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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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已修成人形的蝴蝶,常年吸食五行之力,不仅仅是不利于修行,损害身体,还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力量冲击而精神具灭。这种逆天而行之事,普通人尚且不说,修仙者是断断不会尝试的。
这个锦瑟,究竟为何会拿这种方法去压制毒素?
看了看锦瑟,又想起了沐锦云,隶祀暗暗推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自己的直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沐锦云靠吸食怨气成妖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事实了,他要维持人形必须要有怨气支持。蒹葭不再恨夏孤漓了,那片蕴育了沐锦云的牡丹花地也不会再有怨气,所以沐锦云只好四处去收集。那日所见的双重五芒星阵中的五行圆球,里面的黑色是沐锦云需要的怨气,而剩下的五行之力给了锦瑟做所谓的解药。
隶祀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想法让他不禁睁大眼睛去看锦瑟,这只蝴蝶,也会那么义无反顾吗?柳西河说过锦瑟是笨蛋,小童也说过,可眼前的这只温润得就像是水做出来的蝴蝶少年,当真会那般痴着疯着狂着笨得飞蛾扑火吗?
也许锦瑟并没有中毒,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沐锦云一个安心收集怨气的理由,就算是他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就算是他总有一日会因此精神具灭,他也要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相信,让沐锦云相信那个谎言吗?
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一只本可羽化登仙的蝴蝶,做出这样的牺牲?在这地牢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本是蝴蝶,喜欢阳光、喜欢花丛、喜欢嬉戏玩笑的蝴蝶,却被拴住了脚腕,钉住了翅膀不能飞不能闹,心甘情愿地编织着一个谎言。
隶祀无法向锦瑟去证实自己的这个推断,他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里,将他生生地拽出来他会崩溃的。这是他的债、他的劫,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而隶祀,只能适时地帮他一把,仅此而已。
隶祀从未有想过不问缘由收降了这些妖,很小的时候夏阳乐正就告诉过他,神、魔、仙、鬼、妖、人,六界众生皆是世间轮回的一部分,不应执迷分别。灵媒接触各界,不应有偏。妖亦有情亦有故事,就好似眼前的锦瑟。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在锦瑟的问题里隶祀转过了头,却发现问话之人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似乎那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隶祀埋下了脑袋,半响又轻声接了一句,「也许……有吧……」
「这个问题很难吗?」
「也不是。」隶祀几次欲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无论喜不喜欢都没有关系吧,人类真的很麻烦呢,不像你们,喜欢了就可以了。」
隶祀说的话锦瑟无法全部理解,偏着头说:「六界众生真的有区别吗?光是喜欢还不够吗?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只是,如果不喜欢的话,那什么都是不够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什么都是不够的。
隶祀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心情突然复杂起来。与凌琰相伴十多年,这份「喜欢」的心情,到底是兄弟是手足还是别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恐怕凌琰也是同样的吧。
因为知道不会分开,永远都会在一起,很多事情才会被忽略掉,等想再一点点拾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无从下手。
不想再沉浸在这种气氛里,隶祀耸耸肩,「我见过夏孤漓也见过蒹葭了。」
隶祀的话让锦瑟有些惊讶有些不解,他静静地等着隶祀继续说。隶祀望着月亮,将今天所过之事又叙述了一遍,锦瑟听着听着,脸色似有些阴晴不定,隶祀细细琢磨这锦瑟此刻的心境,却发现只是枉然。
「夏孤漓让我转告你,有时候这样的等待比苦撑着幸福。」
锦瑟的身体一震,心底有什么百转千回但他说不出来,只能紧咬住牙关,让自己镇定下来,默念念着:「不是苦撑,没有苦撑……」
隶祀知道锦瑟需要一些时间,他起身走到门边,在柳西河关上门之前又看了锦瑟一眼,那玲珑的蝴蝶少年脸上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得宛若水晶,让人的心不由得纠在了一起。
转眼又到月圆。
锦瑟依旧坐在月光里出神。早上柳西河来给他送水的时候留下了字条。上面写着由于夏阳家的插手,这半个月沐锦云没有能够收集到五行之力。
锦瑟想,现在沐锦云的脸色也一定像极了那轮圆月吧,苍白,揪心的苍白……
没有收集五行,也就等于没有收集到怨气,沐锦云,他还好吗?
每每接近朔、望之日,沐锦云的精神就越来越差,好似被艳阳烤得失去了水分的花叶,没有一点生机,只有怨气才能让他恢复活力。无论那个人怎么不愿怎么不能他都必须去寻找怨气,为了活下去。
今夜又是十五了。
想到这一点,无尽的恐慌向锦瑟袭来,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闪过从前沐锦云失去生气的模样,不会张扬放肆地花间谈笑,不会唯我独尊地月下抚琴。
那副模样太伤人,伤得锦瑟泪流满面。他拿起柳西河放在一边的钥匙,开了脚链,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站在沐锦云的房外,锦瑟却无法推门进去,木门的纹理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地方起了细刺,单是看着,就觉得仿佛是刺在了心上。锦瑟无助地靠着木门,身子慢慢滑落,最后只能蜷缩着坐在地上。
记忆的碎片被拼接在一起,他想起了那一晚,那一晚的月亮。
那一夜的月光比他曾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皎洁。透过黑漆镂花的窗棂,洒在窗边床上印出一片斑驳。沐锦云躺在光影里,像一只失去生命的傀儡。锦瑟在阴影处看着他,一种悲伤的情绪从身体深处一点一点地蔓延出来,压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是妖,却不仅仅是妖吗?」沐锦云缓缓扬起了唇角,那抹笑容却几乎让锦瑟不忍心看,「我竟是怪物啊,不吸食怨气就无法生存的怪物。」
沐锦云的声音微微颤着,带着一些湿润的调子,细长眼睛中薄薄的水雾让荡漾其中的月光幻化得如同毒药一般。
锦瑟本能地冲过去,用力抱住沐锦云。沐锦云没有推也没有躲,任由锦瑟倒在他身上。直到被沐锦云尖削的下巴抵得肩头吃痛,锦瑟才回过了神,慢慢放开了沐锦云。
锦瑟想笑一笑,即便是一个涩涩的苦笑,也一定比自己现在的表情要好,可他做不到。他只好站起来,离开他,离开这间房间,让彼此都收拾一下情绪。
在转身之时却被人拉住了衣角,锦瑟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对上的依旧是那毒药一般的眼睛。
「别离开……」三个字,却好似花尽了沐锦云几乎所有的力气,紧紧咬住的嘴唇泌出淡淡的血色。这大概是这个人的尊严所能允许的极限了。
温柔也好、包容也好,却是从来都没有这般示弱过。沐锦云一直都是高傲地扬着他的头,笑容灿烂里带着几分轻蔑的味道。而此时的他,迷离得不知所措。
锦瑟伸出手,缠住那人的手,互相紧紧握着,手指骨节用力地有些发白也不愿放松一点,想这样来证明自己就在这里。
无法思考,只是直觉一般地想去接触。细碎却温柔的吻落在沐锦云眼角的泪痣上,落在白皙的眉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沐锦云的脸,希望他能从恐惧不安中走出来。锦瑟轻轻地抚着沐锦云的眼角,一滴泪顺着他拇指的关节滚落在手腕上,温凉的触觉,却在一瞬间燃烧起来,痛得他喘不过气。
如月下潮水一般翻涌上来的近乎疯狂的冲动,飞蛾扑火,锦瑟不知也不想知,究竟是月影斑驳的魔咒还是那花香浓郁的陷阱,让他甘心义无反顾地沉沦下去,即便从此万劫不复。
沐锦云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了火焰,有些冰冷有些放纵,也许,还有几分绝望——那些都不重要。他环手抱住锦瑟的腰顺势一个翻身,重重的吻印在锦瑟的唇上。那吻里熟悉依恋的牡丹花香,从牙间舌缝充斥到大脑,就像一种媚药,让人没有一丝招架的余力。
锦瑟笑了,闭上了眼,让花香包裹住自己。他的手没入沐锦云的长发,缎子一般的触觉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听到沐锦云哽咽一样的叹息。
身上褪去衣服后,肌肤和肌肤没有隔阂的接触让他轻微颤抖,可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也许,他们都是妖,他们本就该赤裸裸地面对彼此。
进入的时候锦瑟痛得忍不住眼泪,耳边是沐锦云一遍一遍喃他名字的声音,他用几乎破碎的声音回应着,低声念着他的名。
锦瑟看到那皎洁的月光落在沐锦云的身上,柔软地铺在他的发梢,脸背着光看不清晰,但他想,那一定是美的,就好像无数年前,在庭院里迎着月光绽放到极致地绵云牡丹花,美得让人痴醉。
沐锦云让锦瑟坐在他身上,身体连接处强烈的感官刺激让锦瑟几乎失去呼吸。情动欲动,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空气里是越来越浓郁的牡丹花香,他不愿放手也无法放手,只能让自己在这吞噬掉他全部的香气里沉沦到底。
释放的一瞬间他几乎昏厥过去,人形无法全部维持,背后两块肩胛骨一阵剧痛,紫色的大翅膀冲破了肌肤,一扇一合,在他后仰的一瞬间紧紧并拢……
沐锦云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几日的冲击让他心力交瘁,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地握住锦瑟的手,固执地握着。
锦瑟没有睡,他坐在床畔,却无力收起背后的翅膀。锦瑟看着月光下睫毛投下的弧形阴影描绘出的各种轮廓。然后如洗脑一样不停反复着「锦云是为了救锦瑟,为了帮锦瑟解毒,锦云不是怪物,是锦瑟连累了锦云……」
花香如同一副麻醉剂,一帖催眠药,虚构的谎言渐渐变得真实,让他们固执地相信了。一边一边重复的洗脑一样的言语,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困住了他们。
仿佛世界在那一刻,就这样到了尽头。
天空中泛出曙光,锦瑟掰开了缠住他的修长手指,换上衣服离开,他穿过长长的石板走道,推开厚厚的门,在地牢里坐下。
从那时起到如今,已经过去多久,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锦瑟只是明白,就是从那夜开始,爱上这轮月亮。皎洁却苍白,美丽到绝望……
笛声。
悠扬的笛声从远处传来,清丽的调子,微微的颤音,明明这般的凄婉,却不知为何,给这清冷的夜注入了一点儿暖意。
笛声很陌生,这样的声音从未在不旋山出现过,锦瑟埋头听着,他想像不到吹笛子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想起了沐锦云的琴声,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夜里,沐锦云会在亭子里摆上琴,有一曲没一曲地弹。锦瑟偶尔会和着琴声起舞,偶尔会取来瑟和沐锦云琴瑟和鸣,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沐锦云喜欢弹琴,也弹得一手好琴。他会在锦瑟起舞或者鼓瑟之后,笑着说:「不错,配得上我的琴。」那时,锦瑟也会笑,他能够了解沐锦云与一般人不同的表达方式。
而如今,当时弹琴的人躺在屋里,听琴之人坐在门外……
锦瑟站起了身,想往窗边走。可也许是长久的地牢生活让他不习惯走路了,之前心急地奔跑时还不觉得,眼下到真真觉得立不稳步子。干脆念了咒语,变回了蝴蝶形态。
舞动着翅膀,飞入黑漆镂花的窗棂,锦瑟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沐锦云。沐锦云看过去睡着了,收起了全部的戾气,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惨白。锦瑟绕着沐锦云飞了几圈,他想一定是这半个月的事耗尽了沐锦云的力气,他才会这般的昏迷着。
锦瑟落在沐锦云的唇上,合上的翅膀不禁细细地颤动。他突然想起那日夏阳隶祀转述给他的话:「有时候这样的等待比苦撑着幸福。」
他,似乎能够明白一些意思了。
锦瑟飞离了沐锦云的嘴唇,飞离了这间房间,朝着笛声飞去。
在月光下,他看见了两个少年立于亭下,一个正在吹着笛子,另一个靠着亭柱听得出神,正是夏阳家的两位公子。
锦瑟化了人形,落到隶祀身边,凌琰的笛声才止了下来。隶祀见了锦瑟并不吃惊,像是看准了他会来一般。
「如何等待?」锦瑟没有多做解释,开门见山地问了。
「净化。化去他身体里全部的怨气,虽然这样他会失去维持人形的能力,变成一株普通的锦云牡丹,但他可再修行,修成人形之日便是等待终结之时。」
锦瑟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沐锦云房间的方向,终是开口道:「好。」
蒹葭的怨气已经消散,净化并不是什么难事。隶祀布下了法阵,双手打着结印念起了咒语。
锦瑟瞪大眼睛看着沐锦云的脸,虽然这副容颜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他还是贪婪地看着。在今后的几百几千年里,他都无法再见这张面孔,不舍以及眷恋,让锦瑟无法移开眼睛。
床上沐锦云的身体渐渐透明,从中心里一团浓郁的红色溢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空气中充斥了牡丹花香,烈得让人沉醉。人形散了,绛色转淡,成了锦云牡丹花的浅红色,最终,没有袭人的香气,没有高傲的脸庞,只余一株牡丹……
锦瑟将锦云牡丹植到亭边的泉水旁时,天已经快亮了。锦瑟从前极喜欢这眼泉水,他在泉边坐下,赤足的双脚浸在了水里,冰凉的泉水刺得脚腕上的伤口有些痛,但他还是毫不介意,随意地踢几下水。大瓣大瓣的牡丹花瓣散下来,浮在水上,顺着锦瑟搅起的涟漪缓缓打转。
锦瑟把瑟放好,试着调了几个音,才发现,已经生疏地鼓不出一个完整的调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细得骨节分明,没有了什么力气。
双手互相压了压关节,他开始弹从前沐锦云常常弹的曲子。瑟声极悲,一声一声都落在心底。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是沐锦云,你叫什么?
在蝴蝶还叫做满袖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那株牡丹,在骄阳下怒放的锦云牡丹。所以,他说:「我叫锦瑟,你看,我们的名字很像呢。」
——我?我比太阳耀眼多了!
只有在太阳下,锦瑟才能够明白这句话,因此,他喜欢阳光,喜欢和沐锦云一起沐浴在阳光下,那样闪耀,如宝玉一般。飞蛾扑火,蝴蝶扑火,火一般灼热的沐锦云让他义无反顾地停下飞舞的翅膀,就算被这份灼热烧伤也绝不后悔。
——锦瑟,这是给你的。
他从他手上接过了那把特别制作的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那是把为锦瑟而作的五十弦锦瑟。
「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五十弦锦瑟声之悲之凄,听过之人都不会忘。
弦断了,声却不绝。锦瑟站起了身,回头对一旁的隶祀和凌琰道:「不要拦我。」
等他修行千年不如伴他修行百年,锦瑟的修行一点一点注入了锦云牡丹的花苞中,而他最后也失去了人形变回了一只蝴蝶,停在牡丹上,却是比什么都满足。
如果他不是蝴蝶,他不是牡丹,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和他纠缠在一起吧。是劫、是难,也已经不想去分辨。爱还是恨,谁都说不明白。庄生晓梦迷蝴蝶。是蝴蝶迷了庄生,还是庄生迷了蝴蝶,到底谁是庄生谁是蝴蝶,锦瑟不知道,沐锦云也不知道。
只是那无数个月夜,无数次轻喃,刻在心底竟永远无法遗忘。就这么刻了一辈子。
如此而已,也许真是如此而已。
云层散了,阳光撒下一片温暖。重新沐浴在金色的光中,一株牡丹、一只蝴蝶,耀眼如宝珠,美得让人落泪。
隶祀和凌琰走出了山涧边的宅院,布下结界以保护宅中已无力自保的沐锦云与锦瑟。可以想像,几百年之后,这山涧中又会有琴瑟合鸣之声穿出,一位高傲男子身边伴着一个玲珑少年。
耳边回响起地牢之中锦瑟说过的话——如果不喜欢的话,那什么都是不够的。
如果不喜欢,怎么能为他长守地牢;如果不喜欢,怎么会为他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