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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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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小,两只手腕长长地露在外边。
  拿着竹篙撑船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高个子,宽肩膀,鼻梁很高,像铲形的下颚,显出一股坚定和有主意的神气。一双锋利得像鹰一样的眼睛,正注视着前边浓雾笼罩着的滚滚波涛。
  女孩子叫梁晴,是粱恩老汉的独生女儿。男孩子姓海,叫海天亮,他是梁恩老汉在船行里一个烧香师弟的孩子。“七七事变”前一年送到他的船上来学撑船的。
  河水绕着两岸大堤上的坝头,在河道里走着“之”字形,像笸箩一样大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地呼叫着,咆哮着。梁恩老汉看着河里的波涛,叮嘱着说:“天亮,前边大流靠北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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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知道,师傅。”他说着用力撑了两篙,把船送到一条发着青黑颜色的急流里,梁恩老汉习惯地用胳膊窝夹着舵把子磨了磨,船像箭也似地驶入宽阔平静的主流里。
  梁恩老汉点着了一锅烟,把舵把交给闺女梁晴,坐在船头上吸烟了。他看着草滩上那些野鸭,小野鸭已经换掉胎毛会泅水了;他看着大堤上那些柳树,柳树已经像他一样老了,每年还把飞絮洒在金黄色的河面上。
  天亮拄着篙走到船尾,小晴正在剥熟鸡蛋。她把两个剥好的鸡蛋拿到天亮脸前小声说:“天亮哥,你吃吧!”
  “叫爹吃。”天亮也小声说着。
  “爹吃了两个啦!这是你的。”小晴说着把一个鸡蛋递过来。天亮看了一眼粱恩老汉,猛地一张嘴,把一个鸡蛋吞在嘴里。梁晴调皮地卫把第二个鸡蛋放在他的嘴边,天亮一张嘴,又吞在嘴里。
  天亮两个腮帮子憋得像在吹唢呐。粱晴唧唧嘴嘴地笑起来。梁恩老汉坐在船头,眯起眼睛却只装没听见。船太小了。
  对天亮这小伙子,梁恩老汉是早就看中了。
  十多年前,粱恩老汉死了妻子以后,一直自己抚养着小晴。一条三尺长的绳子把女儿拴在甲板上。从喂吃喂喝到洗补衣裳,他是既当爹又当娘。多少年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招个养老女婿。自从天亮前年来到船上以后,梁恩便逐渐喜欢起来。他老实、可靠,干活有眼窍,就是家里贫寒些。照梁恩老汉的想法:咱这船户,一不图房,二不图地,只要他能学好手艺,再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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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破船,也够他们吃喝了。因此,梁恩老汉特别用心教他。这黄河中下游三十六处暗礁、七十二道险滩,他是用了一辈子的功夫,才算摸透了脾性,熟悉了她的航线。然而,把这一切传授给天亮,梁恩老汉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尽心地告诉天亮:哪是奔腾咆哮的大石坡,哪是浊浪旋转的油馍锅;哪是幽深狭窄的葫芦谷,哪是险峻急湍的狼跳蛱……
  这一次船过三门蛱,粱恩就让天亮掌舵。这三门峡本是黄河上第一道险滩,有“神门”、“鬼门”、“入门”三个蛱口。黄河水从这三道峡口奔腾而出,飞流直泻,像从几丈高的房坡上往下跌。这些年,行船走的是“鬼门峡”。这“鬼门峡”水量大,水流急,峡口下边像个滚了锅的大黑漩涡,迎面就是那座千古有名的大礁石“中流砥柱”。
  历来在“鬼门峡”行船,必须照着“中流砥柱”大礁石直放。只有这样,船才能随着飞流,在蛱口大漩涡里转一圈,然后顺着水势,刚好绕过砥柱石,进入缓流。如果胆小手软,不敢迎着砥柱石放船,只要稍稍偏离方向,船随急流掉人漩涡,就要转几个圈,不是漩人深渊,就是撞碎在砥柱石上。
  几千年来,这“鬼门峡”下边的漩涡里,也不知道沉了多少条船,死了多少个人。后人曾在“鬼门峡”崖石上刻着八个隶体大字:“鬼斧神工,峭璧雄流。”在“中流砥柱”石上,又刻了三个像斗一样的大字:“照我来!”
  尽管“照我来”三个大字已经刻了多少年代,可是三门峡沉船,每年仍有好几十起。黄河上有一首歌谣是:“船到鬼门关,两眼泪不干;过了鬼门滩,胆大能包天。”因此,黄河上的艄公,能不能吃黄河上这一碗饭,会不会掌舵,全看能不能过这三门峡。
  粱恩老汉第一次驾船过三门蛱,是二十七岁。就在那次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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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利过了“鬼门峡”后,船行的掌柜就给他说了门亲事成了家,就是晴她娘。可惜她在晴长到两岁时候,害伤寒病死在陈桥渡口客栈里。……
  天亮这次驾船过鬼门峡,梁恩老汉格外操心。夜里还暗暗买了两把纸锞一封香,到北岸禹王庙里烧了烧,让禹王爷保佑天亮平安无事。船进鬼门峡,在放船时候,舵把子虽然在天亮手里掌着,他却恨不得把自己两只手长在天亮身上。他正想对天亮再叮嘱几句,没想到天亮把舵狠力一扳,船像箭一样向着砥柱石飞去,他忽然感到有点偏了,正要伸手去抓舵,天亮却猛地把他的手一挡,大喝着:“你别动!”那条满载着棉花包的船,像一朵雪莲花似地在漩涡里转了一圈,准确地绕过砥柱石进入缓流。
  粱恩老汉喊了一声“好!”他的眼睛模糊了。这时他才感到手脖子有点隐隐发疼,天亮挡的太重了。可是他心里高兴,他看了看女儿梁晴,梁晴咬着嘴唇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却挂着两滴泪珠。
  船在静静的河面走着,足足有吃一顿饭工夫,三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粱晴悄悄地擦着手心里湿漉漉的汗水。

  四
  小晌午时候,河上的浓雾已渐渐收起。两岸大堤上的柳行,已看得清楚了。黄河是“铜头铁尾豆腐腰”:从青海、甘肃到郑州,两岸多是高山深谷.约束着河水,很少泛滥,所以人们把它称为“铜头”;郑州以东,黄河奔人大平原,“哗”地一下像扇面似地散开,河滩足有十多里宽,两岸全凭大堤护拦,这一段决口最多,因此披叫作“豆腐腰”;济南以下,东流人海,河道叉窄起来,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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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尾”。
  粱恩老汉的船正走在“豆腐腰”这一段,河面宽,水流缓,泥沙沉积,河水经常来回滚动,没有固定的航道,全凭着水色、波纹,找着主流驶行,不然就要搁浅。当梁恩老汉手搭着遮阳向北了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北岸大堤上集结着大群人马。人群在吆喝着,战马在嘶叫着,大炮在移动着。堤岸下有十几条大船。西北方向还有几股人流,正飞快地向大堤上小跑集结。
  粱老汉忙喊着:“天亮!你快看,北大堤上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天亮看了看说:“兵!日本兵!鬼子要过黄河了,都穿着黄衣裳,还有大炮。”
  梁恩老汉说:“听说仗在徐州打,日本鬼子怎么又从这里蹿过来了?八成是要偷渡黄河!”
  梁晴这时指着河面说:“爹!有两只小汽船向咱们开来了!”
  梁恩老汉看着开来的小汽船说:“开封,咱去不成了。靠岸吧,往南岸靠!”他说着哗地一下卸下了帆。天亮掌着舵,掉转了船头。这时,小汽船离他们只有十几米了口
  汽船上的汉奸嚎叫着:“喂!靠岸,把船撑到北岸去!”
  梁恩老汉对天亮说:“天亮,你快下水,游到南岸,告诉河防上的军队,就说日本鬼子渡河了o〃
  天亮犹豫了一下。梁老汉催着他说:“快!我们走不了啦!”天亮急忙跳下去。汽船上“叭叭”地打过来几枪。天亮急忙把头钻进波浪申,拚命地向南岸泅去。
  当天亮快游到南岸时,他扭头看了看,只见木船上的梁恩老汉和两个日本人正在厮打,又看到一个日本人被推落在水中。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他大声喊着:“师傅——!”这时,他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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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挺东流去…黄挺东流去

  另一只小汽船向他追来。他急忙又钻进水里,向南岸的一个坝湾子里游去毛9

  第二章花园口

  风来了,雨来了,
  漫漫黄水压过来了……
  ——民歌
  天亮从坝湾子里爬到大堤上以后,顾不得浑身泥水,顺着大堤向西奔跑着。他要找河防军队,告诉他们日本鬼子渡河的消息o当他跑近花园口渡口,只见前面密密麻麻地站了十几道岗哨。
  天亮走近岗哨大声喊:“老总,日本鬼子过河了!日本鬼子在陈留那边过黄河了!”话声还没有落地,两支冷冷的枪口对住了他的胸膛。
  “别动!”一个国民党兵喊着说,另一个下级军官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巾牟县的船户。日本鬼子过河了,俺的船也叫鬼子抢走了,你们侠去吧,去救救俺师傅!”

  那个军官打量了他一眼说:“船户?船上汉奸

  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多得很。带走!”
  傍晚时候,天亮被送到花园口大堤下一所大庙改成的小学校里。小学校学生已经放麦假,里边驻的是国民党新八师的师部。师部设在一所大殿改建的大房子里,房子很破旧,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挂在房柱子上那盘煤气灯,发出一片惨淡的白光。灯光下,坐着一个大脑袋的国民党军官。
  那个军官头也不抬,眼睛也不看,只顾抽他的绿炮台香烟:“你是汉奸!什么时候当的汉奸?快说!”
  “我不是汉奸!”天亮气愤地回答。
  “还狡辩!你带那么多小镜子干嘛?小镜子可以指示日本飞机去炸弹!”
  “我没有带小镜子!”天亮委屈地说。
  那个带他来的下级军官忙说:“报告师长!他不是那个货郎挑子,他是那个船户。”
  那个军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了烟蒂,乜斜着眼睛横了天亮一跟:“船上装的什么货?扣下来。”天亮说:“我们的船叫日本鬼子抢走了!我是来报信的,你们就把我绑起来……”他还没有说完,从门外又进来一个军官,还带着几个马弁,那个大脑袋师长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戴上帽子,“啪”地一声,脚后跟一碰,向那个人敬了个礼。
  天亮又被带出去了。
  原来那个大脑袋师长姓赖,叫赖金汤,是国民党新八师师长兼郑州开封段的河防司令。来的这个军官叫安录勋,是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参谋长。安景勋早年毕业于保定讲武堂,从小学过一些历史,读过一点旧兵法,一向自诩为博学多才的“懦将”,因此,颇为自负,总以为自己有战略眼光。但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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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所以,宦海浮沉,一直只当个没有实权的幕僚。他常为自己“怀才不遇’’而愤愤不平。不过,他始终没有放弃出人头地、一鸣惊人的抱负,一有机会他总爱向上递个条陈一类的东西,来显显他这个“宿将”的才干。抗日战争爆发后,他调来第一战区,当上了参谋长,他以为这“出人头地¨的时机来临了。鉴于当时的战局:日寇气焰嚣张,步步进逼,国民党军队一触即溃,一逃千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晋冀鲁豫开辟了根据地,他日夜冥思苦想,终于从放纸堆里得到了启发,想出了两条别出心裁的腹案,他先后两次向蒋介石上书,提出这两条腹案:一条叫“扒黄河”;一条叫“火烧长沙’’。
  蒋介石本来是个野心勃勃,刚愎凶残的反动家伙。台儿庄会战以后,全线大溃退,七十万军队被打得稀里哗啦。整个华北地区沦于敌手,上海失守,南京沦陷,武汉也危在旦夕。正在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收到了安景勋的这个“扒黄河”的行动计划。他立即批准了这个计划。他这一批不要紧,致使黄河千里怒涛,吞噬中原,四十四个县变成泽国,一千多万人流离失所,一百多万人在滔滔黄水中丧生。
  反动派之所以反动,根子在于他们的阶级本性,他们办事,脑子里就是没有“老百姓”这三个字。他们总以为群众可以愚弄,可以欺悔,可以当作鱼肉,可以任意宰割。其实人心乃是最伟大的力量,“人心向背”是改变社会的杠杆。人民眼泪流得多了,会变成汹涌的怒涛,当“万家墨面没蒿菜”的时候,蒋介石也就为他自己掘下了坟墓。
  安景勋在赖金汤的师部里坐下来以后,赖金汤忙递过来一支绿炮台香烟。安景勋把烟一推说:“我一向不抽烟!”他叉问:“刚才那是个什么人?”赖金汤说:“一个汉奸嫌疑分子。他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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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末滚去·黄河东流去

  说日本人在陈留过河了。”
  安景勋说:“日本人就是在陈留过河了。我们已经派李汉魂、桂永清两部去截击了。”他叉说:“我看你们抓的人太多了。柳树上拴了一大片。哪有那么多汉奸,不要草木皆兵。……”
  停了一会,安景勋转了话题:“一号行动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赖金汤说:“三个工兵营连夜挖,挖了不到六十米。这黄河大堤下边厚得很,不好扒啊!”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信笺说:“你看看这个。这是钱侍卫长五点钟从武汉行辕给我打来的长途电话,传达了委员长的口谕。”
  赖金汤伸着脖子看了看那张信笺,只见上边写着:委座来电记录。“功甫兄:一号行动计划,务于一二日内完成,不得贻误军机。……”
  赖金汤看了这几句话,嘘了一口冷气。四个月前他在开封亲眼看到逮捕韩复榘的场而,后来又听说把他解送到武汉枪毙了。韩复榘的罪状就是“贻误军机”这四个字。那件事情虽然是蒋介石故意演的一场戏,可是对赖金汤这样的人来说,还是“谈虎色变”。他忙说:“参谋长,你看怎么办?我是个武人,当你个学生还不够格,你就坐镇指挥吧!”
  赖金汤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粗,其实他也会放刁。他拖住安景勋“坐镇’’,无非是想把皮球赐给他。
  安景勋看着这个黄埔三期的学生如此卑恭,心理上得到一点满足口他笑了笑说:“不能光学会背‘步兵操典’,还得学点兵法。为将者不懂山川地形,不懂河岳地理,只能算一介武夫啊!”
  赖金汤忙说:“是是是!”可是他心里并不舒服。

  安景勋叉问:“你读过关羽的‘白河之战’吗?”
  “关羽?”赖金汤想了一下忙说:“读过,读过,不就是关二爷水淹七军吗?”
  “什么关二爷!我说的是陈寿撰的《三国志》,不是《三国演义》。”他接着又摇头摆尾地税:“关羽就是利用白河地形,淹了曹操的全部水师,活捉了于禁。”他说着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利用的是白河,委员长利用的是黄河!金汤兄,这是千秋不朽之功业啊!扒开黄河,不但日寇铁骑裹足不能西进,共产党在西华扶沟这一带的根据地,也就泡了汤喽!委座税,这叫做‘以水代兵’……”说罢他像喝醉酒似地大笑起来。赖金汤也放开嗓子伴和着他的笑声,而且笑得比他还响。
  两个人笑罢,赖金汤忙说:“参谋长,是不是叫附近几个联保处抓几千个伕子来,要不恐怕这一两天里扒不开。”安景勋说:“这件事还用不得伕子。他们都是这黄河大堤下的人,叫他们来扒黄河不是等于叫他们扒坑埋自己?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们有多少门炮?”
  “榴弹炮只有八门。山炮、平射炮加在一起,共有四十多门。”
  安景勋把手一挥说:“全调来!用炮轰!……”
  赖金汤说:“好,我这就打电话。”安景勋说:“慢着。重要的是严守机密凸黄河大堤东西十里,渡口官路一律闸死。一定要防此消息传出去。要是走漏了风声,老百姓为了护堤闹起事来……酿成了民变,委员长他是不会承担这个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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