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警示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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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庆洲:是小杨拿走了吗?
杨友宸:不可能。他震亡了……
二十多年前的隐秘第一次泄露出来!
老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了。你不知道,唐山这些搞地震监测的人,可惜了,可惜了啊!
张庆洲:您要是不走,悲剧有可能改写吗?
杨友宸:我不能这样说。当时有人说过……唉,1968年到1976年,风风雨雨多少年,最终却没有报出来。
24万人,惨哪——!
杨友宸老人哭了。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苍老的脸上,泪珠滚落一颗又滚落一颗。
在采写杨友宸的日子里,我经常失眠。
那次成功的“唐山市地震工作会议”向世人昭示着什么?原本应该载入史册的重要会议,也跟唐山地震废墟一道销声匿迹了吗? 那个党支部代理书记李世信,代表哪一级组织通知杨友宸上“干校”,从而导致了唐山市地震办公室“群龙无首”?
茫茫人海,尚不知李世信在阴间阳世。一个代理党支部书记似乎还不敢擅自作主,在大震迫在眉睫之际,勒令唐山市主管地震工作的负责人去“干校”,也许他只是个传声筒而已……假如这个推理成立,他是谁的传声筒呢?许家信是一个圆滑的政治家,在“文革”中多年胜任市委书记就是明证。他结束了在唐山的政治生涯,也许将这个惊天秘密永远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昔年掌握生杀大权的当权者们已经先后辞世,谁是知情者,谁又是始作俑者……唐山大地震与其他惊天大惨案一样,总要留下令人遗恨的千古之谜吗?!
退一步说,杨友宸去干校是组织的决定,不可抗力。唐山市地震办公室的其他人呢?即将临震的最后两天,“地震记录本”,以及地电、水氡、地下水……所有的动态曲线图为什么是空白?谁是渎职者?!也许这人已经震亡,良心早已腐烂……也许这人苟活人世,偷走证据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死不认帐……
或许,那个鬼的世界会将此事调查清楚,超过24万的冤魂不会甘心情愿的做一个屈死鬼,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我恨我自己无能,所以寄希望于鬼的世界……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2':我总觉着有一种犯罪感
作者: 张庆洲
我总觉着有一种犯罪感
刘占武,男,1943年7月1日生人。
1962年毕业于唐山二中。
1967年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
1968年分配到中科院地质研究所从事地震研究。
1970年至今在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原唐山地区地震队)供职,现任台长,高级工程师。
在一个很普通的黄昏,我采访了这位与唐山大地震失之交臂的地震专家。每年清明节,他都去一个叫后于家店的地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里,埋葬着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地震工作者贾云年等人。“给他们填一锹新土吧。”他说。
清明,鬼节!
唐山市四周有许多许多像后于家店这样的坟地,埋葬着数以十万计的唐山人的骨肉同胞,也有来自祖国各地的宾客。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荒冢,被人世冷落了一年,在这一天才盼来了亲人的脚步声。在那个黑色的瞬间,亲人们骤然含冤而去,薄薄的一层黄土阻隔了阴阳界遥遥的思念……这一天,唐山人大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从市区向四周的坟场奔去。我每年去果园坟场,目睹着每年一次阴阳界那种撕人心肺的交流。活人们大都是默默地填坟,默默地诉说,也时而响起女人悲愤的哭声!唐山的鬼们便也知道了中国的巨变,这种巨变不仅仅是唐山的繁华,不仅仅是市场经济,而是政府正在走向开明。
唐山大地震令刘占武悔恨了二十多年。这犹如一块裹尸布,日夜笼罩着已不再年轻的心,人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他揭开。他抽烟抽得很凶,深沉的声音有点嘶哑。仿佛横贯唐山市的呜咽流向远方的陡河。
“我总觉着特别遗憾,有一种犯罪感似的!”他说。
刘占武先生很坦荡,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尽管我已经给他讲了本调查的初衷:实事求是地给后人留下一份真实的历史。
他还是忏悔。男子汉那种震撼人心的忏悔!
唐山大地震漏报了,他想了许久想了许多……
我写到占武先生的章节时,他的光明磊落,真的让我好为难。他坦然承认自己在唐山地震预报过程中的失误。我调查过许多人,发现真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面对唐山24万具尸骨欲盖弥彰!占武先生绝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帐”的廉价男女。他的高尚品格令我景仰。
我想应不应该笔下留情?
然而,我不能违背写作初衷。
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管辖陡河、昌黎后土桥、凤凰山、何家庄、北戴河、滦南和迁西共7个专业地震台。属于专业地震队伍。唐山大震前,刘占武是中心台业务组组长,负责7个地震台的业务工作和分析预报。中心台本身在胜利桥有一个地电手段,也要进行观测。
唐山地区设有地震办公室。那阵儿是双重机构。
国务院69号文件下达以后,层层进行了传达贯彻。刘占武印象特别清楚的是,国家注入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资金,对七个地震台的线路、仪器进行了更新改造。测震仪器达到了双套配备运行。再就是选建新的台站,因为沿海那边缺少一个地震台。1974年开始新建滦南地震台,1976年刚投入运行就地震了。
1975年,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地电出现了明显变化,数值一直连续下降。到1976年上半年,下降的速率相当快,按一般情况看很不正常了。他们先后三次到昌黎后土桥地震台检查。
昌黎地电是比较专业的观测手段,线路呈十字架形,各一千米的长极距。埋设在田野里,基本没有其他干扰。
他们刨开地线检查没问题。爬上电杆把可能漏电的线路重新包了一遍,避免下雨漏电带来误差。还把极板重新埋了一次。
地电数值还是继续下降。
在六七月份,雨季快到的时候。他们考虑是否仪器漏电了?就又检查了仪器。这样处理了两次还是无法阻挡下滑的势头。
第三次是7月上旬。他们又去把仪器标定了一下,看仪器本身有无问题。仪器标定完了,依然是下滑。已经快到七?二八了!
中心台的同志很着急。
有一个搞地电的专家,叫石蕴璇。他是1952年地质学院毕业的,一直在野外勘探部门搞地电观测。
1976年7月27日晚上6点多钟,他跟刘占武说,小刘,昌黎的问题我总不放心,是不是大震的前兆?别以为是仪器本身或者是外线路有干扰,这样咱们要吃亏的。咱们要分析要重视啊!
那天夜里不是刘占武值班。他们在院子里分手时刘占武说,这样吧老石,咱们明天上午准备准备,下午会商。
就这样分手了。老石遇难了。
刘占武说,我想老石在遇难前也是很后悔的。我们抓住这个异常,要是多做一些深入的调查、研究、分析……
刘占武一口紧一口地吸烟,我们中间烟气腾腾。在他的叙述过程中,每提起一个遇难者,他便沉默一阵,烟雾也浓烈一阵。
张庆洲:唐山大地震之前,你们还掌握其他震情吗?
刘占武:唐山二中的田金武和李伯齐二位老师到我们监测中心台来过。他们已经提出了大震的概念,我印象中是7级。唐山八中和马家沟地震台,我们也给予过指导。我们感到奇怪,马希融、田金武提供的数据和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数据有点吻合,一直像台阶一样下降。7月份,马希融也提出了大震的概念,他跟我们讨论过。
唐山市的地震台、站真的很厉害。
还有两个观测站,曾经发出了地震警报:
山海关一中吕兴亚预报:山海关西南100公里左右(唐山南火车站至山海关火车站为135公里),在7月底8月初将发生6…7级地震。
乐亭红卫中学候世钧预报:7月23日前后,将发生6…7级地震。
张庆洲:吕兴亚和候世钧报给谁了?
刘占武:报给我们了。
张庆洲:还有记录可查吗?
刘占武:这么多年记录是没了。可是,确实是报给我们了。
我由衷地钦佩刘占武先生承认失误的勇气!山海关一中和乐亭红卫中学地震监测站曾经成功地预报了唐山大地震,真的是鲜为人知!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的记录都没有了,刘占武先生不说谁知道?唐山大地震漏报真相已经跟二十四万尸骨一道沉埋了二十多年!
刘占武先生很坦诚,他说,他组织人员对异常进行了落实。石蕴璇和宋宝田(均在地震中遇难)到乐亭红卫中学。他和曹玉田到山海关一中。他们从两个监测站回来以后,对两家的预报意见进行了讨论。
乐亭红卫中学是用“二倍法”得出的7月底8月初的发震时间。中心台对土地电的“二倍法”有点疑惑。山海关一中呢?吕兴亚的磁偏角反映的应该是地磁场的变化。但是他报的太准确了,而且震级又这么高,有点接受不了。这是7月中旬左右的事,距大地震仅有十几天的时间。
中心台向唐山地区地震办公室作了汇报。汇报说,首先应该肯定他们的大胆预报,这种探索精神是可嘉的。第二,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现在是摸索阶段,不能说人家完全不对。第三,中心台认为还要继续观察。地区地震办主任赵绍文是行政人员,自然是尊重专业地震工作者的意见。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3':作为一个地震工作者我无话可说
作者: 张庆洲
此时距七?二八已经很近了。
唐山地区和唐山市两家地震办公室,不大沟通情况,只是一年组织一次会议。市里参加地区的。
刘占武也提到了杨友宸。他说,可惜的是杨友宸上干校去了。他的责任心相当强,别
人就难说了。他不是专业地震工作者,对地震的研究很了不起,分析能力也相当强。建立地震观测网的时候,上厂矿下学校,骑着自行车一个点一个点地跑。他不是党员,就找书记们做工作。人家厂、矿是以生产为主啊。他要人家腾房子,买仪器设备,还得找观测人员,他建了那么多的观测点,二中、八中、电厂、还有马矿、赵矿……
杨友宸善于把这些异常串联起来。一串联情况就明了,异常情况就能集中起来,这样领导就便于下决心了。他敢跟市长汇报,找谁他都敢!向唐山人民打个招呼,应该说是能办得到的。
海城地震前也就是打了一个招呼。
河北省地震局唐山监测中心台是专业地震队伍,已经掌握了一些地震前兆,也有人发出了地震预报。唐山市地方地震工作队伍也发现了大量地震前兆,也有人发出了临震预报。如果专群结合,历史就有可能改写。刘占武是这个观点。
张庆洲:我听说大地震之前,河北省地震局曾派出了6人考察组来唐山,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1976年6月下旬,河北省地震局派了5个专家1个司机来调查地震地质情况,搞地貌调查,也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他们临走那天,跟中心台的领导交流了情况。刘占武也在场。
省局专家提到地貌异常,意识到了有新的活动,但是还拿不准,要回去跟领导汇报。贾云年特别指出,地貌变化已经反映了地层变化,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按断层学说,断裂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地壳应力场变化太剧烈了。在河北省北部,京津唐一带可能要发生比较大的地震。
刘占武说“断裂有一个演变加速过程”是这样的,一次大地震爆发前,它总会先有局部活动。像扁担断开吧,先出现好多裂纹,嘎巴嘎巴地响到一定程度以后,咔的一声骤然断裂了。
省局专家那次地震地质调查,给刘占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苏英俊是带队的,老资格的大学生。贾云年也就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中国科技大学毕业,学的地球物理。他爱人陈非比现在地震出版社,也五十七八岁了吧。他们夫妻都是业务尖子,相当有才干。科大的高材生确实是高人一筹啊!
刘占武感叹,贾云年要是活着,应该是了不起的专家了。
那是大地震即将发生的晚上,因为天太热,他们有人说连夜走,有人说第二天走,最后还是决定第二天走。
一念之差,六个人全部遇难。
……
苏英俊的儿子以后来的,把苏英俊火化了,儿子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家了。司机呢,当时他家人开车来把尸体运走了。贾云年、周士玖、黄钟和王素吉4个人,埋葬在后于家店小树林里了。跟他们埋在一起的,还有石蕴璇,以及付长河全家……
每年的清明节刘占武都去上坟。
唐山大地震中,刘占武的胳膊被砸断,胸椎八、九、十节砸坏了,险些沦为截瘫。那段经历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了这位地震专家的心坎上,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拔下来。将近三十年了,刘占武先生已步入老年,回忆那一幕还是泪光闪闪。
我爱人把我运到了飞机场。飞机场到处都是伤员和死尸,也分不清哪个是死的,哪个是活的。那三天,夜里下雨白天曝晒,活人死人一块遭罪。后来来了医疗队,我爱人就把我架了过去。大夫问我是哪个单位的。我脱口说出了工作单位。人们叫着喊着就围上来了,也有捋胳膊卷袖子的要动手。
地震咋不砸死你!
大夫,不给他治!
不给治,疼死他拉倒!
我望着父老乡亲们,哭了。
作为一个地震工作者我无话可说……
我爱人急哭了,拼命地叫,我是医务工作者,母亲死于癌症,我也是没办法呀!地震和癌症一样,人类认识不了啊……他作为地震工作者不想立功吗?一个军人也跟着劝,谁都有良心,谁愿意唐山死那么多人!
唐山警示录'连载之14':应该把什么教训留给后人
作者: 张庆洲
刘占武伤势很重,8月初被抬上了火车。唐山至古冶(约25公里)这段铁路正在抢修,火车走了一天一夜。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转到了本溪钢铁公司医院。
我跟谁都不说话,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这么一个大地震,这么多临震异常,怎么连个5级的概念都提不出来呢?再不行,提个4级也是一个交待啊!怎么就一点招呼都没打……总觉着对不起唐山人民,有一种犯罪感似的!
就这样想。
昌黎后土桥地震台的异常,山海关一中和乐亭红卫中学的短临预报,田金武和马希融的大震概念……我们收到的异常资料也不少,怎么就没让地区地震办公室组织会商呢?
我应该建议他们,可是我没有。
我恨我自己!
这种痛苦持续了好多年。
家里人偶然提起地震,我也不吱声。
……
刘占武10月8日回来了,唐山正在游行庆祝粉碎“四人帮”。他到飞机场参加了地震工作队。地震工作者只能监测余震了,不能让唐山人民再遭到伤害。他们通过无线电台收集各县资料,组织会商。还在飞机场设了一个地震台,地震记录仪记录余震。一天睡不了三四个钟头。春节也不回家。
家就不要了。
一直坚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