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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表态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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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绝对不能怕麻烦,甚么耳环配啥子项链,手袋与皮鞋是否一对都是学问,出门之前还要对牢镜子细细研究倩影。
怕麻烦的人手袋统统一个黑色,鞋子选一踩进去可追火车那种,自然也与美无缘。
放肆惯了,只觉自由无价,看到诸爱美人士付出的心思时间,顿觉讶异。
是要有这样的人的,全体化繁为简,亨朋冷白衬衫西装裤懒佬鞋,大家的眼睛就没冰淇淋可吃了。

83
报导:苏联作家左琴科在二十年代受政治逼害,他的作品被列入黑名单,著作被贴上“市侩作家”的标签,并且被称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作家”。
自由社会中,同行如敌国,帽子一样飞来扣去,然而无论你怎么样看他,他怎么样看你,纯属私人恩怨,再过一百年,谁都骂不死谁,谁也没害惨了谁,不过是热闹的一场游戏,累了憇会子,稍迟再玩。
可是换一个地方,换一套政制,事情完全不一样,以上述情况推想,只恐怕本都会所有畅销书作家都要吃不消兜着走。
后来左琴科被开除出作家协会,他成为文学界奸诈的人,低贱的人,把劳动献给地主银行家的人。
绝对不是搞笑。
因此为写财经小说的同文担心,伊们的大量读者恐怕不是工农兵。
在看到这种实况之前,真不知道自由多么宝贵,在此间,清高、市侩、优雅,鄙俗,全部有公论,不随一小撮当权派的意愿转移。
多么幸运。

84开到荼靡
乐观地看新一代前途:好呀,社会繁荣老练,各行各业制度完善,机会多多,只要努力加一点运气,不难窜出来,比起六十年代的年轻人的苦苦挣扎、处处碰钉,不可同日而语。细心观察一下,环境也并非那么美好,是遍地机会,可是竞技者众,人头涌涌,僧多,粥亦不少,可是年轻人野心勃勃,谁甘心喝粥?
最主要是六十年代社会充满朝气,正大步向前迈前,谁要是愿意奉献力气,与社会一起成长,打好基础,还有一段颇长的收获期。
此刻做长线投资已径划不来,正因如此,五花八门,均需在最短时间有所收益。
社会经验老到,对一切伎俩司空见惯,不住要求更好更多更精的奉献,年轻人怎么样应付?
想到此处,同情心悠然而生。
市民消费力已疲态毕露,大量资金随移民外流,选择又多,与七八十年代甚么都卖得出去之盛况相比,实在可以说消费意愿已开至荼靡。
今日才创业,成功例子也不少,恐怕不止是加多一把劲两把劲的事了。

85人之患
人之患,好为人师,一旦绰号叫校长,肯定经已病人膏盲。
这个游戏很有趣,一遇可爱虚心的师弟或师妹,立刻戴上严肃面具,大谈道德经:甚么交稿要准时,天分靠努力,笔下要有诚意……等等。
道理谁不懂,实践起来,场面悲壮,每早起来,喝完茶看完报纸,就仰天长叹:可不可以即时回到床去睡到下午四点?呵腰酸背痛四肢无力,老总姓甚名谁,电话几号,通知他永远续稿未到好了……一直呻吟。
成日伏在书桌上魂游太虚,态度幽默,盼望印第安那钟斯博士前来打救,逃出格子网。
可是师妹——打电话过来,又即时会责问:“你在干哈,为何不赶稿?”心痛地:“已经骄傲了你!”
双重标准,自古难免,少年时从来没听过前辈教训,谁谁谁扮校长好言好语讲经文,只在心中暗笑,渐渐笑意泛到睑上,前辈便拂袖叹声孺子不可教也。
各人有各人天份机缘,文艺工作尤其无从教起,无师无徒,不亦乐乎。

86笔 名
中国作家开始用笔名写文章,大概始於元明清时代,入民国后,使用笔名风气仍盛。
彼时有人的笔名叫“活埋庵主人”,多么矫倩!
又有人叫“长安卖画翁”、“不除庭草斋夫”、“窄而霉斋主人”。甚至“支那汉族黄中黄”、“黄帝子孙之嫡派许某某”等,今人看来,匪夷所思。
六十年代之后,很少文人用笔名了,多数真姓真名上阵,本名普通平凡一点,也不计较,反正一朵玫瑰,你叫它甚么,它都一样芬芳。
真姓名予读者一种可亲的感觉,宾主一下子打成一片,事半功倍。
笔名取得奸,容易读,字面美,亦可给读者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是抗拒吊儿郎当,过分潇洒,莫名其妙的笔名如王小毛、刘歪歪、胡阿涂这些,谁敢用这种名字去见政府工?如不,又为何看轻写作行业? 
前辈在抗战时干地下工作,用一个笔名,叫朱血花,用沪语与普通话读来,同本名发音十分相似,慷慨热情,尽露无遗。
胜过“黄帝子孙黄中黄”一万光年。

87自得其乐
每一个人对于享受的观点统共不一样。
甲独身,住大洋房,所雇的两名家务助理都穿水彩色专人设计制服,将来,即使移民,也要把他们带着走,完全是怡红公子的忠实信徒。
乙的看法完全不同,铜钿全部用在刀口上,闲时跑一趟温哥华,买它一两万平方尺地皮,作为长线投资,不喜悠闲,有十天空档,即六神无主,看着银行存款数字逐渐向九泣数字迈进,已经是最佳享受。
甲与乙都是快乐人。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甲从来没想要省,乙从来没想要花,多好。
骑墙派比较痛苦。
又要充阔,条件又稍大风骚,为着一时风光,忽尔浊气上涌,掷出所有,又觉肉痛,懊恼不已,当然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这还不止是指金钱。
感情、时间、事业路向,政治观点……都比身外物更严肃。
发自内心,心甘情愿才去做,一定有满足感,何用挂虑世人目光是褒是贬。
忠于自己,自得其乐。

88何必生气
红楼梦裏,探春对生母赵姨娘说:“姨娘也太肯生气了。”
许多许多次,读到有人因购物而受到售货员不礼貌待遇而恼怒,也觉得是实在太肯生气了。
何必声讨陌生人:“你以为你是谁!”管他是谁呢,统统不放在心中,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理他作甚,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同我作亲戚、朋友、敌人?不相干不相干,事实胜于雄辩,那还真是阁下的损失。
少年时身受不公平待遇,一定先炸起来,咬牙切齿,发誓要出人头地,将来要叫此人趴在地上认错求饶,岁月如流,渐渐发觉自身也大有可能就是他人嘴里的小人、歹徒、恶棍。
原来我们自己看自己,同人家看我们,有着段天大的距离,日后,不再问你以为你是谁,改问我以为我是谁。
——又没有三只眼两只角,有甚么资格承受特别待遇、青睐?谢谢,谢谢,白眼?彼此,彼此。
这里不好玩,自有好玩处,一点点不如意,当它水过鸭背,不留痕迹。

89公冶长
传说公冶长听得懂鸟语,它们时常为他提供资讯服务,告诉他:“公冶长,公冶长,西山有只虎吞羊”之类消息。
羡煞旁人。
许多外语,听上去也就像鸟同鸟在说话。
中国人最惨,每一省方言,也就等于外国语,比外语更难学,因为每个字发音纯靠死记,无因果可查,又没有文法。
一日,电梯中有两位俏丽的沪籍女土对话,刮辣松脆:“我对伊讲,侬打扮得价标致作啥,拨啦啥人看。”因听懂了,立刻有公冶长的优越感。
少年时亦立志要学法文——看得懂小王子就行了,不需要精妙,若干年后,结果真的只学会看小王子三个字,三脚猫都做不成。
苦心的家长特地由温哥华搬到蒙特里尔定居,也就是想孩子们学好法文。
外语毋须讲得十全十美,能够沟通则可,会得问路、叫棻、购物,看得懂路牌、广告,以及对交通警察说:“给多一次机会”即可。
诚属奢望?可能已是十年苦工。
此刻只想把中文学好些。
90OMO
诺玛卡马利离婚后孑然一人,凭一己力量开设制衣公司,设计一系列线条明快,实用美观的衣裳,就叫做OMO : ONMYOWN系列。
原本不过是自嘲兼感慨:一个人了,自己顾自己,谁知设计大受欢迎,打开事业,一定足引起社会上身份相若女士们的共鸣。
自娘家走出来,许多女性,都未曾打算立刻步入夫家,乐意过着潮州音乐式自己顾自己的生活,当然有辣有不辣,针无两头利,然而也并非不逍遥的。
成熟得特别快,因发觉青春即使不受那无情义耽搁,也一样消逝,故此不再浑赖,开始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养成一种慷慨的气质:我的烦恼,诚属我自己,无谓倚赖他人解决。
形诸于色,再也不肯穿绉摺、蝴蝶结、花边、贴身、裸露的衣服,以及那种九公分高的细跟鞋。
随时要竞走与逃命,说不定还得抄起身边妇孺一同走,扭扭揑揑,实在不是办法。
日服渐趋刚中带柔,舒适整洁,除却噜里巴苏的装饰,也是配合时代需要。
千万不要同自己添麻烦。

91天方夜谭
江湖上做买卖,有人说,至怕遇见爱占便宜的人。
其实爱占便宜,人之天性,看到满桌糖果,顺手牵羊取一颗尝尝甜头,又不致招致谁极大损失,无可厚非。
另外一种人比较奇怪,天赋异禀,属于数学天才,首先,硬拉了人家的裙子来擦脚,然后,黑讲成白,白讲成黑,那还是他给你的面子,到头来,你欠他人情,你必需十倍百倍偿还,还有,这是算利息的,还掉一万,还欠十万,稍有不满,你即刻变成知恩不报的小人,生生世世为奴为婢,都无以为继。
天方夜谭?非也非也,实例俯拾皆是。
道这样不同,自然不相为谋,斩脚趾、避沙虫、除笨有精,经验教道,最好最好最好不要与任何人合作做一件事。
谈条件时一定大家有利,既成事实,先争排名,后争锋头,然后,必定有人倒处申诉惨为奸人所害。
利用别人去到尽头,抽筋剥皮,尚感不足,一样以义气仔女姿态招摇过市。
与之相比,占点便宜,算得甚么,欢迎欢迎,简直是在下的荣幸。

92挑战小友
你敢不敢挑战小朋友?
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怕只怕小孩子调皮起来,打个揖唱个喏,说声“亦舒婆婆,有怪莫在,细佬哥勿识世界,您老多多包涵”,那时,挖地洞钻怕都来不及。
对小朋友不加鼓励不予帮忙乃因人微力薄,经已汗颜之至,怎么还可以挑战他们,同伊们斤斤计较,那岂非越活越回去。
挑战前辈,则全无后顾之忧,不够高?不要紧,找张板櫈,站上去,看得到对方上半身,即可开仗,振振有词,没完没了,他若真是前辈,必好风度,一定沉默如金。
完了还可以骄之同侪:看前辈怕哩,理亏得不吭声呢,黑白讲,全部不用负责。
道上聪明伶俐的弟兄姐妹,早巳看通这个道理,是以少有人肯惹小友,他是初生之犊,说不定就歪打正着,前途未可限量,何苦背一个以大压小的罪名。
再说,圆滑成熟没有棱角,也不好算是小朋友了,青年人,本来就冒失冲动。

93出 道
甚么时候出道最适合?
干演艺事业者,有早至十四五岁的,一点点大,额角茸毛还未退掉,就出来找生活,下消清数年,经已头头是道,老气横秋,社会大学真正催人老。
也有若干专业人士,中学毕业之后读两年预科,再修七年专科,还没开始上班,已届而立之年,这类受保护动物通常超龄地天真活泼,完全是另外一种人。
有许多行业,七岁不成国手,即终身无望,亦有不少职业,三四五十岁用功尚未算迟。
靠卖相找生活,当然越早越好,趁面孔身段清新可喜,来个先声夺人,十六岁开始,二十岁退休,还有大把时间去进修或享受余闲。
写作绘画,退了休才聚精会神好好大干,亦无可厚非。
传统思想作祟:中学毕业,已经不小,这个时候开始工作,不算太早,走公海,实习一载所得经验,胜过十年学堂生涯。
牺牲一点天真,换回宝贵经验,绝不吃亏。
甚么时候都可以读书,毋须一定把大学学业编在中学之后。

94扣 分
前辈在他报上这样写:不论从事何种文艺创作,要“举重若轻”,不可“举重若重”,更不可“举轻若重”。
窍巧在“若”字上。
阁下在家是否举得满头大汗,死去活来,吐尽白泡,那纯是阁下的事。
可是外人看上去,一定要似十分力气挑七分担子。
他又说:文艺创作,最忌以三分本事,铺陈十分场面。
有些写作人,毫不忌讳,坦言作品统统系行货,深谙举重若轻之道,读者回心一想:噫,行货也还不错,他日伊精益求精,文章一定写得更好。
另一些作者就比较天真可爱,时作呕心沥血状,态度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作品精彩得不能再精采,差些儿没大地震动,天女散花,佛曰善哉善战。
可是结果小册子出版,照样包装得五颜六色,同他妃糖盒子相若,同他人的行货摆在同一书店的架子上。
许销路尚有不及。
举轻太若重,要扣分的。

95刹那芳华
法国作家莎冈被控藏毒,涉嫌供应可卡因、海洛因与大麻给巴黎富裕阶层。
莎冈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如水流年,没有放过任何人,十七八岁成名的她,写的小说有二十种语言译本,名著包括《日安忧郁》、《一种微笑》及《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在世界各地销量达数百万册,风格以浪漫闻名。
如果被判罪,伊将面临十年监狱生活。
五六十年代风气顿为古怪,文艺界有一撮人视颓废及浪费生命为至高浪漫,积极工作,则十分庸俗。
当年本市亦曾受到若干不良影响:越是天才,越要扮疲不能兴状,与今年今日之朝气勃勃,事事抢先,大异其趣。
如何控制生活,似乎比怎么样展露才华更为重要,还记得当年的她短发秀睑,穿三个骨裤与T恤自保时捷跑车探身出来被记者包围的照片,慨叹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如何优雅从容静悄悄地老去,毫无疑问,是一项至高学问。

96支上期
付房租的时候,房东通常要求房客支上期,换句话说,先付钱,后人住,资本主义社会,自然富者越富。
好了,等到老板发薪水,却往往支下期:伙计先付出劳力,月尾才得报酬。
也有例外,待资方发觉真正不可一日无此君的时候,便可预支薪酬。
劳方恃通天本领,同资方力争,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交朋友,或许就不可坚持支上期,人同此心,怕吃亏,谁又曾先伸出友谊之手。
有几位生性豁达的友人,专爱做中做保,兼做媒人,下要说是支上期,有时连下期都收不到,白做,然而仍旧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卷,好此不疲,无他,天性慷慨豪爽,不计得失。
是要有这样的人的,否则通天下都是算盘精:“我有甚么好处”,“到头来只怕吃力不讨好”,“这件事同咱们无关”,“各人自扫”……那多乏味。
笨就笨,蚀本就蚀本,中国人爱说吃亏就是便宜,自有其智慧。
帮得到就帮,帮不到是因为做下到,并非同那人没有交情,或是彼并无利用价值。

97合 作
合作的精华在互相包涵以及补充对方不足。
一部戏卖座,凡参予子者,人人皆有功劳,一个计划成功,连负责影印的小朋友,亦一定出过力气。
本市繁荣到今天地步,肯定每个市民都有功德,甚么叫做“只予对香港有贡献之人士层英权”?废话!
合作成功,空前绝后,理应群策群力,精益求精,打铁趁热,再接再历,一路做下去,干个满堂红,创出新路线。
可惜人心叵测,总觉得别人是白沾光,事后,总想设法把合作者剔除,自己来,免被他人抢去锋头。
好好一组精英从此拆伙,各管各,把原来的一百分成四五分,每人落得十多廿分下场,无以为继。 
这样不能容人、容物,不知如何办事。
因小失大,以後都做不出好成绩,白便宜了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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