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水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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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绑在那里,如享用生鱼片般血淋淋边割边吃,在下不知若是列位看官身当其境会有何观感。
说到这,也许会有哪位朋友提出异议,说这黄文炳本就是个反动人物,阴险小人,本就该死,你替这厮叫甚么屈?
是吗?如果这样说,在下倒要提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黄文炳是否真的该死?
黄文炳人品是极差,说他是阴险小人,也是事实,但问题是,他身为一个官府中人,发现有人公然在饮食营业场所题反诗,并且叫嚣要“血染浔阳江口”时,是否有义务向当地官府报告并穷究到底清除隐患?这个问题古人便有争议,多数是不认可黄的为人,但认可他的作法。那么今天这个问题该怎样看,在下不做答案,请列位看官、列位朋友自己思考;第二个问题是:就算黄文炳真是的该死,是否就该被如此残酷地活剐?
如果说“是”,那么在下就提第三个问题,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是否可以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而行使残忍的手段?
如果有哪位朋友还说“是”,那么在下便提第四个问题:请问,什么是高尚?是上天厘定的一个放之四海的先验的准则,还是是非由人自定?事实上,古往今来无数光天化日下的暴行有哪些不是在“高尚”的旗号下进行的?为了皇帝万岁,为了日尔曼民族的纯洁,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了革命,为了保卫伟大领袖,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只要目的是神圣的,手段的卑劣和残忍就都不成其为卑劣和残忍,就都是必要的,这样的逻辑,在人类的历史中带来的灾难难道不比单纯鼓吹暴力的强盗逻辑远为巨大和可怕?
而且,水浒世界里的很多血腥气冲鼻的行为,连追求正义的幌子都没有,完全是为蛮荒的嗜血心理所驱使,如本节开头提到的李逵的所为。
这样的情节,也不是《水浒》的专利,如唐传奇《虬髯客传》中的虬髯客豪气冲天地将仇人心肝切了以后生吃了下酒,如清代夏敬渠的《野叟曝言》中说到如何享用人脑:就是将早已打就的一支铜管伸入人脑,骨嘟嘟一吸,便如今日喝酸奶一般,将脑髓吸进肚里。
列位看官不要把这些都当作小说家言,实际上,中华民族确实有悠久的吃人历史以及虐杀传统。
首先,翻检史书,可以开出一长列吃人的名人清单:如春秋时雄才大略的齐桓公,吃了红案大厨易牙先生烹制的婴儿肉,对这位将自己儿子烧成大菜的厨子提出了表扬;如汉高祖刘邦,将开国功臣勇将彭越杀了后,把他剁成肉酱“分赐诸侯”;如后赵石邃发明了一道大菜,以美女肉与牛羊肉合而烹之;如隋炀帝在一次朝会上把一个不听呵(he)的大臣,烧成一道大菜,分给百官;如明代太监高寀为使阳道复生,吃小儿脑千余;……除了这些身居高位者的“精致”吃法,因战乱饥谨而导致的大规模的吃人更是史不绝书,正如鲁迅先生在给许寿裳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
除了吃人,中国历史上更有种种名目繁多的虐杀,如车裂,如凌迟,如腰斩,如抽肠,如剥皮,如点天灯,如汉高祖的吕后将戚夫人弄成了人彘,如前秦时的苻洪剥了人面皮后仍让人歌舞,如明代朱棣攻陷南京后疯狗一般地用剥皮术、轮奸术残害建文帝旧臣及亲族,如张献忠大掠湖北、四川时剁下人手足堆积如山,等等,这些内容在下实在不便做稍细致一点的描述,如果这样做了,说不定就会有哪位朋友吃不下饭。
说到这里,想起了过去偶然读过的两本书。一本是作家梁晓声的自叙传《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书中说到文革时,一伙造反派将对方势力的一个成员扔进了滚热的沥青锅里,被害者的亲人子女在旁急得用手伸到锅里,一捧一捧地往外捞沥青;还有一本是美国亨利·莫尔上校的《越战纪实--女人·战争的受害者》,看这本书的时候,简直如在人间地狱,我并不是说书中描写得如人间地狱(当然事实也是如此),我是说我自己当时便如在地狱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放下书,如梦游般走到室外,好半天才恢复清醒。
前一本书说明虐杀的传统并没有随历史而远去,后一本书说明,人性中自有凶残与狞恶,非独中国为然。
所以问题不在于故事的叙述里有没有嗜血凶残的内容,这本就是人性的真实,而在于以何种立场来叙述,有没有反剩上面提到的两本书尤其后一本对此做了比较深刻的反剩中国古人也不是没有对此反省的,如司马迁的《史记·吕后本纪》写到: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帝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正如夏志清先生所分析的那样:“尽管司马迁对吕后残害行为的描写颇为客观,但当他写到吕后的儿子的强烈的反感时,已对吕后做了永久的判决。《史记》肯定文明事业;而《水浒》在对英雄们采取的野蛮报复行为大加赞赏时,却并不是肯定文明。”
不要怪夏志清先生喝多了洋墨水就回过头来挑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梁山好汉的理,实在是因为一部《水浒》中,值得我们今人深刻反省的内容是太多太多了。
余论
从在下这两篇的分析来看,如果通读《水浒》的文本,就会发现,水浒世界里梁山好汉的行事有相当数量是经不起道德理性的审视的,但问题是几百年来,梁山好汉在民众心中却一直是被赞美对象,是英雄侠义的化身,原因何在?
这一方面,如上所述,可以归因于传统文化本身具有的价值缺陷如快意恩仇、蔑视众生等造成的价值理性判断的盲点,另一方面,与《水浒》一书的叙事顺序也不无关系,《水浒》一开始通过讲述王进与高俅的故事,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上层,使人们一开始心中便形成一个判断:天下混乱的根源在于高俅这类身居高位的小人,错在朝廷,而不在江湖,接下来书中开头出场的几个人物,又确实都是可爱、可敬或可悯的汉子,如单纯重义的九纹龙史进,如慷慨豪侠诛锄人间邪恶的鲁智深,如无辜善良而被迫害的林冲,他们尤其是鲁达、林冲两位的故事,都是重头戏,在一部《水浒》中分量极重,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使人们会有意无意地认为梁山好汉都是这类除暴安良或逼上梁山的人物。接下来书中又演绎了智取生辰纲一段,由于这场行动一开始便将好汉的对手梁中书和官军定为不义的一方,它也便具有了某种正义色彩(在下对好汉们这次通过打劫官府的不义之财来改变自己命运的绿林行动也是比较欣赏的,只是反对将它“升华”得过高的评价),而行动的参与者吴用的机智和阮氏兄弟的快人快语、热血担当也都留下深刻印象,这些,都会无形中影响人们对整部书后面内容的总体判断,很早就将同情赞美放在了梁山好汉这一边。
再有,全书结尾写的是众好汉受招安后抵抗外侮,吊民伐罪,这都是正面内容,而征方腊时众多勇武的好汉如风扫落叶般凋零殆尽的悲剧结局,无疑也引起了读者深深的伤悼与悲悯。
这样看来,一部《水浒》,它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正面内容,而现代心理学研究又恰恰指出,在对一个事件的叙述中,开头和结尾对人的记忆和判断会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因此人们阅读按上述顺序来叙事的整部《水浒》时,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一些本不该忽略的问题。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水浒》的叙事顺序不是如现有的这种安排,而是把第三十六至第三十八回宋江发配江州遇到那群为非作歹鱼肉众生的好汉的情节放在全书的开头或结尾,人们对整部《水浒》又会是何观感呢?
但无论怎样,一部《水浒》,几百年来对中国民众的精神世界产生了绝不可低估的深远影响。如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所说:“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处为梁山之盟,所谓‘大碗酒、大块肉、分秤称金银、论套穿衣服’等思想,充塞于下层社会之脑中,遂成为哥老、大刀等会……”其实受《水浒传》影响的不仅仅是绿林豪杰,它的影响面要远为广远:如饥寒交迫的农民为求生存抵抗黑暗官府的反叛从《水浒》中汲取了力量。如明末崇祯年间,农民起义如星火燎原席卷整个帝国,官府疲于奔命镇压,他们捕杀了一个又一个自号“宋江”、“燕青”、“雷横”“一丈青”的义军头领,又不得不目瞪口呆地面对雨后林间的蘑菇般冒出的一个又一个的“贼首宋江”“贼首柴进”;如下层士卒为抵抗异族侵略为国奋战时曾从中汲取力量,据传聂荣臻将军就曾以梁山好汉为榜样,号召带领游击队在梁山脚下痛击日军,除了这一支游击队,在当时中国辽阔的大地上与日军浴血奋战的千千万万的朴实勇敢的下层士卒中,也许会有不知多少人心头闪过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梁山好汉的身影;如现代革命的风云人物曾从《水浒》中汲取过力量。1917年中秋节,毛泽东和一群学生聚集在湖南第一师范后面的山上讨论救国之道,有些人提出进入政界,有些人提出利用当教员来影响后几代,而时年二十四岁的毛泽东的回答是:“学梁山泊好汉。”
但上面所说的只是《水浒》的影响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又可以看到,正如陈宝良先生在《中国流氓史》一书中指出的那样,明清以降的土匪、流氓也同样深受《水浒传》的影响,如明末土匪余士藻,自号“靖海天王”,手下有李肃七、李肃十等同党,分称“十二天王”、“十八罗汉”、“二十四天罡”、“三十六地煞”,“焚杀淫掠,殆无虚日”;明代南京的流氓,也立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残害百姓。
此外,还有受《水浒传》影响极深的会党等秘密社团,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扮演的角色,更是难以一言褒贬。
要之,《水浒》是一部功罪相半的文学、文化经典,它的内涵极为深邃复杂,它的影响(正面的、负面的)至为深刻广远,因此,目今当此大时代之转折点,以理性之眼重新解读审视《水浒》精神,探讨了解中国旧有之文化心理、国民性格,以期重建现代之新文化、新精神,也许自有其不可轻忽的意义吧?
当然,在下这里所做的,仅仅是抛砖引玉。
妖女与魔女
很早以前就曾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水浒》的作者,一定是与姓潘的有仇,要不《水浒传》里两个姓潘的女人潘金莲和潘巧云怎么都是淫妇而且还不得好死?
这话十九是开玩笑,但它也说出了一定道理,即《水浒传》对女性有一种特殊的仇视。
说“特殊”,是因为中国古代社会虽然是个男权社会,在现实的伦常生活中,妇女的地位的确是很低,但在文学作品中,又是另外一种情形。实际上中国文学从《诗经》、《楚辞》起,就一直待女性不薄,在文学世界里出现了许多可敬、可爱甚至可崇拜的女性,如《西厢记》,如《牡丹亭》,如《桃花扇》,如才子佳人小说,如《红楼梦》,尤其是《红楼梦》中的钗、黛、湘云等更是不知颠倒了多少男性。即使是文学作品中金戈铁马的尚武的世界,仍可以有女性大显身手,例如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例如杨家将系列故事里的杨门女将,可说占尽了镜头,无限风光。也有确实不怎么提女性的,如《说岳》、《说唐》,如《三国演义》,但也仅仅是不怎么提而已,对提到的不多的几位女性,如岳母,如徐庶的母亲,如貂蝉,如二乔,还可能多少有些敬意。而象《水浒》这样专门提了又费大力气去丑化的,可说是极少。
在下以为,水浒世界里的女性,大体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妖女,一类是魔女,一类是无面目女性。
妖女是那些美而不好的女性,如毒死武大郎的潘金莲,如私通裴如海的潘巧云,如私通管家并陷害卢俊义的贾氏,如给宋江带绿头巾的阎婆惜,如卖俏行凶的白秀英,如陷害史进的妓女李瑞兰,等等,等等,这些女人大都薄有姿色,但一个个全都是桃红陷阱,不知陷翻了多少好汉;魔女是“好”而不美的女性。说“好”,是指可以进入好汉级别,能在水泊梁山大寨中坐一把交椅,说“不美”,那就很简单了,是指如注射了极大量的雄性激素,女性的生理特征和心理特征一概全无。水浒世界里就出现了两个此方面的“光辉”典范:一个是母夜叉孙二娘,一个是母大虫顾大嫂。只见那孙二娘: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坌(按:通‘笨’)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红裙内斑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钏镯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
再看那顾大嫂: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有时怒起,提井栓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真是一时瑜亮。有人说《水浒传》让妇女成了跟男子一样的英雄好汉,所以它的妇女观是进步的,不知列位看官是如何看待这种说法,在下是一看这话就想笑:那么,就请发明此高论者将孙二娘、顾大嫂这种规格的女英雄娶进家门何如?他肯干吗?这不是抬杠,因为如果说是要娶穆桂英、樊梨花式的女英雄,大概没有哪位会有意见,但要说到孙、顾这种女英雄,那还是离远点儿好。如果妇女观的进步要通过这种把女性异化成魔女的方式来实现,那也还是不进步的好。再则说,“让妇女成了跟男子一样的英雄好汉”这话也要看怎么说,孙二娘这样的人物能否算英雄也是要打个问号的,从现代的法律观念来看,潘巧云罪不至死,倒是孙二娘不知麻翻了多少客商做成人肉包子,这样的人才应该送上刑场,只不过水浒世界里奉行的是江湖道德而不是法制观念,二人的命运才完全颠倒了过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大批无面目女性。如为赔偿损失而嫁给霹雳火秦明的花荣的妹子,人们或许可以从她的文秀的哥哥花荣来推断,她大概容貌和品德都不错,说不定还是上选,但这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实情如何,不得而知。此外立地太岁阮小二、扑天雕李应、金枪手徐宁有家小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书中明确写到了她们,梁山好汉中虽然光棍居多,但也还有些人尤其那些原官军将领是有家眷的,她们被搬上山后,从不露面,《水浒》也无兴趣讲述她们和丈夫的卿卿我我,这些女性所起的作用,大概就相当于后勤人员吧?
无面目女性中还一类,就是梁山好汉对头的家眷。这些女性处理起来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无论她们有无过恶,只要丈夫所守的城池或庄园被打破,那就是末日来临:或者如祝家庄覆灭前,“顾大嫂掣出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应有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或者由水浒故事的讲述者道一句“将′′′一家老小满门良贱尽斩于市”便了帐,用不着多花心思照看这些一个大钱也不值的妇人的命运。
除了上述三大类以外,此外还有王婆和阎婆这两个比较活跃的老年女性角色,至于她们是正面形象还是反面形象,就不用在下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