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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活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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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我丈人看看她女儿,对我娘说: 
  “那畜生呢?” 
  我娘陪着笑脸说: 
  “你是说福贵吧?” 
  “还会是谁。” 
  我丈人的脸转了过来,看到了我,他向我走了两步,对我喊: 
  “畜生,你过来。” 
  我站着没有动,我哪敢过去。我丈人挥着手向我喊: 
  “你过来,你这畜生,怎么不来向我请安了?畜生你听着,当初是怎么娶走家珍的,我今日也怎么接她回去。你看看,这是花轿,这是锣鼓,比你当初娶亲时只多不少。” 
  喊完以后,我丈人回头对家珍说: 
  “你快进屋去收拾一下。” 
  家珍站着没动,叫了一声: 
  “爹。” 
  我丈人使劲跺了下脚说: 
  “还不快去。” 
  家珍看看站在远处地里的我,转身进屋了。我娘这时眼泪汪汪地对他说: 
  “行行好,让家珍留下吧。” 
  我丈人朝我娘摆摆手,又转过身来对我喊: 
  “畜生,从今以后家珍和你一刀两断,我们陈家和你们徐家永不往来。” 
  我娘的身体弯下去求他: 
  “求你看在福贵他爹的份上,让家珍留下吧。” 
  我丈人冲着我娘喊: 
  “他爹都让他气死啦。” 
  喊完我丈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便缓一下口气说: 
  “你也别怪我心狠,都是那畜生胡来才会有今天。” 
  说完丈人又转向我,喊道: 
  “凤霞就留给你们徐家,家珍肚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陈家的人啦。” 
  我娘站在一旁呜呜地哭,她抹着眼泪说: 
  “这让我怎么去向徐家祖宗交待。” 
  家珍提了个包裹走了出来,我丈人对她说: 
  “上轿。” 
  家珍扭头看看我,走到轿子旁又回头看了看我,再看看我娘,钻进了轿子。这时凤霞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看到她娘坐上轿子了,她也想坐进去,她半个身体才进轿子,就被家珍的手推了出来。 
  我丈人向轿夫挥了挥手,轿子被抬了起来,家珍在里面大声哭起来,我丈人喊道:“给我往响里敲。” 
  十来个年轻人拼命地敲响了锣鼓,我就听不到家珍的哭声了。轿子上了路,我丈人手提长衫和轿子走得一样快。我娘扭着小脚,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村口才站住。 
  这时凤霞跑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对我说: 
  “爹,娘坐上轿子啦。” 
  凤霞高兴的样子叫我看了难受,我对她说: 
  “凤霞,你过来。” 
  凤霞走到我身边,我摸着她的脸说: 
  “凤霞,你可不要忘记我是你爹。” 
  凤霞听了这话格格笑起来,她说: 
  “你也不要忘记我是凤霞。” 
 
                                 余华·活着                三
   
  福贵说到这里看着我嘿嘿笑了,这位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照在他眯缝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满了泥巴,刮光了的脑袋上稀稀疏疏地钻出来些许白发,胸前的皮肤皱成一条一条,汗水在那里起伏着流下来。此刻那头老牛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一条长长的脊梁,我看到池水犹如拍岸一样拍击着那条黝黑的脊梁。这位老人是我最初遇到的,那时候我刚刚开始那段漫游的生活,我年轻无忧无虑,每一张新的脸都会使我兴致勃勃,一切我所不知的事物都会深深吸引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遇到了福贵,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全盘托出,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愿意展示。 
  和福贵相遇,使我对以后收集民谣的日子充满快乐的期待,我以为那块肥沃茂盛的土地上福贵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确实遇到了许多像福贵那样的老人,他们穿得和福贵一样的衣裤,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了。他们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阳光和泥土,他们向我微笑时,我看到空洞的嘴里牙齿所剩无几。他们时常流出混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弹去身上的稻草。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地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 
  “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福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回想过去,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他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 
  家珍走后,我娘时常坐在一边偷偷抹眼泪,我本想找几句话去宽慰宽慰她,一看到她那付样子,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倒是她常对我说: 
  “家珍是你的女人,不是别人的,谁也抢不走。” 
  我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呢?好端端的一个家成了砸破了的瓦罐似的四分五裂。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常常睡不着,一会儿恨这个,一会恨那个,到头来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夜里想得太多,白天就头疼,整日无精打采,好在有凤霞,凤霞常拉着我的手问我: 
  “爹,一张桌子有四个角,削掉一个角还剩几个角?” 
  也不知道凤霞是从哪里去听来的,当我说还剩三个角时,凤霞高兴的格格乱笑,她说: 
  “错啦,还剩五个角。” 
  听了凤霞的话,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到原先家里四个人,家珍一走就等于是削掉了一个角,况且家珍肚里还怀着孩子,我就对凤霞说: 
  “等你娘回来了,就会有五个角了。”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以后,我娘就常常领着凤霞去挖野菜,我娘挎着篮子小脚一扭一扭地走去,她走得还没有凤霞快。她头发都白了,却要学着去干从没干过的体力活。 
  看着我娘拉着凤霞看一步走一步,那小心的样子让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想想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我得养活我娘和凤霞。我就和娘商量着到城里亲友那里去借点钱,开个小铺子,我娘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她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人上了年纪都这样,都不愿动地方。我就对娘说: 
  “如今屋子和地都是龙二的了,家安在这里跟安在别处也一样。” 
  我娘听了这话,过了半晌才说: 
  “你爹的坟还在这里。” 
  我娘一句话就让我不敢再想别的主意了,我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龙二。 
  龙二成了这里的地主,常常穿着丝绸衣衫,右手拿着茶壶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神气得很。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总是咧开笑着,有时骂看着不顺眼的佃户时也咧着嘴,我起先还以为他对人亲热,慢慢地就知道他是要别人都看到他的金牙。 
  龙二遇到我还算客气,常笑嘻嘻地说: 
  “福贵,到我家来喝壶茶吧。” 
  我一直没去龙二家是怕自己心里发酸,我两脚一落地就住在那幢屋子里了,如今那屋子是龙二的家,你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人落到那种地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算是应了人穷志短那句古话了。那天我去找龙二时,龙二坐在我家客厅的太师椅子里,两条腿搁在凳子上,一手拿茶壶一手拿着扇子,看到我走进来,龙二咧嘴笑道: 
  “是福贵,自己找把凳子坐吧。” 
  他躺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我也就不指望他泡壶茶给我喝。我坐下后龙二说: 
  “福贵,你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我还没说不是,他就往下说道: 
  “按理说我也该借几个钱给你,俗话说是救急不救穷,我啊,只能救你的急,不会救你的穷。” 
  我点点头说:“我想租几亩田。” 
  龙二听后笑眯眯地问: 
  “你要租几亩?” 
  我说:“租五亩。” 
  “五亩?”龙二眉毛往上吊了吊,问:“你这身体能行吗?” 
  我说:“练练就行了。” 
  他想一想说:“我们是老相识了,我给你五亩好田。” 
  龙二还是讲点交情的,他真给了我五亩好田。我一个人种五亩地,差点没累死。我从没干过农活,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干活,别说有多慢了。看得见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还要下地。庄稼得赶上季节,错过一个季节就全错过啦。到那时别说是养活一家人,就是龙二的租粮也交不起。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 
  我娘心疼我,也跟着我下地干活,她一大把年纪了,脚又不方便,身体弯下去才一会儿工夫就直不起来了,常常是一屁股坐在了田里。我对她说: 
  “娘,你赶紧回去吧。” 
  我娘摇摇头说:“四只手总比两只手强。” 
  我说:“你要是累成病,那就一只手都没了,我还得照料你。” 
  我娘听了这话,才慢慢回到田埂上坐下,和凤霞呆在一起。凤霞是天天坐在田埂上陪我,她采了很多花放在腿边,一朵一朵举起来问我叫什么花,我哪知道是什么花,就说: 
  “问你奶奶去。” 
  我娘坐到田埂上,看到我用锄头就常喊: 
  “留神别砍了脚。” 
  我用镰刀时,她更不放心,时时说: 
  “福贵,别把手割破了。” 
  我娘老是在一旁提醒也不管用,活太多,我得快干,一快就免不了砍了脚割破手。手脚一出血,可把我娘心疼坏了,扭着小脚跑过来,捏一块烂泥巴堵住出血的地方,嘴里一个劲儿地数落我,一说得说半晌,我还不能回嘴,要不她眼泪都会掉出来。 
  我娘常说地里的泥是最养人的,不光是长庄稼,还能治病。那么多年下来,我身上那儿弄破了,都往上贴一块湿泥巴。我娘说得对,不能小看那些烂泥巴,那可是治百病的。 
  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去乱想了。租了龙二的田以后,我一挨到床就呼呼地睡去,根本没工夫去想别的什么。说起来日子过得又苦又累,我心里反倒踏实了。我想着我们徐家也算是有一只小鸡了,照我这么干下去,过不了几年小鸡就会变成鹅,徐家总有一天会重新发起来的。 
  从那以后,我是再没穿过绸衣了,我穿的粗布衣服是我娘亲手织的布,刚穿上那阵子觉得不自在,身上的肉被磨来磨去,日子一久也就舒坦了。前几天村里的王喜死了,王喜是我家从前的佃户,比我大两岁,他死前嘱咐儿子把他的旧绸衣送给我,他一直没忘记我从前是少爷,他是想让我死之前穿上绸衣风光风光。我啊,对不起王喜的一片好心,那件绸衣我往身上一穿就赶紧脱了下来,那个难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鼻涕做的衣服。 
  那么过了三个来月,长根来了,就是我家的雇工。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我娘和凤霞坐在田埂上。长根拄着一根枯树枝,破衣褴衫地走过来,手里挎着那个包裹,还拿一只缺了口的碗,他成了个叫花子。是凤霞先看到他,凤霞站起来叫着他喊: 
  “长根,长根。” 
  我娘一看到是从小在我家长大的长根,赶紧迎了上去,长根抹着眼泪说: 
  “太太,我想少爷和凤霞,就回来看一眼。” 
  长根走到田间,看到我穿着粗布衣服满身是泥,呜呜地哭,说道: 
  “少爷,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我输光家产以后,最苦的就是长根了。长根替我家干了一辈子,按规矩老了就该由我家养起来。可我家一破落,他也只好离开,只能要饭过日子。 
  看到长根回来时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发酸,小时候他整天背着我走东逛西,我长大后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还回来看我们,我问长根: 
  “你还好吧?” 
  长根擦擦眼睛说:“还好。” 
  我问:“还没找到雇你的人家?” 
  长根摇摇头说:“我这么老了,谁家会雇我?” 
  听了这话,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长根却不觉得自己苦,他还为我哭,说道: 
  “少爷,你哪受得起这种苦。” 
  那天晚上,长根在我家茅屋里过的。我和娘商量着把长根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兆踊岣*苦,我对娘说: 
  “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 
  我娘点点头说:“长根这么好的心肠。” 
  第二天早晨,我对长根说: 
  “长根,你一回来就好了,我正缺一个帮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长根听后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他说: 
  “少爷,我没有帮你的力气了,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够了。”说完长根就要走,我和娘死活拦不住他,他说: 
  “你们别拦我了,往后我还要来看你们。” 
  长根那天走后,还来过一次,那次他给凤霞带来一根扎头发的红绸,是他捡来的,洗干净后放在胸口专门来送给凤霞。长根那次走后,我就再没有见到他了。 
  我租了龙二的田,就是他的佃户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叫他龙二,得叫他龙老爷,起先龙二听我这么叫,总是摆摆手说: 
  “福贵,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我在地里干活时,他常会走过来说几句话。有一次我正割着稻子,凤霞跟在后面捡稻穗,龙二一摇一摆走过来,对我说: 
  “福贵,我收山啦,往后再也不去赌啦。赌场无赢家,我是见好就收,免得日后也落到你这种地步。” 
  我向龙二哈哈腰,恭敬地说: 
  “是龙老爷。” 
  龙二指指凤霞,问道: 
  “这是你的崽子吗?” 
  我又哈哈腰,说一声: 
  “是,龙老爷。” 
  我看到凤霞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稻穗,直愣愣地盯着龙二看,就赶紧对她说: 
  “凤霞,快向龙老爷行礼。” 
  凤霞也学我的样子向龙二哈哈腰,说道: 
  “是,龙老爷。” 
  我时常惦记着家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家珍走后两个多月,托人捎来了一个口信,说是生啦,生了个儿子出来,我丈人给取了个名字叫有庆。我娘悄悄问捎话的人: 
  “有庆姓什么?” 
  那人说:“姓徐呀。” 
  那时我在田里,我娘扭着小脚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她话没说完,就擦起了眼泪。我一听说家珍给我生了个儿子,扔了手里的锄头就要往城里跑,跑出了十来步,我不敢跑了,想想我这么进城去看家珍她们母子,我丈人怕是连门槛都不让我跨进去。我就对娘说: 
  “娘,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家珍她们。” 
  我娘也一遍遍说着要进城去看孙子,可过了几天她也没动身,我又不好催她。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家珍是被她娘家的人硬给接走的,也应该由她娘家的人送回来。我娘对我说: 
  “有庆姓了徐,家珍也就马上要回来了。” 
  她又说:“家珍现在身体虚,还是呆在城里好。家珍要好好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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