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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林清玄散文集-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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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了抵达对岸的时机。
    人是不能飞翔的,可是思想的翅膀却可以振风而起,飞到不可知的远方,这也就是
人可以无限的所在。不久以前,我读到一本叫《思想的神光》的书,里面谈到人的思想
在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光芒和形式,而这种思想的神光虽是肉眼所不能见,新的电子摄
影器却可以在人身上摄得神光,从光的明暗和颜色来推断一个人的思想。
    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我们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思想神光便已到达他的身侧温
暖着我们思念的人;当我们忌恨一个人的时候,思想的神光则书到他的身侧和他的神光
交战,两人的心灵都在无形中受损。而中国人所说的“缘”和“神交”,都是因于思想
的神光有相似之处,在无言中投合了。
    我觉得这“思想的神光’与“灵感”有相似之处,在“昨夜西风调碧树,独上高搂,
望尽大涯路”时,灵感是一柱擎天;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推悸”时,灵感
是专注的飞向远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灵感是
无所不在,像是沉默的、宝相庄严的坐在心灵深处灯火阑珊的地方。
    灵感和梦想都是不可解的,但是可以锻炼,也可以培养。一个人在生命中千回百折,
是不是能打开智慧的视境,登上更高的心灵层次,端看他能不能将仿佛不可知的灵感锤
炼成遍满虚空的神光,任所邀翔。
    人的思考是凤凰一样多彩,人一闪而明的梦想则是凤凰的翅膀,能冲向高处,也能
飞向远方,更能历千百世而不消磨——因此,人是有限的,人也是无限的。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四日
 
       
    






     
震荡教徒



    看完“云门舞集”今年的夏季公演,有一出美国名舞蹈家杜丽丝·韩福瑞编作的
“震荡教徒”,特别使我无法忘怀。这出以有力的群舞表达宗教狂喜与虔诚情操的舞作,
在舞台上散发着魔笛一样的力量,把人牵到想像的远方。
    “震荡教”是十八世纪中叶源于英国,清教徒教派中的一支,他们坚信“父神曾说,
必以永生赏给那把罪抖掉的少数选民”,教徒恒以身体抖颤的舞蹈来进行宗教崇拜,因
而得名。震荡教提倡清心寡欲的生活,男女分居,严守独身主义,两百年后的今日,仅
存二十多名年迈的教徒。
    他们在做礼拜时的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礼拜堂内,在女长老的监视下,震荡教男女教徒以白线为界进行祷告。
    一位男教徒狂呼:“我的生命!啊!我的生命!我要舍弃这肉体的生命,因为它已
沉沦!”
    女长老宣称:“那至高者曾说,你必得拯救,只要你抖净了你的罪!”
    教徒们遂以狂热的颤抖之舞来获取内心的安宁。
    以上的一段震荡教记载,几乎让我们看见了一幕充满热力与虔诚的形像。在无边的
黑夜里,在空寂的教堂中,因为灵魂与肉体的共同舞动,竟有一种无可言宣的美。
    在这扰攘的尘世,我不相信人有原罪,生命的诞生与消沉全是一种自然的推演,怎
么会有人一生下来就有罪呢?如果说是前世的罪衍,前世到底在哪里?
    人如果有罪,是在尘世里打滚,逐渐受到污染,到成长以后,会在有形无形中造成
一些罪业,这些罪业不是邪恶的罪,而是错失了生命机会的罪,错失了情感的罪,错失
了友谊与亲情的罪,这些罪业是人在社会中沉沦以后无意中造成的。
    “震荡教”的美是在于他们懂得,沉沦的罪业是可以用狂热的舞蹈来抖掉的,当热
情之舞过后就得到了生命的安慰,有勇气再面对新的生活。
    他们的层次是认为人的罪不是从内心中来的,而是像灰尘、像污垢,它附着在身上,
是可以用人的力量消除和抖落的。
    震荡教的教义使我想起印度的一个寓言:
    有一个人触怒了一头大象,被大象追赶,跑着跑着,不幸却落入一口枯井,井下有
一只猛虎正在等候着掉进来的猎物,幸而在井上有一条枯藤,那人就紧紧抓住枯藤。
    可怕的是,枯藤上头又有两只老鼠在啃噬着,那个人落在井中抓着枯藤,井外有大
象,井底有老虎,藤上又有两只老鼠随时会咬断枯藤,真是进退不得,险恶无比。
    印度人用这个寓言来比喻生命。大象是生前的罪业,一直追赶着我们;老虎是死亡
的深渊,随时在尽头处窥视;那一条枯藤则象征人的本生,黑白老鼠是岁月啃噬着生命;
黑老鼠是黑夜;白老鼠是白天。
    这一则寓言是我多年前读到的,却一直无法忘怀,一直警醒着:人生真是非常的急
促与险阻,丝毫大意不得。每次遇到生活与情感的波折时,总把自己设想成是抓着生命
枯藤的人,稍一松手,可能就坠入了万劫不能复的深渊。由于这样的警醒,使我时时保
持着一丝清明的奋力,也因此不易被外来的事物击倒。
    但是如果在井中抓着桔藤,或者用急速的震荡能抖尽生命的沉沦,我宁可选择后者。
生命的道路上不免会有罪业,倘若我们能用热与力的震荡来对付它,我想任何苦难,都
是很容易就过去的。
    真有过“震荡教”吗?如果真有,就让我做一个精神上的震荡教徒,用不断的舞动
和颤抖,来期待更好的明天。
                         ——一九八一年九月九日
 
       
    






     
时间之旅



    在李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一名神秘的老妇人送给李维一只金表,并对他说:“我
在等着你。”便自人群中消失,经过多方查访,李维找到该老妇的住处,老妇却已在他
毕业典礼当晚逝世。
    八年后(一九七九年),李维成为剧作家,有一天他前往一座老式的旅馆度假,在
大厅里,他看到一张摄于一九一二年的女明星肖像。李维查询之下,才知道这位六十年
前如花似玉的美女,竟然是八年前送他金表的神秘老妇人。
    为了实践八年前“我在等着你”的誓约,李维用自我的意志催眠,终于回到一九一
二年与年轻时代的珍西摩儿发生一段缠绵徘恻的爱情,超越了六十年的时空,爱情随着
时空的转换散发出震慑人的光芒。
    结局是,李维无意间从衣袋中掏出一枚一九七九年的银币,时光即刻向前飞驰六十
年,风流云散,一场以真爱来超越时空的悲剧终于落幕。
    这一段故事是电影《似曾相识》(Somewhere in Time)的本事,情节单纯动人,
但是其中却有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就是“爱情”与“时间”的问题,故事一开始几乎
是肯定“真爱”可以超越“时间”的限制,让观众产生了期待;结局却是,真爱终于敌
不过时间的流逝,留下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悲剧。
    “爱情是可以突破时间而不朽的吗?”这是千古以来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大疑问,可
是在历史中却没有留下确切的解答。我们每个人顺手拈来,几乎都可以找到超越时空之
流的爱情故事,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与林黛玉,
小仲马笔下的亚芒与玛格丽特,沈三白笔下的芸娘,歌德笔下的夏绿蒂,甚至民间传说
里的白娘娘和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可以说是熙熙攘攘,俯拾即是。
    问题是,这些从古破空而来的不朽情爱,几乎展现了两种面目,一种是悲剧的面目,
是迷人的,也是悲凄的;一种是想像的面目,是空幻的,也是绝俗的。人世间的爱情是
不是这样?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我们假设人间有“美满”与“破碎”两种情爱,显然,
美满的爱情往往在时空的洗涤下消失无形,而能一代一代留传下来动人热泪的情爱则常
常是悲剧收场。这真应了中国一句古老的名言“恩爱夫妻不久长”。
    留传后世的爱情故事都是瞬间闪现,瞬间又熄灭了,惟其如此,他们才能“化百年
悲笑于一瞬”,让我们觉得那一瞬是珍贵的,是永恒的。事实上,“一瞬”是否真等于
“永恒”呢?千古以来多少缠谴的爱侣,而今安在哉?那些永世不移的情爱,是不是文
学家和艺术家用来说骗向往爱情的世人呢?
    夏夜里风檐展书读,读到清朝诗人贺双卿的《凤凰台上忆吹萧》,对于情爱有如此
的注脚: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
    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
    春日步步春生。
    记那年春好,向春莺说破春情。
    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
    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
    赠与春依,递将春你,是依是你春灵。
    算春头春尾,也难算春梦春醒。
    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
    这一阂充满了春天的词,读起来竟是娥眉婉转,千肠百结。贺双卿用春天做了两个
层次的象征,第一个层次是用春天来象征爱情的瑰丽与爱情的不可把捉。第二个层次是
象征爱情的时序,纵使记得那年春好,一转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无踪。
    每个人在情爱初起时都像孟郊的诗一样,希望“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坐结
行亦结,结尽百年月”;到终结之际则是“还卿一钵无情泪”,“他年重检石榴裙”
(苏曼殊)。种种空间的变迁和时间的考验都使我深自惕记,如果说情爱是一朵花,世
问哪里有永不凋谢的花朵?如果情爱是绚丽的彩虹,人世哪有永不褪色的虹彩?如果情
爱是一首歌,世界上哪有永远唱着的一首歌?
    在渺远的时间过往里,“情爱”竟仿佛一条河,从我们自己的身上流过,从我们的
周遭流过,有时候我们觉得已经双手将它握实,稍一疏忽,它已纵身入海,无迹可循。
这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凄怆经验,即使我们能旋乾转坤,让时光倒流,重返到河流的起
点,它还是要向前奔泻,不可始终。
    对于人世的情爱我几乎是悲观的,这种悲观乃是和“时间”永久流变的素质抗衡而
得来。由于时时存着悲观的底子,使我在冲击里能保持平静的心灵——既然“情爱”和
“时间”不能并存,我们有两个方法可以对付:一是乐天安命,不以爱喜,不为情悲。
二是就在当时当刻努力把握,不计未来。
    “会心当处即是;泉水在山乃清”。①只要保有当处的会心,保有在山的心情,回
到六十年前,或者只是在时序推演中往前行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时间之旅”只是人
类痴心的一个幻梦吧!
        ①弘一法师赠会泉法师联语,刻在厦门会泉墓地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九日
 
       
    






     
花燃柳卧



    植物园的荷花已经谢尽了。
    荷花池畔的柳树在秋末的雨中却正青翠。
    在过去的岁月中,我经常到荷花池去散步,每次到植物园看荷花,我总是注意到荷
花的丰姿,花在季节里的生灭,觉得荷花实在是很性感的植物。有人说它清纯,那是只
注意到荷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没有看到它从花苞到盛放,甚至到结出莲蓬的过程。它在
一张一开之间,冬天就到了。
    由于荷花是那样迷人,使人在看荷花的时候几乎就忘了身边的其他景物。有一天我
坐在荷花池畔,凉风习习的黄昏,竟在凉椅上斜着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池中的
荷花显出一种疲惫的样于,然后我就看到池边的柳树,正在黄昏的时候展出一种魅力。
    我想到,荷花再美,如果没有柳树陪衬,它恐怕也会黯然失色了。柳树平常时候好
像睡在旁边,静静地卧着,可是它活在季节之上,在冬风之中,所有的花全部落尽,柳
树像一个四处游方的孤客,猛然在天涯海角的一边走出来,如果我们看柳树能有另一种
心情,就会发现它的美并不在别的花之下。如果说荷花是一首惊艳的诗,柳树就好像诗
里最悠长的一个短句,给秋天做了很好的结论。
    我是个爱花的人,花在泥土上是一种极好的注解,它的姿形那么鲜活,颜色那么丰
富,有时还能散发出各种引人的馨香,但是世上没有长久的花。有一次,我到彰化县的
田尾乡去,那时秋天已经过尽,初冬的冷寒掩盖了大地,田尾的花农已经收成了所有的
花,正等待春天的消息。我到花田里去,这是一向被称为繁花都城的乡镇有了不可思议
的景象。玫瑰剪了枝,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菊花全被连根拔起,满目的疮痍。
    陪我到田里的花农告诉我:“你来得不巧,应该在春天的时候来,花是活在春天
的。”后来他提议去看看盆景,只有盆景是不调的,我拒绝了,因为我只对真正长在土
地上的有兴趣。
    田尾繁花谢尽等待春天的经验,使我开始深思花的精魂。在人世里,我们时常遇到
花一样的人,他们把一生的运势聚结在一刻里散放,有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可是却很
快的消逝了,尤其是艺术家,年轻的时候已经光芒四射,可是岁月一过,野风一吹就无
形迹了。
    反而是那些长期默默地挺着枝干的柳树,在花都落尽了,新的花还没有开起的时刻,
本来睡在一侧的柳树就显得特别翠绿。有时目中的景物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通过人的
眼,人的慧心,事物才能展现它的不凡。
    我想起一则希腊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阿基米德的故事。当罗马帝国侵略希腊的时候,
阿基米德正全神贯注的在铺了一层沙土的房子内,哺哺自语的演算着奇怪的几何图形,
几个罗马兵冲进来,粗鲁地践踏着沙土,把图形躁踊了,并且捉着阿基米德大叫:“你
是谁?”
    阿基米德大怒,吼道:“走开,不要踩坏了我的图形!”罗马兵一气之下,一刀杀
了这个伟大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这个故事给我的启示不是他对于学术追求的专注,而
是他手上只拿了一根树枝,写的只是沙土。
    树枝和沙土是多么简单的东西,任何人都可能拿它写出一些字句,可是它到了数学
家之手,却可能为人世留下不朽的真理。
    阿基米德的故事是宜于联想的,我时常看到一种景象:一棵美丽的牵牛花开在竹篱
笆上,牵牛花轻快欢欣的在风中飞扬,要把生命的光彩在一天开尽,可是如果没有竹篱
笆呢?美丽的牵牛花就没有依附的所在。
    冬天里还有另一种景象,圣诞红全部开花了,那些花红得像火一样,使人忘记了它
的绿色枝干,我曾想:万一没有绿色的枝干呢?圣诞红就不能红得那么美丽了。
    一粒麦子与一堆干草之间的区别,没有人认识它们,但是它们彼此互相认识。干草
为了发出麦子的金黄而死去,麦子却为了人的口腹而死去,其中有时真没有什么区别。
    纯美的事物有时能激发人的力量,有时却也使人软弱。美如果没有别的力量支撑,
它就是无力的,荷花和杨柳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愈来愈觉得我们的社会会向花一样的燃烧的方向走去,物质生活日渐丰盛,文明
变成形式,人们沉浸在物欲的享受里,在那样的世界,人人争着要当荷花,谁肯做杨柳,
谁肯做数学家手中的树枝和沙士呢?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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