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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章

新宋-第4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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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经历,大赞六哥、七哥的聪慧仁孝,是国家“后继得人”,驳斥有关六哥“顽劣失德”的传闻“实不可信”、“用心叵测”。

桑充国的公开支持,对于向皇后与赵佣来说,称得上是雪中送炭。而向皇后也更加感念清河的先见之明,所以,对于清河的暗示,向皇后的确当成了金玉良方。

若皇帝仿汉武故事,遗诏司马光、石越等人辅少主,在这一层名份之下,司马光、石越等人就会更加尽心尽力,她知道,这些士大夫们都很爱惜名节,有了这层身份,他们也能够更有力的制衡高太后……

就因为这个想法,向皇后甚至还特意赏赐了有“金日磾”之称的仁多保忠。

但这到底是大事,是大宋朝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大事。大宋朝的惯例,是幼主即位之时,由母后帘垂听政。宰执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名份。所以向皇后犹疑着不敢开口。

若是官家拒绝怎么办?即使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在向皇后那里,也是莫大的困难。

“官家……”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眼见着官家真的要睡着了,向皇后才终于鼓足勇气,抹了抹眼泪,轻轻喊了一声。

赵顼睁开了眼睛,安静地望着自己的皇后。
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四之上)
何家楼。

段子介坐在李敦敏身边,顺着他目光所视,一面低声介绍着在座的众人。

“那位五短身材,又胖又黑的,叫李承简,听说熙宁十年前,他只是个普通的船匠,如今已是婆罗洲最大的船坊主,他拥有的船坞、船坊,每年能造超过四百艘的两千料大船,更有无数的船只,在他的船坞中维修、保养……”

“两千料……一般两千民料的大船,少则一千贯,贵则两千贯乃至三千贯……虽则比不上唐家,每年造四百艘的规模,亦是屈指可数了。”

段子介早知道李敦敏对民间的情况非常熟悉,笑道:“海外说得不错,李承简算得上是个大财主。交趾、三佛齐等国,可都要向他买船。”说罢,又道:“挨着李承简的瘦高个叫杨怀。”

“他便是杨怀?”李敦敏似是吃了一惊。这杨怀他却听说过,此人原是薛奕部下的一个守阙锐士,因为违犯军纪而被裁汰,后来被一些武装船队雇佣,以枭勇狠毒而闻名海上。熙宁十二年,他在收编了一伙五六十人的海盗后,便带着这些人改邪归正,自称“武伴当”,专门受雇于那些前往注辇国贸易的非武装船队,保护他们免遭海盗袭击,不过四五年时间,不仅他的“伴当行”迅速扩张,成为拥有两百人规模,五艘准战舰的伴当行,而且带动着令东南出现一大批的伴当行。东南的“伴当行”与中原、北方稍后出现的“标行”、“打行”,甚至惊动了两府。宋廷为此专门颁布法令,对伴当行与标行、打行进行限制与管理。李敦敏早就听过杨怀的大名,没想到他原来竟是个貌不惊人的瘦高个。

“便是此人。”段子介笑道,“东南伴当行许多大掌柜,原来都是杨怀的徒弟。这几年武伴当和注辇人打交道最多,他们经验丰富,对注辇人亦极为仇视。杨怀两个儿子、一个弟弟,都是被注辇水师假扮的海盗所杀,他对注辇人恨之入骨,一直盼着朝廷对注辇开战。”

“还有那个三角眼,叫黎天南,原是交趾人。如今是渤泥三侯的座上宾,他只是个小海商,但在南海海商中非常有名,专门替海商与当地蛮夷贵人牵线搭桥,从中抽取佣金……有人说,他其实是文焕的人。”

李敦敏不由得吃了一惊,反问道:“当真?”

“这我可不知道。”段子介笑道:“他三人是曹允叔带来的。这季节逆风回国,为的何事,待会便会知道……还有那一位,柴远柴官人,我见刚刚海外与他打过招呼,想是认识的。”

柴远是潘照临介绍给李敦敏认识的,但他自不会与段子介提起这些,只是点点头,“他是国宾支脉,不过他怎会来此?”

“这个柴官人交游广阔……”段子介笑道:“他和李承简、杨怀都是旧交。”

“原来如此。”李敦敏轻轻应了一声,又低头喝着茶。

这是曹友闻发起的一个茶会。与会的人大约有二三十个,包下了何家楼的一座大院子。这些人中,有擅于分茶的僧人道士,也有与曹家来往密切的生意伙伴,亦有李承简、杨怀、黎天南这样的海商、柴远这样的不速之客……

这样的茶会,是凌牙门非常盛行的一种社交活动,主人不会特别介绍每个客人,大家都以品茶之名而来,观赏分茶高手出神入化的绝技,但海商们的许多生意、决策,就是在这样的茶会中产生。海商们并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是只知追逐利润而不懂风雅的野蛮之徒。他们也同样有诗会、茶会,虽与汴京的风俗不尽相同,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敦敏是被段子介拉过来的,一个沿海制置司知事,一个海外事务丞,两人政治立场接近,职务上又多要打交道,而性情竟也有几分投机,竟很快成了好友。卫尉寺出身的段子介,较之寻常官员,似乎更加重视情报的收集。接到曹友闻的邀请,他马上一口答应出席,而且还将李敦敏也拉了过来。这让曹友闻喜出望外,曹友闻非常想拉拢李敦敏。段子介与李敦敏对结算钱庄之事予以支持,是此事得以顺利通过的重要原因,而曹友闻亦知道李敦敏不仅与石越的关系非比寻常,更得到司马光的赏识——但是,李敦敏凡事都公事公办的态度,实是令人头痛。不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个小小的茶会,倒将他请来了。经过结算钱庄的成功,一直在汴京碰壁的曹友闻士气大振,他一面安排王六丈带着周应芳的表弟回凌牙门进行准备,自己则留在汴京,一方面筹备结算钱庄之事,另一方面,原本对游说朝廷向注辇国开战已渐渐灰心的心,也慢慢又活动起来。

对曹友闻与段子介的野心还毫无所知的李敦敏,这时候正在暗自留心听着与会者的闲谈。

“今年的运道看起来不是太好……”

“是啊,不知道有多少钱庄能撑过年关……交钞要是被废,俺可真是损失惨重。”

“张员外真能说笑,朝廷果真要颁行钱庄兼并法的话,对员外岂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倒霉的是在下这样的小作坊才对……”

“是啊,如今是三公执政,国家恢复元气是迟早的事。不知多少人正提着真金白银等着钱庄兼并法颁布哩。对张员外这样钱大业大的,还有那些手里握着大把金银缗钱的海商,如今倒是应了那句成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俺听到传闻,张少卿又上表,道是要修改钱庄法,在太府寺下增设钱庄局,专门管天下的钱庄。日后想开钱庄可就难多了,这传闻要是属实,这时候不下手,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总之,手里有金银缗钱的,什么时候都不用怕。倒霉的都是没钱的。”

“我还听人说呢,周应芳对钱庄总社的小钱庄掌柜放出话来,要他们趁着兼并法还没颁布,早点盘算家底,觉得撑不下去的,可以与他富贵钱庄合并,折价计股,算是大家连财合本,总比将来被人强行兼并,什么都没有要好……”

“他想得美!这和明抢有何分别?”

“明抢和明抢也有分别,左右是个死,自是要选个死相好看点的。”

“世道一向如此。财雄势大的,朝廷要顾着;穷得没饭吃的,朝廷也要照顾几分。便是收税,也是上户与下户占便宜,吃亏的都是中户。如今的事也例外不了。家大业大的人是吃不了亏的,海商是石相公一手扶起来的,更吃不到亏去。倒霉的依旧是中产之家……”

这些商人们的闲谈、牢骚中,有时候确有一针见血的真知灼见。在李敦敏看来,中产之家,中产之商人、作坊主,才是国家的根基,是国家税赋的主要来源。但是,财雄势大者拥有特权,更能抵御风险;而最穷困的人朝廷为了害怕他们造反,亦不得不特加安抚。所以,到最后,损害的只能是中产者的利益。

这是愚不可及的做法,但朝廷公卿们,却乐此不彼,丝毫没有觉察。那些豪富之家,拥有远远超过他人的财富,却从来不知道收敛。此次钱庄兼并法果真颁行的话,无数中小商人打拼十几年才创下的钱庄业,轻而易举间,就将全部落到他们手里。钱庄业如此,那些中小作坊,只怕也难以幸免。

这一切,都让李敦敏忧心忡忡,却又无能为力。在朝廷中,他没有多少同道中人。朝中并非没有为中产者说话的官员,但是,那个“中产者”,只是局限于农民。

这些谈话中,惟一令李敦敏略感欣慰的,是商人们并没有丧失对朝廷的信心。交钞也许会废除,无数的商人、作坊主可能撑不过年关,但是,从这些闲谈中,李敦敏感觉到大家对未来的信心。商人们相信有三公执政,未来就一定会变好。他直觉的感觉到,这种对未来的信心,将是这场危机中,最可倚赖的东西。
第十一章 错料一帆超十程(四之中)
“海外可听见这些闲话了?”李敦敏抬起头来,却见和自己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又胖又黑的李承简。李承简这般发问,颇有些无礼,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些都是看人挑水不吃力的。”李承简却不知道自己的失礼之处,又说道。“方才曹员外和挖说,海外是挖们这些海商的父母官,挖才壮着胆子,和海外说说挖们的难处……”

李承简的官话,带着浓重的福建腔调,亏得李敦敏是江宁人,总算才勉强听懂。不过这李承简却是个大嗓门,说了两句话,便已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曹友闻素知李承简不知礼数,忙圆场道:“海外毋怪,李员外不知……”

段子介却在旁边笑道:“曹员外不必在意,听他说说也无妨。让大伙也知道知道海商们有何难处。”他这么一说,李敦敏自是不好驳他面子,便也点了点头。

“海外可真是个好官。”李承简大着嗓门,道:“挖刚刚听大伙议论,别的什么挖都不懂,但要说海商这时候日子好过,挖却是不服气。要是日子真的好过,挖这时候回什么国?各位休要不服气挖,国内再如何如何难过,可有一样,国内太平啊!”

“李员外,此话怎讲?难道南海便不太平么?”

“太平!太平个鸟!”李承简说得几句,便原形毕露,没好气骂起粗口来。杨怀在旁边见李敦敏色变,连忙打眼色止住李承简,接过来话,道:“他是个粗人,海外莫要见怪。不过如今南海,也真是不知道还能够太平多久。”

众人都想不到这杨怀说话反倒文绉绉的,不由大感意外。又听柴远在一旁笑道:“老杨莫要危言耸听。”

“在下绝不敢胡言乱语。”杨怀瞥了柴远一眼,又朝段子介、李敦敏抱拳道:“二位大人明鉴,我等在冬季逆风回国,断不是来危言耸听的。海商的日子确是越来越艰难了,前者一面是注辇国阻塞商道,一面是这几年间,西夏完全控制河西道与吐谷浑故道后实行鼓励商贸之国策,加上辽主亦鼓励商旅,三条主要陆上商道日渐兴旺,已经有一些胡商开始改走陆路了。如今更是海上加霜,南海到处都在传言,三佛齐与注辇国又勾结到了一起,想要背叛朝廷。太平的日子没几天了……”

“不过是谣言而已。”段子介不以为意的笑道。

“段大人,这绝非谣言这么简单。”杨怀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说道:“三佛齐有背叛之心,由来已久。当日三佛齐将凌牙门半卖半送给朝廷,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借朝廷之力,摆脱注辇国的控制。但自从朝廷与交趾联军击灭渤泥后,朝廷威行南海,三佛齐对此早就心怀不满。而注辇国亦是野心勃勃,一直暗中招徕三佛齐。在下经常护送商船去注辇国,三佛齐之商船、使船前往注辇国,必受款待,注辇水师也从不打劫三佛齐的船队。两国勾结,形迹已露。三佛齐不仅本国到处订购两千料的大海船,扩充水师,而且在下还亲眼看到注辇国水师竟然也有大宋造的两千料海船!蔡大人曾经颁布法令,严禁将三百料以上的船只卖给注辇国,私犯禁令者以谋逆论。这若非是三佛齐从中捣鬼,还能有何解释?”

“老杨说的句句是真。小人往来满加剌城,满加剌是三佛齐大城,这传言最早便从满加剌传出来的。传言三佛齐是因丹流眉而对朝廷心生不满。丹流眉素来是三佛齐属国,但如今吴哥、占城都想吞并丹流眉,丹流眉为求自保,只好亲近朝廷,三佛齐早生不满。他家料到要吞并丹流眉,难免要得罪朝廷,故生了反心。三佛齐不断到满加剌买铠甲、弓箭,征。。。。。。募训象师,定是没安好心。”黎天南的官话竟也说得很不错。

“这些事薛侯不知道么?”段子介忍不住问道。

“自是知道的。不过……”杨怀叹了口气,道:“不过薛侯非但不信,还将进言之人狠狠责骂了一顿,还说三佛齐事朝廷甚恭,断断不会有异志。”

李敦敏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里,不觉愕然。却见段子介忽然把脸一沉,怒道:“既然薛侯说了三佛齐不会有异志,那自然便不会有异志。你等怎的还这么糊涂?”

他这么一发怒,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李承简不服气的望着他,正要说话,却被黎天南拉了拉袖子。曹友闻见场面尴尬,连忙说着笑话,岔开话题。仿佛是安排好的,便在此时,琴声响起,几位分茶的僧人准备妥当,开始斗茶。

那李承简虽然出身卑微,但却反比旁人更加痴迷于分茶之艺,很快就陶醉于那几位僧人的“茶百戏”之中,这边走走,那边瞧瞧,高兴得手舞足蹈,将一切俗事抛诸脑后。杨怀却对茶艺一窍不通,看得一会,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黎天南轻声说道:“果然是官官相卫,薛侯都不当回事,这段大人又如何及得了薛侯?这回只怕是白回来一趟。”

黎天南微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口茶香,正要回答,却听柴远在一旁低声笑道:“这可未必。”他便不再说话,果然,便见杨怀望着柴远,追问道:“柴员外,此话怎讲?”

柴远微微一笑,轻声道:“老杨,你又何必管他薛侯怎么想,段大人怎么想?薛侯、段大人有他们的想法,难不成你便没有自己的主意?”

黎天南也不由点头笑道:“便是这个主意了。我们只管把这件事在汴京散布出去便是了。”

这边厢三人低声说着悄悄话,那边厢李敦敏却是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茶僧击拂出各种各样的花鸟虫鱼,一面不住拿眼去看段子介。对段子介刚才的作态,李敦敏颇觉意外。但他不知段子介与薛奕的交情究竟如何,一时又不便开口。但忍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说道:“恐怕还是要提醒薛侯才行。”

“唔?”段子介怔了一下,见着旁边众人没有注意,方低声笑道:“海外不用担心,依在下之见,薛侯不会如此糊涂。”见李敦敏惊讶的望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但终于只是摇头微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他心里已经猜到薛奕的心思,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却都是不能明言的。

何家楼的茶会渐渐步入高朝,在此起彼伏的赞叹惊艳之声中,关于三佛齐将勾结注辇国叛乱的流言,也暗暗散播开来。汴京城中,本就弥漫着不安的气氛,这种流言的传播,更让人们觉得大宋朝在短暂的辉煌之后,便即将要步入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在熙宁十七年担任海外事务丞的李敦敏,这时候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代将是什么样的场景,更不会知道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时代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时候的李敦敏,与其他一心想有所作为的中下级官僚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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