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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宋宣和遗事 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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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会到了!” 

那吓得浑身发抖的亲兵统领,怀疑地看了身后跟着的沉默少年一眼,虽然大不肯相信他会是皇家的三皇子──只怕是那老太婆的权宜之计罢!谁知道呢?──但老爷有令,可也没法,只得领了赵苏走出内室,迤俪穿过中庭,一路踢花践草,可早到了大门口。 

这大门口正擂的是震天响,几条汉子的粗嗓子在叫:“朱!孙儿,你再缩头不出,日你奶奶的,你爷爷老子要破门而入了!还不快来给你的爷爷们开门?!” 

接着是一阵粗野的笑声,“碰碰”几下重重的踹门之后,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嗓子在叫:“这朱!老贼惯会做缩头乌龟,难怪要把门筑得如此严实了!别踹了!大伙儿去抬一方木头过来,一起把这朱!老贼的贼窝给撞破!” 

“好!!”一片叫好声中,有人在大嚷:“还是义少爷说得对!大伙儿,跟我去抬木头罢!” 

可也作怪! 

听到这里,亲兵统领不由心里犯嘀咕:强盗就是强盗,贼人就是贼人,贼窝里又能有什么“少爷”了? 

这说话的年轻人又是什么劳什子“少爷”? 

但他不敢多想,赶紧抖着手去拔那黑漆大门上的算子──虽是心里把这伙绿林强盗看成洪水猛兽般只愿躲得一时且算一时,他可也又怕这伙蛮强盗真的把朱府给撞了砸了!一面高叫一声:“且慢!大宋国三皇子在此!各位义士切莫莽撞行事!” 

犹自在门外笑骂的义军们,乍闻这一声高叫,不由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停止了说话,把目光投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是一个年级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人,虽然也和簇拥在他周围的义军战士一般头上是缠了一方青布头巾,着一身青布衣衫,但却掩饰不住一脸的书卷气。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孩子,也是一样的装束,但生的异常秀美,在这一群粗朴的男人中间看来,不由教人眼前一亮。那亲兵统领虽说是长年跟在朱!身边,见多了脂粉娇娃,此时见了这样一个粉状玉琢样的孩子,也不由得暗在心底叫了一声好来。 

原来这两人正是江南一带的起义军统领“圣公”方腊的儿子方义和养子阮应月。 

方义方才明明听到这亲兵统领模样的人高叫“大宋国三皇子”在此,不由心神一慑;但游目一看,跟他出来的人不过是一个衣衫陈旧的少年,面目平常,神态麻木,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皇室成员应有的华贵气象。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朱!呀朱!,你这老贼也把我方义忒瞧得扁了!要装神弄鬼糊弄旁人也得不露马脚才是!哪里去弄来这么一个小叫化儿,就来冒充皇帝家的人,你当天下人都象你这老贼这么愚蠢么?” 

正说话间,方义突然觉出空气中多了一样如沁如流的花般气息。虽然如丝如缕,似有若无,但却不由自主地教人心里要极其轻微地一滞。 

仿佛在冥冥未远之处,正有汉女洛神,香囊暗解;洛浦仙姝,罗带轻分。 

然而方义转眼四顾,四处唯见火影瓦屑,人嘶马吼,哪里有什么汉女洛神? 

那亲兵统领见这领头儿的青年人不肯相信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三皇子,登时急出了一身汗来。他本来是奉朱!之命,要将三皇子交给义军,以此换来朱府一家大小性命──须知方腊一部,野心勃勃,矛头从来是直指大宋国皇族赵氏。如能擒获先皇赵顼极爱的三皇子,以此要挟于宋徽宗赵佶,其于方腊一部,可算是从天而降的政治资本!何乐而不为? 

而他们既已擒住了三皇子,所谓有了熊掌,不食鱼虾,只怕就可放过朱府一家人了罢!而正作客朱府的一干贵人,大概也可全身而退了! 

这自然只是慈宁太后和朱!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只要方腊部将相信了这是三皇子,事情便至少有了一点转机;但问题是现在贼人根本就不肯相信这平常朴素的少年会是天湟贵胄的三皇子!──虽然这少年到底是不是三皇子,连亲兵统领自己心里都没个底,可他现下是给逼上了梁山,话既出口,总得撑下去呀! 

他急煞了,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一直默不做声的少年说道:“我的确是三皇子赵苏。” 

敢情他不是哑巴啊? 

乍听他说了话,亲兵统领倒吃了一惊。双目瞪瞪地看着这貌不出众衣不服人的少年带着一点漠然似的平静和疲倦,越过自己走到前面,从青布衣下摸出一枚玲珑剔透的紫玉印来。 

6 

  托在那少年手中的一方紫玉印,温润如水痕一脉,当此夜风起处,泠泠然竟似有微香浮动。这一片玲珑剔透中可见“赵苏”两字,镂空如画。除了大内至宝,何处更有如此神器? 

细心的方义,更注意到那自称三皇子的少年,虽然貌不出众,然而黑发如漆,容色雪生,自有一份天然仪态。更兼言语默然,神情孤僻,明知盗贼当前,竟毫无恐惧之色,居然自承其显赫身世,竟是大厌人生模样。他想:这份心情气度,倒非寻常人假装得出。不由心中暗暗相信了七八分。但他转念又想起爹爹再四嘱咐:凡事须得三思而行,万万不可轻信。正在心里计较,忽然醒觉过来道:且慢!和朱!这老贼讲什么信用?他既如此薄情寡义,居然想用皇帝的弟弟的性命来换自己一家人生还,那留他在世上,也徒是祸害而已!我现在先把这三皇子抓住,再进去砍了朱!老贼的猪头,岂不两美? 

这样一想,猛然又醒悟过来:嗳哟不好!中了这老贼的缓兵之计了!他抛出一个三皇子来分散自己心神,保不准这会儿正在忙着调兵遣将来围剿我们呢!天啦,我怎么这么糊涂! 

方义突然想到此节,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慌忙大叫:“大伙儿注意了!郭超孟达和应月儿你们三人把这三皇子押住!其余的人跟我进去,赶快去砍了那合该千刀万剐的朱老贼!” 

他说到此节,怒气横生,挥刀便先砍下了亲兵统领的人头。扬一扬被鲜血染红的腰刀,领头便冲了进去。 

其他义军战士,发一声喊,举着火把,也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 

方义一冲进去,便见朱府里果然早已殿阁无人,灯火全灭,漆黑一片。他心里大急,赶忙吩咐众人:“大伙儿细细的搜!时辰未久,只怕朱!这老贼还未走远!” 

大家四处搜索,忽然有一个义军战士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义少爷,大伙儿都来看,这边的花圃里有足迹!” 

原来今日凌晨时才落了几寸小雨,花圃泥径上都还湿意阑珊。大家拿着火把过去,看到花圃里果然有不少凌乱的足迹,顿时大喜,都纷纷说:“这附近定是有什么藏身之所!保不定朱!老贼就藏在里面!” 

众人精神大震,各自秉着火把,散往往花圃四周至不远处,隔浦池畔,傍柳楼中,酴蘼架后,玉兰坛边,纷纷的乱搜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尖声且哭且嚷:“救命啊!救命啊!老爷要杀我──救命!──” 

方义大叫一声:“老贼在那边!” 

拔腿便往声音传来之处狂奔而去,其余众人一楞,也纷纷的跟着跑了过去。 

方义纂着火把,循声奔去,踢开一扇朱漆院门,进了一方小小院落。 

这时朱府里虽已人去府空,这院落里却依旧是一片清幽气象。檐下依旧挂着两只小小的四角灯笼。 

进了院门,几层门户,弯转回廊,俱是一片松竹。墙角下太湖石边,腊梅盛开,幽香警醒。绿纱窗下银!上挂了一只金丝鸟笼,里面有一只八哥儿,鸣鸣啾啾的好不快乐。一缕沉烟,悄悄从窗纱里潜潜而出。 

方义“碰”一声踢开紫檀木门,里面又悬了一层的珍珠帘子清叮叮几声细响,已因为这股冲力掉落了好些到地上,四处乱滚。 

“呀!你──你──你要干什么──” 

这房中床帐中半掩的人蓦然见一青年男子进来,惊吓得簌簌乱抖,尖声大叫:“出去!你──你想干什么?” 

房中幽香漠漠,只在床头点了一盏素玻璃灯。 

方义灭了手中火把,随手往地上一扔,蹿上去抓住那床上人,便厉声喝道:“朱!老贼呢?在哪里?快说!” 

“哎哟!你──你抓痛我了──”那人竟赫然是一位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被方义惊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说:“他──他刚才听到声音,从后面跑──跑出去了──”一面指了指房中通往后坐的过廊,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美丽的眼睛里怕得快流出泪来。 

方义趁着灯光,一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跳,只觉血液都跑到了脸上。好美的姑娘!而星眸珠泪的模样更教人心里情不自禁地软了一层! 

他虽心神稍荡,但心里仍惦记要去追回朱!,抽身欲走。那女子反而一把抓住他,楚楚可怜地仰脸向他,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大爷!救救我!我不要再跟着这个魔鬼了!求你救救我!” 

她声音细小温润,宛如微风振箫,方义本想甩掉她捉住自己的双手,可是不知为什么,竟舍不得抽出。他此时也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多半是被好色成性的朱!强掳来的良家少女──心里又软了一层,不由柔声道:“你先放手,待我去把那老贼捉回来,不教他再来强逼于你,好不好?” 

那女子不放手,反而把他的手捉得更紧,呜呜咽咽的哭道:“他, 他方才逼我跟他一起逃跑,我不肯,他,他就撕我衣裳──你,你救我──我要跟你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她此时身上虽裹了一层锦被,但胸颈半露,雪白的锁骨都露在外面,明明衣衫不整。方义一一觑进眼中,心里不知为何竟怒火大炽,恨不得把那姓朱的老贼千刀万剐才好!听她对自己如此信赖依靠,心中男性的保护欲大炽,不由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放心!等我去把那老贼捉了回来,就带你走,好不好?你现在先放手,不然误了时辰,捉不回老贼,咱们可都得心惊胆战的过一辈子了。” 

那女子抬起明艳无筹的眼睛,痴痴的凝望着他,只把方义看得心里砰砰乱跳,又喜又惊,只觉平生从来没有这么胸怀畅满之时!但他仍惦着朱!去向不明,而跟着自己的义军战士们此时又全无声息,急着要走。偏这女子大概是怕狠了,死死抓住方义的手就不肯放,嘴里只管呜呜咽咽的说:“不,不……我一放手,你就定然不会回来带我走了……你带我一起走……我要你带我一起走……”她的一双柔荑,看上去酥如无骨,偏生抓得方义竟似颇为有力,方义挣了好几次居然没有挣脱。而此时此刻,方义又确实不可能立刻带着她一起去追朱!,只把他急得出了满头的汗水,正是没作理会处。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窗外有了脚步声。 

方义大喜,扬声叫道:“是兄弟们么?” 

只听有人在嘿嘿冷笑了一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骂道:“贼小子!谁是你‘兄弟’!你的那些‘兄弟’们此时早已经束手就缚了!朱大人在此,还不快快受降!” 

方义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奔出门去看个究竟,忽觉腕间一麻,整个人顿时生生的定在了原地。张着口,却说话不出。 

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床上的“姑娘”慢慢的爬了起来,随手扯掉了身上破碎的女人棉袄,露出了赤裸平坦的胸膛,从床边找出了一件男子的长袍披在了身上。 

在素玻璃灯的明光澄澄下,只见“她”云发雾散,微笑春生,纵然仪态万方,然眼尾瞥处,阴狠自流,唇角启时,残酷时生;──却那里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明明就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须眉男子! 

只听有人隔窗问道:“江儿,你没事罢?” 

男子笑道:“爹,我没事!有事的是这蠢笨如牛的傻小子。” 

原来这人竟是朱!的独生爱子朱江。 

是男的?这个让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心跳滋味的人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 

方义楞在原地,由于被点了穴道是动弹不得,然而心里,刹那思绪万端,不知是苦是麻是涩是酸! 

方义眼看着已然变换了一副狰狞面孔的朱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朱江,依旧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地要自己相救的人!“吃菜事魔教”的教主方腊从前是睦州青溪县竭村的佃农,方义也跟着父亲过着清苦的务农生活。从小眼里见的都是粗服乱头的东邻村姑,不曾领略过一点人间佳丽。后来虽然因为父亲方腊做了教主,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少主,然而周围围绕的人,也大抵不过一些粗鄙人物。方才见到女装的朱江,实是他平生头一次邂逅如此销魂颜色! 

然而也不过过眼烟花而已。转眼,都成虚无。 

他勉强定了定神,想起还在数里外等候自己信号的爹爹和兄弟们,心里又苦又悔,直骂自己鬼迷心窍。抬起头来,看着围成一圈的朱!朱江父子和部属。 

这时听见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窗下低低禀告:“老爷,少爷,府中内外贼党已一网打尽,该如何处置,还听老爷示下。” 

朱江正在扣着衣扣,闻言不耐烦地走到窗前,厉声喝道:“将为首者关进地牢,俟日押送进京,余者就地斩首!这一点事都处理不了,事事来烦我爹爹,要你们这些饭桶何用!还不快滚!” 

“是!”窗下人忙不迭地一溜小跑去了。 

方义眼前一阵晕眩,──几乎倒下! 

是自己误了爹爹的大事了! 

是自己害了跟随自己的头领们,依靠自己如长兄的应月儿,还有那么多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 

瞪视着窗边面无表情的朱江,冷黑的背景把他的挺拔的白色身影映衬得竟是如此残酷般的优美。 

方才邂逅时,那种紫烟般的感觉啊…… 

“把这个人也押进地牢,单独关一间,好生看守,他是贼首方腊的儿子!让他跑了,你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见朱江的吩咐,一旁的亲兵赶忙上前把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的方义五花大绑起来,朱江解了他的穴,亲兵推着他往外就走。方义停了稍刻,屁股上立刻挨了狠狠的一鞭:“他妈的磨蹭什么!快走!” 

冷冷地看了那亲兵一眼,方义还是回头去看了朱江一眼。 

朱江正在专心致志地望着窗外的腊梅。从侧面望去,漆黑的睫毛在散开的清香微微一动。 

时值宣和三年正月。 

宣和三年正月,宋徽宗赵佶任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率领集中在东京准备联紧伐辽的十五万禁军精锐,以及山西,陕西的地方军队,进逼两浙,对方腊率领的起义军展开了围剿。由于苏州应奉局长官朱!抓到方腊之子方义,以此逼迫方腊义军退出苏州,并在苏州郊外埋伏强兵,重创方腊义军。方腊义军从此陷入被动局面。 

而朱!却因此而立军功,一跃成为东南栋梁之臣,从此更复得志,声焰熏灼,为所欲为,东南人民恨之入骨,背后叫朱!和他的党羽为“东南小朝廷”。东南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吃菜事魔教”教教主方腊和其他起义领导人五十二人被俘。八月被押至东京,斩首曝尸。 

宣和四年,燕京城外。 

远远的山凹里,搭起了黑压压的一片帐篷,驻扎的都是准备联金击辽的宋国士兵。 

童贯率领的宋军曾两次攻打燕京,都被辽将耶律大石打败。童贯又怕宋徽宗赵佶降罪,又不肯甘心,遂四处强拉民夫,补充军力。然而这些被迫前来行军大仗的士兵,多半都是些无钱又无权的平头百姓,根本不想为宋徽宗和童贯卖命,所以这支勉强凑出来的军队,还未初战,士气已衰。 

后营里,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卒以及军队文职所居住的地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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