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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萨特精选集-第10章

小说: 萨特精选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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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尔,求求你,你知道我对你说什么?夏尔,回来吧,我受不了,我太痛苦了!”    
    我从她身边走过,几乎能碰着她。这是……怎么能相信这个热情冲动的肉体,这张痛苦不堪的脸竟是……但我认出了那条头巾,那件大衣,以及她右手上的那块紫红色大胎痣。这是她,是女佣吕西。我可以帮助她,但她得有能力提出要求。我慢慢地从她面前走过,眼睛瞧着她。她盯着我,但仿佛看不见我,她痛苦得不知身在何处。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不错,是她,是吕西,但神情完全变了,不再是她自己。她正在埋头忍受痛苦。我羡慕她。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张开双臂,仿佛等待被打上烙印。她张着嘴,呼吸困难。我感到街道两旁的墙在升高,在相互靠近,她好像站在井底。我等了一刻,我怕她突然倒在地上,因为她很娇弱,承受不了这异常的痛苦。但是她凝然不动,仿佛像周围的一切那样变成了石头。片刻间我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这突然显现的才是她真正的本质……    
    吕西发出轻微的呻吟,惊讶地睁着大眼,用手摸着喉咙。不,她能承受这样的痛苦,这力量不来自她本身,而来自外部……就是这条街。应该搂住她的双肩,将她领到明亮处,领到粉红色温暖的街道上,领到人们中间,因为在那里人们不会感到如此强烈的痛苦。她会软化,恢复她那讲究实际的神气以及普通程度的痛苦。    
    我背朝她转过身去。毕竟她运气不错。而我呢,三年来过于平静。从这种悲惨的孤独中,我如今只能得到一点空空的纯净。我走开了。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抵押广场

    星期四,十一点半    
    我在阅览室工作了两个小时,然后下到抵押广场抽烟。这是一个用红砖铺砌的场地,修建于十八世纪,是布维尔居民的骄傲。在夏马德街和絮斯佩达街的街口,横挂着旧铁链,表示禁止车辆通行。一些身着黑衣的女士在遛狗,她们沿着墙,在拱廊下慢慢走动,很少来到空地上,但她们像年轻姑娘一样偷眼瞧着居斯塔夫·安佩特拉兹安佩特拉兹,萨特臆造的名字,与求得荣誉(头衔……)者(impétrant)音、形相近。——原编者注的雕像,悄悄投去满意的目光。她们大约不知道这尊大铜像是谁,但是从他的礼服和高礼帽看,他显然是一位上流社会的人。他左手拿着礼帽,右手放在一大叠对开本的文书上。她们感到底座上的这尊铜像像是她们的祖父。她们不需久久注视就能明白他和她们想法一致,在一切问题上都完全一致。他用他的权威,用被他的手所沉甸甸压着的渊博学识为她们服务,为她们狭隘而牢固的思想服务。黑衣女士们大可放心,尽可以安安心心地操持家务和遛狗。至于那些神圣的思想,那些从父辈传下来的良好思想,已不再由她们,而由这个铜铸的人来捍卫了。    
    《大百科全书》指一九○○年左右出版的《大百科全书》,共三十二卷。——原编者注上有关于这个人物的几行文字,我去年读过。我把书放在窗沿上,透过玻璃窗看到安佩特拉兹的绿色脑袋。我读到他于一八九○年左右踌躇满志,提任学区督察,画了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又写了三本书:《论希腊人的民主》(1887)、《罗兰指夏尔·罗兰(1661—1741),法兰西研究院教授,巴黎大学校长,曾著书论教育学。萨特在此也可能指他在勒阿弗乐中学的同事罗兰。——原编者注的教育学》(1891)以及一八九九年的诗体遗嘱。他于一九○二年去世,受到同胞及有识之士的深深惋惜。    
    我靠在图书馆正面的墙上。烟斗快灭了,我抽了一口。一位老妇人畏畏缩缩地从拱廊里走出来,精细而固执地瞧着安佩特拉兹。她突然壮起胆子,尽快地穿过院子,来到铜像前站立片刻,一面翕动嘴唇。接着她那在粉红色石砖上的黑色身影便逃走了,消失在墙的裂缝里。    
    一八○○年时,这个广场也许是很轻快的,因为它有粉红色的地砖和周围那些房屋,但现在它却显出几分冷漠与不祥,稍稍令人厌恶,这是由于底座上那个高高的铜像。这位大学教师被铸成铜像,也就成了巫师。    
    我看着安佩特拉兹的正面。他没有眼睛,也几乎没有鼻子,胡须上到处有一种古怪的斑点,它像传染病一样,有时袭击本区所有的雕像。安佩特拉兹在致敬,在他坎肩上,靠心脏的地方,有一大块浅绿色印迹。他看上去体弱不适,精神不佳。他没有生命,是的,但他也不是死的。他发出一种隐约的力量,像风在推开我。安佩特拉兹想将我赶出抵押广场。我得抽完烟斗再走。    
    一个瘦瘦的大黑影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使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先生,我本不想打扰您。我看见您的嘴唇在动。您大概在重复您书里的话吧。”他笑了,“是在寻找十二音节诗句?”    
    我惊讶地看着自学者,他对我的惊讶感到吃惊。我说:    
    “在散文里不是应该小心翼翼地避免这种诗句吗,先生?”    
    我在他眼中的身价降低了。我问他此刻在这里做什么,他说老板让他走,他便直接来到图书馆。他不打算吃午饭,他要看书,一直看到图书馆关门。我不再听他讲,他大概离开了最初的话题,因为他突然说:    
    “像您那样享受写书的幸福。”    
    我得说点什么。    
    “幸福……”我的语气流露出怀疑。    
    他误解了这句回答,迅速纠正说:    
    “应该说:本领,先生。”    
    我们走上楼。我无心写作,便拿起有人忘在桌上的一本书,《欧也妮·葛朗台》,它翻到第二十七页,我机械地拿起它,开始读第二十七页,接着又读第二十八页。我没有勇气从头读起。自学者快步朝靠墙的书架走去,取回两本书放在桌子上,就像一只找到骨头的狗。    
    “您在读什么?”    
    他似乎不想告诉我,犹豫了一下,转动着迷惘的大眼,接着无可奈何地递过书来。这是拉尔巴莱特里耶拉尔巴莱特里耶,法国作家,曾写过五十多部有关农业的书。——原编者注的《泥炭和泥炭沼》以及拉斯泰克斯的《希托帕代萨或有益的教诲》这是一部由梵文译成的寓言与故事集,作者姓名是萨特臆造的。——原编者注。怎么了?有什么使他为难的,这些书不是很正派的吗?为了于心无愧,我翻了翻后一本书,其中都是高尚的东西。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记忆就像魔鬼钱袋里的钱

    三点钟    
    我放下《欧也妮·葛朗台》,又工作起来,但情绪不高。自学者看到我在写,用既尊敬又艳羡的目光观察我。我不时稍稍抬起头,看见从他那硕大的硬领中伸出一个鸡脖子,他的衣服磨损了,但衬衣却白得耀眼。他在同一个书架上又取了一本书,我从反面看清了标题,那是朱莉·拉韦尔尼小姐的诺曼底编年史《科得贝克之箭》《科得贝克之箭》,朱莉·拉韦尔尼小姐的一本小册子,于一八八○年出版。我不由得对自学者的阅读书目感到困惑。    
    突然间我想起他最近读的书的作者姓名:朗贝尔、朗格卢瓦、拉尔巴莱特里耶、拉斯泰克斯、拉韦尔尼。我心头一亮,原来这就是自学者的方法:按字母顺序来阅读。    
    我看着他,带着几分赞叹。慢慢地、坚持不懈地实现如此庞大的计划,他必须有多么大的毅力!七年前的某一天(他告诉我他已经自学七年了),他大模大样地走进阅览室,用眼光扫过那些靠墙的、不计其数的书,大概像拉斯蒂涅拉斯蒂涅,巴尔扎克小说中的人物,他曾站在拉雪兹神甫公墓的高处,面向巴黎上流社会,气概非凡地说:“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一样说:“人文科学,咱们俩来拼一拼吧。”然后便从右端第一个书架上取下第一本书,翻开第一页,对自己这个不可动摇的决定怀着敬畏之情。现在他读到了字母L,J后是K,K后是L。他从鞘翅目研究跳到量子论研究,从瘸腿帖木儿评传跳到抨击达尔文主义的天主教小册子,而且从不感到困惑。他什么都读,单性生殖的理论,反对活性解剖的论据,他都东拉西扯地全部收进大脑里。在他后面,在他前面,有整整一个宇宙。有一天他将合上最左端最后一个书架上的最后一本书,对自己说:“现在呢?”    
    该吃点心了。他老老实实地吃面包和一块加拉彼特牌巧克力。他垂着眼皮,我可以尽情欣赏他那美丽的、弯弯的睫毛——女人的睫毛。他发出一股老烟草的气味,吐气时还夹杂着淡淡的巧克力香味。    
         
    星期五,三点钟    
    我差一点上了镜子的当。我避开镜子,却落入玻璃窗的陷阱。我无所事事,晃着胳膊走到窗前。工地、栅栏、老车站——老车站、栅栏、工地。我打着哈欠,连眼泪都打出来了。我右手拿着烟斗,左手拿着那包烟丝。应该装烟斗,但我没有勇气。我垂着两臂,前额靠在玻璃窗上。那位老妇人使我不快。她固执地碎步疾走,眼神迷惘,有时又畏葸地停住,仿佛刚有一个无形的危险从她身边擦过。她来到我窗下,风吹得她的裙子紧贴着膝盖。她站住了,整理一下头巾,手在颤抖。她又走了。现在我看见的是她的背影。老鼠妇!我估计她会朝右走上诺瓦尔大街,大概还有一百多米吧,照她现在的速度,得用上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我就这样待着,额头靠在玻璃窗上瞧着她。她会停下二十次,再走,再停……    
    我看到了未来,它在那里,在街上,比现在稍稍更苍白。它为什么非要实现不可呢?那会给它增加什么呢?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远了,不一会儿又停下来,理理从头巾下遁出的一绺灰发。她走着,刚才她在这里,现在她在那里……我开始糊涂了,我是看见还是预见她的姿势?我再分不清现在和将来,然而它在持续,它在逐渐实现。老妇人在僻静的街上走,摆动着脚上那双肥大的男鞋。这就是时间,赤裸裸的时间,它慢慢来到存在中,它让你等待,可是当它来到时,你感到恶心,因为你发现它早已在这里了。老妇人走近街的拐角,成了一小堆黑衣服。对,不错,这是新事,因为刚才她不在那里。但这种新事褪了色,凋谢了,永远不会使人惊讶。她要拐弯,她在拐弯——无止境的时间。    
    我奋力使自己离开窗口,踉踉跄跄地在房间里走。我贴着镜子瞧自己,我对自己感到恶心,又是无止境的时间。最后我摆脱了自己的影像,倒在床上。我瞧着天花板,想睡一觉。    
    安静。安静。我不再感到时间的滑动和擦动。我看见天花板上的图像。首先是圆圆的光圈,然后是十字形,它们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接着,另一个图像在我眼睛的底部成形了。这是一个跪着的大动物。我看见它的前腿和驮鞍,其他部分被蒙在雾里。但我认出了它,它是我在马拉喀什见到的一头骆驼。它被系在一块石头上,一连六次跪下又立起,一些孩子们笑着喊着逗它玩。    
    两年以前真是奇妙。那时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像蜂箱一样嗡嗡响,于是我又看到一些面孔、树木、房屋、一个光着身子在桶里洗澡的日本釜石女人,一个死了的俄国人——他身上有一个大伤口,血流干了,在身体周围流成一大摊。我又感觉到古斯古斯古斯古斯(Couscous);北非食品,用粗麦粉团加佐料或再加鱼、肉、蔬菜等制作而成。的味道,中午时分布尔戈斯市满街上的油味,特杜安城街上飘浮的茴香味,希腊牧人的口哨声,我深为感动。然而很久以来这种快乐就耗尽了。今天它会再生吗?    
    一个炙热的太阳在我脑中迅速滑动,就像一张幻灯片,在它后面是蔚蓝色的天空,它摇晃几下便停住不动了,我的内心被一片金光照耀。这光辉突然来自哪个摩洛哥(还是阿尔及利亚?叙利亚?)的太阳呢?我沉入了往昔。    
    梅克内斯。那位山民当时是什么模样?在贝达伊清真寺和桑树浓阴下那个可爱的广场之间,他在小街上径直朝我们走来,使我们害怕。当时安妮是在我右边还是左边?    
    太阳及蓝天都是假象。我这是第一百次上当。我的记忆就像魔鬼钱袋里的钱:打开钱袋时,看见的只是落叶。    
    至于那位山民,我只看见一只大大的、乳白色的瞎眼。这只眼睛真是他的吗?在巴库向我讲述国家堕胎原则的医生也是独眼。当我想回忆他的面孔时,出现的也是这个发白的眼球。他们俩像诺尔恩诺尔恩(Nornes),斯堪的那维亚神话中的命运女神,掌管人的生死及宇宙秩序。一样,只有一只眼睛,轮流使用。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一件出名的奇遇

    至于当时我每天都去的那个梅克内斯的广场,事情更简单,它的形象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只模糊地感到它很可爱,而这几个字牢牢地连在一起:梅克内斯可爱的广场。如果我闭上眼,或者茫然盯住天花板,也许我能重建那个场景:远处有一棵树,一个矮壮的黑影朝我奔来。但这是为回忆而臆想出来的。那个摩洛哥人是瘦高个,当他碰到我时我才看见他。这么说我仍然知道他是瘦高个,某些简化了的知识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搜索记忆,但是枉然,寻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形象,我不清楚它们代表什么,也不清楚这是回忆还是臆想。    
    此外,在许多情况下,这些片断本身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字词。我还能够讲故事,讲得太好了(要说讲趣闻,除了海军军官和故事专家以外,我谁也不怕),但它们只是框架。有一个人,他干了这个,干了那个,但这不是我,他与我毫不相干。他游历一些国家,而对于这些国家我知之甚少,和从未去过一样。在我的叙述中,有时会出现从地图上看到的美丽名字:阿兰胡埃斯或坎特伯雷。它们在我身上引发了全新的形象,就像从未出门旅行的人根据书本所臆想的全新形象一样。我根据字词来遐想,就是这样。    
    然而在一百个死故事中,总有一两个活故事。对它们我是十分谨慎,偶尔讲讲,但不经常,惟恐损坏了。我打捞上一个故事,重又看见它的背景、人物、姿态。突然我停住了,我感到有损耗,我看见在感受的脉络之间出现了一个字词,我猜它将很快地取代我喜爱的某几个形象。我立刻停住,想别的事。我不愿意使记忆疲劳,不过这样做也没用,下一次讲述往事时,一大部分将会是凝滞的。    
    我做了一个泛泛的动作想站起来,去找我在梅克内斯拍的照片。它们放在推到桌子下面的一个纸箱里。其实何必呢?这些刺激性欲的东西对我的记忆力不再起什么作用了。那天我在吸墨纸下面找到一张发白的照片,上面有一个女人站在水池旁微笑。我端详了一会儿没认出她来。照片反面写着:“安妮,朴次茅斯,二七年四月七日”。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感到自己缺乏深度,我被我的身体及从它那里像气泡般轻盈升起的思想所限制。我用现在来构筑回忆。我被抛弃,被丢弃在现在中。我努力要和过去会合,但是枉然,我逃不掉。    
    有人敲门,这是自学者,我把他忘了。我答应过让他来看我的旅行照片。真见他的鬼。    
    他在椅子上坐下。屁股紧张地挨着椅背,僵直的上半身向前倾斜。我跳下床,开灯。    
    “怎么,先生,刚才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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