热旺,趾高气扬,前程无量。然后
第二号人物是掌管着全军核心机密的军事机要处处长金生火,其次是军机
处译电科李宁玉科长,女。白小年既可以说是第四号人物,也可以说是第
一号,他是张一挺司令的侍从官、秘书,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货色
,官级不高,副营,但权限可以升及无限。顾小梦是李宁玉的科员,女,
年轻,貌美,高挑的身材,艳丽的姿色,即使在夜色中依然夺人双目。
五个人乘一辆日产双排越野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像一个阴谋一样悄
然潜入幽静的裘庄,穿过前院,来到后院,最后消失在久无人迹的西楼里
,令这栋闹过血光之灾的空楼变得更加阴险可怖,像一把杀过人的刀落入
一只杀过人的手里。
阴谋似乎是阴谋中的阴谋,包括阴谋者本人,也不知道阴谋的形状和
内容。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上床睡觉,突然白秘书首先被张司令的电话从
床上拉起来,然后白秘书又遵命将金生火、李宁玉、顾小梦和吴志国四人
从睡梦中叫起来。五个人被紧急邀集在一起后,即上了车,然后像梦游似
的来到这里。至于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白秘书。带他们来的是特
务处处长王田香,他将诸位安排妥当后,临别时多多少少向他们吐露了一
点内情:天将降大任于斯。
王田香说:〃张司令要我转告大家,你们将有一项非常特殊的任务,
以后的几天可能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抓紧时间,
好好睡一觉,司令将在明天的第一时间来看望大家。〃
看得出,这个夜晚对王田香来说是兴奋的,也是忙碌的。将诸位安顿
在此只是相关的一系列工作的一个小小部分,还有诸多成龙配套的事宜需
要他去张罗完成。所以,言毕,他即匆匆告辞,其形其状,令人激奋,又
令人迷惑。
顾小梦看王田香神秘又急煞的样子,心头很不以为然,于是玲珑玉鼻
轻慢地往上一翘,嘴里漏出了不屑的声音:
〃哼,这个王八蛋,我看他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声音不大,但性质严重,吓得同伴都缩了头。
王田香身居要位:特务处长,大家对他是不敢轻慢的,惹不起。甚至
张司令,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特务处是个特别的处,像个怪胎,有明暗两
头,身心分离,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身子是明的,当受张司令管
辖,但在暗地里,张司令又要受它的明察暗查。每个月,王田香都要向日
本特高课驻上海总部递交一份工作报告,列数包括司令在内的本区各要官
的各式活动、言论。这种情况下,他有些志得意满,有些不知晓姓什么,
便是在所难免的啦。
对这种人,谁敢妄加评说?当面是万万不敢的,背后小议也要小心,
可别被第三只耳听见了,告了状,吃哑巴亏。所以,顾小梦这么放肆乱言
,闻者无一响应。人都当没听见,各自散开了。
散了又拢了。
都拢到吴志国的房间,互相问询:司令把大家半夜三更拉出来,到底
是为哪般?
总以为其中会有人知道,但互相问遍了,都不知道。不知道只有猜:
可能是这,也可能是那,可能是东,也可能是西。。。。。。可能性很多,很杂
,最后堆在一起,平均每个人都占两个以上。多其实是少,是无。总之,
猜来猜去,众说纷纭,就是得不出一个具体结果。但似乎又都不死心,情
愿不停地猜下去。唯有吴志国,他白天在下面部队视察,晚上吃了筵,酒
饱人困,想早点睡了。
〃睡了,睡了。〃他提议大伙儿散了,〃有什么好说的。除非你们是司
令肚皮里的蛔虫,否则说什么都是白说,没用的。〃话锋一转,又莫名地
问大伙儿,〃你们知道吗,我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钱虎翼生前的卧室!
他就死在这张床上!〃
顾小梦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的,听了不由得〃哎哟〃一声,抽身跳开。
吴志国笑道:〃你怕什么,小梦,照你这样害怕,我晚上怎么睡觉呢
?我照睡不误!鬼是怕人的,你怕什么怕?他要活着你才该怕,都说他比
较好色。〃
顾小梦嗔怪(又是撇嘴翘鼻)道:〃部长,你说什么呢!〃
金处长插嘴:〃部长是夸你呢,说你长得漂亮。〃
吴志国看小梦想接嘴,对她摆摆手,问她:〃你知道吗,钱司令是被
什么人杀的?这庄上出去的人。〃说得很神秘,当然要解释的,〃这里以前
是一个土匪老子的金窝子!老家伙生前敛的财宝据说就藏在这屋子里,范
围大一点也就在这院子里。因为这个嘛,有金银财宝没挖出来,这庄园已
经几易其主,都想来找财宝,包括钱司令。可是都没有找到。知道吧至今
没有。〃
这大家都是听说过的。
吴志国立起身,哈哈笑:〃睡了,回去睡觉吧,有什么好说的。如果
你们这样瞎猜能猜出什么结果,就说明你们也能找到老家伙藏宝的地方。
呵呵,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还猜什么猜,明天司令来了就知道了。〃
就散伙了。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钟。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笼罩在西湖水面上的雾烟尚未消散,张司令
的黑色小车已经孤独又招摇地颠簸在西湖岸边。
张司令的家乡在安徽歙县,黄山脚下。他自幼聪慧过人,十八岁参加
乡试,考了个全省第一。年少得志,秀才呢。这使他的志向变得宏大而高
远。但横空而来的辛亥革命打乱了他接通梦想的步伐,多年来一直不得志
,不如意。心怀鸿鹄之志,却一直混迹在燕雀之列,令他过多地感到人世
的苍凉、命运的多舛。直到日本佬把汪精卫当宝贝似的接进了南京城,他
都已经年过半百、两鬓白霜时,前途才开始明朗起来,做了钱虎翼的二把
手:副司令。可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前途啊,一年前他回家乡为母亲送葬
,被乡人当众泼了一瓢粪,气恼之余,他从勤务兵手上夺过枪,朝乡人开
了一枪。乡人没打死,只是腿上擦破了点肉皮,而自己的心却死了。他知
道,以后自己再不会回乡,从而也更加坚定了一条路走到底的决心。所以
,在前任钱虎翼惨遭灭门暗灾、四起的风言把诸多同僚吓得都不敢继任的
情形下,他凛然赴任,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勇气和胆识。快一年了,他对
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现在,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
一切,和在裘庄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同样有一种别无选择的感觉。
黑色小车沿湖而行,顺道而驶。几声喇叭鸣响后,车子已停在墙高门
宽、哨兵持枪对立的裘庄大门外。哨兵开门放行,此时才七点半钟——绝
对是第一时间!入内,迎面是一组青砖黛瓦的凸字形古式建筑,大门是一
道漂亮但不实用的铁栅门,不高,也没有防止攀缘的刺头,似乎可以随便
翻越。这里曾经是裘家人明目张胆开窑子的地方,现在名牌上是军官招待
所,实际上也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
车子缓缓开过军官招待所前的大片空地,然后往右一拐,径直往后院
驶去。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条狭长的林荫道,便是后院。上了林荫道,车里
的张司令已看得见东西两楼,待绕过一座杂草乱长的珊瑚假山和一架紫色
藤萝,又看见王田香恭敬地立正在西楼前。
刚才,王田香接到门口哨兵的通报,即恭候在此。在他身后,肃立着
一个胯下挂着驳壳枪的哨兵。哨兵的身后竖着一块明显是临时立的木牌子
,上书“军事重地,闲人莫入”八个大字。这些都是王田香在夜里落实的
。奇怪的是,张司令的司机也被列为闲人,当他随司令准备往楼里走时,
哨兵客气地挡住了他:
“对不起,请在白线外等候。”
司机愣了一下,看地上确有一道新画的白线,弯曲有度,把房子箍了
个圈,像迷信中用来驱邪避灾的咒符。
因为夜里睡得迟,加之没想到司令会这么早光临,五个人都起得晚。
顾小梦甚至在司令进楼后都还在床上躺着。司令如此之早来看望大家,让
各位都有些受宠若惊,真有一种天降大任的庄严感和紧迫感。后来当他们
走出楼,看到外面肃立的哨兵和箍的白线,这种感觉又被放大、加强了一
倍。他们出来是去吃早饭的,餐厅在前院招待所里。王田香像个主人似的
,一路招呼着带他们去。虽然夜里没睡好,但王田香的精神还是十足,脸
上一直闪着足够的神采,好像奉陪的是一群远道而来的贵宾。这也给他们
增加了那种庄严感和贵重感,因为王田香一般是不做这种事的。
待大家离去,对面的东楼便溜过来两个人,着便衣,携工具箱,由张
胖参谋领着,在楼里楼外、楼上楼下认真察看一番,好像是在检查什么线
路。张司令是吃过早饭的,这会儿没事,便随着他们把楼里楼外看了个遍
。这是一栋典型的西式洋楼,二层半高。半层是阁楼,已经封了。
二楼有四间房间,锁了一间,住了三间。看得出,金生火住的是走廊
尽头那间。那是一个小房间,只有七八个平米大,但设的是一张双人床,
看上去挤得很。它对门是厕所和洗漱房。隔壁住的是顾小梦和李宁玉,有
两张单人床、一对藤椅和一张写字桌,是一间标准的客房。据说这里以前
是钱虎翼的文房,撑在窗台外的晒笔架至今都还在,或许还可以晾晒一些
小东西。其对门也是一间客房,现在被锁着。然后过去是楼梯,再过去则
是一个东西拉通的大房间,现由吴志国住着。这个房间很豪华,前面有通
常的小阳台,后边伸出去一个带大理石廊柱和葡萄架的大晒台(底下是车
库)。几年前,钱虎翼上任时,张司令曾陪他来此看过,当时房间里乱得
很,地板被撬成一堆,大家具四脚朝天,小家什东倒西歪,几处墙面和天
花板都被开了膛,破了肚,一派遭过重创的败相。但他还是被它可以想见
的阔气和豪华震惊了:紫木地板、红木家具、镀金铜床、欧式沙发、贵妃
躺榻、水晶吊灯、釉面地砖……都是千金难买的玩意儿。后来钱虎翼把它
们修复了,他又来看,果然是好得很,比前面招待所里唯一的一套将军房
还要上档次。正是这个房间一度诱惑过他,钱虎翼死后身边人都劝他来这
里住,他也动了心思。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来。几个月前,他差人把两幢
楼里能搬动的一些贵重物都搬到前面招待所里,有的秘藏了,有的布置到
将军套房里,屋子则丢给招待所,令他们改造成客房,用来经营。
张司令之所以要改造这两栋楼,一来是闲置可惜了,二来是他对招待
所目下这种藏污纳秽之状是看不惯的,有顾虑的。和钱虎翼不一样,张司
令是从四书五经中过来的人,对这种事骨子里是不接受的。他有顾虑正是
怕冒出第二个他,因为像他一样看不惯而去上头告一个正状,掳了他的乌
纱帽。取缔了吧,又怕得罪了哪个好吃这一口的皇军大人物,上南京告他
一个恶状,同样叫他走人。相比之下,他这个伪司令,这个傀儡,比钱虎
翼当得是累多了,缘由是他有本秀才的历史簿。这其实是他现行路上的尾
巴,走到哪里,尾巴总拖拉着——如历史一般沉重的尾巴,累死他了。回
头吧,现世的功名利禄又舍不得。舍不得功名利禄,只好舍得累了,凡是
他不能接受的东西,闭着眼去接受,凡是有可能殃及他现实利害的,尽可
能去努力化解,拉拢,抹平。他改造后边两栋楼,初衷是想把前院不堪的
污秽事转移到后院来,好避人耳目,同时又不拆灶,不会夺人所好,两全
其美。
应该说主意是不错的,只是实施不了。要知道,前院的妓女们都是被
那场著名的凶杀案吓坏的,案发后她们中大多是来现场看了的。少数新来
的虽说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这个说那个讲,耳膜都听得起了茧。看的人觉
得可怕,听的人觉得更可怕。可怕互相传染,恶性滋长,到后来人都谈之
色变。不谈吧,也老在心里吊着,蹲着,晃悠着,搞得连大白天都没一个
人敢往后院来逛一逛。事情就发生在她们身边,时间过去不久,一切犹在
眼前,死鬼的阴魂尚在竹林里徘徊不散,你却叫她们来这边做事,有客无
客都要在一群死鬼中度过漫漫长夜,这无异于要她们的命!她们的身子是
贱的,可以供人玩笑,名誉也是可以不要的,但命总是要的,不可以开玩
笑的。
不来!
坚决不来!
宁愿走人也不来!
就这样,楼是改造好了,但人改造不好,而且短时间内看来也是难以
改造好的。除非把这拨人都遣散了,换人。这又谈何容易,比招兵买马都
难呢。兵马招不来可以抓,抓了也是不犯法的,冠冕堂皇的。但这等人马
能抓吗?抓不得的。抓了就是逼良为娼,民间官方都是大罪名。算了,算
了,还是让楼闲着吧。换言之,宁愿得罪钱也不能得罪人。于是乎,张司
令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最终是变成一个烂算盘,白耗了一堆冤枉钱,气
得他恨不得把那两栋楼连根拔掉。
昨天晚上,他得知事情后,要给这拨人找地方住,他马上就想到这里
了,并且心里头有一种终于把它派上用场的得意!现在看,他更觉得自己
做的安排确实是很不错的,该得意。两栋楼,两干人,一边住一干,各自
为阵,彼此有即有离,可收可放,很好。只是没想通,王处长为何会这样
安排他们住。他原以为楼上四间房,可以每人住一间的,不知为何要锁掉
一间,让顾小梦和李宁玉合伙住一间。
白秘书住在楼下。
楼下除了客堂、厨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