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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新宋-第3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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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了下来。赵佣三个先进到殿中,却见高太后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全不似平时和谒可亲的样子,沉着脸,一声不吭。赵顼与向皇后却坐在一侧,见着三人进来,倒更似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赵颢与赵頵站立着侍候,赵頵看到三人无事,亦是松了口气,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赵颢却一脸的肃然。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赫然跪着朱妃、王妃、清河、梓儿。

三人见着这阵仗,心里已先是慌了。淑寿是闯惯祸的人,这时见势头不对,立即便跑到高太后跟前,顺势跪下,便抱住了高太后的脚,可怜兮兮地说道:“娘娘,温国知错了。都是温国不好,擅自带着六哥、七哥出去,温国知错了,害娘娘、官家、圣人担心……”(阿越注:宋朝管祖母、母亲都叫娘娘,宫中民间皆然。)

赵佣和赵俟呆了一下,待到淑寿一气说完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一齐跪下,跟着说道:“孩儿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淑寿这么着可怜巴巴地一认错,若是平时,高太后心肠便软了。但闹出这么大事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有一难免有二,若再跑一次,欲待如何收场?而且这事还牵涉着太子的名声,赵佣虽为储君,但一日不登基为帝,他的地位便一日不能算是安稳了。自古以来,多少太子平安无事,还要忧谗畏讥的,何况还闹出这么大事来?高太后提心掉胆半日,生怕三人有什么意外;待知道他们平安无事,这担心便转为恼怒,早已硬下心肠,要给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孩子立立规矩,却哪里会被她几句话打动。

当下看也不看淑寿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错了!”一句话出口,怒气上涌,高声道:“你还知道知错?!”

她这么着一发怒,连向皇后都坐不住了。须知这三个孩子,都是由她抚养的。忙欠身劝道:“娘娘息怒……”不料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高太后打断,“息怒?你带的好孩儿,如今还要回护他们么?!”

这话却已经是极重,向皇后脸一红,连忙起身跪下,垂首道:“臣妾教子无方,累娘娘担忧,罪孽深重,不敢避罚。还盼娘娘息怒,以免伤了凤体。”

高太后哼了一声,却也不叫她起来。向皇后就这么跪在保慈殿中,清河与梓儿跪都跪得不心安,二人方又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却听一个脚步匆匆走进殿中,跪在她们身后,禀道:“观文殿大学士石越领着女儿石氏、骑都尉狄环在西华门外请罪。”

赵顼望了一眼高太后,却听高太后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罪好请?”石越毕竟是朝廷大臣,没有随便处置的道理——若是太子果真有什么好歹,也不用降罪,石越便只有自杀一条道可选;但太子既然没事,纵使声张出去,御史弹劾,无非也就是降职、削爵、罚俸——“教女不严”是什么罪,至少大宋的律令上是没有规定的,纵要处罚,从来都是与事情实际造成的后果、皇帝对当事人的态度来决定的。且皇帝还在,这亦不是高太后可以做主的;何况高太后与皇帝都不想张扬,这就更不能无缘无故处罚石越这样声名赫赫的大臣了。

高太后心里早就有了主张,又道:“孩子叫他领回去,严加管束。十一娘的公主俸削了,改食郡主俸,不得再用公主仪制。韩氏的郡夫人诰命也削了。回去好好学学相夫教子,你们俩个都退了罢。”

“臣妾谢太后恩。”清河与梓儿连忙谢恩。二人在保慈宫已跪了大半日,双腿僵硬,血脉不通,几乎站都不站起来。但这时更不敢失仪,强撑着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出保慈殿。

向皇后见高太后三言两语,便将清河从一个准公主变成郡主,又夺了梓儿的诰命,处分如此严厉且不留半点情面,便已知道高太后是铁了心要立规矩了。果然,便听高太后又道:“叫杨士芳、庞天寿进来。”

未多时,杨士芳与庞天寿走进殿中,一齐拜道:“臣杨士芳、庞天寿,叩见皇太后、官家、圣人。”

“你们知罪?”高太后径直问道。

“臣等知罪。”

“也罢,每人杖责二十。”

杨士芳与庞天寿不由一愣,几乎是喜出望外,连忙顿首道:“谢太后。”

赵颢听到高太后如此处分,亦不由大感意外——按常理惯例,出了这样的事情,杨士芳与庞天寿都会被逐出宫中。杨士芳或许贬往某州安置,庞天寿大概会在洛阳或者大名府度过余生,事实上,那些被淑寿设计骗过的小黄门,便是被杖责后赶出了宫中。但高太后却乎意料的留下了杨士芳与庞天寿。眼见二人叩头谢恩,便要出去受罚,赵颢嘴唇微动,欲要进言,却终于忍住。

不料淑寿却忽然唤道:“娘娘!”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她犹豫了一下,忽大声说道:“娘娘,都是温国犯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娘娘处罚温国,不要降罪杨将军他们。”

殿中之人再也没有人想过淑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担当,都不觉一怔。高太后与赵顼心中几乎同时转过一个念头:“可惜她是个女儿。”杨士芳与庞天寿刚走到殿门口,听到这话,身子都不由一颤,几乎不能自已。但二人却也知道这种求情是绝不可能有用的,并没有停下脚步。

果然,“你放心,少不了要罚你。”高太后的声音依然严厉,怒气却平抑了许多,“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你们是皇子、公主,一举一动,关系的都不只是你们自己。尤其是六哥,现在你犯了错,身边服侍你的人,都要跟着受处罚。将来你若是不顾后果,犯下大错,便是整个大宋要跟着你受罚!”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第一即曰修身,修身则道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六哥为天下士民之望,七哥与主主亦都是皇家宗室,一举一动,宜为军民之表率。是年纪虽小,汉昭烈所谓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正应当从小便学着守礼仪,知规矩才对。”赵颢一旁语重深长地附和道,“娘娘的教诲,不惟六哥,便是七哥和主主,亦当牢记在心里。这才是大宋万民之福。”(阿越注:主主是宋朝皇室中,长辈对公主的昵称。)

高太后瞥了自己这个爱子一眼,没有说话。向皇后一向是个规规矩矩的懦弱性子,虽听出赵颢这冠冕堂皇的话后面,总有那么点不对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朱妃在高太后面前,更是一句话都不敢有的,儿子闯了这么大祸,她也只知道跪着哭泣赔罪而已。惟有王贤妃却是听得极刺耳,壮着胆子,低声说道:“孔子曰: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渊,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圣人犹自如此,何况几个孩子?所谓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六哥、七哥、主主,虽犯了过失,但若能就此知辱,谁说不是好事呢?还请娘娘重加责罚,让他们知道教训,这亦是为了他们好。”

她话中之意,也是附和着高太后的话,却又隐隐地和赵颢的说法针锋相对。

“王氏说得对。”高太后冷冷地应道,却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不管是普通宗室,还是亲王太子,都不能例外。不能让天下万民讥我皇家没有家教。俗语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六哥、七哥、温国既做出错事来——”她顿了顿,沉声道:“陈衍,领他们三个一道去宗庙,跪足三个时辰。”

高太后此话一出,连赵顼都变了颜色。跪上三个时辰,文弱一点的大臣只怕都受不了,何况三个自小娇生惯养,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小孩子?尤其赵佣身体又弱,这么着一跪……朱妃一听这处罚,身子一晃,几乎便要晕倒,勉强支撑着,泣不成声地乞求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向皇后亦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都是娇生惯养的……”

王贤妃却知道说什么也用,虽心如刀绞,却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赵顼几次也想开口求情,但知道淑寿是个鬼精灵,若知道他有半点不忍之意,将来真是无法管教,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忍住,只用目光向赵颢与赵頵示意。赵頵立时跪了下来,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虽然有错,还望娘娘从轻些发落,若有个好歹,娘娘难道不心疼孙儿孙女么?”

赵颢却抿着双唇,只做没有看见,竟是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说。

便在这当儿,却听殿外有人高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六哥、七哥、主主,做错了事不许混赖,都和我一道去跪……”随着这话声,便见柔嘉大步走进殿中,跪在高太后面前,道:“云鸾之罪,任凭太后责罚,绝不敢辞。是我看丢了六哥、七哥和温国,我理当陪他们一道罚跪的。不过云鸾也有一事,想求太后应允!”

这么胆大包大的话,也只有柔嘉敢说。她也不待高太后答应,便又说道:“我听说,真宗曾说,太宗皇帝最好的诫谕,都是关于读书的。虽说祖宗定制,宗室要十岁才上学,但六哥、七哥闯出这祸事来,亦是因为没有个好师傅好好教导之故。便请太后恩准,给六哥、七哥选个好师傅,出阁念书罢。”

柔嘉的性子,高太后也是知道的。本来淑寿这般胆大妄为,她心里还颇有怨到柔嘉身上,却不料她居然还有这种见识,又想到几个孩子失踪时,柔嘉虽然还是莽撞的性子,却竟也知道去找石得一,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倒让人不由得要刮目相看。当下竟点头应允道:“便依了你。”

听到这话,向皇后、朱妃、王妃,都不由得不又惊又喜,心里暗暗感激柔嘉。赵颢却是脸色微变,口里却笑道:“不料竟是十九娘有见识。”

“谢太后。”柔嘉对高太后叩了个头,便拉着赵佣、赵俟的手,叫起淑寿,随陈衍一道出保慈宫而去。

高太后望着四人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罢。”众人连忙告退。高太后望见赵顼脸色苍白,起身时似乎晃了一下,心中一转念,又道:“官家留下陪我说会话罢。”

赵顼这一日之间,先是憋闷了半日,念着萧佑丹的话,又喝了不少闷酒。待听到几个孩子失踪,又惊又急又气,心情大起大落,莫甚于此。他身子本来就是病一段好一段的,担心着国事,常常整夜不眠,精神也不是太好。听到高太后的处置,心里又是心疼不忍,又是觉得孩子不管不行。这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不便当众表露出来,听到高太后召唤,勉强又支撑着,问道:“母后有何吩咐?”

高太后见向皇后以下都已经退出殿中,悠悠叹了口气,道:“官家道我这么狠心么?我哪能不心疼孙儿孙女的?”

赵顼勉强笑道:“母后……”

才说了两个字,便被高太后打断,“官家不用说什么,六哥是不能不教的,他是储君,自小要有人管了,对礼法规矩有了敬畏忌惮之心,将来才不至于为所欲为。否则他将来做了皇帝,谁能管得他住?今日犯了错,到宗庙跪三个时辰,那是轻的。将来犯了错,奈宗庙、天下何?”她顿了顿,又道:“向氏、朱氏,都是妇人见识,只知道疼儿子女儿。我若应了她们求情,哪怕是减轻一点,这几个孩子便知道有所依靠,将来定然还要无法无天,日积月累,只怕再也没有人管得住。所以我只能做个恶人,罚狠一点,让他们晓得厉害——我暗地里早已吩咐了陈衍,看他们不行了,便宣诏赦了他们。况且,有十九娘在那里,其实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吃亏……”

高太后兀自娓娓向儿子诉说着心曲,不料赵顼一面听着,一面便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忽然,便见他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陛下,还请安心保重龙体……”睿思殿内,吕惠卿与文彦博伏在皇帝御榻之前,委婉劝慰着皇帝。赵顼忽然在保慈宫晕倒的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为了防止引发动荡,高太后果断地封锁了消息。幸好,在太医的急救之下,赵顼很快便苏醒了过来。但是,医官们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开些调养的方子,让皇帝静养。但赵顼却不能“静养”,他移至睿思殿后,趁着宫门还未关闭,便派人急召吕惠卿与文彦博入宫。尽管太医们都避重就轻地说些宽慰的话,但从他们模棱两可的话中,赵顼便已经预感到,这次的生病,没有那么快好起来。既然这样,有些事情,他便不能再拖了。

“朕不是什么大病,但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好。”赵顼淡淡地笑道,“太傅与丞相,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希望你们二人能和衷共济。”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歇了一下,却用目光制止了吕惠卿与文彦博插话,过了一会,忽然叹道:“今日萧佑丹说的话,朕一直耿耿,一直耿耿!”

“陛下不必挂怀。”吕惠卿连忙宽解道,“物价腾贵,无非是因交钞发行过多。但这种状况,亦不会持续太久。若陛下能用臣之策,臣敢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可平西南夷之乱,熄益州之兵。两年之内,必令国家财计回复正常。”

吕惠卿说出如此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话来,连文彦博都大吃一惊。但吕惠卿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果真一年之内还不能平定西南夷之乱,他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捂不住这锅到处冒泡的沸水。与其这么着让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到处制肘着自己,慢慢被耗死,倒不如孤注一掷,若皇帝不肯用他之策,到时候他也有话说——此时他还不知道王安石已经婉拒复出的消息。

“丞相有何良策?”赵顼也觉得意外。

“西南之兵不熄,朝廷财计便不得不靠增发交钞维持。而益州之乱,正源于用人不当。将领无能,不止累死三军,还拖累了朝廷。陛下试想,西南夷所居,不过弹丸之地,以王师百战之余,岂有屡战屡败之理?臣的主张,还是请陛下用王厚、慕容谦为将。若其不效,臣愿与之同罪!”吕惠卿一次一次地加码,增大赌注。

“陛下,军国大事,不可儿戏。”文彦博这时再也无法坐视,嘶声道:“吕相公将一路之安危,系于区区二将身上,若果真有何万一,便诛吕氏全族,又于事何补?臣以为,要平定西南夷之乱,还须三管齐下。一面朝廷要发兵征剿镇压,一面要暂停熙宁归化,招抚分化西南夷,除此以外,还要善择益州路牧守,以防祸起萧墙。益州之乱,非徒用兵可定者。请陛下三思!”

赵顼凝视文彦博,道:“朝廷不是已经用王介甫做观风使了么?太傅以为王厚、慕容谦不可当大任么?”

“枢密会议以为林广是宿将,可当大任。”文彦博固执道。

赵顼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石越、李宪都以为王厚、慕容谦可当重任,连郭逵亦觉二人为可用之材,奈何惟太傅难之?”

皇帝这话中,隐约便有质问之意了。文彦博勃然变色,嘶声道:“陛下用臣为枢密使,奈何又不肯信臣之言?”

赵顼心中亦觉恼怒,默然良久,终于忍耐下来,道:“朕非不信太傅。然此事久拖不决,非国家之利。”

“便请陛下除林广益州经略使,此事一言可决。”文彦博亢声道。

赵顼又沉默了一下,问道:“太傅,若用林广,多久可平西南夷之乱?”

“陛下既开西南之衅,奈何这时反而急功近利?军机万变,谁又能预测期限?然若以林广为将,必不至于败军辱国。”文彦博顿了一下,又道:“王厚、慕容谦非无能之辈,然臣所忧者,正是上位者急见事功,二人到底年轻,急欲取悦陛下,到时不仅坏了国家大事,还将自己也毁了。”

但文彦博的话,却不是赵顼想听到的。皇帝的目光转向吕惠卿,吕惠卿不待皇帝发问,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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