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发空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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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真的爱抚过某个一年级学生,鬼魂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对于这一爱好的狂热程度让我们有理由推测,即使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做过,也一定乐意为之。
是斯图写的,特莎立刻反应过来。
在显示器的亮光映照下,科林的脸苍白得可怕。之前特莎想象他中风时就是这个样子。
“科林——”
“我猜是菲奥娜·肖克罗斯说出去了。”他低声说。
他一直担心的灾难终于降临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一直在想象不得不吃安眠药了结自己的那一天,现在他只想知道家里的药够不够多。
听到提及校长的名字,特莎一时间愣住了。“菲奥娜不会的——不管怎么说,她并不知道你——”
“她知道我有强迫症——”
“是的,可她不知道你为什么——你害怕的是什么——”
“她知道,”科林说,“我告诉她了,就在我上次休病假之前。”
“为什么?”特莎爆发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想解释我为什么必须休假。”科林说,语气近乎卑微。“我认为她需要知道问题有多严重。”
特莎控制住想要冲他大吼的冲动。菲奥娜对待他或谈及他时总带着一丝厌恶,所以特莎从未喜欢过她,总认为她太过严厉、缺乏同情心。现在,她的态度终于得到了解释。
“尽管有这个可能,”特莎说,“我还是觉得菲奥娜跟这个没有——”
“没有直接关系,”科林用颤抖的手指摸摸自己出汗的上唇,“但莫里森从任何地方都能听到风言风语。”
不是莫里森。是斯图尔特写的,我知道是他写的。特莎在每一行里都看到了儿子的影子。她甚至感到震惊,科林竟然没有看出来,没有把这个跟昨天的争吵和他打了儿子联系起来。斯图尔特甚至无法抵挡在文中使用一点头韵④的诱惑。肯定所有的都是他干的——西蒙·普莱斯。帕明德。特莎感到不寒而栗。
④头韵,指在谈话或文章中连续数词均用同一字母或同一音开始。肥仔平常就喜欢这样,所以特莎很肯定是儿子做的。
然而科林此时想的并不是斯图尔特。他正在回想那些跟记忆和感官印象一样生动的思绪,那些暴力而下流的念头:路过那些挤在一起的年轻身体时伸出的一只手,抓住她们,揉搓她们;一声痛苦的尖叫,一张扭曲的小脸。然后,他会追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他做了吗?从中得到快感了吗?他记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不停地想,看见它发生,感觉到它发生。透过薄薄的棉布裤子,摸到那柔软的肉体,抓住,揉搓,疼痛和震惊,强暴。多少次?他不知道。他花了无数小时去琢磨到底有多少孩子知道他的想法,他们是否交流过,还有多久他会被揭发。
他不知道自己冒犯过孩子们多少次,也不敢相信自己,只好用沉重的纸张和文件夹把手占得满满的,让自己在走廊里穿行时根本没有空出来的手去攻击。他朝挤成一团的孩子们吼叫,让他们闪开,别挡他的路。但这些也没有用。总有些掉队的人,从他身边跑过,或向他迎面跑来,尽管腾不出手,他却在脑子里谋划出另外的途径:迅速挪动的手肘,在某个胸脯上一扫而过;往旁边跨一步来保证身体接触;出其不意地伸出一条腿,让那孩子的下身碰上他的身体。
“科林。”特莎说。
但他又开始哭了,猛烈的抽泣撼动着他庞大而笨拙的身体,而当她抱住他,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时,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几英里之外的山顶小屋上,西蒙·普莱斯正坐在起居室里一台全新的家用电脑前面。看着安德鲁骑车去为霍华德·莫里森打周末工,又想到自己不得不付市价买这台电脑,他更加气愤难耐,觉得自己被亏待了。把偷来的电脑扔出去的那晚之后,他就没上过议会网站,但一番联想突然攫住了他,他觉得应该去看看那个害他丢了工作的帖子是不是还挂在上面,并有可能被将来的雇主看到。
帖子已经不见了。西蒙不知道这多亏了自己的妻子,因为鲁思不敢承认她给雪莉打过电话,哪怕打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删掉那个帖子。西蒙因为帖子不见了这件事而稍受鼓舞,于是想看看那条关于帕明德的,结果也没有找到。
他刚准备退出,就看到了最新的发帖,标题是一位副校长的狂想。
他独自坐在起居室里,把帖子通读了两遍,然后大笑起来,是狂放的、胜利的笑声。他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大脑门、走路一惊一乍的大块头。跟那家伙比起来,他还不算惨。
鲁思走了进来,脸上怯怯地笑着。她很高兴听到西蒙的笑声,因为自失业以来他的情绪一直十分阴沉。
“有什么这么好笑?”
“你知道肥仔他老爹吧?沃尔,那个副校长?他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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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思的笑容消失了。她赶紧跑过去,焦急地阅读显示器上的内容。
“我要去洗澡了。”西蒙情绪很好地说。
等西蒙离开房间后,鲁思才敢拿起话筒给雪莉打电话,提醒她又出现了新的丑闻,但莫里森家的电话一直占线。
霍华德终于在熟食店接到了雪莉的电话。雪莉还穿着晨衣,霍华德在后面小屋里的柜台后面踱来踱去。
“……打了几百年才找到你——”
“小莫在用电话。上面说什么?慢点。”
雪莉像新闻播音员般字正腔圆地把关于科林的留言读了一遍。没等她读完,霍华德就打断了她。
“你复制下来了吗?”
“什么?”她问。
“你是对着屏幕读的吗?它还在网站上面吗?你把它删掉了吗?”
“我正在处理,”雪莉有些心慌地撒谎道,“我以为你想——”
“马上删掉!上帝啊,雪莉,局势正在失控——我们不能把那种东西留在上面!”
“我只是以为你应该——”
“马上把它删掉!我们回家再谈这件事!”霍华德吼道。
雪莉怒不可遏,他们还从来没彼此扯着嗓子吼过呢。
6
下一次教区议会委员会议,也是巴里死后的第一次,将会是针对丛地的长期战争中的关键一役。霍华德拒绝就贝尔堂戒毒所的问题延期投票,并代表帕格镇表达了将丛地的管辖权转交亚维尔的意愿。
于是,帕明德建议:她、科林和凯应该在会议前一晚碰个面,商量一下对策。
“帕格镇不能单方面改变边界,对不对?”凯说。
“的确不能,”帕明德耐心地说(凯总是暴露出新来者的无知),“但是选区议会在征询帕格镇的意见,而霍华德打定主意要让他的意见代表帕格镇。”
这次见面是在沃尔家的起居室里进行的,因为特莎向科林稍稍施加了压力,让他把另外两个人请到她也可以倾听的地方。特莎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葡萄酒,把一大碗薯片放在咖啡桌上,然后默默地坐在后面,听另外三个人交谈。
她感到精疲力竭、心力交瘁。针对科林的匿名指控引发了他最严重的急性焦虑症,严重到他无法去学校上班的程度。帕明德知道他的问题——是她为他开了病假单——却仍然邀请他参加正式会议前的讨论,似乎根本不在乎特莎今晚将不得不应付更多的躁狂和压力。
“人们对于莫里森家处理问题的方式颇多微词。”科林换上了一副高傲的语调,显得颇有见识,有时他会用这种口气把自己伪装成丝毫不知恐惧和偏执为何物的样子。“我认为他们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整个镇子的做法已经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在拉票的过程中,我产生了这种感觉。”
特莎恨恨地想,要是科林偶尔也能为了她调动一下伪装的力量就好了。很久以前,特莎曾经喜欢充当他唯一的倾诉对象、储藏他恐惧的仓库和给予他安慰的源泉。然而,她再也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了。当天凌晨两点到三点半,他折腾得她一直醒着,看他坐在床边摇前摇后,听他呻吟,哭泣,说他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说他承受不了,说他恨不得没有参选,说他被毁了……
特莎听到肥仔下了楼,立刻紧张地绷直了身体。但她的儿子只是在打开的房门外用刀一般的眼神瞪了科林一眼,便走到厨房去了。科林蜷缩在壁炉旁的皮坐垫上,膝盖抵着前胸。
“或许迈尔斯得到那个空位子会真的激怒大家——哪怕是莫里森家的天然支持者?”凯充满希望地问。
“我认为有可能。”科林点头表示同意。
凯扭头看着帕明德。
“你认为议会真的会投票强迫贝尔堂搬出去吗?我知道人们不喜欢看到丢弃的针头和瘾君子们在街上游荡,可戒毒所在几英里之外……帕格镇为什么要在乎?”
“霍华德和奥布里沆瀣一气。”帕明德解释道。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阴影。(毕竟,明天在集会上要与霍华德·莫里森和他那帮拥趸抗争的人是她,而且没有巴里站在身旁。)“选区要缩减开支。如果霍华德能把戒毒所赶出那栋租金便宜的建筑,维持它继续运营的成本就会过高,弗雷就可以说成本增加了,本着节流的原则应该终止它。接下来,弗雷会尽力将丛地重新划归亚维尔。”
帕明德不想继续解释,便拿起凯刚带来的新文件假装翻看,好把自己从谈话中解脱出来。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她问自己。
她本可以跟维克拉姆一起坐在家里,她出门时,他正在和贾斯万和拉什帕尔一起看电视喜剧。他们的笑声刺伤了她。她上次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到底为什么坐在这里,喝着恶心的温吞葡萄酒,为一个她永远不需要的诊所和一群她看见也不会喜欢的人的住所奋斗?她不是无法在敌人和朋友之间看出区别的巴哈·坎哈雅,她没有看到神之光照耀在霍华德·莫里森身上。对她来说,更令人高兴的是霍华德的失败,而不是丛地的孩子们能继续在圣托马斯小学读书,或是丛地的瘾君子能在贝尔堂戒毒,尽管,她隐约地、不带感情色彩地也认为那是好事……
(然而,其实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想赢,为了巴里。他曾对她讲过自己来到圣托马斯的经历。他的同学们邀请他去家中做客,可以想象,一直和母亲与两个兄弟住在拖车里的他看到霍普街上整洁舒适的房子有多喜欢,看到教堂街上维多利亚风格的大宅又有多么敬畏。他甚至还到那栋长着奶牛脸的房子里参加过一次生日聚会,日后,他买下了那栋房子,在里面养大了自己的四个孩子。
他爱上了帕格镇,爱它的小河、田野和结实的房子。他曾幻想有一个能够玩耍的花园,有一棵可以悬挂秋千的大树,到处是空间,到处是绿树。他还捡了一些七叶树果实,把它们带回了丛地。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圣托马斯毕业,后来又成为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爱与恨,帕明德想,同时被自己的坦诚微微吓了一跳。因为爱与恨,所以我在这里……)
她翻过一页凯的文件,装出专心阅读的样子。
看到贾瓦德医生这么用心地看自己准备的材料,凯十分高兴,因为她在这份材料中倾注了许多时间和心血。她无法相信,任何仔细看过它的人会不认为贝尔堂戒毒所应该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在所有的数据、匿名案例分析和第一人称陈述中,凯实际上却只是从一个病人的角度来看待戒毒所的:特莉·威登。特莉发生了某种变化,凯能感受得到,而这让她既骄傲又害怕。在特莉的身上,出现了些许微光,那是自我的意识终于觉醒,要控制自己的生活。近期,特莉对凯说了两次:“他们不能带走罗比,我不会让他们带走罗比。”而这,不是对命运的无力抱怨,而是对自我意愿的清晰表达。
“我昨天带他去托儿所了。”她告诉凯,而后者错误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他妈的那么吃惊?我不配带他去那该死的托儿所吗?”
凯确定,如果贝尔堂的门在特莉面前关上,他们在一个人废墟般的人生中勉力搭建的脆弱结构将被吹成碎片。特莉似乎对帕格镇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凯不明白为什么。
“我讨厌那个该死的地方。”凯无意中提起时,她这样说道。
除了她过世的祖母住在帕格镇以外,凯对特莉跟这个镇之间的历史一无所知,但她担心,若是让特莉每周去镇上拿美沙酮,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控一定会土崩瓦解,连带着那个脆弱的家庭。
科林已经接替帕明德,在向凯解释丛地的历史。凯不停地点着头,实际上觉得很乏味,心神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看到眼前的年轻美女如此专心地倾听自己说的每个字,科林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从读了网站上那个可怕的帖子(现在已经删除了)之后,他还没有像今晚这样感觉冷静过。凌晨担心的那些灾难一个也没有发生。他没有被解雇。没有愤怒的群众守候在他家前门。没有人在议会网站,或网络上任何地方(他用谷歌搜索了好几次)要求逮捕或是监禁他。
肥仔再次走过敞开的门前,他正在往嘴里舀酸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对上了科林的。科林立刻就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还有……噢,是的,一言以蔽之就是这样。”就这样,他无力地结束了发言。他朝特莎看去,想得到她的鼓励,他的妻子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科林觉得有些受伤,他本以为,在那个悲惨而无眠的夜晚之后,特莎会很高兴看到他感觉好多了,能更好地控制自己。虽然恐惧的浪潮还在他胃里一阵阵翻滚,但同样的受害者和替罪羊帕明德近在咫尺,那位漂亮的社工又给予了他饱含同情的关注,科林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与凯不同,特莎一直认真地听着科林说的每一句话,关于丛地有权留在帕格镇。在她看来,科林的话没有丝毫说服力。科林想去相信巴里相信的;他想打败莫里森家,也只是因为那是巴里想要的。科林并不喜欢克里斯塔尔·威登,但巴里喜欢她,所以他就会觉得那女孩一定有他没有看出来的优点。特莎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自大与自卑、坚定信念与强烈不安全感的奇特综合体。
他们全都在自欺欺人,特莎想。她观望着其他三个人都凑在一起看帕明德从凯的资料中抽出的一张图标。他们认为凭几张数据就能扳倒六十年的愤怒和憎恨。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巴里。巴里就是他们所提理论的活生生的例证:他就是进步的化身;通过教育,从贫穷到富裕,从无助和仰人鼻息到为社会贡献价值。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跟死去的那个人比起来,他们是多么没有希望吗?
“人们绝对是对莫里森家企图操控一切越来越不满。”科林说。
“我真的认为,”凯说,“读过这份材料之后,他们就无法再假装戒毒所并没有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了。”
“在议会里,不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巴里。”说话时,帕明德的声音有些发抖。
特莎突然意识到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正徒劳地摸索着空气。在其他人谈话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把整碗薯片都吃光了。
7
这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上午。随着午餐时间的临近,温特登综合中学的计算机房变得闷热起来,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在蒙尘的显示器上投下恼人的光斑。尽管旁边没有肥仔或盖亚让他分神,安德鲁·普莱斯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满脑子想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