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墨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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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好了木门,将头倚在无玻璃的窗框上,平心静气地体验和享受黑夜中的墨脱给我带来的宁静和温馨。
3。一个人的邮局
木盆掉在木板上的哐当声把我惊醒,定睛一看,天已亮了。金黄的光柱从窗外射进屋内,浓浓的雾气夹着草木的芳香飘了进来。窗外传来曲珍的声音,吃早饭啦。
系着花围裙的姑娘们结伴嬉笑着朝河边走去。男人们背着弓箭进山去了,木楼外是一些背着小孩和举着木棒在大桶里捣鼓黄酒的妇女们。曲珍告诉我,门巴族妇女很辛苦,她们一般都生育六个以上的孩子,还要做全部家务事及收割稻谷、玉米;男人回家后一般不做事。女人们最好的时光就是结婚前做姑娘的时候,可这美好的时光很短暂,一般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就结婚了。
走过小桥就是曲珍居住的木屋,一位慈祥的藏族老太太正在打酥油茶。曲珍向我介绍道:这位藏族老人就是和她住在一起的老阿妈,她专门为我的到来打酥油茶。曲珍说,此处不容易喝到酥油茶,因为门巴族人主要是喝玉米酿制的酒。
老阿妈微笑着朝我点点头,又弯腰继续打酥油茶,一条花白零乱的辫子在老阿妈弯曲的背上左右摆动。
跨进整洁漂亮的木屋,武装部长正埋头喝酥油茶,见我进屋他大声招呼道:“王记者,脚好点没有,快坐!”我卷起裤脚告诉他,已经消肿了,也不痛了。
按照藏族人的进餐方式,我和武装部长都盘着腿端坐在地毯上,喝老阿妈亲手制作的酥油茶,用刀切开块块羊肉慢慢吃着。
武装部长问我想到哪里去看看。我说,去墨脱邮政局,在我的本子上盖一个邮政印章,来一趟墨脱不容易,也许这一生仅这么一次。曲珍说,墨脱县的邮局是不寄信的,每年开山季节民工们就扛上几大包过期的报纸及与墨脱相关的红头文件,附带捎上过期很长时间的信件进墨脱来,这些报纸和文件一直要用到第二年开山时节。武装部长接着说,有一些驻守在墨脱与中印边境的新兵给家里亲人寄去信后,等再收到回信时,有的已成了快复员的老兵,这些信件在路途中经历了两次封山时节。这就是墨脱的邮政通讯。
墨脱县城在一座小山上,山顶上是县府中心,远远望去,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格外醒目。顺着土路朝下走,是一排排木楼小商店。土路的尽头有一处几百平方米的开阔地,这是墨脱的商贸、经济、政治、文化中心,人们爱在这块平地上相聚。门巴族的小贩们背着食品、日用品在这里进行贸易。一瓶普通的黄河牌啤酒,在这里的售价高达25元。县邮政局就设在这块平地的后面。
县邮政局是一间极不显眼的平房,正是上班的时间,一个门巴族小伙子坐在里面专注地画计划表格。武装部长向我介绍道,这是墨脱县邮政局的局长,也是工作人员。
武装部长把我的来意向小伙子谈了一下,小伙子站起身来,非常热情地与我握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连连说可以。他对武装部长讲,这个邮政印章有很长时间没用了。我问武装部长县邮政局有多少人,武装部长怔怔地看着我,不语。曲珍小声地告诉我,邮政局只有小伙子一个人。
小伙子拉开木桌的大抽屉,双手在抽屉内翻找,拿出一个铁盒子,他打开铁盒子翻出几枚印章一一细看,最后取出一枚,问我盖在什么地方。我忙掏出一个黑色记事本,本子上写了一段话,我说就盖在这段话上。
我把笔记本递给武装部长看,武装部长、曲珍和邮政局长把我写在笔记本上的话看了一遍,连连说好。
年轻的邮政局长握住浸了墨汁的印章,重重盖在了写有字迹的笔记本上。我激动得紧紧握住他的手,小伙子一个劲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为孤身探险摄影的人盖章。”
4。绵阳老乡的遭遇(图)
我挎着相机走出空荡荡的木楼,今天我要独自走进门巴族人的家园。在远山深处,依稀可辨出几个孤零零的木楼,这些古老的木楼搭建在远离墨脱县中心的荒坡上。我决定去那里看看。
不觉中来到孤寂的荒坡,我惊奇地发现,悬空木楼的四周用树枝围织了一个大圈,圈内的黑土上躺着无数个约十斤重的大瓜。这些叫不出名的黑皮肤瓜,潇潇洒洒地躺在松软舒适的黑土上,正享受着阳光的晨浴。
木楼内不知啥时候走出了一个约十岁的男孩,头上歪斜地戴了一顶军帽,他用一双非常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我朝他点点头,又朝他招招手。男孩转身迅速跑进木楼,我紧跟着他朝木屋走去。木楼内又跑出五个瞪着大眼、肩背弓箭的男孩。我朝他们招招手,连声说,你们好。
木屋内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切开的黑皮大瓜。我用手指着切开的瓜,又指指我的嘴。一个小男孩从屋内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切了一块瓜给我。我把那块瓜放在鼻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幽香,我咬了一大口,又酸又涩。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背着大背兜的门巴族人朝木楼走来,背兜内装满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这一男一女个子很小,背在背上的背兜却很大,他俩吃力地背着大背兜走上木楼来。
我明白这是木楼的主人,忙让出一条道。他俩背着大背兜走到木楼尽头,倾斜着身子,哗啦啦地将玉米棒子倾倒在地板上。男主人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望着玉米发愣。女主人跪在木板上,将玉米棒子摊开,五个男孩跑过去坐在玉米棒子堆上,熟练地剥着玉米粒。
精瘦的男主人满脸憔悴,长发披肩,面容约五十岁;小个子女主人约二十七八岁。从面相上看,两人的年龄相差很大。
一会儿,男主人用手抹去滚出额头的热汗,友善地问我从哪里来?什么时间来墨脱的?令人吃惊的是,这位男主人不但会说汉语,而且说的是标准四川话。
我告诉他,他的四川话说得很流利,我还是第一次听门巴族人说四川话说得那么好。他却望着木板上那些被阳光照映得金光闪闪的玉米棒子,喃喃地说:“墨脱这个地方怪得很,玉米棒子年年丰收,每年都有很多玉米烂在地里。”
我问他收获这么多玉米怎么吃?他说用来酿酒喝。
由于男主人能说流利的四川话,我向他询问了很多风俗方面的事情,他都认真地向我介绍。当我提到黑皮瓜时,他告诉我那些黑皮大瓜就是汉人说的黄瓜。我真不敢相信,这些滚圆肥硕的大瓜就是黄瓜。
谈话间,女主人又背着一大背兜玉米棒子沿山路回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背小背兜的女儿,约十一二岁,她们光着脚丫,埋着头,一步一步地朝木楼走来。
中午时分,男主人叫我在他家吃午饭,并说他将亲自为我煮一个大黄瓜。我朝布满烟灰的黑屋看看,两个大黑石锅放在无火的灶旁,一大堆碗盆放置在屋角落,木屋内两代人的家产财物一览无余。角落边,还有一个很小的木门,门内是一个粮仓,未脱粒的稻谷已堆满仓。
我问男主人,中午煮饭还得将稻谷脱粒吗?他说已经脱粒了一些,中午够吃了。他指着那两个气喘吁吁的女孩说,脱粒是她俩的事。男主人转身对女主人和他的两个女儿说着什么,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就忙碌起来。
削去黑皮的黄瓜白生生的,灶上的火苗正忽左忽右地舔着石锅底。很快地,木屋内溢满了瓜香和米饭香。
吃完饭,同所有的门巴族人一样,大家又坐在一起喝黄酒。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坐在门外晒太阳。我对男主人很感兴趣,虽然他面容憔悴消瘦,但他在与我交谈时思路非常清晰,他那一口流利的四川话令我费解。
突然,我脑海中出现一个闪念,眼前这位瘦弱的男人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和我一样,是从远方到这里来的异地人!
在我的一再询问下,男主人终于道出了实情。
男主人姓陈,真实年龄仅36岁,不是门巴族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四川人,老家在四川绵阳。
1985年的初秋,墨脱县靠近印度边境的边防站复员了一批老兵。这批复员的老兵自穿上军装站在边防哨所的岗位上到脱下军装复员离开岗位,几乎就没有去过墨脱县。在归途中,大家都想去墨脱县城看看。这位绵阳老乡揣着自己的档案,随大家一起走进了四面环山的墨脱县城。
墨脱县县长是位地地道道的门巴族人,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代表全县人民感谢子弟兵为墨脱县的发展做出的努力。据说县长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把墨脱县城的未来发展远景描述成了“花果山”。县长那特别激动人心的话语中有一段是说,在几年内国家将修筑一条广阔的公路,横贯墨脱县城的东西,东起波密县,西至素有西藏江南美称的林芝地区。当然,县长也没有忘记提出,希望这批正值美好年华的复员军人继续留在墨脱,为墨脱的繁荣昌盛贡献力量。
复员老兵们在县城呆了两天后,终因如院坝似的县城太小,没有想象的空间,而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墨脱。偏偏23岁的绵阳老乡在会后多问了县长一些有关墨脱发展的问题,墨脱县县长很留意这位血气方刚的绵阳小伙子,并希望这位四川小伙子多住几天,以便对墨脱进行更深入细致的了解。
站在高高的山脊上朝下望,绿莹莹的河水向远方流去,远处朦朦胧胧的山脉连绵起伏,县城的木楼群就簇拥在群山中间。又黑又瘦的县长右手拍着绵阳小伙子的肩,左手指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告诉绵阳小伙,一条跑汽车的大路将从那个方向铺过来,公路将经过县城,穿过原始森林,铺向多雄拉山,到时候墨脱县城就是汽车来往的中心站。
绵阳小伙的心被眼前的金光大道所照亮。县长接着说,墨脱这个地方就是文化生活差些,今后有了公路,我们也要像山外的人们一样,有自己的电影院、自己的歌舞团,墨脱县也和山外的县城一样真正地热闹起来。
又黑又瘦的县长比较忙,不能长时间陪绵阳小伙。临别时,专门安排了一位县级干部、一个会说汉语的门巴族人继续带着绵阳小伙去更远的地方转转。县长握住小伙的手说,如果考虑好了,要留在县城,手续很简便,只需把随身揣着的那份档案交给县办公室就行了,下面的工作就由县政府根据具体情况来安排。
县长走了。县长留下的话使这位绵阳小伙激动了很久很久。
绵阳小伙和县干部两个人手拉手登上了一个高坡,迎着西南方向的阵风朝远处眺望,绵阳小伙指着远处那座有点像猴子的山,感慨地说他当新兵来时就是攀越的那座山,又陡又险,差点摔了下去。县干部眯着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对绵阳小伙说那座山要铲除,修一个足球场,今后我们县城还要组织足球比赛。
两人边走边说,对县城的发展前景、县城的建设规划推心置腹地谈了很多。在太阳缓缓西坠时,他俩又手拉手来到了一个离县城较远的门巴族村落,也就是他现在生活的这个村落。县干部指着一个老木屋说今天就在这家吃饭,吃真正的门巴族人煮的饭,并说这家人是县府工作组的积极分子。
他们俩进入了这年迈的老木屋,屋内的一切令绵阳小伙感到新奇。木屋的主人是一位极其热情、善良的老人,他和他那未满十八岁的小女儿接待了他们俩。
这是一次令人回味的聚会。酒足饭饱后,大家还趁着酒性唱起了歌,这是汉族人和门巴族人合唱的歌声,是对美好未来充满向往的激越之声。
白日的歌声格外嘹亮,引人注意,其他村落木楼里的人也被歌声所吸引,来到老木屋前看热闹。也就在这一天,老村落的男男女女都认识了绵阳小伙。大家都希望这位与众不同的汉族青年能留在墨脱,留在门巴族世代居住的老村落,最好是留在眼前这间老木屋里。
这就是门巴族式的留客方式,也是墨脱式的留客方式。善良的人们心是诚的,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留住这位汉族青年。
夜晚大家又接着喝酒,绵阳小伙终于幸福地醉了。陪同的县干部只得将大醉不醒的绵阳小伙子留在这间老木屋内,并再三吩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位汉族青年。
不知是无意、有意,还是天意,这位绵阳老乡没有想到,很快他就成了这间老木屋的新主人。
几天后,县长和县干部一同去那个老村落,去看看这位绵阳小伙子怎么啦,几碗玉米酒会醉几天?
当县长和县干部来到老木屋前,看见绵阳小伙正和娇小的女儿一起,亲昵地坐在玉米堆上剥玉米粒,似乎已经把县长和县干部忘了。
第二天,绵阳小伙就在县政府报了到,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墨脱,并坚信,通过艰苦的努力,墨脱的未来会变成幸福的乐园。
这位曾为祖国的边境安全站过岗的复员战士绵阳小伙子,又为祖国的边境县城繁荣昌盛而将自己的青春年华留在了这里。
5。在期盼公路的日子里
墨脱县的确还没有更多更忙的事可做,特别是大雪封山后,那长达八九个月的封闭日子真不是滋味,这就是墨脱的现状。县长对绵阳小伙子的解释是,这是公路未修通的缘故,待今后公路修通了,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修街心花园、大楼、电影院,够你忙的。
绵阳小伙子心里明白,县长的解释不是没有道理,公路不修通,哪谈得上繁荣昌盛。况且,从东边的波密方向传来消息,国家已经投了资,修路的人们正在群山中开道,一路杀将过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一条宽广的公路将横在眼前。
绵阳小伙子过起了大雪封山后墨脱的门巴族人最普通的生活。按照风俗习惯,父亲搬出了老木屋,将这间老木屋传给女儿和住进来的绵阳人。
对绵阳小伙子来说,全新的生活开始了。这是一种现实的生活,先熟悉远村近邻,再熟悉前山后坡,还得识别土里生长什么。
绵阳小伙子慢慢适应了墨脱的白天和夜晚,刚开始,他总觉得生活缺少了一点什么,但细细一想,又想不出究竟缺什么,只是内心深处感觉空荡荡的。这位伴随身边的女子成了他的老婆,可她连一句汉语也不会说。为了方便,绵阳小伙子不得不学些门巴族生活基本用语。门巴族女子是一位勤劳善良、能吃苦的女子,无论绵阳小伙子在何处做事,这位女子总是形影不离相依相伴。
第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生活发生了新的变化。用这位绵阳老乡的话来说:还没有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女人就给他生了个儿子。
在儿子还未满月的时候,远山的冰雪融化,气候回暖,开山季节到了,进出墨脱的人们活跃起来。绵阳老乡天天抱着自己的亲骨肉,站在老屋前朝县府大门望去,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在大门前打转。他的老婆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让他走,说等今后公路修通了坐上汽车出去看看。说来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千辛万苦走路出去看看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很快,远处的垭口又被飘雪堵住了,又到了墨脱的封山季节。土里的庄稼要收割回来,会走路的儿子光着脚板满坡乱跑,女子的老父亲常常生病,每次来这间老木屋,进屋就咳嗽,一咳就是一天。绵阳老乡终于感到生活还是有点累了。
就在他学会制作黄酒的时候,老婆又为他生了个儿子。这时候,全家的生活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不过,坚强的绵阳老乡心底深处永远都窝着一股气,他不甘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