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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萨特精选集-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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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妮走回来,突然说:    
    “现在你该谈谈自己了。”    
    接着她又消失在盥洗室里。尽管我记性不好,这一点我是记得的:她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地提问题。我十分局促,因为我感到她既是真心关心我,又想赶紧说完了事。总之,听到这句话,我不再怀疑了,她有求于我。目前只是刚刚开场,先排除可能的障碍,彻底解决次要问题:“现在你该谈谈自己了。”再过一会儿,她将谈她自己。突然间,我什么都不想对她说。何必呢?恶心,恐惧,存在……最好还是把这一切留给我自己。    
    “来吧,快点。”她在墙那边喊道。    
    她端着茶壶进来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住在巴黎吗?”    
    “住在布维尔。”    
    “布维尔?为什么?但愿你没有结婚吧?”    
    “结婚?”我吓了一跳。    
    安妮居然想到这个,我很不痛快,并且告诉了她:    
    “真荒谬,完全是你曾责怪我的那种自然主义的臆想。你知道,从前我想像你是寡妇和两个男孩的母亲,我还给你讲了许多我们将来的事,你觉得很讨厌。”    
    “而你还十分得意,”她平静地回答说,“你说那些话是装样子。现在你口头上这么气愤,可哪一天你就会偷偷地结婚,你这人不可靠。整整一年,你一直愤愤地说你绝不去看《皇帝的紫罗兰》指电影《皇帝的紫罗兰》,讲的是第二帝国时期,一位卖花女如何成为贵妇;影片因女演员的精湛演技而大获成功,并受到知识分子的赞赏。——原编者注,可是有一天我病了,你便独自去街区的小电影院看了。”    
    “我现在住在布维尔,”我庄重地说,“因为我在写一本关于德·罗尔邦先生的书。”    
    安妮专注地看着我:    
    “德·罗尔邦先生?十八世纪的人?”    
    “是的。”    
    “不错,你和我讲过。”她含糊地说,“那么是一本历史书了。”    
    “对。”    
    “哈!哈!”    
    如果她再提一个问题,我会告诉她一切,但她什么也不再问了。看来她以为对我知道得够多了。她很善于听人说话,但是只在她愿意的时候。我瞧着她,她低下眼睛,在考虑跟我说什么,怎样开口。我该询问她吗?她大概也不愿意。她认为合适的时候就会说的。我的心跳得很快。    
    她突然说:    
    “我变了。”    
    这就是开头。但她沉默了。她往白瓷茶杯里倒茶。她在等我开口,我得说点什么,不是随便什么,而是她期待的话。我如坐针毡。她真的变了?她发胖,脸色疲惫,但这肯定不是她想说的。    
    “我不知道,我不觉得。我又看到你的笑容,你起身把手搭在我肩上的姿势,你自言自语的癖好。你仍然读米什莱的《法国史》,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她一向关心我的永恒本质,而对我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她有一种古怪的矫揉造作,既像书呆子又很可爱;她一见面就排除礼貌和友谊的机械套式,排除一切促进人与人关系的东西,迫使对话者不断想出新花样。    
    她耸耸肩,冷冷地说:    
    “是的,我变了。完完全全变了。我不再是原来的我。我以为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你却和我谈米什莱的《法国史》”。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她站到我面前:    
    “咱们瞧瞧这个人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厉害。你找一找,我在什么地方变了?”    
    我在犹豫。她跺着脚,虽然还在微笑,她确实不高兴了:    
    “从前,你总为了什么事烦恼,至少你是这么说的,而现在这种烦恼没有了,消失了。你肯定觉察到了。你是不是现在太舒服?”    
    我不敢说不。我像从前一样颠起屁股坐在椅子上,考虑如何躲开陷阱,如何躲开莫名其妙的怒火。    
    她又坐下来,自信地摇摇头说:    
    “是呀,你不明白,是因为你忘了许多事,忘得比我估计的多。瞧,你忘了从前干的坏事吧?你来,你说话,你走,没有一件事是合时宜的。想像一下一切都没有变:你进来,墙上挂着面具和披巾,我坐在床上,我对你说(她的头朝后仰,鼻孔张大,说话像在念台词,仿佛在嘲弄自己):‘怎么样?还等什么,坐呀!’当然我会小心翼翼地避免说:‘别坐靠窗的那张安乐椅。’”    
    “那时你给我设下陷阱。”    
    “不是陷阱……于是,当然啦,你会笔直走过去坐下。”    
    “那又会怎么样呢?”我问,一面转身好奇地瞧着那张椅子。    
    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看上去和蔼可亲、舒舒服服的椅子。    
    “太不好了。”安妮简短地说。    
    我不再坚持,因为安妮周围总有这么多忌讳的物品。    
    我突然说:    
    “我想我猜到了一点点,太好了。等等,让我想一想,对,这间房是光秃秃的,你得承认我一进来就发现了。对,从前我一进来总看见墙上有披巾、面具等等。旅馆总是被关在门外,你的房间是另一种样子……你不会来给我开门,我会看见你蹲在房角里或者坐在那块红地毯上,你总随身带着那块地毯,你严厉地看着我,等待着……只要我一说话,动一动,吸一口气,你就会皱起眉头,我就会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也不知为什么。然后,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会做一件又一件的蠢事,深深陷入错误之中……”    
    “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    
    “上百次!”    
    “至少!那你现在更精明,更机灵了吧?”    
    “不!”    
    “我喜欢听你这样说。那又怎样呢?”    
    “那就是,再没有……”    
    “哈!哈!”她用演戏的腔调喊了起来,“他还不相信!”她又轻轻地接着说:    
    “是的,你可以相信我:再没有了。”    
    “再没有完美的时刻了?”    
    “没有了。”    
    我目瞪口呆,坚持说:    
    “终于你不……结束了这些……悲剧,瞬间的悲剧;面具、披巾、家具,还有我,都在悲剧里扮演小小的角色,而你演的是大角色。”    
    她微笑:    
    “忘恩负义的人!有时我给他的角色比我自己的角色还重要,但是他却看不到。对,是的,结束了,你很吃惊吗?”    
    “当然吃惊!我原以为那就是你的一部分,谁要是夺走了它,就好比挖掉你的心。”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她说,似乎毫无惋惜之意,接着又用一种使我不快的讽刺语气说:    
    “你瞧,没有它,我照样生活。”    
    她交叉着手,抱着一只膝盖,眼瞧着半空。隐约的微笑使她的脸显得年轻。她像是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既神秘又很满足。    
    “是的,我很高兴你还是老样子。如果有人把你这块界石搬走,上漆,挪到另一条路上,那我就失去确定方向的固定标志了。你对我是不可或缺的,我在变,而你呢,你应该恒定不变,我用你来衡量我自己的变化。”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我最恨的也许是你

    我仍然有几分恼火,激动地说:    
    “这话根本不对。正相反,这段时间我完全变了,而且,实际上,我……”    
    “啊,”她盛气凌人地说,“精神上的变化!可是我连眼白都变了。”    
    连眼白都变了……她声音里有什么东西使我烦乱不安呢?不管怎样,我纵身一跃!我不再寻找消失了的安妮。令我感动、令我爱的是眼前这个姑娘,这个神情颓丧的胖姑娘。    
    “我有一种确信……生理上的。我感到没有什么完美的时刻。我走路时连两条腿都感到了这一点。我时时感到它,连睡觉也不例外。我忘不了。什么东西也比不上启示,我说不清从哪一天哪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即使在此刻,那个突然的启示也仿佛发生在昨天,我仍然眼花缭乱,局促不安,还很不适应。”    
    她说这番话时声音平和,稍带几分自豪,因为她有这么大的改变。她在箱子上摇晃,显出优美的风韵。自我进来以后,此刻的她与从前的安妮,马赛的安妮最为相似。她再次攫住我,再次将我投入她那奇怪的世界之中,虽然有那些可笑的、装模作样的、难以捉摸的事。我甚至又恢复了一见她就激动的热情和嘴里那股苦味。    
    安妮松开了手指,放开了膝盖。她不说话,这是约定的沉默,就像在歌剧院:当乐队演奏最初的七小节时,舞台上是空的。她喝茶,然后放下茶杯,直挺挺地待着,两只手按着箱子边沿。    
    突然,她脸上出现了墨杜萨墨杜萨,希腊神话中的女怪,据说原系美女,因触犯雅典娜,头发变成毒蛇,目光使人变为石头。那漂亮的面庞,那是我从前最喜爱的,它扭曲着,充满了仇恨和邪恶。她不是换了一种表情,而是换了一张脸,就像古代的演员换了面具一样,一下子便换了,而每个面具都是用来营造气氛,给后面定调的。在她说话时,这个面具出现并待在那里丝毫不变,然后它落下,脱离了她。    
    她盯着我,仿佛视而不见。她要说话了。我等着一番与庄严的面具相配的、悲剧性的演说——挽歌。    
    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幸存下来了。”    
    这语气与面孔极不相称。它不是悲剧性的,而是……可怕的,它表达了一种没有眼泪、没有怜悯的、冷冷的绝望。是的,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干枯了。    
    面具落下,她微笑了:    
    “我一点也不忧愁,我常常为此吃惊,但是我错了,为什么要忧愁呢?从前我有热烈的激情,我热烈地恨过我母亲,而且,”她挑战式地说,“我也热烈爱过你。”    
    她等待回答。我一言不发。    
    “当然,这一切都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呢?”    
    “我知道。我知道再也遇不到能激起我热情的人或事了。你知道,去爱人可不是小事,需要毅力、慷慨、盲目性……在开始甚至还得跳过一道深渊。要是深思熟虑,就不会这样做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跳了。”    
    “为什么?”    
    她向我掷来一瞥讽刺的目光,不作回答,又说:    
    “现在我的热情都已死去。我努力回忆从前的狂怒,那时我十二岁,有一天母亲抽打我,我居然从四楼跳了下去。”    
    她又谈到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神情冷漠:    
    “我不能久久地盯住物体,我看一看,知道它们是什么,就赶快挪开视线。”    
    “为什么?”    
    “它们使我恶心。”    
    这岂不是……总之这里肯定有相似之处。在伦敦就有过一次,我们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同一件事有同样的想法。我很想……然而安妮的思想常常是曲曲弯弯的,你永远也没有把握完全理解她。我必须弄个清楚:    
    “听我说,我想告诉你,你知道,我始终不清楚什么是完美的时刻,你从来没有解释过。”    
    “对,我知道,你从来不努力,待在我身边像根木桩。”    
    “唉!我知道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的一切都咎由自取。你太不该了,不该用那种稳重的神气惹我不高兴,你仿佛在说:‘我,我可是正常人’,你处处要显示健康,全身上下都浸透着精神健康。”    
    “可我不止一百次地请你解释什么是……”    
    “对,可你那语气!”她生气地说,“其实你是在屈尊下问。你和和气气,漫不经心,就像我小时问我玩什么游戏的老太太一样。其实,”她带着遐想的神气说,“我在想我最恨的也许是你。”    
    她努力克制自己,镇静下来,微笑着,两腮仍然红红的。她很美。    
    “我很愿意向你解释。现在我老了,可以平心静气地向你这位老太太讲述我童年的游戏了。来吧,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和你谈过特殊情景吧?”    
    “好像没有。”    
    “谈过,”她蛮有把握地说,“那是在艾克斯艾克斯,法国普罗旺斯一地名,以其温泉疗养地著名。,在一个广场上,我记不清叫什么广场了。阳光很强烈,我们坐在一家咖啡馆的花园里,坐在橘黄色的遮阳伞下。你不记得了?我们喝着柠檬汁,我发现糖里有几只死苍蝇。”    
    “对,也许……”    
    “我就是在那个咖啡馆里和你谈到这些的。我谈到米什莱大开本的《法国史》,就是我小时的那个版本。它比现在的版本大得多,纸页发白,像蘑菇的内侧,也有一股蘑菇味。我父亲死后,约瑟夫叔叔找到这本书,把所有的卷册都拿走了。就在这一天,我叫他老猪,于是母亲抽打我,我便跳楼。”    
    “对,对……你肯定跟我谈起过《法国史》……你不是在阁楼上读的吗?你瞧,我还记得,你瞧,你刚才怪我把什么都忘了,真不公平。”    
    “闭嘴。你没记错,我常把那些大书抱上阁楼。书里的插图很少,每册大概只三四张,但是每张图都占整整一大页,反面什么东西也不印,而在其他书页上,文字排成双栏,好挤出篇幅来,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十分喜爱这些插图,熟记在心。我重读这些书时,早早就盼着五十页以后的插图了,重见它们真是奇妙。它们还十分精细,表现的场景与前后几页毫无关系,得到三十页以后去找解释。”    
    “求求你,讲讲完美时刻吧。”    
    “我在讲特殊情景。插图上表现的就是这个。我称它为特殊情景,因为我想它一定十分重要,所以才成为那么稀少的插图的主题。它们是经过挑选的,明白吗?但是,有许多插图比这些更有造型价值,还有一些更有历史价值。例如,整个十六世纪只有三幅插图,一幅是亨利二世的死亡,一幅是德·吉斯公爵被谋害,还有一幅是亨利四世进入巴黎,于是我想这些事件具有特殊性。插图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它们画得很粗糙,四肢和躯干连得不太好,但是它们充满了崇高。德·吉斯公爵被害时,旁观者都转过头去,向前伸手,手心朝外,以表示惊恐和愤怒。这很美,可以说是古典戏剧中的合唱,那些有趣的或者轶事性的细节也没有被忽略。我们看见纸张飘落在地,几只小狗在逃跑,几个小丑坐在王位宝座的台阶上。所有这些细节处理得既崇高又笨拙,与画面的其他部分十分和谐。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和谐的画。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特殊情景?”    
    “至少是我所认为的特殊情景吧。这种情景具有一种罕见的、珍贵的品质,可以说别有风格。比如,我八岁时以为当国王便是特殊情景。或者死亡。你在笑,可是许多人的弥留时刻被画了下来,许多人在弥留之际留下崇高的话语,因此我完全相信……总之,我想人在垂死时是超越自身的。再说,只要在死人房间里待一待就明白了,因为死亡是一种特殊情景,有什么东西从它那里散发出来,传至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一种崇高。我父亲死时,人们叫我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上楼梯时,心中难过,但也似乎沉醉于某种宗教性的欢乐中;我终于进入一种特殊情景了。我靠在墙上,试图做应该做的动作,但是我婶婶和母亲跪在床边哭泣,将一切都破坏了。”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姗姗来迟的悔恨

    她说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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