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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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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将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双臂里, 
  赌咒说看见你拥抱他,我这才将他击毙。 
  “你的健在的丈夫,将在你丧生以后, 
  为睽睽万目所轻藐,受嚣嚣众口的辱诟; 
  你的亲人和姻眷,因无脸见人而低头, 
  你的儿孙被抹上‘无姓野种’的污垢; 
  而你——他们这一切耻辱的罪魁祸首, 
  你的淫邪的丑事,会给人编成顺口溜, 
  在今后悠悠岁月里,让顽童传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从,我与你暗中交友: 
  无人知晓的过失,等于未实施的念头; 
  若是寥寥的折损,能换来累累的丰收, 
  就仍会得到认可,说这是可取的权谋。 
  含毒的单味药草,与其他药草相糅, 
  合成纯正的药剂,给病人服用的时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实际就化为乌有。 
  “那么,为了你丈夫,为了你子孙后裔, 
  答应我的恳求吧,切莫让他们承继 
  千方百计也不能替他们洗雪的羞耻, 
  千年万载也不会被人们淡忘的污迹—— 
  比奴隶烙印还刺眼,比天生瘢痕还晦气: 
  因为在呱呱堕地时,就赫然在目的胎记 
  只能归咎于造化,不能归咎于自己。” 
  这时,他抖擞精神,把这番言词结束, 
  瞪着毒龙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这时,鲁克丽丝,纯良、虔敬而诚笃, 
  宛如苍鹰利爪下一只纯白的母鹿, 
  在无天无法的荒原,正向那鸷鸟哀诉; 
  那暴戾鸷鸟不知温情公理为何物, 
  除了腥秽的贪欲,对什么都不信服。 
  当一团挟雨的乌云,恫吓着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雾,遮没了耸峙的峰峦, 
  仿佛从地下生出来,有清风蓦然出现, 
  把满天黑雾阴云驱赶得东离西散, 
  也就及时遏止了即将倾泻的雨点; 
  就这样,她的言语,推延了他的凌犯,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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