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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梁晓声小说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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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拉倒呢,嘴上倒是痛快了,却又会显得自己未免大小气了。
  于是话到唇边强咽回去,改口说:“我算什么干部,才管百十来个做酱
   油的。还不是主管,是个副的!你今后甭用‘干部’这个词儿抬举我。”他话一说完,转身便进了家门。只听姚处长在门外嘟哝:“这话从何说起呢,这话从何说起呢。。”姚处长的尴尬,终于使他心里的气消了点儿。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由于床矮了墙皮剐掉了一大片,地板革被床
  腿儿铲起了一溜儿,鱼缸漏了,鱼全死了,大衣柜的镜子裂了。。所以区别
  还是有些的。妻子和儿子晚上在家门口遇着了,同时进了家门。妻子小屋大屋来回看了一遍;将挎包在床上一抛,双手朝腰里一叉,
  瞪着他意欲发作。
  儿子看看当爸的,看看当妈的,还没从身上取下书包,就像乐队指挥似的左右分开两臂,及时制止道:“同志们同志们,这有什么可惊有什么可怕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对家变成了什么样子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在班里的学习名次!告诉你们,我可临近考试了!”
  他赶紧表态:“儿子,我和你在乎的事情是一样的。”于是妻子叉在腰际的双手垂下了。。吃晚饭时,他搭搭讪讪地对儿子说:“儿子,跟您商量个事儿。。”儿子一口饭合在嘴里,撩起目光看他,像一位不喜欢被拍马屁的老板
  看着一名企图讨好取悦的下属。妻子也不拿好眼色乜斜着他说:“你酸不酸呀?跟儿子说话还您您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赶紧又自嘲地笑着说:“幽默嘛,调解家庭气氛嘛!我要跟您,不不,跟你商量的是这样中件事儿——你睡觉太不老实了,有好几次夜里差点儿一脚把你妈蹬下床,所以呢,你妈提出。。”
  妻子在饭桌下狠狠踩他脚,他赶紧纠正目已的话:“不,不是你妈提出,是爸爸主动要求,也可以说主动申请,从今天晚上起,和你共同睡在大床上。。”儿子含在嘴里那口饭,还不往下咽。他看出儿子脸红了,同时也看出,儿子不是由于不好意思才脸红的,分明是感到被侮辱了,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了,他早就开始觉得,在他们这个三口之家里,每个人的自尊心都比以前增强了,也敏感了,脆弱了,很容易受到伤害了。而首先需要共同爱护的,是儿子的自尊心,其次是妻子的,再其次才是他的。再其次也就是最后的意思,最后的意思也就是不太受到特别的爱护,伤害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儿子每升高一个学年,他就越发地感到。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在渐渐地发生倒错似的。他常独自暗想,到了儿子高考那一年,大概就是到了他这位父亲在儿子面前最像儿子的时候了!起初他还本能地惊异于这一种倒错,后来慢慢习惯了。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渗透力,决定着这一种倒错是合理而且正常的现象。他今天竟对儿子称“您”,实在是由于那一种渗透力在潜意识中作祟。
  他简直近乎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行吗儿子?你同意吗儿子?”儿子嘴里那口饭终于缓缓咽下去了。儿子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咽喉,然后眯起眼凝视着他反问:“爸,我在
  这个家里是什么地位?”他和妻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妻子的一口饭也顿时噎住。他不知究竟应该怎么回答儿子的话才妥。
   儿子又说:“好,那么让我来替你们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家里的地位是——儿子!是刚上高一的儿子!既然是儿子,那就要做得像个儿子。而且,我认为,一切儿子,都应该尽量做个好儿子,我处处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可你们,你们好像早就不把我当儿子看待了!你们常常搞得我没有了是儿子的感觉你们知道么?而那一种是儿子的感觉对我很重要你们知道么?一个高一的大儿子还需要有人陪睡么?这要是传到同学之间多让他们耻笑我!我为什么不能单独睡那间小屋?为什么不能自己睡那张单人床?爸、妈,我主动要求,也可以说主动申请,从今天晚上起,单独睡小屋!”
  妻子一急,嘴里的饭没往下咽,吐在桌上了。她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小屋太阴,终年不见阳光!你小时候着过凉,已经落下了关节炎!”“关节炎——儿子打鼻孔里嗤出了一声,“我是足球场上的前锋,我自己
  怎么不觉得?”儿子的目光望向了当爸的。王君生立刻从旁证实:“对对,你妈说得对,她没骗你。你现在不觉得,
  是因为爸妈那以后一直加倍爱护于你。。”妻子不满他说:“你比我对儿子的责任感更强?”他便又纠正自己的话:“是妈爸,妈爸那以后一直加倍爱护于你。还因
  为你现在年轻,精力体力都处在充沛阶段,所以自己不觉得。再说睡在小屋那边也太吵,会影响你学习。你学习成绩的好环,是咱们家目前的头等大事!”儿子看爸爸,看妈妈,低声说:“那,我要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像一个好
  儿子,就只有接受我爸的申请罗?”他说:“爸爸是这么希望的,这么希望的。。”妻子说:“好儿子其实就是那种善于理解爸爸妈妈爱心的儿子,儿子你
  在我们心目中正是这样的好儿子呀!”儿子问:“爸,那么你把床腿儿锯掉了,是为了防止被我从床上一脚蹬到地上摔着?”他笑了,摸了儿子的头一下,解释性他说:“那倒不是。如今时兴矮床
  嘛!”儿子说:“为了赶时兴,不惜以种种损坏为代价?”他挠挠头,笑得苦涩起来。儿子又问妈:“妈我夜里真乱蹬乱踹么?把你从床上蹬下去过么?”妻子被问得直眨巴眼睛。他看得出,妻子是多么不情愿将莫须有之事
  强加在儿子身上啊。他一时变得机敏起来,俏皮地替妻子回答,“对于儿子问的话,母亲如
  果不便回答,有权保持沉默。三口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突然都大笑不止。。那一天晚上,儿子十一点半以后才上床。王君生在儿子做功课时,一
  直躺在床上看一本《世界名人幽默》。他不好意思先睡,有意陪伴儿子。他的目光几次离开书页,望向儿子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股浓厚的体恤之情。但一想到如果两年后儿子高考落榜,对儿子对他和妻子意味着什么,也就只有一再打消催促儿子上床的念头。进而想到许多家庭高一的儿女们肯定都是这么用功地学习着,为父者的感情便平衡了。
  那一本书中每页都有名人的幽默污语和可笑之事,但他默默地读者,竟一点儿也笑不起来。
   儿子反而心疼他,几次劝他先睡,并将台灯光用纸罩住了半边。他谎说不困,其实很困。劳累了一天,怎么会不困呢?儿子上床前,没刷牙,没洗脸也没洗脚;他关灯不久,儿子便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刚翻过身去,又隐隐听到妻在小屋抽泣。欠身细听,一片寂静,头一挨枕,眼一闭上,又听到了。
  小屋比大屋的温度低四五度。他想妻子白天手上带者伤,心里憋着气,因为配合他的举措而上班迟到,这合儿肯定非常希望获得他的温存和体贴吧?但又一想,那么谁来哄哄我呢?也就有点儿懒得理她。但妻子的抽泣声伴奏着儿子的鼾声,并不自行地停止,终于使他听得心中有些不忍了,于是悄悄起身,赤着脚溜到小屋里,还没忘用脚跟勾上小屋的门。
  黑暗中,妻子将被卷裹在身上,似乎不欢迎他的光临。小屋的确冷,他只穿条裤衩,在床前冻了片刻,浑身一哆嗦打了一个大喷嚏。觉得怪没趣儿的,一转身淌着清鼻涕就想离去。妻子的手却及时从被窝里伸出来,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他领会到这是被接纳的表示,于是掀开被一条黄鳝似的钻进了妻子被窝。
  妻子悄问:“你把什么搞到枕中上了?黏糊糊的!”他说:“清鼻涕,我用枕中角擦了下鼻子。明天我要是感冒了责任在
  你。”妻子说:“讨厌!”——顺势往他怀里一偎。他就将她搂抱住了,嘴贴着她耳朵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才委屈
  呢!我要把大床换到小屋来,还不是为了从此咱俩可以像两日子那样天天晚
  上同睡在一张床上?还不是为了给儿子创造更良好点儿的学习条件?”妻子说:“这我都明白。”他说:“你明白,半夜三更还在这屋抽抽泣泣的!”妻子说:“我心里的委屈和烦,是因为另外的事儿。今天我们商场领导
  找我谈话了,让做好下岗的思想准备。”“就找你一个人谈话?”他心情一沉。“找了二十多人一起谈的,都是我这种四十好几的人。。”他感到妻子的泪弄湿了他的胸。“这你犯不着觉得委屈,更犯不着流泪。不少单位都要开始动员,前些
  天我这小小酱油厂的副厂长也找了几名职工下毛毛雨呢!”
  前些天厂办公会决定让他负责下岗职工的动员工作。这可不比领导“打假小组”打假,这是得罪人的很棘手的事,他本不愿管,可厂长等几位厂级干部一致讲他人缘好,为人正派蹑众,工作比较好做些。他却之再三,没办法只好应下。找几位下岗对象一谈,对方不是痛哭流涕痛说家境困难,就是怒气冲冲骂不绝口。搅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好过。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也面临下岗的境况。他不禁对妻子生出一阵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身子,吻她的肩和颈子。
  “这一次看样不是下毛毛雨,要来真格的丁!”“那也不必慌,更不必怕,到时候我自有安排。”其实他在说大话。他自己内心里,受到这件出乎意外又似乎意料之中
  的事的冲击,开始慌和怕起来了。妻子原在一家小商店当售货员,是他四处
   送礼求人,才将妻子调到目前这家大商场当售货员。没想到这家大商场的经济效益一天比一天下降,前景越来越不妙。而当初那家小商店,由于周围一片新的社区先后落成,买卖却一天比一天红火。
  “当初真不该听你的,我说都四十多岁了,不必再调了,你偏怂恿我调。偏说人挪活树挪死!我要不调走,兴许能当上副经理呢!那不就和你一样,也混入国家干部序列了?什么事儿一听你的,结果准糟!”
  妻子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一当上副经理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副科级!都不敢往名片上印,反而怕被别人小瞧。”
  “听说原先那小商店,每人的月奖金就三四百元呢!我要真下岗了,每月可就只能拿二百来元了,光指你每月那六七百元工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朋又一村。。”对于以后的生活状况的慌和怕,一出现在他内心里,就像蚂蚁出窝似
  的,顷刻成为一群,在他那男人的胸膛四处乱爬,乱钻乱咬。他没有了困意。“你就会。。”黑暗中,他猜到了妻子还想继续抱怨他,于是便用自己的嘴去吻堵住
  她的嘴,同时将她搂抱得紧紧的。妻子在枕上晃着头,想要躲开他的吻,想要说出她一心想说的恬。。他一翻身,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身下,并用双手捧住她的头,不许她
  的头再晃。他内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似乎只有靠了那一种冲动的实现,
  才足以抵消掉渐渐扩散满胸膛的慌和怕。。妻子服帖了,温顺了,不但开始接受他的亲吻,也开始抚摸他了。。他从沉睡中被妻子推醒,没醒前做着梦。梦见不会游泳的自己在激流中随波而下,紧抱着一只鱼形的儿童救生
  圈不敢稍微放松。醒来才发觉紧抱着的乃是妻子的两条腿。妻子指指窗,灰自的天色透过了窗帘。他一时有些懵懂,不知自己怎
  么居然会来在小屋里,和妻子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妻子将一根手指压在他嘴上,另一只手朝大屋指了指。。他这才想起夜里的事,同时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暗示。幸亏自己还不算
  是个胖男人,他想,否则单人床就容不下妻子躺了。显然,妻子若不与他头
  脚倒置而眠,两个人谁都别想睡成。他悄悄起身下了床,内疚地问:“没睡好吧?”半明半暗中,他看出妻子的脸有些浮肿。妻子温情脉脉地笑着说:“还行。”“夜里。。你好么?。。”“好。”妻子温情脉脉地回答,使他心里不那么内疚了。他俯身吻了妻子一下,又赤着双脚,蹑悄悄地溜回大屋,轻轻躺在地
  铺般的大床上。“爸,你小心着凉。”儿子冷不丁他说了一句。
   “儿子,你。。什么时候醒的?。。”连他自己都听比来了,语调是那么的羞惭。“刚醒。”儿子背朝他,一动未动,看样子并不打算向他翻过身来。“我上厕所了。是我上厕所把你弄醒的么?”话一说完,他立刻觉得说得太不像话。明明是从妻子的床上溜回来的,
  怎么可以说成是“上厕所了”呢?这不等于是在侮辱妻子么?
  他从床头柜上摸起手表看了看,四点过五分,还有两个小时可接着睡。听听儿子的呼吸非常之均匀,以为儿子又睡过去了,却不料儿子再次说:“爸,其实你们大可不必。。”
  显然非是梦话。他一时仿佛被粘在床上了,动不得了。半天,才细语悄声地问:“儿子,
  我和你妈。。大可不必怎么呀?”那份儿心虚,如同他和妻子加入黑社会而被儿子有所觉察了。“你们的心理完全可以放轻松点儿,大可不必把我的存在当成一回事
  儿。”儿子的口吻听来无比郑重。他一阵发怔。又半天,以其昏昏使人昏昏地说:“那我们可做不到啊!
  儿子,你对我和你妈很重要。。”他向儿子翻过身去,靠拢过去,隔被将一条手臂搭在儿子身上。他又说:“你的存在非常重要。我们只你一个儿子,哪能不把你的存在
  当成一回事儿呢?”“爸,再睡会儿吧!”儿子仍一动也没动。他却在心里反复破译儿子的话,不知儿子的话是泛指一向的家庭关系,
  还是针对夜里自己贼一样的行径。。吃早饭时,这三口之家,每人的表情都显出了几分庄严的意味儿。他由于前二十四小时内,心理方面和身体方面都有较大的消耗,而且
  睡眠不足,没能恢复过来,在单位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处于腰酸腿软头晕目眩
  的状态。。今天,暖气是早已经来了。元旦已经过去,春节就要到了。今天他躺在大屋的床上休病假。确切他说不是休病假,而是疗养公伤。
  其实疗养公伤也不算说得很确切。因为他的伤不是在单位造成的,而是在离家不远的街拐角造成的。也不是在工作时间内造成的,而是在公休日造成的。那一天是星期六,上午十点多钟,他推着坏了闸的自行车到街拐角去
  修,迎面碰上一个戴墨镜穿夹克衫的青年。对方彬彬有礼地拦住他,彬彬有礼地问:“您是不是姓王?”他说是,我姓王。“你就县王君生先生吧?”他点头,谦虚他说不必称先生。对方笑了。他也笑了。笑着反问:“您是。。”对方笑着从兜里抽出了右手。手上戴着金属撑子。就是黑帮电影里打
  手打人的那一种。
   他在家里看过些黑帮电影的录相带,对那玩艺儿并不眼生。
  “对训你这个王八蛋!”
  他刚意识到情形有点儿不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防范的反应,额头上已挨了重重一击,倒在地上。
  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两个家伙,他们一并用穿着皮鞋的脚踢他,踢得他刚从地上支撑起身又倒下去,刚从地上支撑起身又倒下去。。
  他没喊叫求救,四十六岁的他,一向是个老好人,并不曾得罪过谁,也平生第一次遭到殴打。所以他的嘴还根本不习惯喊叫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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