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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鱼龙舞by 闲语 (舜华)-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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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歌雪走后江照晚又茫然呆坐了片刻。想着风入松已经离去,又有燕山亭陪着他,或许该是彻底放下过去的时候了,否则不仅自己痛苦,更是愧对风歌雪的一番柔情。然而他虽然想得明白,心中的痛苦却是翻江倒海,此起彼伏。 

之后见时辰不早,他连忙收回思绪开始处理文书信函。中间看见一封给江子奇的私人信件,便犹豫着要不要拆开来看看,但想着父亲只是暂时昏迷而已,看他的信总归有些不妥,便把信塞进了怀里。 

到了半夜天忽然起了凉风,宫纱灯里的蜡烛一直忽明忽暗,晃得他心头亦是阴影重重。他放下手中书本,用手撑起下巴无意识盯着绢纱上蜡烛摇曳的影子,渐觉得意识有些模糊。 

忽听见一声门响,他立即惊醒,抬头一看,却见江子奇走了进来。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脱口喊道:“爹!你醒了!” 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江子奇却叹了口气,道:“醒了未必好过睡着。”顿了顿又道:“昨夜我梦见你娘了,她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可是等我跑过去,她却忽然不见了……” 

他长叹了一声,眼中无限悲凉,“……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他缓缓转过身,推门出去,门外却是熊熊的火光,照得他面色惶惶然,他一脚踏了进去…… 

“啊!”江照晚惊惶地大叫了一声,正想要冲出去救他,身子却猛然一沉,如坠云霄。他睁眼一看,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又打量一下四周,是间有些凌乱的木屋。 

他不由吃了一惊:他明明记得自己睡着之前是在书房的,怎么忽然间竟然到了这里?再瞧向窗外,看天色已是晌午,正迷惑间忽听见一声门响,他侧过头一看,却见谷潜流端着碗走了进来。 

“照晚你醒了!”谷潜流欢喜地道,“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 

“什么?”江照晚吃惊地瞪着他,“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会在你住处?”此刻他已认出这里正是谷潜流所居的山间木屋。 

谷潜流神情陡然一暗,他咳嗽了一声,强笑着道:“先吃点东西再说。”把一碗粥递给了他。 

江照晚见他面上有些黑红色的伤痕,神情肃穆中带着凄然,心里不由一沉。他忙抓住谷潜流的手臂,急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谷潜流支支吾吾,他一脚踏下了床,口中道:“我有事要回山庄,先告辞了。” 

谷潜流忙拦住他,知道迟早都要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答应我要冷静。” 

江照晚默然点了点头,暗地里握紧了拳头,面色苍白地望着他。 


(十八) 

之后谷潜流叙述起来。原来那夜他去随音山庄的途中,忽见东方红光漫天,发觉那正是山庄所在地后他立即加快了速度。等他到达时山庄已是一片火海,他冲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已经昏迷的江照晚。救出他后本想再去救别人,可当时火势实在太大,他才进去衣衫就着了,只得退了出来。 

火灭后他去查看过,似乎火中加了桐油之类的易燃物质,整座山庄已差不多成了平地,连尸体都没剩下一具。而这两日来也未曾听说有幸存者,估计失火之前全山庄的人已先被人用迷药迷昏,所以并无一人逃出。 

说完后见江照晚怔怔坐在床边不语,眼中一片空洞,他急忙劝解道:“人死不能复生,照晚还是节哀顺变。山庄那么多人枉死,眼下还是找出纵火真凶报仇最是要紧……” 他怕江照晚看不开,是以刻意挑动他心里的仇恨。 

“……我想安静一会儿。”江照晚低低道,语声虽然嘶哑,整个人却出奇的冷静。 

谷潜流点了点头,出了门去。过了约一个时辰他回到了屋里,见江照晚坐在床边,盯着手中一张纸发楞。听见脚步声江照晚一边抬头,一边将手中的纸塞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将信封揣进了怀里。 

谷潜流柔声道:“你还是先吃点粥罢。”见桌上的粥似乎有些凉了,于是道:“你等等,我给你热一下。” 

“不必了。”江照晚忙制止了他,伸手端过粥开始吃了起来。 

谷潜流见他肯吃东西,稍稍放下了心,坐在一旁悄悄观察了他片刻,见他眸子里一片死寂之色,然而却非伤心欲绝后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看破所有后的绝望——前者只是“哀”,后者却是“心死”——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谷潜流不由有些担心。 

他虽本能地感觉到江照晚已经了解了一些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却连半点线索都没有。正猜测间江照晚忽然抬起头,谷潜流急忙收回探究的目光,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粥还有,还要再加些么?” 

江照晚摇头道:“不用了。”又道:“大恩不言谢,我也就不与谷兄多客套了。”不同于先前的嘶哑,他此刻的声音异常的清晰,象是冬雨一滴滴敲在铁板上,听在耳中颇有些冷冽之感。 

“说什么谢?”谷潜流道:“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至于寻找仇人的事,也只能从长计议……对了,你心中可有眉目?” 

江照晚顿了顿,隔了片刻回答道:“或者是漕帮,或者是那个杀死陆横诬陷我爹的人,又或者是对我爹下毒的人——按常理说不外乎这些……”他顿了顿,放下调羹站起身来,“我吃完了。我想回山庄看看。” 

谷潜流也随着站起身来,道:“我陪你一起去罢。” 

江照晚犹豫了一下,之后点点头,“也好。” 


看着站在一片废墟里的江照晚,谷潜流恍惚觉得他也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似乎随着山庄的灰飞烟灭,他的生命也从此干涸。然而毫无疑问他是坚强的,谷潜流自问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变故,断不能如他那般冷静。 

江照晚在废墟里走了一圈,最后在一根焦黑的树桩边停下脚步——正是那株枯了数年忽然开花的桃树。他缓缓俯下身子,望着树桩低声喃喃道:“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虽然声音低不可闻,那悲怆之意却绵绵不绝蔓延开来。谷潜流听在耳中,只觉心中一阵不忍,忙走开了些。 

回木屋的途中江照晚忽然道:“我想去一趟清明寺,谷兄你先回去罢。”他想去看看拂尘回来了没有。 

谷潜流答道:“反正我闲来无事,不如和你一起去。” 

江照晚本想拒绝,可谷潜流已不由分说上了马。他犹豫了一下,只得默从了。两人到了清明寺,正巧拂尘昨日刚云游归来。江照晚替两人介绍了,寒暄后三人在禅房分别落座。说话间江照晚告诉了拂尘父亲先中了“卧千年”昏迷,之后不久山庄被焚烧之事。拂尘面露哀戚之色,沉默了片刻后叹道:“ 生死有命,照晚莫要太介怀了。” 

江照晚点了点头,因有谷潜流在场,一时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而拂尘亦非多话之人,房里便寂静下来。 

好在谷潜流很快打破了沉默,他问拂尘道:“敢问拂尘师父可是吴县人?” 

拂尘眼珠微微一缩,旋即笑了笑,道:“正是,谷施主如何知晓?” 

谷潜流答道:“其实先师也是吴县人,因觉得你与他口音很像,所以一听就听了出来。” 他这么一说江照晚也留意到拂尘说话口音与旁人有些不同,格外缓慢轻柔,如是仙乐一般,然则轻柔间又抑扬顿挫,不会令人昏昏欲睡——正因着这个缘故喜欢听他讲经的人格外得多。 

谷潜流又接着道:“先师名叫谷未存,是个医术相当高明的大夫,不知拂尘师父可曾听说过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谷未存二十多年前就离开吴县去别处行医了,后来定居在了别处,而那时候拂尘多半还没出生呢。 

果然拂尘摇头道:“这倒是未曾听说过。” 

谷潜流“哦”了一声,见拂尘丰神俊秀,不似寻常人物,又好奇地追问:“拂尘师父年纪轻轻为何出家?呃……我这话问得冒昧了。” 

“其实我是从小便出家了。” 

“……原来如此,那你的家人呢?” 

拂尘静静道:“都已不在人世了。先父原本是在吴县做县令的,在我八岁那年他调职去了北方,我们一家老小便跟着他去了。结果在赴任的途中遇见几个山贼,他们抢了财物,又杀了贫僧所有家人。后来贫僧的师父路过,见贫僧还有一口气,便救了贫僧。”说这些时他的神色语气极为平淡,似是早已看破了一切。 

谷潜流闻言叹了一声,道:“原来拂尘师父与谷某一样都是孤儿,说起来经历也有些相似,我也是由先师养大成人。”想到师父的病故,心中不禁一阵苦涩悲戚,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时江照晚忽然站起身来,说要出去透透气,片刻后便会回来。待他出门后谷潜流向拂尘解释道:“因不想照晚老想着山庄的事伤心,所以适才谷某闲扯了一堆,实在是唐突得很。还望拂尘师父不要介意。” 

拂尘微微一笑,“无妨。”谷潜流怔怔望了他片刻,忽然道:“我知道了——照晚曾向我提过的那位朋友就是你。”又想着江照晚所言不虚,拂尘的微笑果真是如同三月和煦的暖风。 

见拂尘面上露出怔忡之色,谷潜流笑着解释道:“照晚偶然提过他有个知交好友,却没说是谁。当时谷某还纳罕什么样的人品能得照晚诚心相交,如今一见拂尘师父品貌人才,便猜到那人定是师父你了。” 因想起江照晚当时不愿意告诉自己他那位精通医术的朋友是谁,便猜测定是拂尘让他保密,故而略去精通医术这点不提。 

拂尘云淡风轻一笑,道:“谷施主过奖了,贫僧一介出家人,还谈什么品貌人才。”又道:“如今照晚遭遇变故,也只有谷施主这样侠义又细心的朋友才能真正对他有所帮助,贫僧恳请谷施主多费心了。” 

谷潜流闻言不假思索道:“那是我义不容辞的。”又道:“拂尘师父不必客气,以后叫我潜流就行,谷施主三个字听着很不习惯。” 

“……那贫僧还是称呼阁下谷公子罢。” 

谷潜流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点头答允了,又笑着道:“若是拂尘师父不反对,那我以后就象照晚那样直接称呼你为拂尘了——加个‘师父’总觉得拗口。” 

拂尘淡然道:“不过是个称呼,谷公子请自便。”他这话听似随意,其实颇有些疏离之意。谷潜流忍不住暗忖着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和尚固然是温柔随和,实际上却并不那么容易亲近。这么一想立时觉得房里的空气也开始凝固艰涩起来,他忽然觉得有些想念江照晚——虽然他不过才去了片刻。 

江照晚默然站立在禅房外的院子里。头顶上方的天空灰蓝蓝的,显得有些阴冷,只是眼下这阴冷反而令他觉得畅快,情绪亦渐渐平复下来。 

他来找拂尘本是希望能从他那里能获得一些平静——一直以来拂尘身上都有一种能令人平和下来的力量。可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就连拂尘自己也颇有些焦躁。可能是旅途疲惫的缘故罢,江照晚这样猜想着。 

正准备进禅房时忽见房顶上有熟悉人影一闪,他先是一怔,旋即跃上房顶提气追了过去。然而追到寺外一条小溪边却忽然失去了那人行踪。他正疑心是自己花了眼,忽听见身后传来细碎声响。他霍然转身一看,只见有一人站在几丈外的大树下,面部被浓密的树荫遮住,显得有些阴沉。 


(十九) 

江照晚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回京城了么?”语声却不自觉地微颤。 

树下之人——风入松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口里喊道:“照晚!照晚!你果然没死!——太好了!太好了!”他将脸埋在江照晚发间喘着粗气,手亦将他的腰箍得死劲,显是内心极为激动。 

江照晚默然了片刻,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回京城去了么?” 

风入松一顿,片刻后从他发间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我听说了山庄被焚毁之事,便连忙赶了回来。我四处找你,生怕你被……你被……”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搂着江照晚的力道又加大了些,简直恨不得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安心。 

然而江照晚却用力推开了他。风入松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不解而惊讶地望着他。这么正目一看,才发现不过才几日的工夫,他的面颊已瘦得深陷下去,苍白一如千年不化的雪峰。嘴唇裂开几道口子,成了干涸的血痕,异常的触目惊心。尖长的眼角带着血丝,再不复从前微挑起的新月如钩,倒似是渐渐没入黑云的残月。双眸仿佛被狂风扫过,暴雨打过,一片空洞荒芜,再无生机。 

风入松心里紧了一紧,试探着问道:“照晚你怎么了?” 

“你知道么?“江照晚缓缓抬起头,空寂的眸光如是大浪里飘摇的小舟,绝望中希冀想要可以停泊片刻的港湾,无奈一个浪头过来,便淹没水底死寂无踪。 “你知道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除了我,山庄所有的人都死了……歌雪,我爹,朱朱,殷凭——呵呵,所有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如同是从喉咙深处被挤压着发出,沉闷而压抑。 

风入松面色一白,他咬牙捏紧了拳头,隔了好一阵才哑声道:“这……这究竟是谁做的?” 

江照晚却只是茫茫然望着他,面色几近惨白。风入松当他是伤心,上前一步轻声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他伸出手轻抚着对方的面颊,指尖传来的冰冷急遽蔓延进入心里,连呼吸间都带上了严寒。他心中一痛,续道:“不要难过,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陪着你的……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江照晚身子一颤,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风入松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清瘦憔悴的面上俱是嘲弄苦涩之色,他神情一呆,问道:“照晚你怎么啦?” 

“陪着我?”江照晚慢慢止住了笑,“那燕山亭呢?” 

风入松面色先是一变,旋即便又缓和过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他低头握住江照晚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这里,从来便只有你一个——我与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起初我对他好只是为了刺激你。可到了后来,那次我们谈了一夜后,我想着与其让你痛苦,倒不如让你对我死心,好好与歌雪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就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江照晚低低接口道,声音嘶哑而疲倦。 

“没有!”风入松急声辩解,面上忍不住露出讥诮之色,“我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喜欢歌雪,因不想歌雪为了我们俩的事伤心,便假意对我好,好让我离开你……” 

江照晚闻言浑身一颤,死寂的眸中突然有了一丝情绪,“……你说什么?歌雪她……她已经知道了?”回想起风歌雪那几日的郁郁寡欢,他忽然明白过来,心口立时如同被钝器刮着,绵延不绝的闷痛。 

风入松见他目中俱是痛悔迷茫之色,忙道:“其实我也很内疚,歌雪毕竟是我妹妹……我假意和燕山亭好,又离开了洛城,就是为了成全你们——谁又知道竟会发生这种变故……”他神色一暗,有些心虚地别过了目光。 

江照晚呆了一阵,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么说我要多谢你的成全了。” 

风入松见他神情异常冷淡,一时猜不透他心意。迟疑了一下,便上前拥紧了他。见他没有挣扎,稍放下了心,柔声道:“照晚,山庄的事,你难过,我也是难过。可是既然发生了,难过亦是于事无补……再说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总之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你要作甚么我都陪着你。从前都是你待我好,从今往后我要反过来照顾你……” 

“是么?”江照晚半是苦涩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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