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鼓声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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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逸咬着嘴唇。他却紧接着说了一句,你还真挺重的。原本欲哭不哭的,忽然给这句话惹恼了,一脚踢过去,之城一个趔趄,道,哎,别乱踢,我现在背着你,摔了我不要紧,你自己也摔了怎么办?
那家店铺还在放着那首歌,不知姓名的男歌手一直唱,你一定记得,我微笑的模样,陪君醉笑,三千场,你一定记得,最快乐的时光,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
她忍着泪,又笑。生活也不是不滑稽的。
之城又说,有时候,我也真的很烦恼,我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我明明是想要好好爱护你的,怎么能把你,拉进这么大的麻烦堆?过一会儿,他笑,我要真是封建大家长就好了——最大的大家长……
云逸明白了他的意思,灼热的红,一点一点从脸上烧到手臂上,心跳得那么急,在心里压了那么久不敢问的一句话,到底还是脱口问出来。
她问,你有喜欢过我么?
他说,有的。
她又问,是喜欢曲池那种喜欢?
他笑出来,豁出去似的,说,你知道,不是的。
她却又恼了,说,胡说,明明就是。
他坚持,不是的,真的不是。
她说,本来就是,明明就是,你根本把我当小孩子,你干吗要哄我?
他苦笑,喘息着,道,你看你,你一定要我承认是把你当小孩子你才甘心是不是?欺负我背着你呼吸困难说不过你是不是?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简直是逼良为娼。
她本来正赌气,被他这句话引得破涕为笑,嘴硬道,你懂什么逼良为娼?真是的——这么久没见,大家拌嘴的功夫越来越见长了。
之城赌气,说,那是你,不是我。
她笑,算了。果然他叹口气,说,算了,丫头,我难得见你一次,别和我斗嘴了,啊,好好跟我说话。
她说,放下我。
他把她放到街心花园的水泥沿子上,她扶着他站好了,他回头问,怎么样,脚还疼得厉害么?他们走得慢,这时候大约夜已经深了,之城脸上有一点倦容,下巴也泛起一层乌青,云逸看着,忽然就想到那次在医院里,他也是这样疲惫的模样,才长出来的胡茬,以及,那件被血染红了的白衬衣。心里忽然无比柔软,那一寸一寸的光阴,就这么绵延铺展,像一幅年深日久发了黄的白棉布,每一点黄,都是一点放旧的记忆与温暖。
如果,没有那场病,会怎样呢?
她不觉伸手,掠一下他的鬓角,叫他,之城。
如同春冰裂,银瓶碎,百花齐落,群鹤惊飞。那是多久之前?在涡城,她在他办公室里坐着,看着他忙。他与人讲电话,第一句先说,是我,沈之城——他音色好,微微拉长,有一点像撒娇。她在旁边听着,就不觉微笑,心里默默念,沈之城,之城。可是这么久,她或者叫他七叔,或者就避免任何称呼,直接说,“你”如何如何——可是此刻,这两个字,终究从她口中唤出来。她看到之城转过来的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丫头……他声音略有些哑,说,你这么叫我……
她笑笑,凑过去,吻他的下巴。动作生涩,却不容拒绝,像个,笨拙的小老虎。
之城转过来,伸手揽住她。
她心跳得那么厉害,人都是眩晕的。离开了他一点,微微地喘息,又稍稍偏了一下头——他的唇近在咫尺,可是她怕得发抖。
张云逸,你是疯了。她想。
之城的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笑笑,道,傻孩子。他在她额角浅浅吻了一下,然后把她的头揽回肩上,又低低叹了一声,笨丫头。
她咬住他的肩膀,免得牙齿碰出声响。半天,挣扎出一句,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忍着疼,笑,傻孩子,我又不是快要老死了。
她却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了一阵子,她镇定下来。他问她,小云,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没有想什么——我想,这就好,我总以为,我们隔阂了,不见你,我就想,很多事情,怎么和你说呢?说是错,不说也是错——可是见了你,发现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许多事,都还可以说开,这就好。
她深深喘了一下,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说,是不是?我先前不说,是和你一样,我不想把你陷到这样的麻烦里——或者也是我的自私,我不想是因为我使你陷入这样的烦恼,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想亏欠你,我宁愿你亏欠着我,这样,我想离开的时候,可以随时毫无愧意地离开。
她说,后来,是因为曾薇姐姐,她比我适合你——她比我成熟,比我通达事故,比我能够帮你得更多——我能帮你什么?我不过是个大麻烦罢了——我觉得她好,她是个贤妻良母的料子,然后呢,我爱你,我觉得好的,就想着留给你,我也没有她更爱你,我能因为你跟别人扯破脸么?不能,我甚至不能接受让你家人知道这件事。所以,综上,我不够爱你。
她觉得自己的话像当年考政经做问答题,竟然笑了笑,又道,我不够爱你,却贪恋你,可是,终究不能长久的对不对?我不想离开你,那又怎么样呢?你都已经决定了——或者,事情一早就有答案了。
他看着她,问,小云,你现在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云逸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要走了。
她靠在他胸前,仰起脸看着他,微笑,可是我爱你,是真的。
他不说话,紧紧揽着她,吻了吻她的眉心。半天,说,我们走罢。
她的话说完了,便很安静,乖乖地伏上去,让他背着她走。
这一条路,也那么长。想起那时候,在江城,他们沿着一条路找吃饭的地方,她问他,还要走多久?他回头,笑着说,你不管,你跟着我走就对了。
回到他的住处,找出药油与花露水来,她自己擦了。他让她去睡,她便听话地睡下,他将一条薄毯子替她掖好了,转身要走,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他蹲下来,问,怎么了?声音还是哑的。
云逸笑笑,低声道,你在这里,我睡着了,你再走。
他说好,便蹲在床边,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
像,很久很久之前,婴儿时候的记忆。
他在那里,低低地跟她嘱咐很多事。不许吃凉东西。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去惹那些人。最好回去读研,反正考上了,以后用得着。女孩子还是安稳些,不要太辛苦。
他说了那么多,她静静听着。半晌,睁开眼,笑道,你可真罗嗦,好像你是我妈。他一愣,伸手拧她,是啊,笨丫头,你说你,怎么会爱上一个这么罗嗦的老男人?她盯着他,过一会儿,笑笑,又闭上眼。
有多久了?她悄悄舒开手指。过一会儿,他低声叫,小云,小云?她不答。眼角湿润的,是他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那门响了一下,又顿一会儿,终于嗒的一声锁上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闭着眼笑,之城,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正文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那天,曲池说,张云逸,我看不上阿沈,也看不上你,你们根本是懦夫。
她就看着他,平和地笑。那样明净的笑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是的,少年。深秋平静无波的湖,无边的秋水下深埋的一柄剑,正午阳光下,万里烟波中一闪的寒光。是少年的锐利,藏得那么深,可是,那个壳,根本是透明的。
她说老曲,你不明白,不是懦弱,而是,不够爱,或者不爱。
曲池摇头,说,张云逸,没事儿,这是每个人都必经的经历。他讲起念大学的时候,深深相爱的女朋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最终还是分手了——他刚毕业的时候,坚持不靠家里,于是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供奉爱情呢?也是初恋,痛苦得一塌糊涂,好在很忙,白天西装革履满面笑容,晚上回来倒在床上就像一条咸鱼,顾不上想。但是,后来,还是遇见了那个对的女孩子,相爱,成家,也十分恩爱。
云逸笑。对于老曲的夫人,她进来不久就有耳闻。红衣的文案讲起过,老曲三十一岁生日,夫人送来大捧香水百合,引得满公司的男孩子红了眼,叹息自己只有给女友送花的份儿。
所以,好的在后头呢。曲池总结。
云逸向他举杯,然后喝完。她说,我是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曲池摇头,你是怕,再见到的,不是他,再见到他的你,不是你。
她呛住,掩着嘴,剧烈地咳嗽。她与沈之城说了那么多遍,一语道破的,却是曲池。
那晚她喝得不少,然而很清醒。回去倒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隔壁在看电视,不知道什么片子,哭得一塌糊涂的男女对话,她听到女孩子说,我放开你,是因为我更心疼你,不舍得你为难委屈。
她无力地笑笑。
可是忽然就流泪了。
她给之城打电话,他问,你的脚好了没?
她平静地说,好了,我跟你说几件事。她声音里还含着笑,说,第一呢,你要,好好的,不要老是熬夜,不要不知道吃饭,你记住,我有生之年,你都要在,你自己答应过的。
或者是酒意涌上来了罢。那迟钝的醉意,连同她迟钝的悲伤,囚了太久,此时决堤而出,势不可挡。泪水汹涌,而她声音尚且平静。
之城说,丫头……我答应你……你要知道,我比你大九岁……
她说,我不管,你说的话,总该有一句能做到。
他说,好,你放心。
然后,除了她,以后,不可以再有别的人,如果有,也不要让我知道。她的声音已经发抖,啊,那时候那时候,他给别人的邮件里提到她,说,张云逸。她补充,如果有,永远不要跟她提我一个字。
之城大约是笑了一下——笑她的幼稚罢——他说,怎么可能呢?小云,你不要乱想,不会的。
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己,抖着,抽噎着,与他说,还有,你不要忘了我。
她哭着说,你一定会忘了我,我很怕你会忘了我。
所有的伪装都剥落了。啊之城你知不知道,我所有的犹豫徘徊冷淡贪恋,如此种种,都只是因为我明白你会忘记我,而我又多么害怕你会忘记我。
可是你一定还是会忘记我。
哪怕此时,你一直说不会。
他说,不会的,真的不会,怎么可能会?小云,你不要哭。
他说小云,你说的三件事,我会努力做到,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
他说第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心疼自己,知道吗?如果再给我知道你不爱惜自己,我这辈子就不理你了。
他说第二,回江城,去上研究生,我不希望你因为一点偏激,走很多弯路——小云,我不是很强的人,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你,可以么?
他说第三,忘了我。
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忘了我。云逸几乎听得到哗啷啷的破碎声。还是那一次诊所出事罢,大夏天,他在客厅里,哗啷一声砸碎了什么,转身就走。她在楼梯上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决绝的——如同此时他说,小云,你一定要忘了我。
小云,你一定要忘了我。
她哭着哭着却又笑出来,她固执地等了那么久,在他身边,不忍离去,不舍离去,也不过要揣测一个确定的答案,如今终于有了,那么,应当可以放下了罢。
她爱他,所以,她那么怕他忘记她。
可是他让她忘记他。
她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手机攥在手里,她自己伏在枕头上,哭得浑身冰冷。直到听到敲门声,她站起来,却猛然倒下去。
次日小乔请她吃晚饭。
小乔去厨房弄一个极复杂的蔬菜沙拉,饭桌上只剩下路东伟和她。她不看他,也不理他,拿着一把长柄汤匙,舀汤喝。
可是他打破沉默。他说云逸,我很想知道,如果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会怎么样?
小乔就在不远的厨房里。她不会忘记刚来的时候,她晕倒,小乔煮的红糖鸡蛋。她连眼皮都不抬,淡淡说,忘了。
路东伟道,怎么可能说忘就忘?毕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抬头看着他,嘴角忽然一挑,我要忘,就一定能忘,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自然就能忘。
路东伟笑了一下,还是他一贯的绵软,道,你别忘了,如果是真的,你自己也是证据。
云逸淡淡道,如果那样,我也不介意毁掉我自己。
她捏着那把汤匙,白炽灯照着,冷冷的,锐利的银光。这不是那个腼腆柔弱的张云逸。路东伟不觉打了个冷战,勉强笑道,你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
云逸冷笑,你放心,我一贯爱护自己的手,何况,我喜欢小乔,不过你放心——她的笑深一点,咬住嘴唇,淡淡道,上海一天那么多车,大概长眼的不少。
而此时小乔端了沙拉来,娇俏地说,云逸你不要跟他说车了,这个人,本事不大,野心倒不小,把什么车的价格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是管什么用?
云逸向她微笑。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真是可惜。
后来,有一周多她再没见到这两个人,那时候忙着做一些户外的图片,并没有在意。过一阵子,她从公司回来,看到小乔。小乔又瘦了一点,然而气色很好,眉目盈盈的都是笑意。
云逸同她招呼,说,好久不见。小乔笑道,真很久了,前几天路东伟出了车祸,在医院住了这些日子,我两边忙,也顾不上回来——你一个人不怕罢?
车祸。云逸嘴角噙着微笑,道,还好,他没事罢?现在好了?
小乔笑道,没什么,骨折而已,今天他爸妈来接他回家休养了,直接从医院用担架抬上车,东西都是我收拾过去的,所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云逸微笑着,看看她。她说的是,骨折而已。
不久后的某个夜晚,她偶尔看到小乔与一个男人在楼下话别。那个男人有了一点年纪,但并不过分,尤其是,沉稳的举止衬着背后的车。
云逸舒了口气,果然,谁并不比谁傻。她依然喜欢小乔。
月底的时候,手上的项目已经接近尾声。曲池同她出去,问,你以后,会跟我们联系?
云逸笑笑,说,不。
他摇头,好歹我教过你一点东西,你就这么狠心?
云逸歉意地笑,老曲,我很感激你,可是,没有办法,眼前一段时间,我只能这样做。
曲池说,所有跟阿沈有关系的人,你都不打算联系?你的家人你能不联系?
她说,是。她的确没有打算跟姑姑再联系——她想自己真的是绝情的罢,从决定爱沈之城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如果他们在一起,沈家必然不接受,这不接受的人里,自然包括姑姑;如果他们不能在一起,她当然要抛开,与他有关的一切,不能忘记,也要远远离开。
曲池说,懦夫,你现在还可以,遇见什么事,就逃跑,以后呢?工作了,有事业了,有家庭了,再碰到什么事,你也一走了之?你也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扔掉?
她笑。以后自然不能——可是以后我会长大,会慢慢变得坚强,眼下我不还是软弱的懦夫么?我得先考虑保全自己,老曲,这是最不伤我的办法。
她说老曲,你放心,我很快会成长,会慢慢变得坚强,那时候,我会不介意拾起这段记忆,我当然会珍惜你们,我家人也好,你也好——只是,我需要时间。
曲池悻悻道,懦夫,丢开我老人家,你得不偿失。
她微笑点头,是。
他又说,我看不上阿沈,也看不上你。
她还是点头微笑,应该。
曲池继续说,张云逸,女孩子哭鼻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想哭的时候别委屈自己。
云逸一愕,看着他,过一会儿,笑道,老曲,谢谢你,我会记住。
曲池皱眉,笑得真难看。
她大笑,道,老曲,再麻烦你一件事。他扬眉,云逸道,能不能把你QQ号给我一个朋友一下,人家想认识你?
曲池问,男的女的?有没有对象。
她说,女的,有。
曲池写下来,道,好,有对象的比较安全——张云逸,不会是你自己想要罢?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