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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新宋-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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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只恐我辈也只得回陕西休整去。”

他说出来,休说是刘昌祚,连田烈武也深有同感。

面对灵州这样的坚城,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损失过于惨重,对于士气军心的影响,也是不能忽视的。

“翊麾今日亲眼见到灵州夏军激战一日,不知翊麾以为叶悖麻之夏军如何?”刘昌祚先向田烈武问道。

“不敢。”田烈武忙向种、刘二人抱拳欠身为礼,他并不懂得多说客气话,便径直回道:“以末将看来,灵州之夏军既坚且韧,实乃劲敌,未可轻视。”

“灵州城高壁厚,濠深池宽,倘若由我军来守御,只要粮足,有三万之众,纵有十万之师临城,也只好望城兴叹。夏军许多地方都不得法,但一个城头缺口,我军与之屡番争夺,最后却是损兵折将,无法得偿所愿,可见夏军之坚韧处。歪歪_书屋_论坛两军炮战弩战,我军都能占得上风,攻城之难,其实在于蚁附之后,怎生守住缺口,并能守取城门。”

“翊麾可有良策?”见田烈武说到点子上面,种谊的态度也变得重视起来。

同一个晚上。

灵州城内也是不眠之夜。

叶悖麻安排防务,探视伤亡,差人连夜修葺被破坏的城头工事。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遍,叶悖麻方稍觉安心。回到府衙,他才开始坐下来,有时间考虑西平府的前途。

宋军将领惊叹于夏军的坚韧,但是叶勃麻更是有苦说不出来。

若宋军能继续这样猛攻,叶勃麻根本不知道西平府会在哪一刻失守。

他叶勃麻守的,竟是一座随时都可能被攻陷的城池。

“爹爹!”

叶勃麻的安静没多久便被人打破,他抬起头来,却是自己的次子耶寅。他诸子之名,全以“耶”字开头,后加出生年之地支,不过却恰好与西夏的一些复姓巧合。

“耶寅?你有何事?”叶悖麻一向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次子。这个次子喜好佛道,交结汉人,全无父风。

“儿子知父亲烦恼,想送件礼物给父亲。”耶寅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用绸布盖着。

“是何物什?”

“父亲一看便知。”耶寅将盘子送上前去,放到叶悖麻座前的案上。

叶悖麻掀开绸布,“啊”地一声,不禁叫出声来。 
第二十六节


“你从何处得来?”叶悖麻站起身来,目不转瞬地盯着盘子里面的东西,一向沉稳的叶悖麻,声音中竟还有丝丝颤栗。那木盘当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写满血书的白布,叶悖麻对那些字迹非常熟悉——那是夏主秉常的亲笔。血书最后鲜红的印玺,不仅证明眼前之物绝非伪造,更意味着,这是秉常在被幽禁之前写的。

耶寅望着叶悖麻双手恭敬地捧起血书,微微叹了口气。血书的内容他自然早已经看过,那是秉常在被幽禁前写给宋帝的奏章。秉常乞求宋帝出兵助他平乱,并且表示愿意学江南钱氏,举国内附!

耶寅见到这份血书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那种震惊、愕然、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至今都难以平静。耶寅雅好儒学,仰慕宋朝文物。秉常推行“大安改制”,他是坚定的支持者。梁氏在己丑政变中成功,秉常被幽禁,许多支持改制者被杀害,但在耶寅这样的支持者心中,梁氏始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帮助秉常复辟,继续进行大安改制,是这些人心中最大的梦想。宋军以讨乱臣贼子为名而大举进攻西夏,如耶寅这一类的西夏人心中的感情都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认为没有宋朝的军事干涉,就无法推翻梁氏,帮助秉常复辟,而且宋军举大义之名,又有仁多澣之邀,真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但另一方面,除了极少数天真者外,人人都知道这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隐隐约约都意识到了他们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宋军既然来了,大夏国亡国之祸,就迫在眉睫了。到底是要忠君,忠于自己的理想?还是要忠于自己的族群与列祖列宗所创立的白上国?这是两难的抉择。站在宋军一边,良心不安;但如果要站在梁氏一边,却绝难甘心!

耶寅当然知道这份血书的作用。

如果这份血书被公布出去,所有这些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对夏主忠心不二的人,这些同情或者支持大安改制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站到宋军一边。

忠君事主的观念,绝非仅仅是宋人才有。对于许多夏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夏主秉常,即是白上国。如若秉常下令内附,那么他们从此就是大宋的臣子。他们只会将亡国之恨,加倍的转到梁氏身上。

不过,任何人群中都有例外。

耶寅就是例外。

他绝对忠于秉常,支持大安改制,痛恨梁氏一族,但他同样也认为,夏国的基业,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大白上国是祖宗的白上国,并非秉常的白上国。这几千里的江山,秉常要将它亲手奉上给宋朝,这是乱命。真正的忠臣,应当以死相谏。

如果现在是秉常当政,他耶寅见到这道血书,一定撞死在兴庆府的王宫前。但是,现在秉常却被奸臣乱党所幽禁着!

所以,一切责任,都是梁氏的。梁太后、梁乙埋、梁乙逋……没有梁氏一族作乱,秉常就不会写这样的奏章,一切祸源,都始自梁氏!

“一个今天战死的小武官身上找到的。”耶寅回答着叶悖麻的问话,“儿子查过这个人的底细,政变前,他是皇上的侍卫。调到西平府不过三个月。他中了三箭,死的时候手紧紧抓着胸口,原来这奏章他一直贴身藏着……”耶寅黯然摇了摇头,这个侍卫受秉常之令送出奏章,但却至死没能完成使命,一定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不烧了?”叶悖麻将血书放还盘中,转过身来,凝视耶寅,缓缓问道。

耶寅低下头,避开叶悖麻的目光,“儿子不敢。”

“不敢?”叶悖麻哼了一声,寒着脸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乱命?!若传扬出去,西平府军心不稳……”

“父亲以为我大夏的命运,便在这区区几尺白布上么?”耶寅反问道。“西平府守亦破,不守亦破,纵然是儿子不懂兵书战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敢乱我军心?”叶悖麻嗔目怒道。

“儿子要扰乱军心,这血书便不送到爹爹你这里来。”耶寅沉声回道:“儿子若将血书在城门口向诸军宣示,父亲以为没有人开门迎敌么?大祸临头,父亲以为那些将领官吏就看不出来么?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打着主意,现在就只欠个由头罢了。”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西平府就安若磐石!”

耶寅昂首凝望着叶悖麻,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半晌,方叹道:“父亲不知祸在眉睫,还说什么安若磐石?!”

不待叶悖麻说话,耶寅稍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父亲困守西平府,一面是宋军强悍,西平府岌岌可危;一面却是累日攻城之后,宋军必将死伤惨重。儿子听闻种谔为人轻狂好杀,父亲守得越久,宋军死伤越多,城破之日,报复必然越重越狠。保不定就要有屠城之祸。纵然此城侥幸不破,两国议和,父亲杀伤宋军太多,宋人岂不恨你入骨?只恐和议达成之日,就是父亲首级送抵长安之时。”

“便使父亲侥幸又能逃脱此劫,大宋兴数十万之师而来,主上若不能复辟,宋人岂会善罢干休?主上一朝复辟,内则有仁多为恃,外则倚强宋为援,梁氏党羽,主上纵生啖其肉,亦难解心中之恨——看看这份血书,便知道主上怨恨之深之重!到时候父亲又当如何自安?”

“何况这还已然是上上之结局。大宋皇帝,只怕没这般好心。萌多过西平府时,石越所提议和之条件,西平府内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他们随父亲守西平府,是为梁氏卖命,他日主上复辟,此辈小人,岂能不暗怀首鼠?自古以来,武人中都是市侩之辈多,如父亲这般忠直之士少之又少,父亲岂能指望他们怀忠义之心,与敌死战?这些人平素尚且不免与敌为市,大树将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开门迎敌。现时鼠辈所惧者,惟父亲一人而已。然父亲以为你就能一直镇压此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么?”

“父亲今日之情势,便如同以一叶孤舟而面对滔天洪水。上则不知道所效忠为谁,下则部属皆怀贰心。还说甚安若磐石,岂非自欺欺人?”

耶寅这一席话说完,叶悖麻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椅中,说不出半句话来。的确,无论灵州城守得住,守不住,他叶悖麻的命运都已注定。不过这些还不是他所担心的,耶寅最后所说的,才是他最为忧惧的。他自己是个武人,对于武人的本质,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深刻。西平府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他麾下那些将领如果心里面不打打小鼓,说出来是没有人肯相信的。所以他几个时辰前才下达严令,诸将无故私会者皆斩。这道命令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私下串连。叶悖麻非常明白这些人的人心,既便他们心里面想投降,但如果只是单独一个人,是没有人敢做的。然而一道命令能起多大效果,他叶悖麻也没有任何把握。

“那又能如何?!”叶悖麻摇头苦笑,喟然长叹,道:“我也别无选择。”

“大事若果真不可为,儿子便不来见父亲了。”耶寅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大事?”叶悖麻反问道,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父亲以为仁多澣果然甘心受制于宋人么?”耶寅沉声问道。

“你是说?”叶悖麻此时已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他虽然不知道耶寅究竟有多少瞒着自己的东西,但是仅仅是刚刚那一句话所暗示的东西,便足以让叶悖麻看到改变战局的希望。

“石越从未信任过仁多澣。”耶寅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悖麻,只是继续说道,“据儿子所知,西平府外虽然集结重兵,然而有两支宋军却并没有出现……”

“哦?”既便是叶悖麻,此时也不能准确的知道城外宋军的番号。耶寅的话,更加让叶悖麻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扑朔迷离起来。他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儿子,究竟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他所知道的东西?

“这两支宋军,是号称宋军最精锐的军队——宣武军第一军与铁林军。”耶寅幽幽说道,“儿子敢问父亲,攻打西平府对于战局是否至关重要?”

“那是自然。”叶悖麻叹道:“宋军若能攻下西平府,便能占尽形势,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为何如此重要的战事,石越却要将宣武第一军留在耀德、溥乐二城,而将铁林军放在韦州。如此精锐之师,为何不为前锋,反为殿后?!”

叶悖麻霍然抬头,望着耶寅。耶寅的反问的确问到了点子上,但是,更让叶悖麻吃惊的是,耶寅对于宋军的兵力布置竟然了若指掌!这是连他叶悖麻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宣武第一军在哪里?他怎么知道铁林军在哪里?

“你是说石越在防备仁多澣?”叶悖麻冷冷地问道。

“不错!”

“我若是石越,既要猜忌仁多澣,何不令他率部来西平府攻城,坐视二虎相斗,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耶寅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打一开始,虽然仁多澣屡番请战,然而石越却不曾让仁多澣打过一场仗。仁多澣在我国内威信极高,觊其用心,石越无非是担心诸多小部族纷纷投降仁多,不免壮大其实力。若驱其为前锋,反使仁多一族兴起,于宋朝而言,又有何益?他开始既不肯用仁多,如今进攻西平府,明明是苦战,若立即便让仁多澣出兵,这等用心,岂不让所有归顺者寒心?况且仁多澣并非愚顽,如何肯轻易就范?这般上下猜忌,纵使让仁多族之兵来到西平府外,其攻城也必定不肯尽力,当胜负难料之时,宋军不免有反侧之祸。以石越之狡诈虚伪,自然是不肯出此下策。只不过,如今情势却未免有变……”

叶悖麻本是试探自己这个儿子,而耶寅回答中对于石越与仁多澣之间关系的了解,更让他疑窦丛生。但他是何等人物,依然不动声色,只问道:“情势有变?有甚变化?”

“宋军既然在西平府损失惨重,石越便正好有借口向仁多澣要援兵。而西平府如今已然岌岌可危,自然没必要让仁多澣率兵亲来。只须不使仁多澣来此,其余如仁多保忠辈统兵,其纵然有贰心,然而仁多澣人在韦州,投鼠忌器,他们也不敢轻易妄动。此时正是削弱仁多澣之良机,石越岂能不加利用?”

耶寅分析局势,对于石越与仁多澣的心思算计,精辟入理,连叶悖麻都忍不住要暗暗赞叹。他知道仁多澣投靠宋人,所谋者无非有二。如果西夏不亡,仁多瀚救主有功,实力最强,又得到宋人支持,自然从此权倾朝野,不仅仁多瀚摇身一变,取代梁氏成为权臣,仁多族也将成为西夏数一数二的强盛部族。如果西夏竟然亡国,仁多一族的势力也非但不会削弱,反而会增强。战争结束之后,许多小部族都不免要被仁多族兼并吞食。而宋军又未必能长久在西夏故地驻扎重兵,其统治地方,也不免要依赖仁多澣。依托于宋人羽翼之下,仁多澣不失为一董毡,最差亦不失为河东折氏。小心谨慎经营,一二百年后,其子孙若得机会,纵使成就帝王之业也未必不可能。西夏、契丹之崛起,最初也都曾经依附中原王朝。然而,在叶悖麻看来,石越同样也是世之奸雄,岂肯替他人做嫁衣?他把宣武第一军放在灵州道上,阻断仁多澣北结外援之路;把铁林军放在韦州,无异于在仁多澣胁下放了一把尖刃,如此布置,便是要迫使仁多澣就范,于必要之时,只能听任其宰割。不过,虽然如此,仁多澣老奸巨滑,叶悖麻却也相信他断不会坐视自己势力被削弱而无所作为。

叶悖麻的目光再次移向耶寅。

“仁多澣想必不会任人宰割,石越一定也料不到,他竟然事先在西平府布置了一招好棋。”叶悖麻的语气如同寒霜一样逼人。

“仁多澣?”耶寅哑然失笑,低头道:“儿子虽不成器,但区区一个仁多澣,还不足以让儿子为他卖命。”他神态虽然依旧恭谨,但骨子中却透着一股骄傲。

叶悖麻心中依然狐疑。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确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以耶寅所说的话来看,他却也不能不怀疑耶寅是被仁多澣收买了。他心中疑心既起,耶寅虽然矢口否认,他如何可能轻信?但自觉多问无益,当下只厉声斥道:“若你果真这么般没出息,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话虽严厉,但是脸色语气,皆已和缓许多。

耶寅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儿子是谁的人并不要紧,儿子是死是生,也不要紧。国事如此,要紧的,是大夏国的前途,是主上的命运!如今大夏国的将来,已经全捏在父亲手上!”

说罢,耶寅久久凝视叶悖麻,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儿子有话,冒死呈于父亲面前。父亲若见信纳言,则是大夏之幸事,主上之幸事;若其不然,请父亲斩儿子首级,以激励军心。”

叶悖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说罢。”

“我夏国立国以来,累历危难,然而形势之坏,无过今日者。强敌日迫,有亡国之忧,而主上困于权臣奸党,诸侯各怀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澣之心机亦不可测。李清已死,余者惟一禹藏花麻,虽然忠于主君,但苦于势单力孤,才具不足,独木难支。以儿之见,其降宋指日可待。国事到了这个地步,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论。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纵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个‘亡’字。这数千里江山,几百年基业,无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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