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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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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小太刀的银芒在月光下快速地一闪,狠狠丢进了池水中。 



“……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优美的声线,和在奈良时听见的一模一样,风吹来,很轻很轻,优美得近似悲泣。 



若叶放不下心,带着武士慌慌张张赶来时,留衣独自站在在没有一朵花的樱树下,月光照耀的水面,漂浮着几片小小的红枫叶。 
“大人!”若叶手足无措,急急扑上去。 
留衣面部的曲线从夜雾中凸显出来,朦胧的,看不见他的表情,脖子上的血痕干涸了,映衬着洁白的皮肤,美得让人害怕。 
“大人,你没有事吧?” 
“不碍事的,“好像挤压出来的沙哑声音,指尖顺过孩子的刘海,抬起头来望着秋日的浩淼夜空。 
“若叶……今晚的月光真漂亮啊……” 



那年第一场大雪时,白河天皇让位给太子缭,史称桐原天皇。 
朝苍小夜子被封鸟羽皇后,其子入主东宫。 
朝苍国臣,朝苍留衣同朝主事。 
至此,离被后世称为“飞羽院改制”的盛世还有六年的时间。 



镜子一样明亮的池面上倒映着青涩的花朵,就好像另外一个世界。小小的素笺浮在水面上,墨迹一点点晕开来—— 
当我四处寻觅,何物可与樱花,或红叶相映? 
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 



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幕八 水底映着春雪的投影 
德仁六年,冬末。 



多摩川的河水艰难地把一块块尚未融化的春冰往前推,晶莹的冰面上布满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纹。 
庭院里还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下去,就是一个玲珑的脚印,深深浅浅,浅浅深深。几树梅花开得一点都不妖娆,比雪还要白上三分。痛楚的扭曲的姿态,零零星星地凭依在枝头,若不是有一阵一阵的幽香,很难看见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小小的男孩在庭院里玩耍,面容冻得红通通的,覆额的刘海左右叉开,在耳畔绕了两环乌黑。也许是无意间瞧见墙角那有一小簇破雪而出的新绿,立时满心欢喜的样子。 



屋子里摆放的火盆正烧得旺盛,虽然比外面暖和得多,空气却变得有点混浊。 
“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八镜野往火盆里丢了一块干燥的木炭,沉稳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而坐的青年,留衣的个子长高了不少,白瓷一样秀颀的肢体,从当日单薄的线条中逐渐显露出青年特有的清冽感。 
“老样子吧。”把热茶端到鼻尖,小小地酌了一口,有点烫,“我自己心里清楚,像这样的病根没有早夭已经很幸运了,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尤其当上大纳言的这几年,这个身体其实早就已经空了。” 
僧人的脸上露出了有一点困扰也有一点难过的神情。这一点他也相当明白,因为长年控制着情绪的起伏,留衣的身体原本是有机会好转起来的,可却耗了太多的心神在朝野中,所以哪怕一直延用名贵的药材,也是无用了。 
“朝苍大人他……现在还好吧?“ 
“算是不错吧。”一口气喝完了茶,语意模糊地笑了一笑。 
天草家没落后,年轻懦弱的桐原天皇根本不堪一击,在朝苍征人的咄咄逼人下,被迫将朝苍家自臣籍升至亲王。贵族和平民对此非议不断,但畏惧朝苍征人,谁也不敢作声。 
好像想起了什么,留衣支起身,拉开格子门,清爽而冰冷的风迎面吹来,屋子里混沌的气息整个转换过来。 
“真鹤——” 
对着在庭院里玩耍的孩子招手,小男孩很快地跑过来,整个身体依偎进留衣的怀里,犹如一只教养良好的猫咪。 
朝苍真鹤是朝苍征人唯一的儿子,母亲雁姬原是小安公的三公主,很美丽很温顺的女子,只可惜命比纸薄。一场难产就耗尽了她薄幸的一生,只为朝苍家留下了真鹤这一点血脉。很奇妙的,孩子的相貌和父亲并不太像,却同留衣有几分神似。也许是这个原因,真鹤打小就喜欢粘着自己漂亮的小叔叔。 
“来,拜见照常皇寺的主持。“ 
男孩眨了眨大眼睛,整整下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八镜野向孩子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窥探着留衣显现出疼爱情绪的侧面。 
苦涩地笑了起来,“留衣啊,你现在的神情……比以前要真实多了,不再给人那么虚幻的错觉。” 
“……” 
“六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当初一直要求你压制自己的情感是否真的正确。” 
又或者,六年前,在你亲手第一笔画下那个孩子的身形时,心境的平衡就已经完全,完全崩溃了。 
“大师,不要再提了。” 
稍微移开视线,优雅的嘴角轻轻绽开一个微笑,“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过完剩下的日子。” 
是的,早就不再前往大内了,恢复不了往日心境的他无法再成为朝苍征人最好的工具,于是完全依照朝苍征人的意思,本本份份,深居简出,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大纳言,平日里不是整理画卷,就是和可爱的小侄子在家中玩耍嬉戏,日子倒也称得上无忧无虑。 
就这样吧,已经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放弃了。 
那个令人眩晕的春天,那个灿烂的唯一的光辉已经逝去,不再回头。 



留衣送八镜野大师走的时候,真鹤一直紧紧黏在身后,不由得失笑“真鹤,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样粘人。” 
“可是和叔叔在一起,真鹤就觉得好舒服。”扬起大大的眼睛,真挚地笑着。 
“……是吗……”愣了一愣,带着春雪气息的风吹过来,撩拨起漆黑的发梢,一圈圈闪闪亮亮的波纹。 
记忆中,好像,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 
——在你的周围,连风都是静止的……这样一个安逸……优雅……透明的世界……没有谁残忍地想去破坏…… 
黑夜中,河水悄无声息地流往世界的尽头。一天一地的星光,笼罩下来,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也像水中粒粒的银石子,明澈极了。 
而一直守在身畔的那一双眼睛,犹如白雾后的幻影,是那样地悲哀。 



& & & & & & & & & & & & & & & & 



朝苍征人是在黄昏的时候自天皇那里回来的,一阵杂旮的木屐声,侍从们躬下身躯在大门口一字排开。 
从马背跃下来的身躯,有着不输给当世名刀的锋芒,可以坦然直面朝中所有憎恨的视线,毫无动摇。把马缰交给家里的主事,又淡淡询问了几句宅子里情况。 
‘父亲。” 
真鹤垂下头,怯怯从留衣身后站出来。 
玻璃珠一样的瞳仁,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加清淡,渐渐眯细,却连一句“是你啊”都吝于付出,就这样擦肩而过。 
泫然欲泣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真鹤扯住留衣的袖子,紧紧咬住下唇,“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蹲下身子,直面孩子苦恼的神情,还相当稚嫩的眉目中已经有了早熟的忧郁,“因为他有更喜欢的东西。” 
“更喜欢的?” 
“是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东西。“ 
把头埋在留衣的肩膀上,闷闷的声音,“我不明白啊。” 
长长叹了口气,抚摸着孩子的头,呢喃自语一般,“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他会需要你的,就像曾经需要过我一样,你会变得很强很强,代替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更广阔的世界。” 



我可爱的孩子,你是否见过木偶,它们在舞台上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姿态,用麻木的表情面临着无从选择,也无法逃避的结局。 
因为在背后牵线的永远不是他们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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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前往奈良的车子准备妥当了。” 
似乎已经变成了不成文的惯例,每年的这个时候,留衣就要赶往奈良的初濑寺。 
寒冷的冬天总是很快地过去,然后就是春天…… 
樱花骨朵绽放在枝头,比初雪还有白几分的躯体一点点伸展开来,那朦胧的近似虚幻的美感总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抓住人心…… 
春天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第一次相遇…… 
顺手披上天青色的外衫,柔软繁复的高领,完美地遮掩去脖子上暗红的细痕。 
和若叶一同走出屋子,却一头迎上了孩子寂寞且不安的大眼睛,很熟悉的,害怕被这样被抛弃的表情。 
无奈地摇一摇头,展开双手。“过来吧,我们一起去。” 
“嗯。”一瞬间笑得天真烂漫,拼命扑进留衣怀中。 



重新找了一辆宽大的马车,铺上几层厚厚的毛料,让若叶准备好真鹤替换的衣服和喜欢吃的甜点。 
山路总是很颠簸的,可几次下来也已经惯了。留衣从狭长的黑木匣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把直刀,搁在小几上。比一般武士刀还要细长的刀身,白得过分的刀柄,上面的梅纹和竹纹栩栩如生,好像风一吹来,就会轻微摇曳。 
“好漂亮啊。“真鹤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声赞叹。 
“是啊。“指尖很轻柔地触摸,肌肤下的每一道纹络都凹凸分明,因为怀念而显得很朦胧的神情,“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孩子咬着下唇,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这漂亮的小叔叔时常会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又是如此美丽,却让人觉得比哭还难受。 
经过的山腰上开满了花穗,摇晃起来,一片耀眼的银白。真鹤累的时候,就把头枕在留衣膝上,缠着留衣给他讲故事。 
若叶拿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毛毡盖在小男孩的身上,顺手点上一炉安神的熏香。 
“从前有一个伐竹的老公公。他常到山中去伐竹,拿来制成竹篮、竹笼等器物卖给别人,以为生计。他的名字叫做赞歧造麻吕。有一天,他照例去伐竹,看到有一枝竹,竿子上发光。他觉得很奇怪,走近一看,原来有一个约三寸长的可爱的小人,住在里头。于是老公公说:‘你住在我天天看见的竹子里,当然是我的孩子了。’就把这孩子托在手中,带回家去……” 
没过多久,孩子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时而传出安静的寝息声。 
留衣有点笨拙地替真鹤拉上毛毡,一点点窥探着孩子的睡脸,刘海有额头垂落到眼角附近,随着车子的颠簸,轻微摇曳着阴影。 
无声笑起来,这样看着,就会觉得怀中抱着的是自己心中还来不及被玷污的一部分,幼小而单纯,因而显得那一片感情毫无污秽。 



还没有到春天,樱树枝头上只有孤零零的几片新绿的叶子,像极了冬季淡雅的绿花。 
雕有秋草的珠子,弯月状的的屋脊,一阶,两阶,三阶……三百九十九阶,闭上眼睛,都可以数得出来。风很冷,远处的山头还弥漫着很浓重的寒雾,吹过来的时候,好像可以吹散淤积的苦闷。 
很喜欢坐在石阶上,一点点,慢慢地回忆过去。从小到大,朝苍三纪彦,朝颜,朝苍征人,朝苍小夜子,还有……他…… 
仔细地,一个表情,一句话,甚至是那把小太刀划伤颈项时的痛楚,都记得那样清楚,有时,不免可笑地觉得,用自己的身躯牢牢记住这些是一件多么凄惨的事情。 
小的时候,有一个阴阳师预言过他的一生都是一个幻影,那是在春日的天空中翱翔的,变幻无常的透明。 
母亲带着甜香的气息轻轻吹拂在耳边,留衣啊,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极端的痛苦和喜悦。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情感……如此悲切却又甜蜜…… 
是那个时候,心中开始出现一个黑洞,慢慢地扩大,扩大,虚无,虚无得可怕。 
山间吹来一阵风。 
留衣忙用手压住自己翻飞地长发,微微抬头,在最大一株樱花树下看见了他。一瞬间,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雪白的单衣不经意遮住足踝,腰带软软地垂下来,几片小小的枫叶,火红得刺目。下巴更尖了,皮肤显得苍白而透明,微微有点淡青。长到腰际的头发用浅栗的带子一把挽在身后,很柔顺的样子。 
过去的那些个日子好像在这一刻都回来了,汹涌澎湃,惊天动地,那里有一双眼睛,如同晶莹的秋水,静静地,深深地流淌过来,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听不见山谷中微风的声音,听不见树木抽芽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只剩下两个人的天地,如同多年前一个春日的早晨,风很轻,云很淡,山的曲线绵延在青天白云间。 



“大人!” 
若叶的声音从山阶下传过来,已经由孩童脱化为少年,嗓子显得高亢且嘹亮。 
数十根干净的树枝丝线一样摇晃起来,风很大,云快速地流过晴空,樱花树下没有一个人。 
枝头上开出了小小的新苞,相当稚嫩的青,可以感觉到新一轮鲜活生命的鼓动,山间的气息中早已经有了春日特有的寒烈和潜伏在泥土下花草的馥郁。 



“来梦,你终于回来了。” 



轻柔笑语,下一刻,微笑因为痛楚而扭曲了。 



幕九 从云上漏下来的月光 
春日的第一场雨总是显得很寒冷,而且过于忧郁。 
咚——银子一样闪着光亮的雨水从屋脊流淌到排水的竹筒里,再从竹筒流淌到庭院,水声潸然,开得正好的杜鹃花全部浸在了水里。 
小草的新芽冒了个头,湿漉漉的,有点丑陋的雨蛙在一片树叶又一片的树叶上跳跃,轻盈的姿态,好像永远不晓得疲倦。 



“老公公把这孩子交给老婆婆抚养。孩子长得非常美丽,可是身体十分细小,只得把她养在篮子里。孩子在养育中一天天长大起来,正象笋变成竹一样。三个月之后,已经变成一个姑娘。于是给她梳髻,给她穿裙子。老公公把她养在家里,不让出门,异常怜爱她。这期间,孩子的相貌越长越漂亮,使得屋子里充满光辉,没有一处黑暗。……孩子渐渐长大起来。老公公就到三室户地方去请一个名叫斋部秋田的人来,给她起名字。秋田称她为“嫩竹的辉夜姬”。或可写作“赫映姬”,意思是夜间也光彩焕发。” 



说着故事哄朝苍真鹤睡午觉,若叶自格子门外探进小小的头来,很小声,“大人……” 
“嘘……”用眼神示意,不放心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顺手拉上门,“若叶,有什么事情吗?” 
“宫里有消息来了,为了太子挑选老师的事情,内大臣和鸟羽皇后都因为有自己的人选,相持不下。“ 
留衣小小地拧起秀气的眼角,这个日子果然来临了啊…… 
是迟早的事情,那样两个意识一般强烈的兄妹,当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和朝苍家抗争后,如何能够容得下彼此。 
贵族倾轧始终就象一条黑暗肮脏的河,在华丽的地表下不为人知地流淌着,可悲的是,他们朝苍家的人却必须依赖这些河水才可以生存下去。 
“还有什么事情吗?”背对着若叶看向庭院,每一棵树,每一条树枝,都是一团团翠绿,经过雨的洗涤,片片树叶,涔涔相滴,展现着明艳的色泽。那既美丽又清爽的绿,在沉静的雨中,愈发显得无比洁净。朦朦胧胧地想着,春天来了呀…… 
“这个是我在巷口买一些小公子喜欢的人偶时被人塞进手里的,太快了,我无法看清那个人是谁。” 
把若叶传过来的纸笺一点点展开,留衣的身躯明显地僵硬了,这似曾相识的字,在亮白的光线中飘浮上来——明日午时,迦叶神社。 
“大人,是他?”肩膀的地方似乎可以感觉到若叶担忧的视线。 
“这件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我自己会解决的。”回过头,在闪闪亮亮的雨光中,露出微风一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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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是被白色的油纸伞遮住的天空,空气很清冷,留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袖子里蜷缩,指尖沾了点雨水,耐不住轻寒,有点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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