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西宫旧事 >

第26章

西宫旧事-第26章

小说: 西宫旧事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曹懿和吴顺来被跑堂的带入雅座时,房内已经聚集了二十几个人,皆是便装打扮。桌上的席面已去了小半,一个个都在醉眼半酣之际,乱哄哄地热闹不堪。看到曹懿出现,众人立时大哗,寒暄声、倒酒声、嘻笑声,拍肩膀的、称兄道弟的不绝于耳。一片喧嚷声中,他被人按住灌下了五六杯酒。
  
  “罢了罢了,小弟量浅,实在不行了。” 曹懿连连抱拳讨饶,“各位兄长高抬贵手放过小弟。” 
  
  吴顺来笑着上来解围:“别难为他了。这些人里数他年纪最小,传出去说我们以大欺小就忒没意思了。”众人大约也知道他身体原本荏弱,又在诏狱中遭了几天罪,便都住了手,各自归了原位。有人笑着道:“正经的先吃两口东西,既是为曹小侯爷压惊,待会儿一轮敬酒是逃不掉的。”
  
  吴顺来扫了一眼席面,拍着曹懿的肩膀笑道:“这人是个没口福的。” 他点着远处的一个砂锅,“拿过来拿过来,一味鲢鱼豆腐就打发了他,这可是正经的杭州菜。”
  
  曹懿探头看了看,袖起手笑道:“吴大人请便,最多我不付帐。”
  
  同年们顿时一片哄笑,几个人上前扭住吴顺来道:“你胡吹了半天,原来还是廷瑞做东!拿酒过来,罚他几大盅。”
  
  吴顺来却摊开手心,苦着脸道:“我只是个穷京官,六品小吏,一年八十两俸禄,家小都养不起,你们好意思盘剥我?他不付帐大家摊,每人二两,否则不许下箸。”
  
  一个在翰林院任职的同年“呸”了一声道:“你好歹还在吏部,翰林院才是一清到底,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多的没有,五百文!”吴顺来二话不说,探身便去夺他的筷子,正闹着,跑堂的送了一道樟茶糟鸭上来。曹懿对着吴顺来耳语几句,吴顺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深得吾心!”他推着曹懿,“说给某些悭吝人听听。”
  
  曹懿于是咳了一声正色道:“我说个典故给大家解解酒。”众人都安静下来,酌了酒侧耳听他说道:“小弟在大同曾经见识到别样风俗,红白筵席中往往有一个特殊的职司,叫白席人,是为了提醒客人送多少礼可以吃多少道菜。譬如送五百文者不得享受鸭子,则鸭子上席之前,白席人便高唱‘送五百文者退’,礼送得薄的客人,只能腆颜退席……”
  
  他的话未说完,众人已是拍案大笑,纷纷道:“这何止是陋俗,简直是虐政!”
  
  一个声音却冷冷地插进来:“这笑话和当今情势倒是颇有一拼!升迁降黜不是取决于政绩优劣,而是行贿的多寡。”众人循声望过去,原来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大概酒吃得不少,双颊赤红,已经微现薄醉之态。
  
  邹应龙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嘤嘤嗡嗡的议论,这个话匣子一打开,几乎是人人苦水四溢。
  
  一名在外省州府官拜同知的同年,拉着阴阳怪气的声调道:“做了京官的还要叫苦,我们外任的不如找根绳子吊死。京察朝觐之年其实就是京官的收租之年,尤其是吏部,把握着官员的任免和考核大权,已经开始公开索贿。如果任上不贪不贿,凭着那点俸禄,哪儿来的银子填这个窟窿?”
  
  有人冷笑着接茬:“岂止是京察,新任官员也难逃此劫。你们不知道吧,京城如今出现了一个新行当,专门向新任和朝觐官员高利放债,简直是本朝一大奇观!”
  
  “有道是管人的衙门有权不用求钱,管钱的衙门有钱不用求人。户部经手的银子,又有哪一分是干净的?吃钱粮回扣、虚报支出、涂抹册籍,大小官员捞得锅满钵满。说起来礼部才真是清水衙门。”
  
  “胡说,礼部攥着科举和对外大权,这科举考试收贿通赂、徇情舞弊就不提了。最可恨的是向附属国使节强行索要土仪,天朝的体面被他们丢了个干干净净。”
  
  “你们都错了,最恶劣的是兵部。”邹应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廷每年最大的开支是军费,可这些银子都流到了哪里?朝出度支之门,幕入权臣之府,文臣武将同流合污。某些人为了侵吞料价银,竟把主意打到了输边的军器上,造出的护身甲胄,中不掩心、下不遮脐,白刃见红的前线,他们却敢拿这种东西糊弄。戍边将士的血肉之躯,都填了误国奸臣的欲壑!” 他指着曹懿,手中的筷子在激愤中一折为二,“七省军饷都从你手中过,你敢不敢说自己清白无辜?”
  
  曹懿的面颊上刹那间退净了血色,却依然嘴角含笑,目视着邹应龙缓缓道:“邹兄 ,你喝醉了!”
  
  旁边人实在看不过眼,拉着邹应龙连声劝道:“小邹,你发什么酒疯?坐下坐下,莫谈国事,当心让东厂听了壁角!”几个人扯着他拼命劝酒,才把话题转移开。
  
  曹懿自此再没有说一句话,有人敬酒一概来者不拒。吴顺来看他脸色微微泛白,也不吃菜,这么一盅复一盅的,不免有些担心,拦住他道:“急酒伤人,慢点喝,你从前可没有这么大酒量。” 
  
  曹懿放下酒盅一笑:“酒量也是拼出来的。”他站起身,微微欠身道:“小弟酒沉了,先行告退,诸位尽兴。”说罢不顾众人的挽留,拂袖扬长而去。
  
  出了门才觉得酒意上涌,眼前顿时金星乱迸,他扶着楼梯栏杆定定神,屋内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出来:
  
  “培谦(吴顺来字),听说你要娶的侧室,就是他的侍妾,据说国色天香。你小子艳福不浅!”
  
  “若真是可人儿,为什么自己不收房倒便宜了他人?”
  
  “你若有个做左都御史的父亲,也保不住得这飞来艳福……”下面的话被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掩盖。”
  
  吴顺来追了出来。室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曹懿站在滴水檐下默默出神。身上一件石青的茧绸长衣,下摆早已被激溅的雨水打湿,他却恍然未觉,站着一动不动。
  
  吴顺来赶过去叫了一声,曹懿回过头,一脸苦涩的笑意拂之不去,看得他心里难受,不禁歉然道:“原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他们喝的过了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培谦,我是不是有点傻?”曹懿似乎真的醉得深了,平日犀利的眼神此刻看上去一片迷茫。
  
  吴顺来收起一脸嘻笑无度的表情,目光变得深沉练达。望着灯光下连绵不绝的雨幕,他轻轻道: “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曹懿轻吟了两句,苦笑道:“屈老夫子最后也只能投江明志。” 侯府的小厮撑着伞过来接他上轿,吴顺来挽起他的手臂道:“我送你一程。”
  
  曹懿轻轻推开他,“我没事。” 扶了小厮的肩膀摇摇晃晃离开。吴顺来看着他摇摇头,那个单薄的背影在雨雾灯晕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孤单。
  
  如蓝在曹懿的床边守了半夜,看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先是翻江倒海地吐,接着又嚷头疼。她心疼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痛骂跟去的小厮。直到三更将尽,他才安静下来沉沉睡过去。如蓝打发走小丫头们,筋疲力尽地伏在床边也睡着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过午,只有自己一个人和衣躺在床上,曹懿早已不知去向,问了管家,也只知道他轻车简从,只带了即墨一人,一早就去了崇福寺。
  
  崇福寺座落在南城顺成门外,以花木见胜,寺内廊前屋后都植满了丁香,每年春季花开之时,芬芳馥郁,香飘十里,以“香雪海”之盛名誉满京都,一向是城中高官贵族家眷的上香祈福之地。
  
  寺中设有专门的“茶堂”供寺僧坐而论道,或者招待相熟的施主同参佛理。此刻只有一老一少端坐于雅洁清净的茶室之中,周围几乎是寂静无声,唯有窗外清风掠过木叶的刷刷轻响。
  
  寺中的方丈法号“从谂”,已年近八旬,面容清矍,寿眉长垂,一双洞察世事的双眸,正从低坠的眼皮下悄悄打量着对面衣着朴素的青年,一件普通的蓝色长衫也难掩其丰神秀色。他是如此的年轻,眼神却苍凉倦怠,似已穿越过万丈红尘千里紫陌。
  
  从曹懿的少年时代起,从谂就对他印象深刻。那时他的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每年一月和九月,都会陪着父亲来寺中为亲人做水陆道场;虽然崇福寺一直香客稠密,但是少年清丽沉静的眉目,却令人过目难忘。消失几年之后他再度出现,已经变成一个人独来独往,而每年的法事增加到了三次。偶尔的,他也会来寺中喝杯禅茶,打两句机锋,不过今天他却是明显地心神不属另有目的。每当外面有一点动静,他的眼神就是隐隐一阵波动。从谂也不去揭破,只是看着寺中专事献茶酬宾的施茶僧,将落滚的沸水冲入茶盏,碧绿的茶叶在水中一点点舒展开来,一股奇异的清香弥漫在室内。
  
  曹懿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点头叹道:“果真是齿颊留香,余韵悠长。学生想起杜牧的两句诗,用在此时分外贴切。”
  
  从谂微微一笑道:“可是‘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这一句?”
  
  曹懿击节轻笑道:“不错,大师学贯古今,学生班门弄斧,实在是汗颜。“
  
  “小檀越眉锁轻忧,面含焦虑,老衲冒昧相问,可是遇到难解之缘?”
  
  “大师真是慧眼察微。” 曹懿微微一怔,随即合掌于胸,恭敬问道:“请问大师,如何做到无嗔无怒,一颗慈悲心,冷眼看世间?”
  
  “苦乐起于贪欲,贪欲源于执着。小檀越放不下的,又是什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愿行而痴行。”
  
  “纷扰到头变空空,如何来,再如何去。”从谂看着手中的盖碗,微笑道:“水为天下至清之物,茶为水中至清之味,有同有别,非一非异。两种法数,有相无相,不即不离。何为净土?又何为莲花?”
  
  曹懿思索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说:“大师所言,我已悟了。菩提般若之智,人皆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随即口占一偈道:“迷则成鬼,悟则成佛;佛前顿悟,捻花一笑。”
  
  “阿弥陀佛,“从谂垂目笑道,“小檀越灵机剔透,慧根深种,倒是颇有佛缘。”
  
  曹懿挑起眉毛笑道:“大师取笑了,学生终究是儒教子弟,圣人的门徒。”
  
  “善哉善哉,儒佛体同,始本合一。”
  
  “师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在门外通传,“严相爷的夫人带家眷来上香, 请求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从谂放下茶盏,看着曹懿淡淡笑道:“小檀越,这可是你所等之人?”
  
  曹懿被他一眼洞穿心事,不禁脸色泛红,呐呐道:“学生不敢妄打诳语,实有难言之隐,只求大师成全。”
  
  从谂深深地看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起身随着小沙弥离开了。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窗外隐隐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曹懿站了起来,多少有些紧张。
  
  两名侍女扶着一位衣饰华贵的老夫人从门外进来。两人互相打量着,都处在意外的震惊之中,室内是一阵难耐的沉默。严嵩夫人欧阳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颤着声音问道:“是九九?”
  
  曹懿已经迅速跪下按家礼叩拜:“九九见过姑婆。” 他没有抬头,因为眼睛里储满了泪水。一声九九,唤醒幼年无数往事,自从父亲去世,再也没有人叫过他的小名。他没有想到,几年不见,姑婆竟然已鬓发雪白,完全是一个垂暮老人了。
  
  欧阳氏紧走几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已是老泪纵横,“姑婆是七十的人了,活一天少一天,你这个狠心的孩子,六年不肯来看一眼。” 曹懿心里酸痛,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忍着眼泪低声回答:“我一直在放外任……”
  
  欧阳氏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脸,那熟悉的轮廓令她更是伤感:“你母亲当年是我看着长大,一旦撒手西去,连面都不得见一个;眼看着你越长越象她,怎么不让人伤心?” 提到母亲,曹懿的心里仿佛刺进了一根长针,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从未有人听他叫过一声“母亲”。
  
  侍女们上前宽慰解劝,扶着欧阳氏在榻上安座,斟上茶款款劝道:“老夫人,与侄孙少爷相逢是喜事,千万保重,别哭坏了身子。”
  
  欧阳氏招呼曹懿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询问这几年的际遇,然后拧了拧他的脸颊道:“可怜见的,怎么一点肉都没有?前些日子听说你遭了廷杖,吓得姑婆魂儿都飞了,可好利落了?”
  
  曹懿忍俊不禁道:“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姑婆居然还惦记着?早就没事了。”
  
  “从谂大师说你专门在等我,有什么急事?”
  
  曹懿垂下头,酝酿了半天勇气,终于咬咬牙,抬头直视着欧阳氏道:“姑婆,我想见相爷。”
  
  “嗯?”欧阳氏看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侄孙自小便机灵百转,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常人迥异,总是另辟蹊径,所以说话做事一向出人意表。她低头喝了口茶,然后问道:“你这孩子怎么有点死心眼?想见相爷随时去府里不就得了?”
  
  “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曹懿笑了笑,“我不介意这么做,可是很多人会不高兴。”
  
  欧阳氏沉默了片刻,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道:“后日相爷从直庐退值,你舅舅也在,过了申时你再来,其余的事情我安排。” 她还想说什么,曹懿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欧阳氏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扶着侍女的手臂起身,出门前仍然不放心地叮嘱:“你一定过来。”
  
  曹懿笑着点头:“姑婆放心。” 此刻室外多是严府的家眷,他不便出门,一直到小沙弥前来通报可以自由走动了,他才弹弹袍角,信步迈出了茶堂。
  
  “公子,” 即墨在寺外等得早已不耐烦,见他从里面慢条斯理地出来,忍不住跺脚,“已经到了未初时牌,府里来人催过几趟了。”
  
  曹懿悠然望着天上南飞的白云,轻吐一口长气。这件事做起来并不象他想象中的艰难,他嘲讽地笑,水往低处流,人往下坡走,都是容易的吧。“现在回府。” 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点生气。
  
  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如蓝松了口气,吩咐传饭。曹懿坐在案前呆了一会儿,忽然间全身冒汗,方才那个言笑宴宴的自己,仿佛只是灵肉分离后的肉身,不过片刻之前的事,却象已过去了许多年。他饭也未吃便倒在了床上,昨日的宿醉还未完全消退,太阳穴依旧嘣嘣跳着疼,浑身的骨架更象被拆过一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酸痛。
  
  如蓝用眼睛示意丫头们全部出去,她抓了一把安息香放在熏炉内,也悄悄退出房间。站在檐下想了想,命人传了即墨进来。
  
  面对她的逼问,即墨只能苦笑着道:“姐姐你这是害我呢,德康的事还没了结,我再多嘴,公子会一顿乱棍打死我。”
  
  “你们这班猢狲,越来越成精了。在外面没人拘管,更是撤了笼头的马驹。” 如蓝无奈地看着他,“我问你,在杭州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