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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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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手机和BP摆弄,有些女的就摸出化妆盒,还有些男女递着条子,居然还有人抽烟。
全班只有彭远树在认真听。李京京以为彭远树外语水平不高,有些同情他,倒过头却见
他流利地用英语做着记录。
    你英语不是挺好吗?李京京小声说。
    彭远树小声说,听听有好处的。
    李京京从包里拿出一本《服饰与化妆》,这个给你女朋友,这是我编的。
    对不起,彭远树笑着说,我没有女朋友。
    李京京又拿出一本《儿童读古诗》,那这个给你的孩子。
    孩子?哪来的孩子?彭远树又笑着说。
    李京京把《服饰与化妆》推过去,没有女朋友,太太总有吧?
    彭远树眨着一只眼说,你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三

    彭远树从处长手里接过讲话稿。讲话稿是给副省长起草的。上面被改得纵横交错。
五彩缤纷。同事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他心情沉静地坐到办公桌前。他觉得值得同情的
是他们而不是他,他们把文稿写成了鸡肋,让领导不肯说好也无法说不好,干巴巴的改
几个字,就通过了,领导就显得可有可无。他却是在框架和立意上动脑筋,让领导如同
厨师面对不常见的原料那样兴奋,领导会调动全部的激情和智慧面对讲话稿,现在他面
前的讲槁就是这样,副处长用蓝黑墨水,处长用碳素墨水,副秘书长用红墨水,秘书长
用红毛笔,10页稿纸的空白处都被写满了,他要做的就是在电脑前将讲话稿整理一遍。
    又要加班了。同事走过来说。
    彭远树笑笑说,就加班吧。彭远村只能这样笑着说,不带丝毫抱怨的情绪。在办公
厅,他长得出色,自然就成了大家关注的人物,他哪怕有一个细小的动作,却可能被当
作大事。比如有人一天不上班也没人发现,他缺席一小时就被人留心上了。在机关如果
没有什么想法也就算了;可年轻轻的在机关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呢?他必须处处让自
己小心谨慎,尽量以笨拙和弱者的形象出现在同事中,使自己每取得的一点成绩都让同
事觉得他是在艰难地进步。
    一个出色的小伙子写的文章,毫无例外地被领导改得面目全非,这是一个强烈的反
差,同事觉得不能袖手旁观了,似乎袖手旁观就是极端的不负责任。他们围过来给彭远
树出主意,甚至要把绝招亮给他。
    彭远树听着。他想,如果他们不是驴子,那他们应该看出领导修改的价值。可他们
看不出来,他仔细研究过他们写的文稿。他们或者摸着领导的心思,用领导的口吻写,
使得领导以为错拿了以前用过的稿子;或者把自己的思想、从别处搬来的别人的思想强
加在领导名下,使得领导以为错拿了别人的稿子。真正的文稿应该是这样,把自己和领
导有机地结合,使领导对文稿既似曾相识又觉得陌生,似曾相识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陌
生又让他产生新鲜感、沉浸在创造的兴奋之中。这样的文稿常常令领导回味,领导发觉
自己情不自禁就在一个高度上,这时候他才会想文稿是谁起草的。几次下来,领导就会
重视起草的人了。秘书最大的希望不就是被同事忽视被领导重视吗?同事说了一通就各
归原位。如果他真是一头笨驴,听了他们莫衷一是的话只会更加不知所措。一头笨驴在
一条道上走已经方向不明了,突然出现那么多条道路,它大概只能绝望地坐以待毙。他
们看起来是帮忙,实际上是给他心里添乱。他笑了笑。他不怪他们,谁不想进步呢。
    彭远树刚在电脑上找到这篇文章,腰问的BP机震动了,他撩开衣服,液晶显示屏上
出现的是一个手机号码。他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他的同学黄臻。
    晚上六点,我开车来接你,在老地方。黄臻说。
    彭远树没有多说就搁下了电话。他在小事上也不放松自己。同事几乎都自找门路搞
来手机,他也从一家私营企业得到赞助,但他平时不开,从来不当众拨打,以至于大家
把他归为没有手机的一类中。没有手机还怎么混?他有BP机,都是让它震动而不让鸣响,
这样他就可以悄悄的把事情处理掉。晚上六点,他从省政府食堂的边门出去,又在黑黑
的树阴不走了近百米。那里有一辆“奔驰”在等他。
    黄臻研究生毕业后去上海浦东白手起家,从他的“奔驰”上就可以猜到他现在搞得
如何。他年前来过一次,围着省政府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彭远树指定的地点。
    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了。黄臻说。
    反腐败,大家都盯得紧。彭远树说,我哪里不希望你把车直接开进省政府?
    黄臻偏过头说,不过,即使不反腐败,你也要谨慎,为自己,也为我们。
    为你们?彭远树问。
    二十年后还不是我们的天下?我们同学中也算是各个岗位都有人了。黄臻笑着说,
你小子千万不要腐败,你要是缺钱花,我给你。
    你的钱要是来路不明怎么办?
    你放心,我绝对合法经营。
    “奔驰”疾速行驶在道路上。通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在黄灯亮起的一刹那,黄
臻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交警只是看了一眼,如果这辆车挂着苏北的牌照,那他会拦下
它,能把车主的祖坟都盘问出来;现在这辆卒是上海的,就不太好办了。他还没拿定主
意,车已经一掠而过。
    彭远树看到交警的脸像一张白纸飘过,他敢肯定,交警的第一反应是咒车毁人亡。
交警上岗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记车牌号,他们对这些车牌号敬而远之也恨之入骨,车牌
号是身份,是地位,是通行证,也就是对交警的鄙夷不屑。车路过市科技会堂,他悄悄
笑了一下。今天是上课的日子,李京京一定心不在焉地坐在里面。

                                      四

    天说热就热了,仅仅是一个星期的工夫,这座城市就完成了冬天到初夏的过渡。一
件衬衫、一条领带,外套一件薄西装,这是男人们的模式;女人们则用各式套裙,连衣
裙打扮自己,城市立即就轻松、多姿多彩起来。
    李京京和彭远树坐在街边公园里。公园里曾经亮过灯,不知不觉地就一盏一盏地碎
了。管理人员意识到公园里亮灯是愚蠢的做法,现在就让公园暗着,公园里像陈列以爱
情为主题的雕塑一样,一对一对的男女做着不同的姿势,长久不动。
    李京京是下决心才约彭远树的。她椎给彭远树电脑打印的一张纸条:下课后到公园
里找我。然后就起身向外走,心神不宁地在公园门口等。最坏的打算就是彭远树不赴约,
那她从下一次起就不再来上课,就把彭远树忘掉。
    李京京今年二十六岁,这个年龄还没有被婚姻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她到出版社两
年,大家对她不摸底,却又自作聪明地认为她不可能没有男朋友,她在家里老三,大哥
结婚生子了,二姐结婚生子了,她的婚姻就不那么迫在眉睫,而大嫂总说,结婚有什么
好?家是房子里养的猪。二姐总是说,女人发昏才结婚。一个人的婚姻如果不被单位和
家庭重视,就可以从容不迫了,那场异国恋情还在波及她。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喜欢
捞现成的,女人却容易用想象来充塞时间。而且她不想像其他女人那样一毕业就急着把
自己嫁出去,她要攒够条件,也要等某一个男子也攒够条件,如同她要想买一条大鱼,
就要有足够的钱;同样,她要长成一条大鱼,等对方有足够的钱买她,婚姻就是这么一
回事。
    但是李京京现在无法从容了。彭远树没有太太,没有女朋友真是万幸,却不能保证
彭远树身边没有女人,她要抓紧时间和机会。
    李京京的约会在彭远树的预料中。这一预料变成现实的一刹那,他还是有些慌张。
他第一次见到李京京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到了她发射出来的信息,余光告诉他李京京
先是一层一层地挑剔,之后是绵绵不绝地欣赏。当然他不好有什么表示,他不知道课堂
里有没有熟悉他的人,也不知道课堂里有没有李京京的同事。作为省级机关的工作人员
和一个已婚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尤其要慎重。而且他如果立刻就搭上她的信息,就显得
他轻优了。外语水平很好的他也打算只上第一节课和最后一节课,但他当场改变了决定。
和李京京不同的是,他并不是每次都来,而是在李京京快捻的时候突然出现,使李京京
被一次又一次的惊喜顶起来,居高不下。
    这个给你的女朋友。
    对不起,我没有女朋友。
    那这个给你的孩子。
    孩子?哪来的孩子?
    没有女朋友,太太总有吧?
    你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李京京打探彭远树的底细,彭远树在前两个问题上如实回答,在第三个问题上避实
就虚,即回答了李京京的问题,又绕开了一个障碍。已婚男人和异性交往,最大的障碍
就是自己的妻子。他看到喜悦一下子就布满了李京京的脸。
    彭远树认为自己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好像自己深看对方一眼就能使对方心旌摇动、
方寸大乱。因此,他十分恐惧突如其来的爱情,额外的爱情更多是给当事人带来麻烦甚
至灾难。为了证实自己的魅力,他内心深处又渴望爱情接踵而至,好在工作性质把他限
制了。一个人想得到江山就必须放弃美人。得到了江山才能得到美人,虽然所谓的江山
离他实在太远。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男人有的是希望。他什么都预料到了,只是有一点
偏差:他以为李京京是已婚女人——其实严格他说,李京京与已婚也差不多,一些女人
发了昏才结婚,结了婚才清醒,清醒后就想在婚姻外找些补偿。补偿得到后又可能发昏
地离婚、结婚,他不急,因为辅导班横跨了大半年的时间,他把主动权交给李京京。一
个不想负任何责任的男人,最明智的办法是将主动权交给昏了头的女人,使自己成为受
害者,这样就可进可退,实际上是真正的主动权在握。这并不是说彭远树是情场老手,
他是把情场当成了机关,机关就是引而不发。以退为进、步步为营。他虽然进机关时间
不长,但经验的多少并不和时间长短成正比,一切全靠悟性。
    天气虽然刚热,不知名的虫子就开始活动了,在黑暗中飞来爬去。彭远树只是轻晃
着腿驱赶它们,不粗俗地去拍打,李京京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只是一个轮廓,两只眼睛
在轮廓的上方闪着漂亮的暗光。他很自然就想起妻子方小岑。方小岑现在一定是坐在沙
发上看没完没了的港台电视连续剧,手里打着没完没了的毛衣。
    彭远树和方小岑是同乡,两人一起从乡初中考人县中,又一起考人同一所名牌大学。
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同学们就拿他们说笑,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他们就不公开说话
了,互相看一眼就脸红。这一眼就把什么都看穿了,他们看到了终端: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老婆。在县中,他们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彭远树在车站等方小岑。到了
大学没人顾得上笑他们了,两人在没有其他熟人的情况下就经常在一起,经常在一起又
妨碍了他们结识其他人,丰富的爱情只剩下一个共同的主题:将来结婚。大学毕业,方
小岑和他商量,他考研究生,也争取留在省城。她找中学联系工作。一个名牌大学学生
让中学受宠若惊。
    这样工作比较单纯,我可以全力支持你,将来有了孩子,我就有时间带了,而且还
有寒暑两个假期。方小岑如同在宣布作战计划,我还可以通过学生家长帮你安排工作。
    毕业后没多久,方小岑就找学校领导做工作,让她和彭远树领了结婚证,两人住在
一起,可以减少许多分开。彭远树研究主毕业,方小岑果然托另一个班的学生家长帮忙,
使他到省政府办公厅工作,办公厅很快给了他们住房。随后,方小岑以没受过师范教育,
教不了学生为理由调到图书馆做管理员。
    两个必须牺牲一个,方小岑说。
    现在,爱情和婚姻从彭远树的眼前掠过,他弄不明白哪里是爱情哪里是婚姻,就像
一个分不清骡子的哪一部分是马哪一部分是驴。他看清楚的是李京京坐在他面前,一个
与方小岑截然不同的女人!他想,如果还有挑选的余地,那他毫不犹豫会挑选李京京,
再傻的人也会要一块金子而不要一块铜。当他有这个想法和比喻的时候,他的心刀剜一
般的疼痛。他觉得对不起方小岑,方小岑成为铜而没有成为金子,很大程度是为了他。
方小岑原来是很有前途的,从中学到大学一直是团支部书记。图书馆管理和看电视打毛
线的方小岑,现在一定以为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彭远树在加班呢。她总是希望彭远树加班,
加班意味着将无官无职的日子抢先过掉。
    好在我和李京京要进行的是爱情而不是婚姻。彭远树望着夜空想。他问李京京,有
什么事吗?
    没事。李京京说。现在她发觉自己对主动并不在行,主动了第一步却不知道下一步
该怎么办。在上一个爱情中,总是以那个外籍教师为主,也总是那个外籍教师主动。她
只好用霸道得天真的语气问,难道没事就不能和你坐坐吗?
    我没说不能。
    就是。
    彭远树在脖子上又摸到一个虫于。大会越来越热,虫子会越来越多。下回要选一个
好地方,比如说去“黄金时代”。

                                      五

    歌舞厅中央的几盏暗灯像萤火虫,这样的光亮对四周的火车坐席式的卡座一点不起
作用。
    李京京和彭远树在黑暗中面对面坐着,舒缓的音乐低声响着,如同溶洞深处流动的
暗河。
    不时有三个人从李京京和彭远树的卡座前走过,一个肯定是坐台小姐,一个当然是
我小姐的先生,还有一个无疑是领班。舞厅门里的右角,一群小姐围坐在一根红烛周围,
脸如同充了血。有客人进来,她们的脸从烛火旁向后挪,让脸若明若暗,使客人既能挑
选她们,又始终搞不清她们究竟是谁。
    彭远树通过黄臻知道了这个叫“黄金时代”的歌舞厅。“奔驰”稳稳地泊在不远处
的文化宫车场,他发现黄臻走的是一条最直截的路。黄臻好像比他更熟悉这座城市。他
们摸黑坐进卡座,黄臻和领班低声嘀咕。领班走后,两个人影走来,一个坐到黄臻那一
边,一个香气扑鼻地坐到他的腿上。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后
来他发现自己是多余的,腿上的那个人替他办了。那个人的手摸过他的头发、脸、下巴,
仿佛是一只小鳖向下爬,爬过胸口,爬过小腹。他全身紧张得像花岗岩。那个人的手小
心地探着,他想起小时候拨开一批批树枝树叶捣鸟窝的情景。他猛地站起来,又从口袋
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招呼没打就走了。他在奔驰车边发现刚才抽出的是一张一百
的,就有了吃亏的感觉。
    你怎么先跑了?黄臻过了十二点才从里面出来。
    不行不行,彭远树笑着说,没有感情怎么行?
    黄臻笑着说,有感情反而坏事。
    我去搞人家的老婆,彭远树看到黄臻容光焕发,人家也去搞我的老婆怎么办?
    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你只是消费者而不是第三者。黄臻熟练地倒车。
    黄臻又说,“黄金时代”这样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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