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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茅盾文学奖]第2届-李准:黄河东流去-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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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说他父母双全,他说他娘死了,你就说你生的时辰没有报对,农村又没钟表,他也说不清楚。”
    春义笑着说:“这不全是骗人嘛!”
    徐秋斋说:“这也不能说全是骗人,有钱人家赚他几个钱,穷人家给他解个心焦,除个心病。比如问病,你就给他说个活络话,千万别说太清楚。一般给小孩问病,你就说这个小孩病走在‘内’,‘眼不睁,啼哭多,饭少吃来又发热。’小孩们的病,大体上就这几样。另外人都喜欢奉承,顺气丸谁都爱吃,要贴气。比如老婆们来算卦,你就说,按你这八字呀,你是个性子刚强的直心人,不爱占人家的小便宜,借平还满,总爱吃个亏;任凭自己受苦,可对人总是大方。这一说,她就会说,先生啊,你咋说的这么投心呢!下边就好说了。还有些人是‘硬簧’!比如国民党军队中当官的,有的他是故意来‘卡’你,说不定还要砸卦摊子!你就先奉承他再骂他,这种人是非赚他俩钱不行!比如他一报八字,你就说:‘文曲武曲两相连,南杀北战多少年,单等丙寅有火起,不当团长当校官。’他一听就高兴,你再说你爹压你的官运,你命太硬,你要当上校官,就克住你爹了!不过也有个破法,这时候,他就害怕了!……”
    徐秋斋正说得有劲,凤英在席棚里叫着春义说:“三星都正南了,你也不睡觉?人家都累了一天了,你还在那里扯不完。”春义这时披上衣服走了。徐秋斋叹了口气说:“唉!学会抬轿能压着人,学会点武艺还能压着人!”说罢歪在草窝里,盖上个破被子,呼呼人睡了。


第十一章  闹盐行

                                   牛瘦角不瘦
                                          ——民  歌

                             一

    天亮到船上以后,每天帮着艄公们撑船摆渡,慢慢地和码头上的人都混熟了。经他和脚行里的人说合央求,把长松、春义、裴旺几个介绍到码头上搬运零货,虽然不算脚行里的正式搬运工人,每天也能赚几个钱糊嘴。
    蓝五没有小车,身体又比较弱,天亮给他借了一张小方桌,买了八个茶杯,每天在河沿上摆个茶摊卖茶。
    人冬以后,寻母口逃荒来的各县难民,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是因为黄河来回滚道,麦子没有种上,看着庄稼没有指望,就准备西逃。还有些人是听说西安、洛阳设立了难民舍饭场,都想逃到这些城市去吃舍饭。
    才开始一天进几十口子,后来一天进几百口子。寻母口渡口运送难民,仍然是三天开、两头闭,不到两个月时间,龙王庙沿河那一片,一下子聚集了几千口难民。有些家有点底子,就向渡口管理处使钱,后来涨到运送一口人要使三块光洋。对那些穷人家来说,过不去河,只好困在寻母口要饭。
    各地难民向这里涌着,梁晴随着逃荒的人也来到寻母口。自从在黄河上天亮泅水逃走以后,梁恩老汉当时就被打死在船上了。几个鬼子兵把梁恩老汉的尸首撂在黄河里,又把船上的棉花包掀扔在河里,把船抢到北岸。这时鬼子兵的大队正在忙着渡河,他们把马匹、辎重往抢来的几十条船上牵着搬着。就在这忙乱的时候,梁晴乘机跑到大堤下的一块高粱地里。她在高粱地里一直藏了一天一夜,后来听着河岸上没有人喊马叫的声音了,才跑出来。她在大堤上一看,只见遍地都是马粪、纸烟盒子,日本鬼子已经渡过黄河了。
    梁晴在河岸上坐了一清早。半晌时候,碰上一条到河南岸割麦子的农船。她和船上的农民说了说,搭上了船。到南岸后,她就打算去赤杨岗找李麦和天亮。
    梁恩老汉的钱,平常由女儿带着。梁晴这时身上还剩有几个钱,就一路走一路问着。走了没两天,就听说黄河扒开口子了,赤杨岗那一带农村全淹了。梁晴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觉得走投无路了。她不知道天亮和李麦的死活,自己也无处去了。后来她想了想,李潭镇有她一个表姑,就往李潭镇找她表姑。到了李潭镇,黄河水也到了这个村子,她表姑家也没一点办法。后来她表姑和村里一群妇女去商邱背盐贩盐,梁晴就跟着她们去背盐。当时陇海铁路被切断,豫西、陕南一带吃的海盐,全由人背转运。男人们在路上怕抓兵抓伕,就由妇女们去背。每天大路上都有一股股背盐的人群。黄泛区的各个集镇码头上都开有盐行、盐栈。梁晴跟着她表姑,背了两次盐,手中也落了几个钱。又一次,她从商邱背盐回来,路上碰到几个寻母口背盐的妇女。她由这几个妇女嘴里得知赤杨岗一带的难民,大多逃到寻母口了。梁晴就和表姑说了说,背着六十斤盐,和那几个妇女一道来寻母口找李麦和天亮。
    天擦黑时候,梁晴来到寻母口。这天正是阴天,飘着鹅毛似的大雪片,马牧集离寻母口三十里,全是黄河水淤过的黄胶泥地。走起路来脚下一步一粘,走不了几步,两只鞋就粘上两大块泥。梁晴背着六十斤盐走着,走几步用小棍刮刮鞋子,累得她把个破棉袄都汗湿透了。梁晴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心里却热呼呼的。她刮着鞋子说着泥巴:“你们见我就这么亲!老想抱住我的脚,走开!”当她看到寻母口一片灯火时,她觉得每一盏灯都像是天亮的温暖眼睛。
    寻母口有十几家盐行,门口都像旅店那样挂一个四方白纸糊的灯笼,上边写着字号。梁晴和那几个妇女来到一家叫作“福兴盐行”的门口。一个长着鱼眼蛤蟆嘴的中年人见了她们就喊着:“大嫂们,住到我们行里吧,住到我们行里吧!我们这儿明天就开秤。”他说着拦住为首的一个妇女,热情地去接她肩头上的盐口袋。这几个妇女出门不多,一个个累得要死,商量了一下,就住在这个盐行里。梁晴也跟着她们一道住下了。
    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有人喊:“有贼了!有贼了!门被撬开了!”接着是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盐行掌柜来到窗户下叫这几个妇女了。他说:“大嫂们,起来吧,出事了!”
    这几个妇女听说出事了,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她们开始都不吭声。那个掌柜的又叫了一阵,她们才问:“出了什么事?”掌柜的说:“被盗了!你们的盐被偷走了!”妇女们听说盐被偷走,都齐喊乱嚷起来。她们到放盐的临街房看了看,只见一扇门倒在地上,她们的盐全被背跑了。盐行掌柜还哭丧着脸说:“这贼逮住就得把他撂到黄河里,连我们一根大秤也偷走了。”
    几个妇女看着盐被盗了,也不会说话了,都“哇”地一声哭起来。她们有的是借来的钱作本,有的是变卖衣服弄来的本钱,还有的是卖自己小孩弄来的钱。
    几个妇女在屋子里互相哭着,诉说着自己本钱的来由,梁晴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她们问道:“这个小妮,你这盐钱从哪来的?”梁晴说:“不知道!”
    “你准备到哪儿去哩?”
    “不知道!”
    “你家是哪儿的?”
    “我没有家。”
    一个年纪大一点妇女说:“吓懵了!这小妮吓懵了。她连她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丁。”
    几个妇女一直说到天明。她们对那个长着蛤蟆嘴的掌柜说:“我们都是穷人,如今盐丢了,也没盘缠了,是不是您行行好,给我们几个盘缠钱,叫俺回到家里。”那个掌柜却说:“我们穷行户哪里有钱。”几个妇女没办法,只得去街上转了。

                             二

    这天大雪初霁,天气晴朗。大街上的泥泞还结着芝麻花纹似的冰冻。徐秋斋已经摆开他的卦摊了。老头这两天又添了个新招牌。这招牌是个白帘,上边墨笔写着:“颖州徐半仙,诸葛神卦,六爻神课。”下边写着:“专解行旅疑难,预知吉凶祸福。”
    前几天,天气冷了。徐秋斋卦摊摆在街上坐不住人,算卦的渐渐稀少了。有时他坐一天冷板凳,连个烧饼也混不上。这时李麦就对他说:“大叔,我看你那个卦摊就别摆了,瞎嘴胡圪嚓,也赚不来钱,何必受那冻。”
    徐秋斋说:“你也别以为我是专门骗人,如今大灾大难,兵荒马乱,给人分解分解忧愁,开导开导疑难,也是办个好事。我也不光是赚钱。赚钱也是看人的,比如那些大商人、大客官、汉奸队那些歪戴帽子斜抽烟的东西,你不赚他几个钱还有罪哩!再说,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年纪这么大了,总得有个营生。”
    李麦说:“大叔,我们倒给你想了个营生。在旅店门口卖洗脸水。我看人家有些老头老婆在那儿卖,还不错。咱几家都有个铜盆,买几条新毛巾就行了。”
    徐秋斋说:“天亮他娘,你们别出点子了。我就是要饭也不去卖洗脸水。我们这读书人,落魄了三条路:教学、行医、算卦。叫我去拧着热毛巾喊着卖,我干不了!就说我这老脸不要,我还得顾顾圣人的脸哩!”
    李麦说:“那有啥?在此处,说此处。吕蒙正还要过饭哩!”徐秋斋说:“那是要饭。”他又说:“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要嫌每天给我送饭不好看,叫王跑家黑旦给我提来就行了。”
    李麦看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徐秋斋为了赌一口气,就把个破被单撕了半截,洗了洗,写成招牌挂出去。常言说:“不识字看招牌”,“卖啥吆喝啥”,就这一块破单一挂,徐秋斋的生意果然又稠起来。
    徐秋斋刚把卦摊摆开,一只长尾巴喜鹊在他对面一棵秃柳树上喳喳喳地叫起来。这几声喜鹊叫,把徐秋斋叫得心花怒放。他想,看起来今天兴许能喝上一碗羊肉汤了!老头想着,不觉得嘴里津液横生。
    正在这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到卦摊前。这个姑娘身材苗条,面皮红润,双颊上有两个深酒窝。就是衣服褴搂,头发散乱,两只大眼睛里含着泪,呆呆地看着那个布帘招牌。
    徐秋斋看她脚上穿的鞋子,粘满黄胶泥巴,知道她是远道而来;又看她那神情和年纪,想到不是和家里大人失散,就是才从水窝里逃出来的。
    他问:“这个小妮,你算卦吗?”
    那个姑娘说:“算一卦要多少钱?”
    徐秋斋说:“这没有准儿,有钱了多给点,没钱了少给点,有的还不要钱。”
    那个小妮说:“我还有两毛钱,能算一卦不能?”说着伸开手露出一张握得发热的角票。
    徐秋斋说:“钱你先拿上。你说说问什么事吧!是问病的?是找人的?你家是哪里的?”
    那姑娘忽然流下两行泪说:“大爷,我没有家。我的盐丢了!昨天夜里在盐行里被盗了。大爷,我就凭这点盐过活哩!我身上就剩这两毛钱了。大爷,你看我这盐能找着不能?往哪儿找?”
    这个姑娘就是梁晴。早晨出来到街上,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有个卖豆腐的老头告诉她:十字街有个算卦的老徐先生,算得最灵,你去找他。
    徐秋斋看着这个小妮哭得这么伤心,又“大爷、大爷〃地叫着,心中着实可怜。他又问:“你的盐在谁家行里被盗了?”梁晴说:“叫个‘福兴盐行’,掌柜的长着大蛤蟆嘴的那一家。”
   徐秋斋一听是“福兴盐行”,“唔”了一声,因为前几天,这个盐行就说是被盗了,坑过一群背盐妇女,想不到今天又演这一出戏了。徐秋斋又问:“盐行掌柜他怎么说的?”梁晴说:“他说他也没办法,叫我们赶快走!”徐秋斋一听大声说:“他放屁!走罢,妞!这卦你也别算了,我跟你去找盐!”这时黑旦已经把一罐饭提来,徐秋斋也顾不上吃,叫黑旦看着摊。他领着梁晴,直奔“福兴盐行”。
    到了“福兴盐行”门口,那几个丢盐的妇女,还在哭哭啼啼地央求着向盐行掌柜要盘缠钱。盐行掌柜拍着手说:“我也被盗了,锁也撬开了。我有啥法哩?”
    徐秋斋来到门口大声问:“谁是掌柜的?”那个蛤蟆嘴掌柜一看来个老头:山羊胡子刀条脸,一个大长鼻子,两只明亮好斗的眼睛,戴个旧的黑绒瓜皮帽,还穿着翠蓝布破长大褂,扣子上还系了个鲨鱼皮旧眼镜盒,眼镜盒下边还搭拉个黄穗子。看他不像农,不像工,不像商,不像兵,不像财主,却也不像穷人。他心里有点纳闷,就走过来壮着胆说:“老先生,我就是。”徐秋斋指着梁晴说:“这闺女的盐,是在你这行里放吧?”掌柜的说:“是啊!昨天夜里被盗了。你看,我这门轴都撬断了。”徐秋斋说:“我不看!我问你,这盐是在街上丢的?”
    “不是。”
    “是在路上丢的?”
    “也不是。”
    徐秋斋说:“一没有丢在街上,二没有丢在路上,货已经进到你的行里,丢了你赔!”
    那个蛤蟆嘴掌柜瞪着眼说:“老先生!恐怕不能这么说吧?我也丢了东西!”
    徐秋斋说:“你丢东西活该!你懂得开行的规矩不懂?货只要进到你的大门里,你就得负责。光叫你挣佣钱哩。你这行里还放了这么多盐都没有丢,偏偏丢了这几个娘们的盐?”给徐秋斋这一吵,几个妇女也胆大了,她们也跟着嚷起来。一会工夫,盐行的门口聚了一大群人。
    正吵得厉害,一个细长脖子的盐行伙计,拉着徐秋斋说:“老先生,走!走!走!有话到里边说,有话到里边说。”徐秋斋看他是怕众人知道,就故意大声说:“我不进去!我进去还怕我这人被盗了呢。你们开这个行是啥行?以后还有人敢住没有?”
    那个长脖子伙计又小声说:“是这样,老先生,我们认倒霉。赔他们一半盐价。都是逃荒的穷人!”
    那几个丢盐妇女正要答应,徐秋斋忙说:“丢多少赔多少,少一两也不行!”看热闹的人有的知道这家盐行平常专门坑骗背盐的难民,就跟着喊:“老先生说得对!少一两也不行,叫他们赔。”
    人越来越多,徐秋斋今天精神好,嗓门也越来越大。那个盐行掌柜心里骂着:“今天碰上这个杂面老头,看起来这头还不好剃哩!”他又想着越吵人越多,以后生意不好做了,就走过去装出一副可怜相说:“老先生,你别嚷了好不好?我赔她们,这三两百斤盐还能穷了我。这贼非追不行!我要到镇里报案。”徐秋斋看他已经答应赔盐,就改换口气说:“你早应该去报案,说不定这贼还在你这行里没有跑出去哩!”他说罢,大家“哄”地一声笑了。
    盐行伙计将斤作价,算了算账,把钱赔偿给几个妇女和梁晴。那几个妇女感动得直想跪下给徐秋斋叩头。她们说:“大爷,今儿个要不是您,我们都回不去家了。我们太感谢您了。”徐秋斋说:“别说这话了,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那几个妇女走率以后,梁晴还在他身边站着。徐秋斋说:“走吧,妞!还有啥东西没有?”梁晴说:“还有一个盐袋子,咱不要吧!”徐秋斋说:“不行,不能便宜这些坑人诈骗的东西。”他又回到盐行里说:“这小妮还有个盐袋子。”蛤蟆嘴掌柜就地上拿起个盐袋说:“给吧!给吧!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出去看好路走,别栽倒了。”徐秋斋说:“我这眼睛倒好着哩!我劝你倒是别太急发财了!急发财要栽大跟斗!”
    出了盐行门,徐秋斋才感到肚子里确实有点饿了。他把盐袋子交给梁晴说:“给吧,他赔你一个盐袋子。我也该去吃饭了。你也走吧。”谁知梁晴这时一下子抓出一张一块钱钞票塞在他手中说:“大爷,你把这钱拿去吧!”徐秋斋看着她眼里憋着泪,就说:“闺女,我要为你这钱,就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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