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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张小娴+再见野鼬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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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我选了一艘战舰。

“这个不行。”老板说。

“为什么?你说可以指定由他砌的。”

“他只砌战机模型。”老板说。

“只砌战机模型?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只砌战机。”

“那就选一架战机吧。”梦梦说。

“哪一架战机最复杂?”我问老板。

老板在架上拿起一盒战机模型说:“这个吧!这是F十五,很复杂的。”

“就要这个吧。”我说。

“我付一半钱。”梦梦说,“他每个月也做我几天生意,该为我服务一下。”

“好呀!”我笑说。

“什么时候可以砌好?”我问他。

“你们留下电话,他砌好了,我便通知你们来取,时间没有一定的,不过,他通常很快交货。”

“你可不要告诉那个姓高的,这盒模型是有人指定他砌的啊。”我提醒老板。

老板虽然一脸狐疑,还是点头答应。

这个高海明上次戏弄我,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传言是由他散播出去的,这一次轮到我戏弄他。

那天到乐涛开会,我故意经过高海明的办公室,他果然聚精会神的砌着那架F十五战机。

“高先生。”我跟他打招呼。

他轻轻点头。

“这一架战机很复杂呀。”我说。

他点头。

我心里不知多凉快。

“再见。”我轻轻地跟他说。

三个星期后,模型店老板通知我,战机模型已经砌好了。

“他砌得很好。”模型店老板以赞叹的口吻跟我说,“这个人的确有点天分。”

战机模型的确很漂亮,我看着战机,想起我花了高海明三个星期时间和心血,心里暗暗欢喜。

我把战机模型捧回公司,放在办公桌上。王真走过来问我:“是谁砌的?是你男朋友?”

“不,我男朋友在英国念书。”我告诉她。

“是吗?”她好奇地问我。

“还有八个月便毕业。”

“你提到他时,样子甜丝丝的。”王真取笑我。

原来幸福是很难隐瞒的。

王真突然咳起来,咳得很厉害。

“你没事吧?”我拍拍她的背。

“没事,我身体一向都很差。”她说。

“你该调理一下身体。”

“我中西医都看过了。”

“你该去做一些运动,这是最好的药。”我说。

方元看到战机,也来问我:“是谁砌的?很漂亮。”

“不能告诉你。”我故作神秘。

方元这个人好奇心重,硬要问我是谁砌的,我只得撒谎,说是朋友砌的。方元若知道我这么斗胆戏弄高海明,可能会把我辞退。

我万万料不到,有一天,高海明竟然在我的办公室出现。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工作,一个男人站在我跟前,很久也不走开,我好奇抬头看看,竟然是高海明,他看着我的战机模型,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高先生。”我故作镇定地称呼他。

高海明跟我点头招呼之后,便走进方元的办公室。从方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又站在我面前,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我:

“这个模型是你的吗?”

“对,是我的。”

我的心卜卜地跳,害怕他会发现真相,如果他知道我戏弄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高海明端视战机良久,似乎是要记忆一下这一架战机是不是他的作品。

方元也走过来问:“什么事?”

“没什么。”高海明说罢便跟方元道别。

“他为什么会上来?”我问方元。

“他很满意我们为他处理“蜂舒适”和“爱宝宝”的工作,打算长期合作,你的功劳很大。”方元说。

没想到高海明在方元面前称赞我,我觉得很内疚,要他用三个星期为我砌一架战机。但这种内疚感很快就消失了,他不为我砌模型,也会为其他人砌模型。再想一想,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即使他认出我的模型的确是他砌的,那又怎样?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到那间模型店买模型,并且找人代砌模型,而店主刚好就把这个模型交由他去砌。

我在高海明离开韵生之后两小时,大概是晚上七时吧,也离开公司,走出大厦,我发现高海明正在大厦对面的便利店内看杂志。他看到我,匆匆付钱买了一本杂志便从便利店走出来。

“高先生,你还在这儿附近吗?”我问他。

“你的战机模型在什么地方买的?”

“你为什么对我的模型那么有兴趣?”

“那刚才去了那间模型店。”

他好象东西一切似的望着我。难道那个老板告诉他是有人指定要他砌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我装着不太明白高海明说话的意思。

“你就是买模型的两位女孩子的其中之一吧?”

高海明脸上突然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仿佛是这个计划瞒不住他。

我完全无力招架,不知道怎样辩护。

“我的车子就停在前面,你有时间吗?”高海明问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有时间谈谈,还是有时间做些什么呢?

他好象也说不出来。我和他在铜锣湾闹市中静默了三分钟,他终于再次开口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吗?”

坐下来干什么呢?他也没有说清楚,但他的表情完全没有恶意,我于是答应他。

高海明开的是那辆我在模型店外见过的日本小房车,开车的时候,他没有说话,我看出他并没有为被我戏弄的事不悦,这一点使我稍为宽心。

他把车停在湾仔一条小巷,带我进去一间意大利餐厅。

“你喜欢吃什么?”高海明问我。

“我还是头一次吃意大利菜。”

“那吃天使头发并吧。”他推荐。

他也要了一客。

所谓天使头发其实是一种很幼的意大利粉条伴以少量龙虾和酱汁。

“你喜欢吃这个吗?”我问他。

“我喜欢它的名字,味道却不怎样。”他说。

“能够单单为了一个名字而吃一味菜,也挺浪漫。”我说。

“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替你砌模型?”他盘问我。

“我没有。”

“那天你看到我砌模型,露出很得意的神色。”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吗?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我反问他,“你实在用不着替人砌模型啊。”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人砌模型吗?”高海明反问我。

“当然是他们自己不会砌模型,所以要找人砌啦。”

“找人砌模型的,通常是女孩子。她们买模型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并且欺骗这些男孩子,模型是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砌的。”

“这些男孩子会相信吗?”

高海明的模型砌得那么好,根本不可能是那些女孩子砌的。

“说也奇怪,那些收到模型的男孩子都会相信是女孩子亲手砌的。”高海明说,“因为那些男孩子收到模型战机时,太感动了,不会去仔细研究,他们并且相信,女人会因为爱情的缘故,办到一件她原本办不到的事情。”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人砌模型。即使喜欢砌模型,也不用替人砌呀。”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透过这间模型店,替人砌了三十三架战机。”高海明神采飞扬地告诉我。

“那又怎样?”

“那就是说,在这一刻,在三十三个不同的角落里,都放着一架我砌的战机。”

高海明说这句话时,眼睛闪烁着光采,仿佛那三十三架战机是他所生的孩子,而那三十三个不知名的角落,便是他给孩子的封邑。

“你的占有欲真强。”我说,“你觉得自己好象一位驾驶战机的机师,占据了三十三个地方,对不对?”

至少我认为他有这一种心态。

“我没有占有欲。”高海明说。

我认为他在否认他的占有欲,不好意思承认爱侵占别人的生活和空间。

“不是占有欲又是什么?”我问他,“如果只想自己砌的战机能够放在别人家中,那跟设计电话的人有什么分别?同一种款式的电话,可能在二千多个,甚至二万多个角落出现呢。”

“电话机是集体生产,但每一辆战机都是我亲手砌的。”高海明并不满意我将他的战机比喻作电话机。

“那你就是承认你替人砌战机是因为你的占有欲啦。”我反驳他。

“不是。我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和面貌都不知道,那些战机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除了一架--”他补充说,“有一架在你那里。”

“那是为什么?”

“我说过,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买来送给男孩子的,那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有三十二架战机,你的那一架不算在内,三十二架战机就是三十二段爱情,虽然我没有成就了这三十二段爱情,但,我砌的战机,必然在这三十二段爱情里起了一定作用,在某一个时刻,感动了一方。”高海明幸福地说。

“那你就更坏了,你占有别人的爱情。”

高海明被我气得脸都涨红了说:“我没有占有别人的爱情。”

“你说过,这些模型都是女孩子买来送给男孩子的,而那些男孩子都以为模型是这些女孩子砌的。”

高海明点头。

“那就是说,那些女孩子说谎,你就是帮助她们说谎的人,每一架战机,都是一个谎言,那个男孩子将会被骗一辈子,那个女孩子也会不时觉得内疚,只有你,是唯一的胜利者。”

高海明的脸涨得更红。

“不过,任何一段爱情,都会有谎言,只是有些谎言是为了令对方快乐,有些谎言是为了欺骗对方,而送模型这一个谎言,是一个令对方快乐的谎言。”我希望这种解释能令高海明脸上的红霞稍稍褪去。

这几句话仿佛有点效用,他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到耳朵后面。

“对,就是这么简单。”高海明说,“我帮助女孩子完成令男孩子快乐的心愿。”

我点头同意,虽然实际上我并不同意。我仍然认为高海明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去霸占更多空间和爱情。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占有欲,他浪漫地以为自己担演着别人的爱情里的一个小角色,他是个充满幻想的人。“卫生巾大王”这个名衔令他很尴尬,却无法摆脱,于是他用砌战机这个方法,使自己变得优雅一点。他制造的,不再是用完即弃的东西,而是天长地久的。他显然没有想到,一旦男孩跟女孩分手,那架战机早晚会被遗忘或弃置。

“你为什么只砌战机模型?”我问他。

“你不认为战机的外型是最优美的吗?”高海明反问我。

“喜欢战机的人,心里都有一股狂风暴雨。”我故意装着看穿他的心事。

“是吗?”他没有承认。

“战机是用来进攻的。”我说。

“你念的是心理学吗?你好象很会分析人。”

“不错,我是念心理学,不过学的都是皮毛,从人身上去观察反而实际得多。你念哪一科?”

高海明用叉卷起一撮天使头发说:“我念化学。”

“又是整天躲在实验室的那一种工作。”我说。

“不,念化学是很浪漫的。”他说。

“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在实验室里,颜色的变化是很奇妙的,红色和黄色混在一起,在调色碟里,可能是橙色,但在实验室的试管里,黄色加红色可能变成蓝色,而这一种明亮的蓝色只存在于实验室,在外面世界是找不到的。”

“试管里的蓝色难道会比天的蓝色和海的蓝色美丽吗?”

“我说是不同的,因为实验室的蓝色在现世里是找不到的。正如香水,也是从实验室调校出来的,每一只香水的香味都不同。”

“那么,化学最浪漫的事,便是可以制造香水。”

“不,化学最浪漫的事是所有物质都不会消失,而只会转化。”

“人死了也不会消失?”我问他。

“对,尸体埋在泥土里,可以化成养分,滋润泥土,泥土又孕育生物。我和你,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只会转化成另一种物质。”

“那可能会变成一片炭。”我失笑。

“对,或者是一粒灰尘。”

“那不是浪漫,是凄凉,我来生只是一片炭,而你是灰尘。”

“但我们不会消失。”他说。

“既然你那么喜欢化学,为什么会做现在的工作?”我问他。

“反正我念哪一科,都是继承父业的。”高海明淡淡的说。

“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嫁人了,丈夫是会计师,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我听到是会计师,很有兴趣。

“是哪一间会计师楼?”

“马曹。”

“你有砌战机送给他们吗?”

“我家人不知道我做这种事,他们知道了,一定认为我是怪人。”

“你倒也是个怪人。”

饭后,高海明开车送我回家。

“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吃饭。”他说。

“在今天以前,我还以为你有自闭症呢!你今天说了很多话,我学了很多化学知识,希望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

他的脸又涨红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指定由我砌战机。”高海明问我。

“我没有说过那辆战机是你砌的。”我说。

他不服气:“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我没有戏弄你,是你戏弄我。”

“我戏弄你?”他愕然。

“你说“蜂舒适”和“爱宝宝”有虫的谣言是你传出去的。”

“好,我们现在打成平手。”他说。

“你为什么会看得出我的战机是你砌的?”我问高海明。

“裁缝不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做的衣服,衣服上的一点儿瑕疵,只有他知道。”

“我的战机有瑕疵?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我。

“再见。”高海明开车离开。

我在公司里仔细研究高海明砌的F十五,一点瑕疵也找不到,或许正('4020电子书 4020')如他自己所说,那一点瑕疵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去拿了战机没有?”梦梦问我。

“拿了?不过那天高海明上来公司,让他发现了。”

“那怎么办?”

“他请我吃饭,他这个人不错的。”

“你已经有区晓觉了,你不是想一脚踏两船吧。”

“当然不是,你喜欢高海明吗?我可以做中间人。”

“我不需要免费卫生巾。”梦梦笑说。

“你需要男人吧?”

“男人我有呀。”

“可惜你变心也变得很快。”

“因为从没有遇上一个值得我为他改变的人。”

“铁汉呢?”

“他?”梦梦眼里闪着光芒,“算了吧,他哪里懂。”

“为什么不向他说?”

“难道要我追求他?他早晚会在学堂找个女警,组成一个警察世家的。”

我失笑。

但梦梦对铁汉是有幻想的,她骗不了我。

这天下班前,我接到高海明的电话。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他问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呀!反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说。

“什么事?”他问我。

“见面再说。”

高海明带我到湾仔一间开在阁楼的酒家吃饭。

“这里的咸鱼煲鸡饭是全香港最好吃的。”高海明说。

“是吗?”我看到他的样子很期待似的。

“这里是老字号,小时候我爸爸常带我来吃,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关于那架模型战机的瑕疵,我找到了。”他神气地说。

他有点愕然。

“就在左边的引擎里。”我说。

高海明微笑:“你怎样发现的?”

“我用放大镜找的。”

“说谎。”他说,“那架战机根本没有瑕疵。”

我笑着说:“对。那架战机根本没有瑕疵,我说找到瑕疵只是要你承认你说谎。”

“你很聪明--”高海明说。

“谢谢。”我得意洋洋地跟高海明说,“我和你不相伯仲罢了。”

“既然战机没有瑕疵,你怎会认得那架战机是你砌的?这一次别再想骗我。”我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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