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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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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牛曾经给老清老汉带來了兴奋和愉快,现在给他带来的痛苦却也是如此沉重。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附近有两条狗在等待着,狗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在对准着这条死牛。
  “啊,原来是两条狗把它吓唬到这里!这两条狗欺负它,它才爬到我身边!”他胸中燃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他悄悄地走到车前,拿起了鞭子。就在那两条狗挪着步子快走近牛的时候,他从后边哗地一鞭子,把一条狗抽翻在地上,另一条狗夹着尾巴扭头就跑,被他赶上又是一鞭子,抽得它掂着一条伤腿狂叫着跑了。
  老清老汉的鞭子是有名的,他可以在夜间用鞭子打灭一根点燃着的火香头,他还可以用鞭子往树上抽掉一个柿子而不带叶子。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
  天明时候,崔副官从前边村子里来了。
  他喊着:“老头,牛怎么样?好了吧。”
  “……”老清老汉没有吭声。
  崔副官看了看牛,他又说:“怎么,牛死了?太娇嫩了。”
  “……”老清老汉还没有吭声。
  “赶快去找个杀坊卖给人家吧,这条牛这么肥,口又年轻,卖不少钱呢。”崔副官用安慰老清的口气说着。
  老清这时说话了,他说:“长官,你去卖吧!不管卖多少钱你花吧!在你看来,它是畜牲,你是人,在我看来,它却是人!你们知道我们做庄稼人的心吗?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把牛是当作一口人的?你们要粮,我们出粮,你们要款,我们出款,你们要差车,我们出差车,可是你们干些什么?日本鬼子来,你们一枪不还,只顾往西跑!还嫌我的牛跑得慢。结果,你把它累死了!
  ……你手里有枪,我手里只有鞭子,我打不过你。可是我心里不服你!我永远不服!”
  老清说着瞪着红血丝的眼睛,浑身颤抖着,倒把个崔副官镇住了。他嘴里说着:“这老头疯了!这老头疯了!”

  二

  半月以后,老清老汉掂着个牛铃回到老家赤杨岗时候,村子里的房屋已经完全倒塌在黄河水里,只剩下两株大杨树了。他打听着逃荒的人群都跑到洛阳一带了,到洛阳车站找了两次,仍然没有找到赤杨岗的人。后来他就在龙门南伊川县找了一家地主,给人家扛长工。当了一年多长工,已经是腊尽春回了。
  除夕这天晚上,掌柜家全家吃团圆饭。在外边上学的儿子回来了,做生意的侄子也回来了。掌柜的叫老清到堂屋席前喝几杯酒,老清喝了一杯酒,他没有动筷子吃菜,就推说头疼回到牲口屋里来了。
  他回到牲口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眼泪不住地流。他想着人家一家子团团圆圓吃酒过年,可是自己的一家子却连个下落也没有。他想着往年过年时候,不管手里再没钱,也要给两个闺女爱爱和雁雁买两双袜子,买两条毛巾,有时候碰上好年景,还要给两个闺女买几尺细丝布做两件布衫。家里虽然没有大酒大肉,可是萝卜肉馅饺子,除夕晚上还是包一笸箩的。那种菜疙瘩萝卜馅饺子肉不多,他却吃着可口。老清婶知道他吃得多,初一五更总是用个盆子给他盛一盆子,端给他随他吃。
  他一辈子没有休息过,可是到过春节时候,他总要破一天功夫,给两个闺女扎两个灯笼。有时候扎“鱼灯”,有时候扎个“西瓜灯”。他记得有一年还扎了个“羊抵头灯”,两个闺女穿着新衣服、新袜子、新布鞋子,在门口玩着“羊抵头灯”愉快地笑着,老清老汉坐在院子里抽着烟袋听着,平常不大有笑容的脸上。这时也泛出几丝笑意。……
  老清老汉一夜没有睡好觉,他开始想家了。
  初一这天早上,地主家儿子给他端来两碗白面饺子。他吃了一碗,也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饺子上也有股眼泪的苦咸味道。
  过了“破五”,掌柜家的亲戚走得差不多了。他向掌柜提出来想到洛阳转几天。老清本来是个做庄稼活下力,喂牲口负责的人,地主怕他走了不回来,就把他的几件破衣留下,临行时,又给拿了半袋蒸馍作干粮。
  正月十三这天,老清过来龙门往洛阳走着,恰巧碰上关帝庙大庙会。关帝庙离洛阳十五里地,本是汉朝关羽头颅埋葬的地方。到了金、元、明、清几代,关羽被神化,庙宇殿廊就不断扩大起来。从正月十三这天起,这里有个传统大庙会。一会半月,方圆左近百十里地方的村镇,都来这里迎神赛社。一般年景总是有几百道社,有狮子,有龙灯,有高跷,旱船,排鼓。还要唱几台大戏,正月十三这天晚上照例还要由洛阳商会放一场焰火。
  老清从来没有赶过这么大的庙会,几万人围在一块,又是敲锣鼓,又是放鞭炮。各种神社故事一道接一道在人流中穿越着,呼喊着,卖熟食的摊子,卖豆沙糕、卖甘蔗和卖炒花生的小贩使劲地吆喝着。
  老清心中有事,他是来洛阳找寻他一家人的,对这些故事也没有心思观看。他只觉得庙周围这几百亩麦苗,被践踏得这么厉害实在可惜了。
  他快走到关帝庙庙门口时,见人们像潮水似地向庙里涌着。
  人们喊着:“交犁耙的,交犁耙的!”“看看交犁耙去!”老清听着“交犁耙”这个词怪新鲜,就随着人流挤到庙里。
  原来这关帝庙庙会有个风俗,凡是遇上天灾歉收年景,农民们交不起粮,完不起税,就串通一些村子的人扛着犁、打着耙到关帝庙来,因为这天官府的官员们都要来上香拜关羽,农民就用这个机会,把犁耙扛来摆在殿前,表示他们把犁耙交给当官的,不给他种地了,以此来要求减税减粮。
  这种古老的“罢农”方式,好多年已经不见了。这次又出现这种方式,是因为国民党近来的差税太重。附近几个村子的自耕农民,又听说专员刘稻村要来赶会参观,就扛着犁耙向他交犁耙。
  老清挤到人殿前,只见几百个农民都光着膀子束着腰带,他们把扛着的犁耙放在大殿前,刘稻村乘坐的小汽车被围在犁耙中间。
  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人,手里握着一墩大红纸炮站到台阶上,他用火香把纸炮点着,纸炮在他的手中爆炸着,裂响着,他却面不改色地握在手中。
  这大约是他们表示决心的一种动作。纸炮放完后,他问着大家:“咱们今天来干什么?”
  大家回答着:“交犁耙!”
  “为什么要交犁耙?”
  “差事太重了,地没法种了!”大家又回答着。
  “把犁耙交给谁?”
  “交给专员!”
  “请专员出来!”“叫刘稻村出来!”接着下边就乱喊起来了。
  大家喊了一阵,刘稻村也没有出来。后来听说他从后角门跑了!
  看到这里,老清又随着一群人挤出庙门来。离开关帝庙时候,老清一路上想着:毕竟洛阳是个大地方,人开化得多了,把专员都吓跑了,可见人多算话。

  三

  到洛阳后,天已经快黑了。老清找了一个卖豆腐汤的摊子,要了一碗豆腐汤,拿出两个蒸馍来,泡在汤里吃了。他问了几家小客店,价钱都要得比较贵,最后就到东关牛行街,和买卖牲口的挤在一块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先到车站难民舍饭场,挨家看着来领舍饭的难民。
  一直看到快晌午,没有看到老清婶和长松们,也没有看到一个赤杨岗的人。他向难民们打问着,有人说:“那一片黄水来的早,恐怕都逃到陕西了!”还有人说:“反正你们赤杨岗那一片还有人在洛阳,就是在哪儿住不知道。”下午.他又到车站打问,把所有的小脚行、摆饭摊的都问遍了,仍然没有下落。
  他在街上一直转到天黑,找不到一个熟人,也找不到一个住的地方。再往东关牛行去吧,也记不清路了。后来他找到一个席棚子,他想着就在这席棚下蹲一夜算了,这里还背点风。
  蹲了一会儿,席棚后的一扇窗户慢慢打开了。从窗子里露出一张胖女人的脸。这女人有四十多岁年纪,睡眼惺忪,嘴里叼了根烟。她用沙哑的嗓音问着:“那准在外边哩?”老清还只当她问别人,没有回答。那个女人用手指着他说:“我就问你!”
  老清忙说:“我,逃荒的。在这儿蹲一会儿,避避风。”那个女人打了个呵欠说:“那你给两毛钱吧!”
  “给两角钱?”老清有点奇怪。那个女人说:“我们这个席棚不能白蹲啊,再说,你也蹲了这半天了。”
  老清说:“啊,这蹲一会儿也要钱?”那个女人说:“这有什么稀罕,你站一会儿也得给钱,搭个席棚是容易哩,还得买席买竹竿。”
  老清听她这么说,几乎恶心得想吐出来,他掏出来两毛钱递给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站起来走了。
  他想着这城市地方真是不能住。要是在农村遇到过路投宿的,总要给人家领到个草屋住住,第二天早上不说管饭,也要送盆洗脸水。谁也不会向人家要钱!可是在城里,在谁家门口蹲一会儿就要钱。也能张开口,也能伸出手!真是钱比爹娘还要亲。
  老清一路想着,一路在街上转游着,他索性什么地方也不睡了,就在街上转到天明算了。刚转到一个街口,被大街上一个警察叫住了。老清只得走到那个警察跟前,警察问着:“你是干什么?”老清说着:“逃荒的,找家里人的,俺一家失散了。”警察说:
  “十二点净街,你不知道?!”老清说:“我不知道净街。”警察说:
  “你不知道!先蹲到这里!”警察指了指一家商店门口。
  就在这时候,前边一条街口忽然有一辆黄包车一闪,拐到巷子里边了。这个警察马上喊着:“站住!”接着撂开两条腿就赶起来,那辆黄包车在前边跑着,警察在后边追着,追了没多远追上了,警察把黄包车上的垫子掂起来就走。那个拉车的跟着警察乞求着说:“老总,垫子还给我吧!我家里小孩多,夜里出来想多拉一宗生意。”
  警察说:“垫子给你!到警察局去给你!你跑什么!要不是我跑得快你早蹦了。一双新鞋都给我跑烂了。”
  拉车的说:“老总,我以后决不再犯。”警察说:“说得好听,拿了违章罚款再说。”他又指着那家商店门口:“车子放下,也蹲到那儿去。”
  老清在墙根前蹲着.听着这个拉车人的声音,酷似他村里的长松!可是他再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长松。长松快走到他跟前时,他猛地站起来抓住长松的手说:
  “你是长松不是?”
  “你是谁?”长松吓了一跳。
  “我是你老清叔!”
  “老清叔!哎呀,你怎么在这儿?”
  老清激动地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我找了两天了。”两个人见面,又是掉眼泪又是高兴。那个警察过来说:“嘿,你们俩在这儿倒是搭上亲戚啦!”长松忙从腰里掏出五毛钱说:“老总.这点小意思你收下,吃饭不饱。吃酒不醉,就买盒烟吧。”警察把五毛钱接住了,他又对老清说:“还有你哩!”长松说:“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意思。”警察说:“你拉过车没有?”长松因为急着要领老清回家,就又给他掏了五毛钱,这个警察马上笑容满面地说:
  “你们走吧.你们从这小巷子出去,顺着城墙走。那里没岗。”
  进了小巷子,老清说:“这城里人怎么都是这样?穿戴的郎帽金圈,五毛钱都打发住了。”长松说:“警察都是这样。‘黄狗变黑狗,没钱查户口。’他们就是凭净街查户口弄几个钱。”
  到了顺城马路上,长松把车放下说:“叔,你坐上,离家还远着哩。”老清像蝎子蜇了他一下似地说:“我不坐。”长松说:“你坐上吧,坐上我反而跑得快。”老清说:“我不坐!这不是咱们庄稼人坐的车。”
  到了烧窑沟,天已经大亮了。这天正是正月十五。路上赶集的人,扯群大流,附近街上,有往“百子桥”上上供的,有在广场上打秋千的。卖琉璃喇叭的背着大竹篓子,嘴里吹着琉璃喇叭,后边跟着一群小孩.卖糖葫芦的挎着篮子,沿街叫卖。
  老清顾不得看街上的景致,只是一路小跑跟着长松走着,到了窑门口,长松说:“俺婶就在这孔窑里住,我在北边那孔窑里住。”他说罢喊着:“婶子,婶子,俺叔回来了!”
  秫秸门开开了,先跑出来的是雁雁,她大声喊着:“爹!
  ……”又向窑里喊着:“俺爹!俺爹……”老清婶喊着:“哎呀!老天爷呀,你可是真灵验啊!我昨天夜里才许下个猪头。”
  老清老汉站在破窑洞口,他呆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这个窑洞就是他的家,他对这个“家”是多么陌生啊!他看了看雁雁,几乎把她当成爱爱,雁雁又长高了半头。他看了看老清婶,老清婶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感到这一年多,人都老得多了。
  长松坐了一会走了。老清婶急切地问着: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把人心快操碎了。”
  老清说:“从伊川县,我在那里给人家打长工。”
  “咱的牛哩?”
  “早死了。”
  “车哩?”
  “车卖了。”
  “只要人平安!东西都是人置的。”老清婶劝着老清,自己却忍不住擦起眼泪来。
  老清看着窑洞里放的锅碗、风箱、几条被子,还有老家的那个箱子,就问:“你们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出来的?”老清婶说:“还不是两个闺女挑出来的,两个丫头都学会挑担子了。”接着她把如何从村里逃荒出来以后又到寻母口的情形说了一遍,老清问:
  “爱爱哩?”
  老清婶打了个顿儿说:“人家在城里给她找了个事,明天就回来了。”
  “找了个什么事?”老清又问。
  老清婶说:“还不是顾个嘴.给人家缝缝补补。”
  中午,老清婶还到街上买了半斤肉,给老头做了一顿面条吃了吃,杨杏又送来了两个玉米面枣糕。杨杏和老清说了一会就走了,老清躺在地下铺的麦秸草铺上微笑说:“哎,好赖总算是个家!”他把昨天夜里蹲人家席棚,还出了两毛钱的事说了说,没有说完已经睡熟了。

  四

  第二天一早,老清老汉就按着老习惯起来了。他找了把破扫帚把窑洞门口扫了扫,又拣了些碎砖头和坯头,准备垒个小厕所。
  他正拣着砖头,抬头见一个青年妇女向窑洞这边走来。这个青年妇女穿了件阴丹士林布的蓝旗袍,里边穿了件粉红色棉袍,穿着一条紫红色棉绒裤,外边没有套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肉色袜子和湖绿色花鞋。
  她向这边走着,老清没有留意,他只当是过路的。谁知道那个青年妇女老远就喊着:“爹!爹!”一路小跑过来,老清还只当喊别人,准知道那个青年妇女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说:“爹,我是爱爱!”
  “爱爱!”老清猛地吃了一惊,拣在手里的半截砖头,也差点砸在脚背上。跟前站的这个姑娘,烫着头,擦着粉,嘴上抹着口红,就在一刹那间,老清老汉一切都明白了。
  爱爱哭着说:“爹,你没有认出来是我吗?”
  “我!……我!……”老清叔用枯干的手背擦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窑洞里,一家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都哭起来。
  最后还是老清婶先说话。她说:“吃饭!人只要活着,有啥哭哩。”
  爱爱这时把带回来的提兜解廾,拿出来一块肉,一包元宵,半斤粉条,还有一大堆碎馍块。她说:“这都是我平常吃剩的馍。”她又说:“早知道俺爹回来,我就买一斤酱牛肉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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