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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醉卧红尘-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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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月昭一脸喜滋滋的表情,青帝只能回以微笑,手指抚过他额上的天眼,心里莫名地流进一阵痛楚。 
  你不明白的,月昭,有些东西来得太快,而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挽留…… 
  现在只要阖上双眼,便可以感觉到本命花的根系在裂缝中竭力生长,一点点填补着空隙,修补结界的裂痕。仙气不断从那里被抽出去,吸入异界的无底深渊中。 
  从来没有想过,仙界会有衰亡的一天,正如谁也没想到,天界自认完美坚固的结界会出现裂痕。 
  当自己站在天之边界,看着前方如山峦一样起伏连绵的云层,发现天的尽头原来是如斯寂静和恒远时,才恍然觉悟,即便是仙人的力量也很渺小,敌不过岁月无情的浸食。 
  那一日,在芙蓉城中斩下自己的本命花,再亲手把它种进结界的裂缝中去,就预见到自己的败亡了。 
  也深知前路迢迢,唯有心如铁石,方能拭手补天裂。 
  只是,只是,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你走神了……” 
  温柔的吻印落在他的颈项,小心翼翼的,带着几许虔诚和膜拜,生怕惊醒了那微阖的眼廉,说话的人却带着几许不满:难道我就那么像个小孩,让你在这种时候都可以走神?? 
  青帝淡淡笑了,无语地环上他的颈项,在那只通天彻地的天眼上烙下一吻。 
  天眼还未完全开启,所以你看不到我的未来,这是我最庆幸的事。 
  所以,也请你原谅我,这次又骗了你…… 
  纱帐内一片风光旖旎,唯有望见前方命运者,方察觉到沉痛。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第十二话 只恐夜深花睡去
 
  天将破晓,月昭醒来的时候,看到织锦在他臂弯中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发白的曙色。他沉思的样子让月昭很不安,仿佛那个人就要从窗棂透进来的曙光中消失一样。 
  “在想什么?” 
  “呵呵,在想你会不会是下一个‘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那样沉静优雅的人,说出口的话却一招就让月昭梗得脸红耳赤。 
  “我知道你又要催我回去天翔云宫。”月昭瘪着嘴。 
  “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欠了几天的奏折没批而已。”看到月昭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织锦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逼你回宫也办不了事啊,还不是把奏折改得一塌糊涂。 
  被人抓住痛脚,月昭也拽不起来了:“也,也就三天而已。”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还不敢撒谎,因为从没有骗倒织锦的时候。 
  “哦?那把十天前的给我看看。”织锦坐起身,微笑道。想来不止三天没批吧…… 
  月昭伸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哗啦一声,那张楠木床上瞬时堆满了奏章。 
  “果然……很多……”织锦看着两人中间小山也似的奏章,眼里带着几许了然的笑意,斜瞥着他。 
  随手翻开一本,触目以及是朱笔潦草如天书的批复,一连翻了几本,都批得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该治水的反倒下令降雨,该严惩的却判了轻罚。 
  织锦边看边无奈地摇头,拿起笔正要帮他改正,忽然瞥见一本更奇怪,除了月昭的朱笔批示外,还在奏折下方描了几朵小花小草。 
  织锦盯了那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半响,好容易才忍住笑,指着奏折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耶?”月昭一愣,瞄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批得很无聊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你帮我改的习作,就随手画上去了。” 
  “噗……”织锦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想当年他是月昭的老师时,为了鼓励他勤作文章,每每在习作的最后写上几句嘉奖的话语,偶尔也会画几朵小花小草以示奖励。 
  想不到他居然学以致用,拿来批奏折!织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朱批还真独特,说不定让臣子们揣摩半天都不懂你的意思呢。”织锦笑了笑,瞟见天色不早了,便不再与他说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朱笔认真帮他批起奏折来。 
  沉默里唯有毛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和着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静溢而又怡然。 
  织锦批得专心,横里一只手伸过来,捧起他的头发,回头一看,原来是月昭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轻轻帮他梳着头发。 
  “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他点头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都灰白了,原来那么乌黑柔亮的……” 
  月昭的话忽然哽住了,只见手中梳子一梳之下,一把灰白的头发便骇然落了下来,再梳一次,又是如此。 
  他坐在织锦身旁,怔怔望着眼前尤自忙于披阅奏折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像这脱落的头发一样,在他心中投下了骇人阴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了,是否忽略了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一些事。 
  织锦正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年轻的天帝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么了?” 
  “织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苍生,是吧?”低抑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有些犹豫,有些惶恐。 
  “当然……”摸摸月昭的头发,织锦轻声回答。 
  “那我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对么?” 
  织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头笑道:“即便神仙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呢。” 
  这世间,纷纷扰扰,云起云灭,而生命始终是无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闷闷说,“你的本命花还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过的奏折带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过来。 
  “……”月昭几乎瞪圆了双眼。 
  “我都帮你改过了。”看到月昭不能置信的表情,织锦忍不住拨拨他额前的头发,笑道:“反正好过你的鬼画符。” 
  临行前,月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道:“记住,不要去见龙帝。” 
  织锦不由失笑:“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回去吧。要错过早朝时间了。” 
  月昭确定了一下那深幽的眸子里没有谎言的光亮,遂挥挥衣袖,把一大堆奏折都拢进袖子里,左脚迈出又收了回来,再次叮嘱他:“不要骗我喔,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 
  “嗯,嗯。”织锦耐心地点头。 
  又罗嗦了半响,那秀颀高挑的身影终于在金光中隐没。 
  在月昭最后的印象中,织锦一直微笑地望着他,恬静而安详地微笑着,阳光从窗棂中投射进来,在那个人的周围渲染出一圈金色光晕,让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不安和惶恐。 
  后来,在没有他的漫长岁月中,那个鸟语花香的早晨,还有织锦最后沐浴在阳光中的微笑,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月昭的记忆中,永远的美丽和安详…… 
  ******** 
  城南最出名的一间水阁位于倚绿湖上,三面环水。水磨楠木围成的雕花栏杆,檐下张着帐篷,垂着白绫飞沿。靠着栏杆,摆着斑竹桌椅。正面楼上连着一间略矮的小阁,左右挂着两领银钩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放的是一张琴台。 
  墨尘死磨硬拽了龙帝过来,说什么他要去黄泉寻人,此去也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了,所以硬是要龙帝给他送送行。 
  龙帝正纳闷那送别宴为何不在画舫上摆,墨尘已经搬出了一大串理由。 
  第一, 这间水阁有全京城最好的酒——“梅魂”。 
  第二, 这间水阁有全天下最出名的琴师。 
  酒好不好龙帝不清楚,但听到有天下第一的琴音,龙帝不由冷哼了几声。听过了织锦的琴,天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第一呢。反正,龙帝是很不以为然的。 
  当下,龙帝扫了阁内一眼,拉着九炫毫不客气入了座。 
  青衣美婢不多时便呈上了酒菜。菜色无外乎常见的几样。酒却很特别,用粗陶罐子装着,罐子外面糊了黄黄的一层泥土。拍开封口,一缕诱人的酒香渗着几许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未饮已醉。 
  婢女们把陶土罐里的酒细细引到白玉的小瓶中,再一瓶瓶呈上来。 
  墨尘拿了一瓶,笑笑说:“你知道这名酒‘梅魂’是怎么酿成的么?听说,每年冬至雪下得最猛的时候,酿酒师傅便装好了酒,在罐子外面和着雪水和梅花瓣,抹上厚厚一层黄泥,然后把罐子埋进老梅树底下。第二年挖出来,就是香气特异的梅魂酒了,不过……” 
  龙帝闻了闻酒香,没听墨尘说完,已经咕噜噜灌下了一瓶。 
  “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墨尘停住话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觉得这酒还可以,不过还比不上阿织那边的‘月醉’就是了。”龙帝晃了晃瓶子,又是一个空了。 
  九炫好奇地拿起一瓶,却刷地一下子被龙帝夺了下来,只见他板着脸训道:“炫儿,你伤还没好,给我一边喝茶去。” 
  九炫讪讪地拿起茶杯,旁边几个婢女已经开始掩嘴偷笑了。这下九炫更是窘的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还是我陪你喝吧。”墨尘见龙帝又在行使父亲的特权欺负小辈,不由有些同情可怜的九炫。 
  “哼,你不要先醉了就好。” 
  “难道你不知道我向来好酒量的么?” 
  两人互不想让,喝了几轮,楼上便开始传出叮叮咚咚的瑶琴声,想来琴师已经开始弹奏了。 
  那琴音开始很细,很轻柔,仿佛和风掠过池塘,那荷花轻轻一颤,只惊起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连水波都是细细的,碎碎的,而后又恢复平静。 
  渐渐地,琴音响了起来,可以听到泉水潺潺流动的音色,那山涧流过的地方,开满了红红白白的杜鹃,俏丽的山鸟在林间嬉戏,花草上蜂飞蝶舞,眼前恍然似一片初春的景色。 
  而后琴音又一转,芦花飞了漫天,放眼望去,地上似铺了一层白净的雪。天是无尽广阔的蓝,偶尔,几只水鸟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惊起,白翼一振,便点破了苍蓝…… 
  龙帝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停下手,似在倾耳聆听那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又像陷入琴音制造的幻境中。 
  墨尘唇际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望向龙帝的眼神,却渗了几分同情。 
  这琴音是如斯温柔,如斯美妙,仿佛在天宫上听织锦抚琴一样。无由地,龙帝竟想起以前和织锦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快乐无忧的一朝一夕。 
  小时候,龙帝经常扛着柄大刀去芙蓉城找他,一路上不知吓坏了多少纤弱的花仙。远远地,花仙们看见龙皇子刀上的银光,都一溜烟躲得不见踪影。 
  织锦有时也觉得好笑,明明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给外人的印象却是如此冷漠和难以亲近。织锦自己倒是很喜欢逗他的,每次看见龙帝又急又怒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龙帝却一直想不通织锦为何要屡屡捉弄他,性格那么温和的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是自己在他手下屡战屡败。 
  那个时候,天界素闻龙帝酒品不好。有一次,他在天界庆典上醉倒了,到处找人单挑,吓得天界上仙纷纷仓皇逃窜。他那把九尺七寸长的雷牙风爪舞起来,连宫阙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无人敢轻撄其锋。后来,还是一个机灵一点的上仙,去芙蓉城请了织锦过来。没有人知道织锦用了什么方法制服了他,等一切平息后,躲在殿外偷窥的仙人们看见织锦一脸优雅娴静的笑容,扶着龙帝走了出来,方才嚣张得像只斗鸡似的龙帝,此刻温顺得和只小猫差不多。 
  从那以后,上仙们再也不敢请龙帝去喝酒了,织锦也因此名声大振,天界的人暗地里称他为“伏龙”——降伏龙帝也…… 
  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龙帝倏地回过神来,原来是九炫见他呆呆握着杯子定住似的,不由担心地摇醒他。 
  回头,那边墨尘已有几分醉了,伏在案上,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浅浅淡淡的红,仿佛窗外的桃花映红了他的脸颊。 
  “喂,墨尘,弹琴的人叫什么名字?”龙帝推了他一把。 
  墨尘模糊应了一声,一双冷丽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抬眸望来,竟有些摄魂夺魄的味道:“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哼。”龙帝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这时,阁子里又传出悦耳的琴音,龙帝没再细想,心神又沉浸入那清冽的曲调中。 
  轻轻地,墨尘忽然在旁边和着调子唱起歌来:“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龙帝不由皱眉。 
  “墨尘,你喝醉了,不要打扰我听琴。” 
  恰好墨尘唱到:“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 
  看着龙帝,他忽然微微一笑,玄色衣袍一摆,人已去到阁子外。 
  止步,回眸,微笑,而后向龙帝他们点了点头,那一袭黑衣转眼间已翩然掠出倚绿湖。 
  龙帝和九炫都有些愕然,看到他蜻蜓点水似的飘过湖去,这才明白方才那一回眸是向他们道别来着。 
  远远地,只听他的歌也唱到最后一句:“……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这只狐狸,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龙帝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楼上的琴音也不知何时停歇了,阁子里忽然静了下来,一阵风穿厅而入,掀起楼上的白色纱幔,一张断纹古琴摆在琴台上,琴师已经不知所终。 
  飘飘渺渺,一缕熟悉的香气随风而至,悄悄在龙帝身边萦绕着。 
  龙帝倏地一惊,纵身掠上那间琴阁。 
  难道……方才弹琴的是阿织? 
  抚着古琴上冷冽的七弦,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龙帝触摸着,呆住了。 
  “你一定要来,不然,你会后悔的。”浅浅的笑,话里,若有所指。 
  “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他曾对墨尘的话嗤之以鼻的,现在想起来,他话中有话,暗藏玄机。而自己觉悟得太迟了。 
  怎么会没想到呢,普天之下,能弹奏出这种音色的人,只有一个—— 
  织锦…… 
  龙帝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深深切切地痛了起来。 
  阿织,你不肯现身是有什么苦衷吗?难道连我都帮不了你? 
  我是为了你才来到凡间的呀。 
  波光潋滟的芙蓉城之水,曾经掩映着他温和的笑颜,深邃宁静的龙瞑之渊,也曾遗留下那高雅的芳香。 
  昨日种种,恍惚间全涌上了心头。 
  我不是你最亲密的好友么?而今,我在你面前,你却对我避而不见。 
  手,不由攥紧了白色的纱帐,纱帐后仍残留着青帝若有若无的香气,而伊人已逝,再也无从寻觅。 
  十八年的寻寻觅觅,十八年的切切思念,全毁在这一瞬间。 
  阿织他不需要我…… 
  深深刺伤龙帝的,是这份致命的无力感。 
  九炫担忧地望着龙帝,那个一向冷漠,仿佛事事皆不关心的人,在刹那间变了脸色,然后一脸失魂落魄。 
  “父亲……” 
  茫然地抬起头,龙帝眼中沉淀着太多的痛苦,让九炫莫名地心惊。 
  窗外,雨后的天空滢滢如洗,仿佛放眼就可以望得到头,对岸的杨柳氤氲在水汽里,朦胧出一抹醉人的绿。 
  桃花谢了,李花凋了,红白二色的落英躺在路旁,任人践踏。 
  “我们回去吧。”倦倦地,龙帝说。 
  飘忽的身影,衣袖飞扬,掠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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