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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大旗英雄传-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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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黛黛道:“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但……但你不要忘了,我已是个死人,只有常春岛
才是我的去处。
  云铮又急又怒,热泪夺眶而出,紧抱着温黛黛,嘶声道:“谁说你是死人?那些人胡说
八道,你休要听他。”
  温黛黛道:“我已加入她们,不去也不行了。”
  云铮咬牙道:“谁说不行?谁若敢强迫你,我将那人……那人煮来吃下去,我……我去
放火将常春岛烧了。”
  温黛黛手伸出衣袖轻轻拭去了他面上的泪痕,道:“傻小子!日后武功绝世,座下高手
如云,你能对付得了么?”
  云铮身子一震,犹如当胸着了一拳。
  温黛黛见他面上突然没了血色,两眼瞪得圆圆,唤他一声,他也不应,直似已变得痴
了、呆了!
  她不禁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流泪道:“你……你怎么了……你……你醒来……再想法
子……”
  云铮茫然道:“什么法于……什么法子?”突然放声大哭道:“没有法子了!我……我
对付不了他们。”
  温黛黛垂首道:“想来总是有法于的。”
  云铮定了定神,突又跳了起来,“咚”的一头撞上了车顶,但他却不觉得疼,大喜道:
“真的有法子?”
  温黛黛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轻轻抚着他的头,道:“日后虽然武功通大,总不能强迫
我一定要做死人吧!”
  云铮拊掌道:“不错,不错……”
  温黛黛道:“我若是去求她,想来她也绝不会勉强我们的。”
  云铮道:“不错不错……我陪你去。”
  温黛黛瞧了他一眼,突又道:“只是,我却不愿意去求她。”
  云铮大呼:“你……你……为什么?”
  温黛黛轻轻道:“你若又犯了那少爷脾气,只想起我的错处,又不理我了,我倒不如死
了的好。”
  云铮面孔急得通红,大叫道:“云铮若再对温黛黛有丝毫相弃之心,老天只管叫云铮死
于……”
  温黛黛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破涕笑道:“我相信你了,你莫再说了,老天若是有眼,便
令我两人天长地久永不相弃。”
  云铮道:“对,天长地久永不相弃……”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视,似是一时一刻也不
舍离开。
  铁中棠听了温黛黛的言词语意,早已知她这诸般语意不过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意。
  但他对温黛黛却毫无责备之意,只因他深知温黛黛这一番苦心,她如此做法,也不过是
想要云铮与她永不分离,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伏得住那野马一般的云铮,铁中棠只觉她这番
心意大值怜惜,颇堪同情,纵然用些手段,使些巧计,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她的。
  铁中棠虽非女子,却当真可算是女人们的知己,只因天下女子,唯有对她们喜爱的人,
才肯如此费尽心计,那男人若是不值女子一顾,便是求女子对他用些手段、使些巧计,那女
人也是不肯的。
  转目望去,车马奔行在荒野中竟似无人驾驶。
  铁中棠暗中一笑,忖道:“他两人说得起劲,竟将赶车之事给忘却了,此刻他两人想必
还是不会想起,我端的不该再听下去了,且让他两人温存温存,我便为他们赶车也罢。”
  当下轻轻掠上前座,拾起缰绳策马而去。
  这时天光已大亮,万丈金光破云而出,将那辽阔的原野照得一片金黄,风声中已隐隐传
来浪涛声,大海想必已不远了。
  铁中棠但觉精神一振,且将一切烦恼之事俱都抛在身后,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来无
事瞌睡多。
  他见了云铮与温黛黛如此光景,莫说要他一日一夜不睡,莫说要他赶马,便是要他三日
三夜不睡,便是要他掌炉,他也是欢喜的。
 标题 
古龙《大旗英雄传》
第二十六章 无语问苍天
  车行半晌,大海忽在眼前,但见朝日宛如金钲,海波亦如涂金,金波浩瀚千里,端的令
人眼界为之一宽。
  铁中棠一眼望去,却瞧不见海滩陆地,心头不觉一怔,再看前面岩石嵯峨,竟是一道断
崖。
  原来方才健马无人驾驶,放蹄狂奔之下,便失却方向,此刻若非已有铁中棠赶车,车马
只怕便要笔直冲入海里。
  铁中棠大惊之下,硬生生挫腕勒住缰绳,但车马兀自冲出丈余方自停顿,只要再进三
尺,车马若想停顿亦是有所不能了。
  俯首下望,但见断崖之下怪石林列,石色如铁,海浪汹涌打上岩石,飞激四溅,人马若
是跌下,哪里还有命在?
  车厢中的云铮与温黛黛,虽已忘却天地万物,但车马骤停,两人心念一转,也不禁惊出
一身冷汗。
  温黛黛惶声道:“该死!该死!咱们竟忘了无人赶车!”
  云铮道:“我去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话声未了,人已掠出,却见一条黑衣汉子端坐在马车前座上,云挣更是惊奇意外,脱口
轻叱一声:“什么人?”
  铁中棠惊魂未定,掌心犹自捏着冷汗,听得这一声轻叱,也未及思索便转过头来。
  云铮目光动处,面色大变,狂吼道:“原来是你!”
  吼声中突然一掌直击而出。
  铁中棠也不知是不及闪避还是不愿闪避,竟被这一掌着着实实击在左胁之上,只听
“砰”的一声,他身子已自马车上飞了出去远远跌入断崖下,只留下半声惊呼,缥缥缈缈飘
荡在海风中。
  温黛黛听得这一声惊呼,方自抢掠而出,云铮左掌握着右拳正站在地上呆呆的发怔。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目之中却布满了红丝,温黛黛又是惊诧,又是着急,惶声问
道:“什么事?”
  云铮道:“铁中棠……铁中棠……”
  温黛黛更惊,失声道:“铁中棠?铁中棠在哪里?”
  云铮伸手向断崖下一指,道:“被我一拳打下去了!”
  温黛黛惊呼一声,颜色惨变,身子也似站立不住,摇了两摇,终于“噗”的一声跌坐在
地。
  云铮面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喃喃道:“打下去了!一拳就打下去了……”那笑容极是
古怪,也不知是悲哀还是欢喜。
  温黛黛身子发抖,指尖冰冷,道:“你……你好……”
  其实她喉头哽咽,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挣扎着站起身子,跌跌撞撞狂奔到断崖边缘。
  断崖下浪涛击石,泡沫四溅,哪里还瞧得见铁中棠人影,唯见一方黑色衣袂挂在岩石上
犹未被海浪打湿仍在迎风招展,看来却似铁中棠的一只手掌还攀在岩石上,想挣扎着自海水
中爬起。
  温黛黛这一眼瞧下,心中悲痛哪里还能忍耐,双手紧抓着崖边岩石立时放声痛哭起来。
  云铮见她竟为了铁中棠如此悲痛,又嫉又恨,忍不住大怒道:“铁中棠背师叛友,人人
得而诛之,你哭什么!”
  温黛黛霍然转身,痛哭着道:“他……他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若不是他,今日哪里还有
命在!”
  云铮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反应感激他不成?”
  温黛黛道:“自……自然!”
  云铮大怒嘶喝道:“你不知道他害了我多少次,第一次在那迷林中,他便将我送入司徒
笑手中,若非我挣扎着逃出来,又……又遇见了你,早已要被他们非刑拷打而死,我还应感
激他、感激什么?”
  温黛黛流泪道:“错了……错了……”
  云铮大声道:“此乃我亲身经历之事,怎会错了?”
  温黛黛嘶声道:“你可知那次他非但未曾害你,且是拚了性命救你,他为了救你,假意
向司徒笑跪拜,又乘机将司徒笑击伤,那时他若将你放下不顾,本可逃生,但他死也不肯放
下你,终又落入别人手中,幸好遇见个存心向大旗门报恩的赵奇刚,赵奇刚也只能救出一个
人而已,在那种选择之下,他仍是选择了救你,便令赵奇刚负你逃走,自己却落入百丈绝壑
之下!”
  这些话她本是自司徒笑、铁中棠等人口中零碎听来,隐忍了多时,此刻终于一口气说
出。
  云铮听得面上阵青阵白,道:“但……”
  温黛黛道:“赵奇刚舍命将你送到安全之处,而你却偏要疑心那是别人要用刑拷打你,
竟然逃了出来。”
  她惨然一笑,又自接道:“但你却不知真要害你的,是我不是他,若非司徒笑定要我将
你诱回大旗门的老家,他好在暗中跟踪,要你大旗门一网打尽,你伤势未愈时便已将你杀
了!”
  云铮头上冷汗交迸,道:“但到了洛阳,他为何……”
  温黛黛道:“我自以事机做得极是隐密,到了洛阳李宅,便被铁中棠看破了真相,但你
那时已恨他入骨,不可理喻,他只有以钱财将我诱感,好教你对我死心,哪知你非但不知此
意,反而更恨他了!”
  云铮颤声道:“但……但他为何又跟司徒笑……”
  温黛黛道:“那只是他金蝉脱壳之计,他要胁潘乘风易了那老人的容貌,令司徒笑等人
将之当做铁中棠,他自己便好专心志意在暗中对付他们,他智计万方,又岂是别人所能猜
出!”
  云铮双膝发软,“噗”的跌倒在地。
  温黛黛道:“那时我对你本无丝毫好感,只是铁中棠时时刻刻劝我莫要害你,是以在荒
祠之中,我才会那般说话。”
  云铮黯然垂下了头。
  温黛黛道:“那日在铁匠村中,也是他将艾天蝠诱开的,他为了要救你的性命,自己险
些死在艾天蝠掌下!”
  一阵风吹来,云铮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温黛黛道:“那时你已负伤,我将你抱回居处,却被司徒笑等人追踪而来,又多亏了铁
中棠救了你也救了我!”
  云铮流泪道:“原来你……你是喜欢他的……”
  温黛黛亦是满面痛泪颤声道:“不错,有一阵我是喜欢他的,但他为了你,到处避着
我,直到……直到……”
  她垂首啜泣了一阵,方自接道:“直到那日你负伤时,我抱着你满山狂奔,那时我才发
现,我整个心都已被你打动,我宁可自己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让你死,但……但若
不是他,我们又怎有今天……”一面说话,一面流泪,话未说完,眼泪已湿透了衣襟。
  云铮呆在那里,已不知动弹。
  恩恩怨怨,前因后果,他终于全都恍然。
  但这恍然,却已迟了些,这激动也未免太大了些。
  云铮但觉心胸中一片浑浑噩噩,似已完全失去了主宰,他似乎什么都已不知道,只知自
己纵然死上百次,也不能恕罪。
  温黛黛流泪道:“这些话,我怕你伤心,本来永远也不想对你说的,但为了洗刷铁中棠
的冤名,只得对你说了。”
  云铮茫然点了点头,泪珠洒满胸前。
  温黛黛啜泣道:“不说别的,就说今天,若不是他及时勒住了缰绳,我们岂非早已粉身
碎骨……”
  云铮突然长身而起,仰天痛嘶道:“铁中棠!铁二哥!小弟……云铮……太……太对不
起你……”
  狂奔着冲向断崖,便待一头撞将下去。
  温黛黛惊呼一声滚了过去,抱住他双足。
  两人一起滚在地上,云铮惨呼道:“放手!求求你放开手……我若不死,你叫我如何活
得下去!”
  温黛黛痛哭着道:“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人,莫非……莫非你已忘了,天长地
久,永不相弃……”
  她紧抱着云铮,再也不肯放手。
  云铮道:“但……但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我活在世上又是何等痛苦!求求你,还是让
我死吧……我……我……”
  温黛黛嘶道:“但大旗门的血仇还未报,我们的誓言犹在耳,你怎么能死!怎么能
死!”
  她拼命捶着云铮的胸膛,悲嘶着道:“你要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你要死也不能死在今
日!”
  云铮心头一凛,又是一身冷汗,道:“但我……”
  温黛黛却越说越是悲愤,打得更重,骂得更凶:“你此刻若是死了,不但抛下大旗门血
仇不顾,也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助,你……你若再说一个死字,你便是混账,便是懦
夫!”
  她哀求虽然无用,但这番痛打,却打得云铮又惊又愧,这番痛骂,更是字字句句都骂入
云铮内心深处。
  温黛黛打得手软无力,骂得声嘶力竭,自己实也心灰意冷,突又伏在云铮身上痛哭着
道:“你要死就死吧!我也陪着你死……大家一起死了……大家眼前……眼前都落得个干
净!”
  云铮长叹一声,道:“我不死了!”
  温黛黛怔了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云铮道:“我活着固然痛苦,但我若死了,又怎能真的安心?你说的不错,我纵然要
死,也不该死在今日。”
  温黛黛又惊又喜,道:“真……真的?”
  云铮道:“我几时骗过你?”
  朝日虽已升起,但海上却起了浓雾,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自岸边,划破了天地间的静
寂,传达到远方。
  过了半晌,一艘渔船自浓雾中荡出,船上卓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款款摇橹。
  她年龄虽已老迈,但站立在动荡的船头上,强劲的海风间,身子却仍挺得笔直,似是一
生中从未曾弯曲过。
  云铮面容早已麻木,与温黛黛等候在岸边,渔船渐渐靠岸,那老婆子目光一转,忽然锐
声道:“死人在哪里?”
  温黛黛道:“老婆婆,死人就是我。”
  老婆子瞪了云铮一眼道:“他是谁?”
  她面容被岁月侵蚀,风雨吹打,划出了千百条皱纹,显得那么衰老不堪,但一双眼睛,
却仍亮如闪电,似是只要一眼瞧过去,任何人的秘密,却再也休想瞒得过她。
  温黛黛赔笑道:“他也是要去常春岛的。”
  老婆子哼了一声,道:“你上来,他留下!”
  温黛黛惶声道:“为……为什么?”
  老婆子怒道:“他凭什么能到常春岛去?”
  温黛黛道:“他……他……”
  云铮突然厉喝道:“你莫要求她,云某要到常春岛去,也未见得非坐她的这艘船不
可!”
  哪知这老婆子听了这句话,如见鬼魅般,面容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你说你姓什
么?”
  云铮大声道:“云!”
  老婆子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他道:“你可是大旗门下?”
  云铮道:“不错,你要怎样?”
  老婆子身躯摇了两摇,突然回过头去,道:“你也上来吧!”
  温黛黛大喜道:“多谢婆婆。”
  云铮心中却大是惊诧:“为何我一说出姓名来历,这老婆子立刻就变了颜色?这其中难
道又有何隐秘?”
  温黛黛道:“快上来呀!”一把将他拉上船去。
  两人上船入舱,那老婆子始终背对着他们,再也不瞧云铮一眼,长篙一点,渔舟便离开
了海岸。
  温黛黛道:“还要相烦婆婆一件事,不知婆婆可答应?”
  老婆子道:“说吧!”
  温黛黛黯然道:“晚辈们有个朋友,失足落在左面的岩石下,请婆婆荡船过去瞧瞧
他……他的尸身还在不在。”
  老婆子也不说话,却将渔舟荡向左方。
  温黛黛心里也不觉奇怪、暗道:“这老婆子先前什么事都不肯答应,如今却是有求必
应,这是为什么?”
  海浪汹涌,雾更重,哪里还寻得着铁中棠的尸身?云铮、温黛黛相视一眼,又不禁潸然
泪下。
  老婆子虽未回头,却似将他们举动瞧得清清楚楚,锐声问道:“这尸身是你们的什么
人?你们竟为他如此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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