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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鱼龙舞by 闲语 (舜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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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的白纱被风吹得飘飘乎乎,仿佛是树上落下的梨花春雨。 

韩斐略怔忡了一下,随即上前躬身道:“小人拜见表少爷。” 

燕山亭“嗯”了一声,又道:“眼下江照晚并不在新房里,你还有机会向歌雪表明心意。若是她与你两情相悦,尚有机会挽回,若是她不爱你,你今后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韩斐涨红了脸,嗫嚅着道:“我……我只是个下人,怎能冒犯小姐?” 

燕山亭冷笑,“你既如此自卑,量来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了。 

韩斐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怔,许久后他咬了咬牙,低着头大步朝接水阁走去。 

而此刻江照晚正在江子奇的书房里,仔细端详着一幅画像。画上之人衣衫褴褛,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破碗,似乎是个老年乞丐。他有些迷惑地望着父亲,江子奇道:“今夜你成了亲,便算是真正成了人,许多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画上之人其实可算是为父的恩师。” 

江照晚微微吃了一惊,江湖人人都知江子奇对剑术是无师自通,而随音剑法便是他的独创,江照晚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还有个师父。 

江子奇叹了口气,解释道:“是师父临终前告诫为父不要说出他的,我只好装作一切都是自己自创了,就连你风伯伯我都没有告诉……对了,我让你打探你风伯伯的下落,可有什么线索?” 

十多年前风入松的父亲风一帆从洛城升迁到京城为官,大约在九年前有一日却忽然失踪,多方寻找依旧石沉大海。到了如今差不多所有人都已经绝望,只有江子奇还一直不肯放弃,不时派人出去寻找。 

见江照晚摇头,江子奇失望地垂眼,道:“这些年他也不知去了哪里,连如今你与歌雪成亲也没有出现,难道真是不在人世了么?” 

江照晚面色微微一变,强笑道:“爹不要再想这些伤感的事情了,倒不知爹昔年怎么拜师的。” 

江子奇点头,“也是,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提什么死不死的。”他执起画像看了看,道:“在我少年时有一日我去爬山,结果暴雨冲断了山道,我只好在一座破庙里过夜。那夜在庙里还有个乞丐,当时他被毒蛇咬了,奄奄一息。我心中不忍,帮他吸出毒来……然而他中毒太深,最后还是去了。临终前留下小半本残破的剑谱,便是随音剑法的前身了。” 

江照晚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江子奇“嗯”了一声,之后沉默下来。江照晚枯坐在那里,见父亲一味陷入沉思,仿若已忘记了自己还在旁边。因猜想他可能是在缅怀往事,是以也没有催促。 

这时窗外传来三更天的鼓声,江子奇忽然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画卷好后抬起头来,望着江照晚踌躇着,似是欲言又止。江照晚忍不住问:“爹可是有事吩咐?” 

江子奇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沉沉问道:“照儿,你可知随音剑法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烛光下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江子奇的眼睛,江照晚心里忽然一跳,有三个字刚要溢出,江子奇已一字一顿道:“鱼——龙——舞。”不知是否是错觉,江照晚发觉父亲语声有些嘶哑,而那嘶哑却是一种莫明的亢奋所致——江照晚忽然觉得父亲有些陌生。 

“可惜……”江子奇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可惜随音剑法仅是鱼龙舞前十式,恩师他老人家说鱼龙舞共三十式,三十式本为一体,光练一部分不仅不能长生不老,甚至可能大大缩减寿命,而他只有那十式……” 

江照晚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从未教过自己随音剑法,自己学的全是外公殷东煌留下的武功。 

又听江子奇道:“可是后来我终于受不住那精深招式的诱惑修习了。因担心被人发觉那是鱼龙舞,故此平日里从来不使用,唯一的一次便是因为想娶你母亲为妻。即便如此低调,觊觎者仍是不断,这些年我光应付那些明里暗里想要得到剑谱的人已是够头疼的了。唉!我学剑法的原意是为了快意江湖,扬名天下,想不到如今却是畏首畏尾,连我如今的名声也仿佛是沾了你外公的光,想起来实在觉得窝囊。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脚踏实地拜师学艺,也好过眼下啊!” 

江照晚见他神情之间颇为失意,忙安慰了他几句。江子奇苦笑一声,道:“近年来我尤其觉得心惊胆战,你可知为何?”不等江照晚说话他又接着道:“那本剑谱……在九年前忽然失踪了……” 

江照晚惊讶地“啊”了一声,抬头望着父亲。江子奇沉吟了片刻方道:“……大概在剑谱失踪后一月你风伯伯也突然失踪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江照晚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这些年父亲那么积极寻找风一帆下落,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单纯为了风一帆的安危抑或是为了那三分之一本鱼龙舞。 

那件事要告诉父亲么?江照晚在心里犹豫着,可是想到自己曾答应了风入松替他保密,即便如今与风入松决裂,他依旧不想违背昔日誓言。 

江子奇见他面色惨白望着眼前的烛火发呆,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于是关切地问道:“你可是觉得不舒服?” 

江照晚猛然回神,他连忙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疲累。” 

“也是,你忙了一天了。歌雪还在等你,你先去罢,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 

江照晚“哦”了一声,起身正要告退,江子奇又叫住了他,沉声道:“别怪爹多嘴。如今你娶了歌雪,便该一心一意对她……关于风入松,他都主动将妹妹嫁给了你……总之你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四年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久违的怒火又重新在心底燃烧。 

原来风入松亲母赵氏生风入松时死于难产,后来他父亲风一帆娶了风歌雪的母亲叶氏做续弦。叶氏生性冷淡,对非她所出的风入松尤其漠不关心,故此九年前在风一帆失踪后不久,江子奇去京城把年仅十二的风入松接到了山庄抚养。 

少年时的风入松极为孤僻,刚来时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对山庄所有人均是不理不睬。江子奇为此很是忧心,嘱咐江照晚多关心他。到了后来见他与江照晚感情日好,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才放下心来。直到四年前有一夜江子奇因有事去卧房找两人,正撞见他们在床上纠缠。他又惊又怒,气愤之下连夜派人将风入松遣回京城继母那里,又将江照晚锁在了房中。奇怪的是两人并未做任何反抗,也没有吵着要去找对方,并不似是早已海誓山盟的模样。可据江子奇亲眼目睹的两人在床上的情形,又不象是有谁被勉强,追问江照晚,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江子奇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五) 

隔了没多久便从京城传来风入松终日里眠花宿柳的消息,江子奇在暗里观察江照晚的反应,见他并无半点伤心的意思,忖度着两人或许只是因血气方刚才会上床,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这样风平浪静过了近三年,风歌雪的母亲叶氏病故,江子奇去了京城奔丧。回来后他告诉江照晚说风入松替妹妹向他提亲,而自己已应承了,又把风入松写给他的书信交给了他。 

江子奇其实早看过那封书信,风入松在信中说感谢江照晚昔日对他的悉心关照,同时对从前的年少荒诞感到羞愧,他希望与江照晚还能成为好兄弟好朋友。又说自己的妹妹美丽善良,相信会是个好妻子云云。江照晚看完书信后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这门亲事。见事已至此,江子奇才算是彻头彻尾放下了心。可今日他细察久别重逢的两人神情,见江照晚一直神思恍惚,而风入松目光也不时衔着他,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警告江照晚。 

想不到江照晚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我与他过去只是胡闹,如今连想一想都觉得惭愧得紧,又怎么会再做些什么。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歌雪妹妹的,就象爹对娘那样。”江照晚父母伉俪情深,只可惜母亲殷随音过世得早。之后江子奇一直独身未娶,也从不出去花天酒地。江照晚感动于父亲的深情与专一,对他很是孝顺,从不忤逆他的意思。而在他心目中也希望自己将来的伴侣和自己能象父母那样心心相印。 

江子奇听了他的话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望着桌上印着竹叶的茶杯呆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丝温柔之色。那茶杯上的图案是殷随音生前所绘,江子奇对它视若至宝。江照晚见了暗叹一声,怕父亲感伤,于是岔开话题道:“倒是漕帮的事有些麻烦,陆从容他……” 

江子奇忙摆摆手制止了他,“这事明日再谈,今夜我已在庄里加强了防守,应该不会有事。时候不早,你快去罢 ,别让歌雪久等了。” 

江照晚告退出来,到了接水阁附近时发现阁里的灯已全熄了,他不禁有些惊讶,按说就算风歌雪睡下了,朱朱也不该把房间外的灯全熄了。不过朱朱一向马虎又贪睡,说不定她早睡着了。 

不经意间看见湖边水榭里有条人影,他下意识将身子隐在树荫里,朝水榭望了过去。即便光线昏暗,他还是能认得那人是风入松。见他遥遥望着接水阁里的新房,不由开始在心里猜测他的用意。想到一个可能的原因,他心里猛地一动,竟是揪痛得厉害。 

然而随即他便苦笑着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的,若是不舍他就不会主动将妹妹嫁给自己了。可除此之外又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他委实想不出来。 

正这时发觉风入松头微微一偏,朝自己隐身之处望了过来。他一惊,下意识将身子缩在了更深处。好在风入松旋即又转回了头去,似乎并未发觉自己。他正要松口气,风入松却忽然纵身跃到了岸上,抽出长剑朝林荫深处跑了进去。 

江照晚忙悄悄跟了过去,等靠近了忽听见树丛中传来“嗒嗒嗒”的声音。纳罕之下他拨开繁茂的枝叶一看,却见风入松正在砍树。正这时月亮上来了,淡黄细碎的光透过枝叶倾泻到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梦境的颜色,江照晚静静看着,恍惚也觉得自己走进了对方的梦里,一丝凄凉之意飘上眼角,满心是夜半醒来的伤感。 

旁人砍树都是用斧子,风入松用的却是剑,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砍了好一阵那棵粗大的树也只是多了个缺口,有好几次他甚至不小心砍到自己的手臂或是手背,衣襟上沾染了不少鲜血。 

江照晚见他的手上的血越流越多,终于按捺不住闪身过去伸指点了他昏睡穴。风入松手一松,剑“咣当”一声落地,人也仰面朝地上倒去。江照晚连忙接住他的身体,轻轻将他横放在了自己腿上,见他又闭目沉沉睡去,江照晚松了口气,可望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却又有无限酸涩袭上心头——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反复追问着自己。 

将风入松送回了卧房,那里是风入松从前客居山庄时住过的地方,而隔壁便是江照晚婚前一直的居所。帮风入松的手上好药细细包扎了,等一切妥当后他为风入松拉上被子,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他又俯身轻轻抚着风入松紧蹙的眉头,之后手指沿着他略有些粗糙的面颊滑到到他的唇。虽然醒来时与从前判若两人,等睡熟了却还是旧日模样,眉头轻轻蹙着,仿佛一直处于一种不安当中。与从前不同的是,眼下的不安中又带了些决裂与冷酷。 

凝视了许久,江照晚终于缩回了手,起身朝房门外走去。 

“爹,爹……不要……不要杀我……救命……救命……”这时床上的风入松忽然翻滚着喊叫了起来,江照晚不由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见他双目紧闭,面上一层冷汗,两只手胡乱在身上脸上乱抓着,先前刚包好的纱布立时又被血染红。 

见他将自己的脸抓出了一道道血痕,江照晚忙冲过去抱住他,一面轻拍他的背一边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救你来了,别怕……” 

“照晚,照晚……不要离开我……”风入松闭目喃喃喊着,一边胡乱抓住江照晚的手往怀里揣。听见“照晚”二字江照晚痛苦地闭上眼,一阵阵酸涩从心口处流经全身经脉,最后直到舌尖——从前私底下风入松都不肯叫他江大哥,而是直呼名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么喊自己了? 

“照晚,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风入松口里胡乱喊着,一边紧紧搂着江照晚。 

他爱我!江照晚心下轰然一声,不能置信地望着他的脸。可是此刻他的心里没有甜蜜,惟有纷沓而至的彷徨、愤怒以及绝望。他恍然觉得自己象是饥饿了许久的人,等终于有了食物,却连吃东西的力气也没有了。 

将近四年的朝夕相处,加上之后一年的亲密纠缠,两人却从未涉及半点情爱之语。这等荒诞的关系,从前江照晚一直不愿意细想。等到风入松被赶回京城后,他才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可彼时对方已去得远了,远到他无法掌控。一年前得知风入松替妹妹向自己求亲,他痛苦得几乎癫狂,若非朱朱的照料扶持,他怕是不能度过。然而男子汉大丈夫便该拿得起放得下,过后他毅然斩断了自己那点痴念。之后的一年他过得潇洒从容,只当早已忘却从前,可重逢的那一瞬一切冷静坚持却尽数崩溃瓦解。 

既然爱我为何要写那封信?既然爱我为何要将妹妹嫁给我?江照晚无声地谴责着眼前之人,然而此刻他却闭目沉睡着,眉宇间带着孩子气的哀求与无助。浓密的睫毛上腾腾的雾气,仿佛只要他睁开眼,泪水必是破堤而出——如今既然不能流出来,便全压在了江照晚的心上,咸咸得腐蚀着,沤成了酸与痛。 

“不要离开我……”风入松紧紧攥住他的手,又模模糊糊喊了一句。江照晚呆呆想了许久,终于开口轻轻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声音虽低,面上却是坚决的神气。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了解自己的心:他虽然有些恨他,却更是爱他,他不能丢下这样的风入松不管。即便前方道路艰难,他也不要将来后悔,更不要毁了风歌雪的幸福。他决定与风歌雪解除婚约,或许暂时她会恨自己,然而那总比误她一生要好。 

见风入松终于安静下来,江照晚用手指轻轻拭去他面上的冷汗与抓痕处的血丝,安顿好一切后见时辰已不早,他决定立即去接水阁与风歌雪说个清楚。 

等江照晚出了门去,床上之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片刻后他缓缓坐起身来,惨淡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屋里,四下泛着银红色的光。房里所有的摆设都是他熟悉的,与从前他住在这里时一般无二,就连他用惯的砚台都还依旧放在书桌桌角,擦拭得很干净。 

他一样样东西扫视过去,面色变幻不定,许久后他忽然低低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今夜回来,只要你肯回来……”他顿了顿,面上渐渐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半是嘲讽,半是悲哀:“……可你会回来么?” 

江照晚进了接水阁,里面漆黑一片,朱朱与一个喜娘在暖阁里的榻上睡得正死。四下里悄悄的,对于洞房花烛夜来说,总觉得有些过分寂静清冷。惟有空气里的一丝香气隐约昭示着这该是个绮丽的夜晚。香气!他心里猛然一沉,急忙冲进新房里。 

“风姑娘,风姑娘……”他轻轻唤着,可是没有人回答。月色透过窗纱洒在挂在床上的桃红色喜帐上,因为有了光,反而留下一簇簇的暗影,更显得影绰可怖。在这一瞬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十里亭边那匹黑马身首异处的情形,还有那被马撞翻倒在了血泊中的花轿,不祥的预感令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走到床边又隔着喜帐低唤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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