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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千帜雪-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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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玲。”他缓缓地叫我的名字。
我的眼眶一热,伸手抹去,满把的濡湿,有雪花亦有泪水。
他接过我的行李,我伸出的那双手,苍白得发青,手背上有重重啃咬过的齿痕。他对着它怔怔出神,我缩回了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脸上别是一番难以言表的神色。
“樊玲,其实你并没有真的打算播出那则报道,对吗?”
灯光一时俱远。
“要不然你不会多此一举地让马龙拿给我签字。”
“我叫他用黄秘书对你施压。”
“如果是施压,你会让黄秘书亲自来电,你借黄秘书之名提醒我应慎重地审查那盘带子。”
我将头埋入了肘弯,“我要做,我想做,我真正地动了这个心思。”
双肩传来温热遒劲的力道,“可你总归没有做。”柏铭涛唇边泛起一丝笑影,微弱而憔悴,“你总归没有做。”他说。
车里的温暖令我不再颤抖,“我要回家。”我听见自己平静焉了的声音。
柏铭涛眼中的光芒微微闪烁,有一点幽深,又仿佛有一点黯淡,“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蓦地一紧,人生中有很多种遇见,有的人令人见之忘谷,有的人令人心心念念,有的人在遇见之后,你会发现他的光华和珍贵,他令你的人生少有错失,和他在一起你满袖阳光,遇见他是三生有幸,却原来也只能是三生有幸。
我聆听着落雪的声音,“在我真正回来的时候,我会回来。”
柏铭涛沉静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柔和的神色中透出一种无法动摇的坚毅。
“樊玲。”     
他语气低沉,千语将诉。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完全不熟悉的号码,我按断,它又迅速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车内,格外的惊心。
“喂,请问你找哪位?”
“樊姐,我是丁哥的司机小李……”一字一句缓慢的声音,“丁哥从工地的架子上摔了下来……”
手机落地,极轻极轻的声音。


台阶一级级地延伸上去,仿佛没有尽头。地似在恍恍惚惚地移动,每走一步都宛如踩在凄厉的刀锋上,那么疼,一只手支住了我的后背,忽觉得背上湿凉,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
“樊姐。”一个人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声音里只剩下含混颤抖的鼻音,“丁哥正在里面抢救,他……全是血,怕是不行了。”
利刃穿透胸膛,眼前浮现出一层血雾,瞳孔急剧扩张着,身体正在崩离,意识……
一个人从红雾中走了过来,在我的瞳孔里硬拉出一道白痕,一种从头冷冽到脚的悚然。
“你是丁立伟的家属吗?他的大脑在坠落的时候受伤太严重,已经无法抢救了……”
碎裂的声音沿着大脑进射,发出噼啪不绝的声响,如同巨大的玻璃轰然倒下,原来血肉之痛,可以发出这样巨大的声响。
是谁在哭呢,怎么可能听得清那灵魂的嚎啕。
我伸手去抓,如今还可以握住谁的手,一生中堪留不住的光亮,那些承诺过却一次次背弃了的手。
这般滚烫炽热,这般灼血透泪,烧尽所有生机。
我爱的男人是如此的残忍决绝。
眼前一张张开合的嘴,好像有谁在大叫,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清,除了无休止的痛楚,居然还会痛,居然还能感觉到痛。
一层白布,一寸一寸地遮住了他。
我又跌回了那个梦里,那个清晰,绵长,会把一切都毁灭了的梦里。
喉咙里有什么流了出来,两道坚硬无情的钢箍紧紧勒住了我。
放开我,我要看他,我要看他……
一声声呐喊在胸膛里炸开,它们在喉间冻结,无声无息。
又有人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为什么抓我,为什么要挡我,我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狠狠地咬住抓我的手,我踢他,踹他,眼前一片火海,和着血与火。
我的手终于抓住了它,掀开。
“樊玲!”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喊,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无数激越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立定在地,停止了一切动作。
目光长久滞留在他的脸上,宛如多年前的第一次相见,傻傻地看着我的那个痴心男子。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静,如浪涛翻滚,一波一波袭涌而来。
记忆的碎片……一片片还原的剪影。
我终于低下了头,我用指腹轻轻抹净他血液粘稠的脸,我生怕弄疼了他,抚过的手指用力很浅,手指却紧张得泛白。
他坚毅的眉毛耿直有力的鼻子说话时常伴着爽朗的笑音,他笑起来,眼睛里会先有笑意。碎裂的感觉蔓延到手指,我朝思暮想的这张脸,我深爱的男子……
你对我说不要我吃苦……
你对我说你的肩膀会为我遮风挡雨……
你买的烧鹅呢,你承诺的奥运之约呢……
你在我们共同打拼的办公室里许下的诺言,我守到至今……
我背负着无人回应的感情,耗尽心力,我守着诺言不忘,我一直在等你……
而你……就给了我这样一个结局……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丁立伟……
“你欠我的你拿什么来还……”我看着他血液浸湿的黑发,我紧紧抓住他的领子,“你答应我的统统都没有实现,你欠我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下辈子你都还不清!丁立伟……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破碎的嘶喊滚落尘埃,腰间被人一把揽起,我紧紧抓住他,我不肯离去,我死死地盯着他合拢的双眼,“丁立伟你欠我的幸福你拿什么来还我!”

世间一切忽然静止,三界寂灭。

2004年1月25日10:45分,一建工程总裁丁立伟在F市协和医院因工伤不治,终年26岁。

我在看一出盛大的歌剧,无数的角色在幕前跑来跑去,我站在台上,短短一曲,他们全都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在一片漆黑中我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我用力地呼吸着,只觉得呼吸困难,极度缺氧,好难受,我在喊叫,我叫得声嘶力竭,声音却像陷进无边无际的黑洞里。
我倒在地上,蜷缩得像一个婴儿,我像是丢失了什么,又像是被人夺去了什么,我的心脏,我的脑子,我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有烙铁在烧……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我的喉咙快冒烟了,我在一半酷暑一半严寒的冷热煎熬之中,反复的温度让我盲目地抓挠,有人掰开我的手指,牢牢地握住,我的眼睛烫得睁不开,我难受得翻来覆去,脚在冰冷里痉挛,噩梦反复纠缠着,我蜷起来,直打哆嗦,身子被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拥住。我不停地说着胡话。
梦里面那个人碎成一片片,怎么拼也拼不起来,我对着一地的残骸,眼泪不停地外涌,喉咙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像是一口口的海水从我的口耳鼻灌下来,他坐在了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对我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凄凉而明亮,像一道散逝的光。
大恸,竟不觉得痛,只觉得悲凉,冰天雪地中我声嘶力竭地喊叫,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太空了,无助地悲鸣,就在这时,手掌上传来暖暖的体温,仿佛流进我的指尖,然后沿着手臂一路向上,直直钻进心里,我攥紧他,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
这一刻,在这混沌的黑暗里,这只手是唯一汇集的光亮。
我回握他的手,在反复的温度中他的声音一波波地涌来,我在听,即使在极难受的发寒炙热的晕眩中,我仍在听,有人在陪着我,他不肯放弃。
难熬的黑暗和冷热的反复之中,突然清凉的感觉渗透了全身,我喘了一口气,黑暗逐渐变得温暖,痛苦的缓解让身体得以渐渐平静下来,光亮慢慢在眼前展开,我微弱地抬了抬手指,手指立刻被紧紧握住,温暖,坚定,带实在人体的温度,不是幻像,我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
“柏铭涛。”
他点头,凝望着我,缓缓地笑了,他蹲在我的面前,温柔的面容中透出几抹憔悴。他的身后有隐隐的光亮透出,带着我熟悉的暖意,冷与热的记忆在心底纠缠着融化开来,我突然觉得安全了,那些恐惧的梦魇已经过去。
冬季的海边比夏天安静,没有喧嚣没有浮躁,平静得像一面水晶打造的镜子,在冬日的照耀下,从容不迫地泛着粼粼的波光。
我踩在细软的沙石上,这些日子伴着海水,听着潮汐,心异常的平静,风拂动着衣裳,仿佛远离红尘万丈。我爬上一块最大的礁石,闭上眼,耳边除了涛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周围安静得近乎奢侈,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渲染开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我,很舒服。
长长的沙滩,细软的沙石,看脉脉晚霞水天一色,远处星星点点,不知是游玩的帆船还是飞过海滩的鸥鸟,一切都似乎变得缓慢,空中有什么掠过,总会在海面上投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总是很容易疲倦,我经常在海滩上睡去,醒来月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我沉浸在一片银光之中,仰望头顶,繁星璀璨。
人们说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这么多的星星,他究竟是哪一颗呢?

一日复一日,日子平淡如水,没有惊涛骇浪,静静流过。
这是一座海滨城市,它的风景很美,在这里每个人的动作都慢得超乎现实,早上起晚了就在这个慢悠悠的城市里游走。此地的人喜欢养狗,懒懒地趴在门口,有人经过的时候,它立起来懒洋洋地盯你一眼,而后就以懒懒地继续趴着。
我很怕狗,但是这样的狗常让我一看就看半晌,它们懒懒的样子像是整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一切恍如清风。
有时候我独坐在树阴下,午后的阳光从枝桠间射落一地的斑驳光点,风如流光漫过。
拾一本看了一半的话本慢慢看来,时光驻足……
这是一个无限接近现实的梦境,我想起柏铭涛送我来时说的话,“让时间来慢慢封存。”
时光向前……
正是黄昏的时候,海浪温柔地涌动着,我蹲下身,在沙滩捡起几片贝壳,隐隐觉得身后仿佛有声音传来。我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远处的柏铭涛,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海风吹过,他的衣服微微鼓起,海浪一层层地低下去。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看着他,心里总是温暖踏实的。
他的脸庞温润,带着一贯的清冽之气,“有一个新栏目要开播,有些技术层面上的问题需要你协助。”他看着我笑,“本性难移。”
我浅浅地扯开嘴角,“什么栏目?”
“一个有关创业的栏目,成立一笔创业基金,选拔一批有志向有能力的英才,让他们能够去实现他们的理想,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这笔基金从何而来?”他平静如常的语气不泄露半分心绪。
海天交际处,绚烂的霞光铺洒而出,几只鸟儿掠过水面,掀开无声的涟漪。
我的眼睛微微有些闪烁,这一瞬间似喜还悲,酸酸暖暖。心里像一下空了,又立刻被填满,那从心底缓缓流出来的异样,从心口漫到了鼻尖……
我总是难以置信。这个男人为什么每次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几乎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捕捉到我的感受,即使连我自己都尚未理清楚头绪,他却知道。这个男人还要带给我多少感慨……
“这笔基金可以和风险投资基金协会联系,他们应该会乐于相助。”
“这个栏目我想由你来运作,不过不急,你慢慢地想。”
“好。”
周围一片静谧,沙滩上的影子一高一矮。
月色皎洁,一切都被笼上淡淡的清辉,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水声细碎,悠悠的,如同月光一样宁静。
“对了,”柏铭涛像是突然想起,他从兜里掏出一只钥匙扣,“上次你说过,去S市的时候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买它,我正好出差,给你带回来一只。”
月色下,一只深红色的雕刻着花朵的钥匙扣递到我手里,我从没有见过雕刻得这样美丽的花朵,在漫天的星光下,深深浅浅的红交织进眼里。
“为什么要买钥匙扣?”
“因为那意味着要回家,有家可以回啊。”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月光在彼此的眉梢眼底,安静地滑过。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遥远的星光,轻喃的波声在这细碎的星光下仿如一缕幽凉的风。
“幸福于我大概就像这些美丽的星辰,可以看到可是却永远也无法触及。”
“你跟我来。”耳边传来柏铭涛简洁的声音。



海滨大道的沿岸是一间间的酒吧,柏铭涛推门而入,我脸上的表情固定住,酒吧内声音嘈杂,场面五光十色。柏铭涛领着我到吧台前坐下,他招来调酒师过来,“我能不能自己调一杯酒?”
调酒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柏铭涛解开西装的扣子,将袖子挽起,领带也稍稍扯开了一些,他从调酒师手中接过了调酒壶,轻轻一抛,调酒壶沿着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他的另一只手里。
我的唇在愕然之外勾起很深的弧度。柏铭涛看向我,笑了笑。
服务生拿着一堆酒和一些用材类的东西过来,柏铭涛看了看酒的商标和年份,点点头,他从一堆酒瓶中提出一支,直立的酒瓶不知因何种力量像魔术一样贴在他的掌心回旋,在我还没看清楚的时候,酒瓶又直立起来,酒瓶盖向上飞起,酒已倒出,这瞬间的动作遮住了笑闹声和喧哗声。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穿着西装调酒的男人,由他做来非但不显得诡异突兀,反而平添了几许贵族式的魅惑,宛如北极上空闪动的光束,摄人心魂。
柏铭涛以同样的方式将两种酒注入调酒壶中,然后他又拿起了一个调酒壶,另取了几种酒,这次他用量杯量了,仔细地按比例顺序倒进调酒壶,把两个调酒壶盖好,手腕转动,两个调酒壶在眨眼之间在空中交替,柏铭涛的身影闪动,于抛接中游刃有余地转身,仿佛合着节拍,带有种不经意的慵懒恣意,他的眼神凝望过来,瞬间垂落,他摇动调酒壶,哗哗的声音像绵延的鼓点。
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
柏铭涛低头将调酒壶中的酒液倒入一个锥形的特制杯中,酒呈清澈透明的蓝色,然后他打开雪茄枪,喷出的火苗缓慢地旋转在杯壁,酒不停地幻化出蓝色紫色红色……掠过他的侧脸他的喉结他执杯的手指,众人的表情更多地趋向惊奇。
灼亮的颜色在火苗中凝聚……骤然爆发,好像无数的星光轰然一声绽放,璀璨到了令人恍惚的地步,天地间升腾起一片光舞。这一刻,时间与空间都已静止,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剧烈而沉重,像某种挣扎……
他向我走来,那双眼睛穿透了一切屏障和一切喧嚣……他把酒杯摆在了我的面前,他凝视我,眼睛里是一片温暖和挚诚,“它不仅可以触摸而且还可以喝下去。”
我拿过这杯杯独特的酒,杯子在我手中晃动出一种奇异的波纹……
“请问先生,您调的这杯酒叫什么名字?”调酒师投过来热烈的眼睛。
“它的名字叫……”他的声音缓缓地回荡在这个昏暗的空间,深烙进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脑海里,“——幸福。”


蔚蓝的海洋映着金光起起伏伏,由远及近的海浪卷着贝壳漫上沙滩,世界之大,珍奇之多,可是此刻只有这一枚枚贝壳让我如获至宝,风声拂过脸颊,鸟儿翩跹飞入云层,清脆的鸣叫声洒落空中。
“外面乱成一片,而你却在桃源盛景,柏铭涛将你藏得真是很好。”
四寸高跟鞋横在眼前,我从地上抬起眼帘,一双宝光璀璨的眼眸牢牢锁住我的视线,她挡住了光源,在我的身上落下了一层阴影,令我有种被她覆盖的错觉。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你好,我是樊玲,请问?”
她的眸光骄色淋漓,居高临下的姿态十分傲然,恍如女皇。
“柏铭涛竟会……”她雪白的牙齿咬住浅红色的唇,那样的目光神情宛如在看一个胆敢犯上的臣子,傲慢得如此自如。
我微微苦笑,上帝用这样的美丽来包裹一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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