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梅次故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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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地委和行署都是上的荆都经济网,多是些经济信息和时政新闻,做领导是必
须看的,可看多了也乏味。这时秘书长周克林路过门口,微笑着望了里面一眼,
见朱怀镜手握鼠标器在桌上抹来抹去,就进来了,说:' 朱书记上网哪!' 上网
在梅次都还是时髦事儿,很多领导办公桌上的电脑都是和尚的篦子,没用。周克
林特意进来这么说说,就有些奉承的意思了。
朱怀镜头也没抬,点击着电脑,说:' 克林同志,能不能还给我开通个因特
网?我们这个政府经济网,毕竟有局限,很多网站都不能访问。' 周克林回道:
' 我同保密局的同志商量一下吧。领导上网,保密局要过问的。' 朱怀镜这才抬
起头来笑笑,说:' 看行不行吧,不行就算了。' 周克林说:' 我想没问题的。
' 缪明突然来电话,说:' 怀镜,天一同志提议我们几个商量个事情。你过
来一下,就到我办公室吧。' 朱怀镜马上过去了,其他人都还没有到。缪明说的
' 我们几个' ,就是指地委正副书记。
' 什么急事,临时动议?' 朱怀镜问。
' 砸车的事。' 缪明语气平淡。
说话间陆天一到了,气呼呼的样子。朱怀镜拿出烟来,陆天一摇摇头,掏出
自己的烟。他的烟抽得冲,嫌朱怀镜的烟淡了。陆天一和朱怀镜抽着烟,缪明从
容地揉着肚子。谁也不说话。李龙标马上也到了,他是管政法的副书记,却总是
满面春风的样子,不见一丝煞气。宋勇早过来了,给各位领导倒了茶,仍旧出去
了。缪明叫住宋勇,说:' 你叫周秘书长来一下吧。' 周克林马上就到了,便开
始开会。缪明说:' 天一同志,你先讲讲吧。' 陆天一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使劲
一拧,说:' 关于我砸车的事,不知同志们是否也听到了种种议论。我听到了,
很让我生气。我向各位领导同志汇报我的想法。不是我陆天一缺乏雅量,而是这
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说,在梅次,一定程度上,正不压邪,或者说邪气上升,
正气受到压制。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只要看到少数人公车私用,包括公车
迎亲,用公车上高档娱乐场所,我就气得七窍冒火。结果呢?我砸了车,群众是
拍手叫好,有的干部却说我是土匪,说我假正经。好吧,我就匪给你们看看。我
提议,追查那天晚上使用公车的当事人。我当时就请交警部门的人来了,当场记
下了车辆牌号,一个也跑不了。我的具体意见是两条:一是车辆维修费由当事人
负责;二是给予当事人一定的行政处分,县处以下干部由单位自己处理,县处以
上干部交地委处理。我就是这个意思,地委定吧。' 陆天一说完,谁也不看,只
望着窗外,脸黑着。平时开会,发言自然而然形成了顺序,通常是缪明提出议题,
陆天一紧跟着发言,次者朱怀镜,再次李龙标。朱怀镜今天不想马上发表自己意
见,只埋头吸烟。缪明就提醒道:' 怀镜同志、龙标同志,你们谈谈吧。' 朱怀
镜只得说了:' 公车私用,特别是开着单位的车,去高档场所吃喝玩乐,影响极
坏,这股歪风一定要刹刹。这次的事具体怎么处理,我同意天一同志的意见,缪
书记最后定。但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有治本之策,比方说,改革
用车制度。不然,今天强调一下,紧张一阵,过后又是老样子。' 他的这番话,
听上去是赞同陆天一的意见,其实是不以为然。
李龙标说:' 天一同志的意见很好,怀镜同志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都同
意。群众对少数干部的作风很有意见,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不能把公车私
用当作小事,特别是开着公家车出入夜总会,太不象话了。' 周克林也得发表意
见,又只能说别人说过的话。秘书长被当做参谋长,得是很有点子的样子,却又
不能太有主见。下级太有主见了,上级会很不舒服的。大家都说了,程序就很民
主了。缪明最后拍板,说:' 各位的意见都很好,我原则同意。第一,修车费用
由用车当事人负责;第二,严肃处理有关当事人,县处以下干部由各单位处理,
县处以上干部由地委处理;第三,责成地委办、行署办研究用车制度改革办法。
怀镜同志的意见,我深有同感,纪律固然重要,但治本之策还是要有制度保
证。
' 散会后,周克林专门跑到朱怀镜办公室,请示道:' 朱书记,缪书记要我
专门向您汇报,请示您对用车制度改革的意见。' 朱怀镜笑道:' 我也没有什么
很成熟的具体意见,只是感觉光靠强调纪律,或者处理几个人,是解决不了问题
的。
具体怎么办,你们研究吧。外地也有改革的先例,看看有没有成功的经验?
' 他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不能说得太透了。谁都清楚,公车私用可谓中国特色,
解决起来太棘手了哦。说是归说,只怕是没有办法改革的。
' 天一同志,嘿嘿,太有性格了。' 周克林突然如此说道。
朱怀镜望着他笑笑,说:' 是吗?' 周克林捉摸着朱怀镜的心思,试探着说
:' 天一同志有时就是急了些。一急,就不注意方法了。公车私用,很多情况下
是说不清的。' 朱怀镜笑道:' 天一同志给纪委出了难题,也给组织部出了难题。
按干部管理条例,这够不上什么,怎么个处理法?不处理,天一同志面子上
过不去。' 两人都说得含蓄,其实私下都认为陆天一太鲁莽了。周克林看样子有
很多话想说,却只得遮遮掩掩。朱怀镜并不原因同周克林一起说三道四,他的话
就适可而止了。要不然,只要他稍加点拨,周克林就会说出很多不堪的话来。陆
天一的风头的确也出得太离谱了,很多人会说他的闲话的。
下班后,朱怀镜回掉了几个应酬,自己跑到宾馆去吃便餐。于建阳见了,吆
三喝四的,要服务员加菜。朱怀镜黑了脸说:' 小于,我说你,你就是不听。我
一个人能吃多少?别浪费了。' 于建阳只顾自己笑,说:' 朱书记,我老是挨您
批评。好吧好吧,就加一个菜。' 朱怀镜也不想再同他罗嗦,便点头笑笑,埋头
吃饭。吃完后,于建阳忙端了碟水果过来。朱怀镜没说什么,拿牙签挑了片哈密
瓜,边吃边往外走。他怕于建阳又跟着去房间,就说:' 小于,你忙去吧。' 于
建阳略作迟疑,只好站在那里了。
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吃饭,见了朱怀镜,忙放下碗,说:' 朱书记您好。'
说着就跑到前面去开门。朱怀镜说:' 小刘你别麻烦了,你吃饭吧,我自己开就
行了。' 刘芸回头笑笑,说:' 没关系的。' 开了门,刘芸也进去了,替他倒了
杯茶。朱怀镜连声道谢,叫刘芸快去吃饭。刘芸嗯了声,就往外走。朱怀镜又叫
了她:' 小刘,你没事就把饭端这里来吃嘛,站着吃不难受?' 刘芸将门拉开一
半,说:' 习惯了,没事的。' 朱怀镜自从那晚醉酒之后,总觉得自己同刘芸亲
近起来。刘芸自是客气,却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和羞涩。每次朱怀镜回来,她都
会进来为他倒茶,有时还接了他的包。洗衣房送来的衣服,她会把它拿出来,重
新叠一次,整整齐齐放在他枕头边。依宾馆的服务规范,洗好的衣服是放在写字
台上的。头一次在枕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朱怀镜内心说不出的温馨。
朱怀镜刚准备去洗漱一下,忽听得门铃响。开门一看,没想到是刘芸,端着
饭碗,站在那里笑。' 快进了坐吧。' 朱怀镜说。刘芸进来了,坐下笑道:' 我
这样子,于经理见了,起码扣一周奖金。' 朱怀镜像逗小孩子似的,说:' 小刘
你别信于建阳的。对外面客人才讲究这些规矩,我们是自家人,哪管那么多?'
刘芸很安静地坐着,顺手拿了茶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着,埋头吃饭。朱怀镜打开电
视,看新闻联播。' 饭早凉了吧?' 朱怀镜问。刘芸抬头笑笑,说:' 这饭吃了
一个多小时了。没事的,又不是冬天。' 朱怀镜说:' 我要向于建阳提个建议,
改革一下你们的作息安排,不然饭都吃不安稳。' 刘芸听了不说话,只是笑着。
其实朱怀镜也只是说说,他哪能去过问宾馆服务员吃饭的事?
新闻联播完了,刘芸饭也早吃完了。她也没了顾忌,去洗漱间洗了碗。出来
说:' 朱书记您休息吧,我去了,有事您就叫我。' 她说走又没有马上走,站在
那里望着电视微笑。一对恋人漫步在银色海滩,彼此凝望,含情脉脉。场景切换
成林荫道,男人遥望天际,目光悠远;女人仰视着男人,秋水望穿。脚下的水泥
路幻化成萋萋芳草,恋人席地而坐。女人说,我真幸福。男人说,可我总觉得缺
少些什么。女人生气了,撅着嘴说,我就知道你总忘不了她。男人说,不是我有
意的,但只要乍晴乍寒,我的思念就油然而生。这时,画面上飞出一贴膏药:双
龙风痛贴。随之响起的是雄浑的男中音:乍暖还寒的时候,有人想着您;夜半更
深时候,有人念着您。双龙风痛贴,您永远的思念。天有风云变幻,人有双龙贴
膏。刘芸顿时乐了,笑弯了腰。
刘芸走了,朱怀镜便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可他没坐多久,就有人上门来了。
有的先打了电话,有的连招呼也没打一个。有的人找他真是有事,有的人转
弯抹角编着个事儿来,也有的人进门打个哈哈就算了。他心里有些烦,可也没办
法。
他不能将别人拒之门外,又没地方可躲。他原本很讨厌晚上开会的,可现在
竟巴不得晚上开会了。基层同上面不同,老是晚上开会。但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
开会,他就只好呆在宾馆里,等待令他头大的应酬。
于建阳没多久就来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坐坐的,问的都是几句老话,
无非是需要这个吗?需要那个吗?朱怀镜总是说道很好很好。在场的人越多,于
建阳就越活跃,似乎他在朱怀镜面前很得宠似的。于建阳每次进来,问问朱怀镜
还需要什么之后,就会打个电话,让刘芸送些水果来。其实他只要吩咐下面每天
陪送水果就行了,却硬要每天临时打电话叫,显示他的殷勤。于建阳越是事事躬
亲,处处周到,越不像个宾馆老总,充其量只像个嘴巴太多的餐饮部主管。他在
朱怀镜眼里的份量就一天天轻起来。有时朱怀镜实在烦了,也会说上几句。可他
越是骂人,于建阳越是觉得他亲切。
不知是谁把话题扯到陆天一砸车的事上来了。朱怀镜不好说什么,就让他们
说去。他们好像是随意说着,却总在琢磨他的态度,意思就变来变去。
' 陆专员真是疾恶如仇,见不得这种事。' ' 是啊,前几年,有回他到下面
检查工作,菜弄多了,他就是不肯端碗吃饭。' ' 那也未必,现在不论十碗八碗,
他不一样坐下来同大家喝酒?' ' 吃几顿饭,到底是小事,何必那么认真?' '
陆专员就是太认真了。谁不用公家的车?用车嘛,有时候公事私事说不清的。'
' 嘿嘿,陆专员,真有意思。' 正闲扯着,舒畅来了电话,' 朱书记吗?我想来
看看你,方便吗?' ' 没什么,欢迎欢迎。' 朱怀镜说。
舒畅停顿一下,迟疑道:' 你那里还是有很多人吧?' 朱怀镜说:' 没关系,
你来就是了。' 舒畅说:' 那就改天吧,我怕影响你们谈工作。' 朱怀镜说:'
没事的,我们也不是谈工作,聊天。' 舒畅说:' 我怕你不方便。' 朱怀镜说:
' 那好吧。你随时过来就是了。' 那些聊天的人听他接完电话,都站了起来,说
不早了,朱书记休息吧。他也不再客套,请各位好走。于建阳却有意挨到后面,
好像他同朱怀镜关系就是不一般。朱怀镜只得说:' 小于,你也休息了吧。忙了
一天,够辛苦的了。' 于建阳却没有马上走,说:' 哪里啊,你朱书记才辛苦。
' 朱怀镜忍不住打了哈欠。于建阳居然还不走,找了话说:' 朱书记,下面
对你反映很好,说你平易近人。你的威信很高啊。' 朱怀镜暗自冷冷发笑,心想
只有最不会拍马屁的人才会这样说话。不过他来梅次也有些时日了,很想知道自
己是个什么口碑。像他这种身份,最安全的是中性形象。说他好话的人太多了,
未必就是好事。当然老让人说坏话,也是不行的。可他不指望从于建阳嘴里知道
什么真实情况。他不能信任这个人。于建阳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才很不甘心似
的,道了晚安,拉上门出去了。
看看时间,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就拿了本书来看。刚才闹哄哄的,那些
人一走,朱怀镜马上就静下来了。在这无聊的迎来送往中,他变得越来越没脾气
了。这种应酬的确很能磨练人的耐性的。凡是头一次上门来的,多不会空着手。
他们若只是提些烟酒来,他也不会太推脱,说几句也就收下了。也有送钱的,
就不太好办。当面把钱拿出来的,他就好言相劝,退回去,也不让别人面子上挂
不住。有的人把钱偷偷留下,他又觉得不好办的,就把钱暂时存着。他仍是没有
找到个好办法处理这些钱。不到一个月,梅次真有脸面的或自以为有脸面的人,
差不多都到朱怀镜房间坐过一晚或几晚了。他们在外面提起朱怀镜,都会说,朱
书记是个好人。今天还算好,没有人送这送那的。
朱怀镜看了会儿书,突然心里空空的。兴许是刚才接了舒畅电话的缘故?他
还没有同舒畅见过第二面,可她的面容在他的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了。似乎也没
了头次见面时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张惶,有时又觉得早就同她很熟识似的。还真想
叫舒畅来说说话了。却又不便打她的电话,太唐突了。在想想,他这会儿的心念
完全没来由,毕竟只同她见过一面。
朱怀镜突然就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在房间里一边走着,一边上上下下摸着
口袋。好一会儿,才想起没有洗澡,便进了浴室。脱了衣服,才想起换洗的衣服
没拿。便想反正一个人,洗完澡再出去换衣服算了。
他开了水,闭上眼睛,站在莲蓬头下痛痛快快地冲。他不习惯用香皂,喜欢
清水洗澡。今天心里总觉得哽着什么,就一任清水哗哗地冲着。眼睛闭着,脑子
就更清晰了。这会儿塞满脑海的竟是舒畅。也许寂寞的男人容易夸张女人的韵味
吧,舒畅在他的想像中越来越风致了。
突然又想起梅玉琴,他忙睁开了眼睛。浴室的灯光并不太强,却格外炫目。
朱怀镜像是一下子清醒了,摇头默默说着不不不!
他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出了浴室。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电话铃响了。他想这
么晚了,肯定是香妹来的电话,胸口一紧,却不得不拿起话筒。
没想到还是舒畅,' 朱书记,您休息了吧?' ' 没有,刚洗完澡。' 朱怀镜
躺在床上,身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干净。
' 你也太忙了,晚上也闲不下来。' 舒畅的语气很体贴。
朱怀镜说:' 也不忙。晚上总有人来坐,有时是谈工作,有时只是闲聊。'
舒畅就说:' 这些人也真是的。工作可以白天谈嘛,何必要打扰你休息?没事找
你闲聊就更不应该了,他们有闲工夫,你哪有闲?' 朱怀镜叹道:' 都像你这样
知道关心我就好了。'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