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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5933-屠宰场之舞  :侯孝贤推荐给梁朝伟的名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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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怎么会这样。”    
    他碰了碰那盘带子,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缩回手。    
    “我发誓,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店没有限制级影片,什么《深喉》、《琼斯小姐体内的恶魔》之类的垃圾,我们统统没有。大部分的录像带店都会有一个区,或至少放几盘这种带子,以给那些不常光顾时代广场那种污秽场所的夫妻提供一些视觉上的前戏。但是,在开这家店时我就决定,一点都不要沾那种玩意儿,我不希望有任何一盘进我店里。”    
    他看着那盘带子,碰都不想去碰它。    
    “那么,它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是一个大问题对不对?”他问。    
    “可能有人想要录另一盘带子。”    
    “刚好那个时候,他的手边没有空白录像带,所以把它录在租来的带子上,然后再还回去?……这根本不合逻辑啊?”    
    “也许是弄错了,上一个租的人是谁?”    
    “你是说哈伯曼之前的那个人?嗯,让我瞧瞧。”他查询着电脑,然后皱起眉头说:“他是第一个租的人。”    
    “这盘带子是全新的吗?”    
    “不,当然不是,它看起来像全新的吗?我也搞不清楚,有了电脑,可以存下数不清的档案,但有时候就会出这种纰漏。呃,等一下!我知道这些录像带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解释说有个女人拿了一整袋录像带来,都是一些经典名片。“你相不相信,《马耳他之鹰》上中下集都齐了!还有一部一九三六年的片子,贝特•;戴维斯和沃里纳•;威廉主演的《彗星美人》。约乔伊•;卡洛是阿瑟•;特雷彻演的,而悉尼•;格林斯特里特的角色,由一个叫做艾莉森的胖女人演的,信不信由你。还有呢!《马耳他之鹰》有一九三一年的原版带,里卡多•;科尔特斯演那个油腔滑调的斯佩德,和一九四○年鲍嘉演的那种英雄人物大相径庭。后来,休斯顿重拍的新版上演之后,原版被改名为《危险的女人》。”    
    那个女人说她是房东,这些录像带是她一个死去的房客所有,她想把这些片子卖了,看看能不能抵一些积欠的房租。    
    “我买了一大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欠了房租,还是她想借此赚几个钱,不过她肯定不是小偷,带子不是偷来的,而且它们的品质也都不错。”他苦笑,“我检查过的都不错,只是没有统统检查,当然也没有看到这一盘。”    
    “这就说得通了,”我说,“如果这些带子是她的,不管他是谁——”    
    “他想要拷贝一盘带子,也许当时三更半夜他没办法出门买空白带。对了,这样就合理了,他不会录在租来的录像带上,在我向那女人买进来之前,它本来就不是出租用的录像带。那时候已经录了别的东西了。”他打量着我,“真的是虐童片?你没开玩笑?”    
    我说没有。然后他便说了一些世风日下之类的话。    
    我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就算当时我知道,现在也不可能记得了,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有没有开支票给她?”    
    “好像没有,因为她要现金,大家通常都要现金。不过也许有可能,要不要我查查看?”    
    “麻烦你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等一个客人离开后,走进身后的房间。一会儿,他出来说:“没有,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这是交易记录,看起来挺惊人的,她卖给我三十一盘录像带,我付给她七十五块钱,钱很少,因为是旧片,你也知道,折旧率非常高。”    
    “你的交易本上有没有她名字?”    
    “没有。那天是六月四日,但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那天之前,或之后,都没有再见过那女人,她大概就住附近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问的。他说威尔可以免费再租一次完整版的《冲锋敢死队》。    
    回到旅馆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威尔——现在知道他姓什么,联络起来就方便多了。告诉他有一盘免费的录像带,可以随时过来拿。    
    “截至目前,我们毫无插手的余地,有人用自己的《冲锋敢死队》去拷贝其他的片子,又阴错阳差地流入市面,拥有带子的人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根本查不出来,更别提还能追溯原版的来源了。反正,那种玩意儿就是这样,东拷贝西拷贝,有癖好的人只能借此互相交流,市面上买不到。”    
    “还好是这样。可是,就这样置之不理吗?有一个小男孩被杀害了啊。”    
    “呃,拍摄时间可能是十年前,弄不好还是在巴西拍的。”    
    根据影片中的美式英语,这点比较不可能,但他听过就算了。    
    “这部片子真的很可伯,如果我没看过,日子会过得舒服得多,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在这个城市里,像这样的带子可能有上百盘在流通……呃,也许只有几打吧。它之所以特殊,只因为碰巧被我们两个看到。”    
    “交给警察也没用吗?”    
    “我看没用,顶多把带子没收,然后还不是被塞进贮藏室里?同时,你还要被叫去问带子怎么到你手上之类的一堆问题。”    
    “我不想那么麻烦。”    
    “没有人会想那样。”    
    “那么,”他说,“我想我们只好算了。”


《屠宰场之舞》第二部分第二十节

    然而,我却不能。    
    我所看到的,以及看到它的方式,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对威尔说的都是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亲眼看过那种东西,后来听说从中国城搜出过一盘,拿到第五分局用投影机放出来,告诉我这件事的警察说,那个说给他听的另一个警察,在看到片中一个小女孩的手被砍断的画面时,受不了,当场冲出房间。不过警察说的故事往往因为一传再传而加油添醋,就像酒吧里流传帕迪•;法雷利的脑袋。我知道存在那种片子,我知道有人拍,也知道有人看。但是,那个世界和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片中有些画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如影随形,这是我不曾预料到的。那个男孩,一开始还吊儿啷当——“嘿,那玩意儿有没有在拍?我是不是该说点话?”然后,当这个死亡盛宴露出它狰狞面容时,男孩的惊愕以及最后他对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的表情。    
    中途,那个男人把手放男孩额头上,温柔多情地替他将头发向后抚平,接下来的过程中,他不时做这种动作,直到最后用惨无人道的极刑把男孩处决,镜头带到离男孩双脚几尺远的排水孔,排水孔我们都见过,但是,现在的这个特写镜头,强迫我们看着黑白相间的西洋棋盘地板上,那一方网状的排水孔。    
    血,红得就像皮衣女的嘴唇和她的长指甲,和她擦过胭脂的乳头,汇注成一条血河,流过黑白相间的方格子,消失在排水孔之中。    
    这是最后一个镜头,镜头里没有人,只有地砖、排水孔和鲜红的血液。接着,跳入空白的画面,几秒钟之后,李•;马文再度出现,为了世界的和平安全以及民主自由而奋战。    
    接下来几天,大约有一个礼拜之久,我发现那些画面始终在脑海打转,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录像带收藏在保险箱里,没再看第二遍——看一遍就够受了——在这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似乎是我可以掌握的,到底是什么?说穿了,那不过是一盘录像带,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发生性关系,之后又和第三个同样身份不明的人性交,并且违反他的意志虐待他,甚至杀害他,没有任何法子能够查出他们是谁或者什么时候干的。    
    一天中午,聚会结束之后,我沿着百老汇大道一直走到四十二街,然后在百老汇大道上的不良场所消磨了几个小时,在一家又一家的色情商店之间穿梭。一开始还有点尴尬,没多久就习惯了。我慢慢地在虐待狂与被虐待狂的录像带区浏览。每一家店都有一些——奴役、监禁、虐待、用刑之类的带子,封面会用几句话介绍内容,并附加照片以迎合顾客的口味。    
    我并不期望会在出租的录像带中找到我们那部《冲锋敢死队》。时代广场正是电影审查最松的地方,但是虐待与谋杀的内容仍被禁止,尽管我两者全看到了。也许,那个男孩的年龄可以通过审查,甚至可以找一个好剪接把最可怕的地方剪掉,但是找到它的上市版本的机会,仍然微乎其微。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也许穿橡皮衣的男人和皮衣女还拍了别的片子,可能一起也可能分别拍,不知道我还认不认得出来,假若他们穿着同样服装,应该有可能认出来。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如果我真在找什么的话。    
    四十二街的街头,大概是从第八大道向东走的第五家,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它和别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性虐待的那个区比例比较高,录像带的标价从十九块九毛八分到一百元不等,还有一些叫《虐待乳房》之类的画报。    
    看过了所有录像带,包括日本和德国拍的,以及一些粗制滥造的小电影,贴着用电脑打的简陋商标,看到一半,我放弃寻找穿橡皮衣男人以及他没心没肺的另一半。我不再找了,只茫然地将自己浸泡在这个倏忽而至的世界中。它一直都在,离我住的地方还不到一里,我虽然知道它存在,却从来不曾涉入,因为没有涉入的理由。    
    最后,我走出了那家店。算算我在里面耗了将近一小时,什么都看但是什么都不买,如果站柜台后头的店员因此嫌我烦,那是他的事。他是一个来自印度半岛的年轻人,皮肤黝黑,总是面无表情,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事实上,店里的人都不说话,不只是他,就连我和其他的客人都安安静静的,小心避免接触他人的目光,进来出去,浏览或购买的时候,都假装旁若无人,好像大家原本就不存在似的。偶尔,会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偶尔,会有柜台一边数一边放零钱在客人手掌心的叮当声,或是换二毛五硬币,以便用来看后面小隔间里的录像带。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安静。    
    回到旅馆我便冲了个澡,感觉好了一点。可是身上还是带有时代广场的味道。晚上我去聚会,回来之后又洗了一次澡才上床。翌日早晨醒来,吃过简单的早点并翻阅报纸后,我折到第八大道,在“迪尤斯”左转。    
    当班的还是同一个人,他认不认得我是他的事,我径自换了十块钱的二毛五硬币,走进小隔间里把门锁上。挑选哪一间并不重要,因为每一间的录像机都连接在一个有十六个频道的闭路系统上,可以任意转台,就像坐在家里看电视,只是节目不同,而且一枚二毛五硬币只能勉强看个三十秒。    
    我在里头一直待到硬币用光为止,看那些男人女人用各种方法彼此虐待,那些被虐者好像还颇乐在其中,没有人看起来真正痛苦,他们是演员,或自愿演出的人,还有成人秀。    
    我看的这些片子,没有一部像在伊莱恩家看的那种东西。    
    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少了十块钱,感觉上却老了十岁。外面的空气燠热潮湿,连续一个礼拜都是这样的天气。我抹去额前的汗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到四十二街来,这里并没有我要的东西。    
    然而,我却离不开这个街区。我毫无兴趣地走进一家成人商店,也不需要这里所提供的任何服务,我不想买毒品或召妓,也不想看功夫电影或买双篮球鞋,或某个电器用品,或一顶帽檐宽二寸的草帽。我可以买一把更换刀片式的小刀,它通常放在工具箱里整套出售,否则就算违法,还可以买一张假身份证,黑白的五元、彩色的十元,当场就能印出来,不然打打电子游戏,有什么派克侠、快打旋风之类的,甚至去听一个满头白发的黑人吹牛皮,他言之凿凿地说耶稣基督是生在现代非洲加蓬的一个有血有肉的黑人家里。    
    我在街上走过去走过来,走过来走过去,穿过第八大道,到港务局汽车总站一角的午餐吧,站在吧台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那里的空调真是舒服——吃过午饭,不知怎么的,我又被拉回那条街。    
    有家戏院正在放映约翰•;韦恩的两部片子,《战车》和《系黄丝带的女人》,付了大概一块还是两块吧,我进去看了第一部的后半段和第二部的前半段之后便出来。    
    然后继续游荡。    
    正当我迷惘失神、心不在焉的时候,有一个黑人小孩走上前来问我在干什么,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靠近我。我转头打量他,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他约莫十五六七岁,和影片中被杀害的那个男孩差不多大,不过看起来世故多了。    
    “就是看看橱窗而已。”我说。    
    “每一家的橱窗都已经被你看遍了,这条街上上下下的,也不知道被你逛了多少回。”    
    “那又怎么样?”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不找什么。”    
    “你继续走到拐角,到第八大道的拐角等我。”他说。    
    “干嘛?”    
    “干嘛?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我们。”    
    我在第八大道等他。他一定绕了另一条路,或是从卡特饭店抄捷径过来的,以前那边是迪克西饭店,这家饭店的接线员接电话的方式很有名:“喂,迪克西饭店,你想干嘛?”他们之所以改名,大概是因为吉米•;卡特从福特手上抢走了总统的宝座。也许是我乱猜的,如果真是那样,只能算巧合。    
    我站在一扇门前,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从四十三街,朝南向我走近,他穿着T恤、牛仔裤,外罩一件厚棉夹克。大热天穿那种厚夹克,一定要被烤焦了,但他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他说:“昨天就看到你,再加上今天一整天,看你在那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大哥,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没什么。”    
    “狗屎!每一个人上‘迪尤斯’来都有目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警察,结果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    
    “你就不是!”    
    后来他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你是吗?搞不好你真的是呢。”    
    我笑了。    
    “你笑什么啊?你很古怪啊,伙计。人家问你要不要买大麻、要不要买快克还是古柯硷,你摇摇头不理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瞧,你到底在找哪一种药呢?”    
    “没有。”    
    “没有?那你想泡妞?”我摇摇头。“想工帅哥?还是俊男美女一起上?你是不是想看秀,还是想‘作’秀?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只是来这里随便逛逛,思考一些事情。”    
    “胡扯。到‘迪尤斯’来思考。‘戴上我的思考帽,上街来打炮。’你如果不说你到底要什么东西,又怎么能搞到手?”    
    “我什么都不要。”    
    “跟我说嘛,我替你搞到手。”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什么都不要。”    
    “操!像我,我就想要很多玩意儿,这样吧,你给我一块钱。”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胁迫或是恐吓,我问他,“我为什么要给你一块钱?”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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