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西去的骑手(全) 作者:红柯 >

第12章

西去的骑手(全) 作者:红柯-第12章

小说: 西去的骑手(全) 作者:红柯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嗡儿嗡儿像牛皮鼓的鼓点。大灰马伴着鼓点一直跑到藏兵跟前,吁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鬃毛飘散,马背上的尕司令像振翅的兀鹰,从碧天上落下来,藏兵哇一声打马逃命。

                          骑手们冲到卓尼,杨土司在他的城堡上用望远镜观察。大队骑手从山谷深处跑出来,一直跑到城墙底下。骑手中一位少年带马而出叫杨土司睁大眼睛。杨土司身边的藏兵叭叭放枪,城下的少年将军纹丝不动,问杨土司看清没有?藏兵说:“我们一百条枪打他,没打死他。”藏兵能在黑夜里凭声音击中对手,杨土司不相信。藏兵又开始放枪,枪响后,少年和他的大灰马还在城下的草地上。

                          杨土司说:“我还以为是他的替身呢,他真没死。”

                          让骑手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杨土司不是骑着马,而是步行走出城堡,不带一兵一卒,操着两杆七九步枪,边走边开火,每响一枪,大军里就有人从马背上栽下来。大军不动,失去骑手的马自己跑掉,长嘶狂奔,追亡人的魂魄去了。只有前排的人开枪,开枪的人在枪响之后就丢了命。丢得干净利索,令人心动。总有人接替死者。杨土司开枪的姿势太漂亮了。他有这种功夫:一手操一杆七九步枪,枪托在腿上一顶,胳膊夹住枪杆,腾出手拉一下枪栓,退出弹壳,推上子弹,动作很快,交叉开火。有十个骑手命归西天。打完枪里的子弹,杨土司就撤下枪,拔出腰刀大踏步向前进。迎面奔来两名骑手,被腰刀砍翻,血水泼满满一地,也溅红了杨土司的脸。砍第三个骑手时,刀刃都弯了,热血给烫的。弯刀捅进第三个骑手的身体,就像白鱼进了大海,汹涌的波涛让杨土司吃惊。如此精粹的藏刀杀过数不尽的猛兽,砍百号人不成问题,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血肉之躯?是传说中的护法金刚吗?还是格萨尔王的魔法?杨土司大声吆喝:“你是格萨尔王①吗?

                          我要跟格萨尔王大战三百回合。”

                          ①格萨尔王:藏族神话史诗中的英雄。

                          尕司令在阵前听得清清楚楚要大战三百回合,尕司令腾楞一下在马鞍上立起来,两眼放光,侧过身问大家,“杨土司吆喝啥呢?”

                          “叫阵呢,跟演三国一样要大战三百回合。”

                          “噢哟哟哟哟……”尕司令仰天长啸,发出长长的骏马的啸叫,连声称:“好好好!挨毯杨积庆,爷爷敬你是个人,你真真是我爷哩。”尕司令扑咚从马背上跳下来,他满脑子的三国水浒隋唐演义,瓦岗寨三十六好汉,罗成薛仁贵,他不知道格萨尔王,他感觉很新鲜,他担怕丢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差不多是连颠带跑奔过去。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我就是你说的那个王。”

                          两个人扑轰一声打在一起,火星四射,是刀口撞出来的。刀口咬刀口,很快就成了锯牙成了老刀子。两个人热血沸腾,就把老刀子撇下,伸出锤头(拳头),咚!咚!跟打牛皮鼓一样,往死里捶。连捶带打。两个人很快就成了豹子成了狼,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声音,嗯-嗯-嗯拉得又瓷又长,一直拉到地底下,脚底忽闪忽闪裂缝缝,惊得大家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山坡坡上,找有大石头的地方,伸长脖子往山下看。整个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眼眶格铮铮响,射出去的光芒跟电光一样。

                          “嘿,马超!”

                          “嘿,格萨尔!”

                          哗!哗!衣服撕成碎片落地上,很快亮出一身好肉,靴子也踢掉了。

                          “白狼!”

                          两边阵上打雷般吼叫,好像谁先喊出白狼,谁家主公就是白狼一样。一个英雄跟猫一样有九条命。谁能相信英雄的死亡?有人就喊起来:“我们的白狼!我们的白狼!”

                          对方阵上马上回应:“我们的白狼!我们的白狼!”

                          两边喊声合在一起,比打雷还要厉害。那地方是山区,苍天低低地弯下来,弯着弯着就轰隆一声破了,滚下大团大团的冰雹,当地人叫下冷子。冷子跟炸弹一样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坑,密密麻麻,石头都被砸开了缝。两个混战中的好汉差点被砸晕,脑壳上起了发面疙瘩,充血的红疙瘩,身上全是青伤。两个好汉不打了,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老天爷插了一扛子,再打下去就没意思了。

                          砸伤了好多人。

                          杨土司后来死了,死得很悲壮。红军长征途经安多藏区,杨土司以几十万公斤的粮食接济大难中的红军。自离开江南大地,这支饥饿的大军第一次吃饱了肚子,一鼓作气击溃甘军鲁大昌,马不停蹄吃掉胡宗南一个整编师,从容进入陕北。

                          蒋介石对杨土司恨之人骨,密令鲁大昌想尽一切办法除掉杨土司。

                          当时由宁海军投过来的韩进禄旅,军纪不严,官兵冲进杨土司所辖掸定夺,一把火烧了这座大寺,自明朝以来所藏的各种绝版经卷化为灰烬。尕司令大怒,要韩旅长执行战场纪律,韩旅长大叫:“我的兵谁敢动,烧几间房子又没伤人命。”

                          “你不动手我动手呀。”

                          尕司令把韩旅长的掌旗官从马背上揪下来,拔出河州短刀,脖项里一旋,脑袋被卸下来,丢到地上。

                          “砍你的掌旗官等于砍你的头,念你是一旅之长,先饶你一回,再有违犯军纪者,不要再脏我的手,也不要污了兵器,就用裤带把自己勒死。”

                          韩旅长只敢鼓眼睛,不敢言语。那一旅人马是打西宁投来的,都听韩旅长调遣。尕司令一走开,大家就嚷嚷:“河州城没打下,窜到藏区当和尚当圣人,咱成孔圣人了,日他的,原本指望着来发横财哩。”大家这么一嚷嚷,把韩旅长给弄燥毬子了,韩旅长就问大家,“想不想发财,嗯?”

                          “想,都想疯了。”

                          大家拍胸膛,里边装着一颗发大财的心。

                          “旅长,咱听你的,你说咋弄咱就弄。”

                          韩旅长马鞭子往东方一指,“从古到今,宁往东挪一寸,不往西走一步,我今儿个就领大家去好地方。”

                          地图打开,甘肃省最富庶的地方在陇东天水。“去天水,去天水。”韩旅长跟尕司令分道扬镳,去天水当土匪。民国土匪多,不是我一个,韩旅长号令全军:抢,抢光,抢他狗日的,穷人、富人一起抢。天水城变成了地狱。几年后,陕军杨虎城派兵西征,剿灭了这一支悍匪,富庶的天水大地变得跟月球一样荒凉,大家还以为到了新疆大戈壁。

                          尕司令勒住马缰问队伍,“谁还想当土匪,赶快走,韩旅长没走远,我不拦你。”队伍里又少了一些人。队伍还有八九千人。尕司令说:“烂人走开,走远,我不稀罕那些烂脏人。”尕司令连问三遍,没人走开。他以为队伍这下子干净了,他就放下心。

                          队伍开到了夏河。老远望见群山环抱着拉不楞寺,这是安多藏区的中心,是嘉木祥五世与黄氏家族的地盘。寺庙的金顶闪闪发亮,河水穿城而过,市面繁华,跟天堂一般。尕司令有言在先,多少颗贪婪的心猛跳着,强忍着,嘴巴里干涩涩的。老远看见几个回族长者走过来,长者是来乞求尕司令的,禅定寺毁于兵灾,夏河人心惶惶。民国五年,马麒曾纵兵虏掠夏河古城,五千和尚正在寺内诵经,大火冲天,和尚不动,有小弥沙逃出,被马麒乱枪打死。夏河人对马家军的残暴记忆犹新。黄正清兄弟执掌夏河政权以后,创办夏河中小学校和技术学校,免费培养各族儿童,对汉回各族也一视同仁。生活在夏河的汉藏回各族和睦融洽确实是乱世的一片世外桃源。回族长者再三乞求尕司令不要带兵进夏河县城,“黄司令是菩萨司令,人家把兵撤到后山去了,城里不设防,人家平时很善待咱回民,尕司令你千万不要把队伍开进去。”尕司令端起望远镜往城里看,竟然看到一座清真寺。“嘉木祥活佛在欧拉草原避宁海军哩,不敢回拉不楞寺,咱回民要修清真寺,人家黄司令没挡,还特批了一块风水宝地,靠着河边。”

                          尕司令就派了一个团去给拉不楞寺站岗。“老阿爷惹下的乱子,咱补补心,好好站几天岗,叫人家藏民看看,咱也是个人。”那一团骑兵整整齐齐开上去,河边担水的喇嘛吓得乱窜,大兵顺白墙围一圈,战马放到河边草地上,大兵背朝寺院,面朝群山,夏河人才知道这是些护兵,是护寺的。都长出一口气。

                          尕司令一个人,谁都没带,连马都没骑,取下刀,取下枪,空着手,往后山走。后山响了几枪,一枪从他耳朵边擦过去,一枪从胳膊底下飞过去跟鸟儿一样,衣服紧了一下,又一枪落在脚尖底下,像在地上钉铁桩子。就响了这么几枪。从山后边转出一匹白马,跟一朵白云一样,比银子白比银子亮,马背上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精精神神,尕司令不由得眨一下眼。那个少年军人跳下马,马也不跟他,马只管自己吃草。两个少年军人走近,扒下白手套。

                          “黄正清。”

                          “马仲英。”

                          “兰州有命令,让我截击叛军,城里不是打仗的地方,要打咱在野地里打,最好挑个不毛之地打,你看咱这地方,到处是草木,伤不得草木,你说咱咋打呀?”

                          “不打不行吗?”

                          “不行咱就喝酒。”

                          边说边走,走到后山坡上,藏兵布满好几座山,真打起来输赢难说。从那些藏兵的神态上可以看出黄正清是个啥人。

                          “咱是带兵的,就在野地里喝。”

                          “能成么。”

                          端上来的竟然是红葡萄酒,外国货。

                          “咱办了个技术学校,教师都是从内地大城市聘请的,还有留过洋的,我一心想在咱大西北办个葡萄酒厂,东北通化就有葡萄酒厂。咱西北人太暴烈,喝西凤酒,跟吃炸药一样,甜酒绵软,开开洋荤。”

                          尕司令不住地点头,呷一口酒含嘴里,感觉就像噙一块冰糖甜兮兮的。

                          “穆斯林不喝酒不吃烟,你没事吧?”

                          “没事,红酒跟白酒不一样,白酒打死我都不喝。”

                          上的是羊羔子肉,鲜嫩清爽,很合尕司令的口味。尕司令吃得很斯文。

                          黄司令就笑,“你的威名跟你本人反差太大了。”

                          “我又不是老虎又不是狼。”

                          “你确实跟马家军不一样。”

                          “马家军是马家军,我是我,咋能一样?”

                          “河州离夏河这么近咱们竟然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我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应该认识他一下,他是西北军的大官,你正在打西北军,我这么说话你不介意吧。”

                          “我又不是娃娃。”

                          “他是国民党里的共产党,叫宣侠父,在日本俄国留过学,给我们安多藏区办过许多好事情。”

                          尕司令头一次听说共产党,国民军里竟然有这样的奇人。

                          黄正清说:“他确实是个奇人,马麒杀我们多少人,我们到北京告状都不顶用。国民军开到兰州,我们想碰碰运气,给宣先生一说,宣先生二话不说,带两个卫兵到欧拉草原,呆了五十多天呀,安慰嘉木祥活佛,召开部落王公大会,要我们藏民自立自强,团结起来,办教育,组织武装力量,一百个马麒都不敢欺负你。从古到今,中央哪个大官到过我的安多草原呀,黄河南岸一百个酋长给宣先生银子,宣先生不收,黄河北岸一百个酋长给银子,也不收。我们藏民的习惯,不收礼等于看不起我们。宣先生只好收一部分银子,到兰州后组织一个藏民文化促进会,把马麒的罪状告到国民政府,让于右任院长直接给西宁镇下命令。马家军欺压我们好几十年了,终于给赶走了。人们提起西军马家军就跟深夜谈鬼一样,畏惧得飒飒颤抖。据说西军所到之处,沿途村落,人民逃避一空,大地顿成荒漠啊。你跟西北军开战,马麒马麟心里乐。”

                          “他们痴心妄想。”

                          “但愿你能在征战中改造出一支为民众办事的好队伍,这么流窜下去不是个办法。”

                          “我要弄一块地盘,为民众办好事。”

                          穆斯林是反对偶像崇拜的,尕司令把马和刀枪交给卫兵,轻手轻脚去见大喇嘛。尕司令为韩进禄火烧禅定寺的行为道歉,大喇嘛说:“你斩了他的掌旗官跟他分手了,他的罪过不该你来承担。”尕司令说:“当年西楚霸王人关中,火烧阿房宫,把到手的江山烧个一干二净,实在可惜呀。”大喇嘛问:“司令贵庚多少?”“十七岁。”“果然少年英雄,项羽二十四岁起兵,你比他年轻多了。”

                          尕司令说:“刘秀十二走南阳,比我更年轻啊。”大喇嘛不言刘秀只谈项羽,“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尕司令两颊发白,像竖在地上的战刀,刀刃闪射白光。大喇嘛视而不见,吩咐小喇嘛将走马锦缎送给尕司令。

                          大喇嘛说:“走马渡苦海,锦缎御风寒,司令多保重。”

                          走出好远尕司令还在自言自语:“难道我会步项羽的后尘?”

                          部下说:“项羽火烧阿房宫,坑杀降卒,司令没烧拉卜楞寺,大喇嘛还送走马锦缎哩。”

                          尕司令号令全军,不许放火,不许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3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