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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作者:蒲宁-第12章

小说: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作者:蒲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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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了乡下客人冬天防寒用的、特别是过节用的物品,外室也放满了芬香的冬季皮大衣,长靴和毡靴。晚上,其他的客人也来了,除了老人之外,大家都决定化装到邻近的庄园去。于是一阵喧闹,大家化起装来,随便装扮什么,——大都化装成农夫和农妇,他们把我的头发高高卷起,在脸上涂脂抹粉,用炭精条添上两撇小胡子。后来吵吵嚷嚷地成群涌到台阶上,台阶附近,已经有几乘雪橇和无座雪橇停放在黑暗里。大家分别坐上去,欢笑,叫喊,在小铃铛的伴奏下,通过院子新积起来的雪堆迅速地向前飞奔。自然。我同安卿坐在同一只无座雪橇上……怎么会忘记这一个冬夜的铃声,忘记这个荒凉雪地上的深夜,忘记那非凡的、冬天的、灰暗的、柔软的、模糊的东西呢?雪夜里,这种东西同飞雪和低空,以及前面的灯火汇合在一起,灯光象人所不知的冬夜的怪物的眼睛一样!怎么会忘记雪夜的田间的空气,忘记寒气透过貉皮大衣下薄薄的皮靴,忘记生平第一次在我年轻炽热的手中握着一只从皮车套里伸出来的少女的温暖的手,忘记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爱恋之情的少女的眼睛呢?

十九

  嗣后春天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个春天。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同奥丽娅坐在她的房间里,一只窗户朝大院开着。这是阳光明媚的三月的一个傍晚,时间约莫五点钟。突然,父亲一边扣着短皮大衣,一边象平常一样精神奕奕地闯了进来。此时他的胡子虽有些斑自,但依然象个年轻人。他说:

  “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来了一个信差。据说皮萨列夫好象是中风了。我马上要到那边去,你想同我一起去吗?”

  我站起来,突然要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有可能见到安卿,真是幸运,我从内心感到高兴,于是我们立刻就动身了。使我惊讶的是:皮萨列夫活得好好的,而且很快乐,他也很惊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少喝一点吧!’第二天临别时父亲在前室对他说。“小事情!”皮萨列夫回答说,两只茨冈人的眼睛笑着,帮我父亲穿上短皮大衣。我看贝他体格匀称,皮肤黝黑,一把黑胡须,穿着一件红色的丝绸斜领衬衣。衣襟摆在外面,一条肥大的黑灯笼裤,一双绣着银花的红平底软鞋。我们平安地回到家。可是很快就来了春汛,来得如此迅猛,以至我们同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有两周完全断绝了通讯。到复活节的头一天,到处都干了,柳枝和牧场也已经发绿。我们大家准备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而且坐都坐上了四轮马车,忽然大门口来了一匹马,随后是一乘赛跑用的马车,马车上坐着表哥彼得·彼得罗维奇·阿尔谢尼耶夫。

  “基督复活!”他把车子驶近,非常泰然自若地说。“你们是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吗?那再及时不过了。皮萨列夫死了。今早他一觉醒来,去见他的姐姐,突然倒在椅子上,于是完蛋了……”

  我们走进他们家里的时候,人们刚好把皮萨列夫洗过和收拾停当。他躺着,和一般刚停床而未入殓的死者一样,这一情景的离奇巧合确实使人吃惊,因为他刚好停放在两周前还站在门口微笑的大厅里,当时由于夕阳照射和自己烟卷的刺激眯缝起眼睛。他现在也眯起眼睛躺着。至今我还记得那双突起的浅紫灰色的眼睛。此刻他完全象个活人一样,濡湿的、漆黑的头发梳得十分漂亮,胡须也是一样。他穿着一件新的常礼服,一件浆硬了的衬衣,结着一条黑领带,一床被单盖到腰间,被单底下显露出他那笔直的被扎起来的脚。我安静地呆呆望着他,甚至还试探了一下他的额角和手,差不多还是暖和的……但到黄昏一切都大变样。我已经明自发生了什么事。当叫大家去参加初次追悼会时,我便惘然若失地走进了大厅。从大厅的窗户里,还可以看到远方田野上罩着一层暗淡的春天落日的红霞,但从幽暗的河谷,从昏沉潮湿的田野,从黑压压的冰凉的大地上升起的暮霭,愈来愈浓厚地淹没了落日的霞光。在人群云集的昏暗的大厅里,神香袅袅,空气浑浊,各人手中的蜡烛,透过黑暗与烟雾闪出黄色的火光,而那些高高的教堂的蜡烛,围在死者的四周,红光摇曳,烟雾缭绕。在这些蜡烛的背后,几个司祭扯开嗓门唱着,声调悲怆。奇怪的是,他们老唱着“基督从死者中复活”,忽而高兴,忽而漠然。我有时凝望着前面,看见死者的面孔不知怎的悲哀地耷拉下来,一天之中就变得暗无光泽,在烟雾和暮色里,朦胧而又可怕地时隐时现。我有时又怀着炽热的温情,怀着寻找唯一避难所的情感,在人群中找到了安卿的可爱的面孔,她静静地和谦恭地站在那里,烛光从下边温和而又天真地照着她的脸……

  
  









第三部



  出殡后我还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待了半个月。那种生活不可思议地和可怕地刚刚结束了,我亲眼目睹了一切,感受依然是鲜明而矛盾的。

  在那些日子里,我感到更痛苦的是还要经受一次考验——同即将回家去的安卿告别。但在这次考验中,我也能发现某种令人伤心的慰藉。

  父亲和彼得·彼得罗维奇为了表姐决定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再待一些时候,我也留下来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安卿。虽然我对她的爱恋与日俱增,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把那矛盾的感情拖延下去。这些感情控制着我,使我不能撇下《浮士德》。这本书是我当时在皮萨列夫的书堆中偶然找到的。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

     在事业的鼎盛时期,生活有如波涛,

     我虽不可见,但看来到处都有。

     我既是生活海洋的欢乐与忧伤,

     也是它的降生与死亡。

     生活的浪涛啊!

     在这宇宙的喧闹的织机上,

     我毫不歇息地毕生在织纺,

     无论是人类的豸虫或者精英,

     我都赐他一件上帝生活的衣裳……①

  ——————

  ①见歌德《浮士德》第一部《夜》。这是据俄文转译的。

  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的生活也是矛盾的。虽然它还充满着悲伤,但在这百花盛开、春意盎然的美景中,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由于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它使人产生了特别愉快的印象。大家觉得,应该以新的、甚至是加倍的力量来重建生活了。现在全屋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许多地方变了样,一些多余的旧家具搬到阁楼上去了,有几件东西改放了房间,给表姐安排了一间靠近儿童室的新卧室,以前在小客厅后面的夫妇用的起居间改为一个宽敞的、摆着长沙发的客厅……然后又把死者用过的物品几乎都收藏起来我有一次看见,在屋后的台阶附近,有人用刷子清刷死者用过的衣裳,把他的一件贵族制服、带红帽圈的便帽和绒毛三角制帽一起放进一只古老的大木箱里……经济上也开始建立新的制度。现在是由我父亲和彼得·彼得罗维奇掌管了。正象主仆之间一开始常有的情况一样,所有的仆人都竭诚服从他们,希望新的秩序能带来新的局面,使每件事都能认真地卓有成效地进行。我记得,这使我非常感动。更令人感动的是,我的表姐已逐步恢复正常。她稍稍清醒过来了,开始变得平静,跟通常一样,有时还在吃饭时对孩子们提出的一些愚蠢而又可爱的问题报以一笑。彼得·彼得罗维奇和父亲,虽然不多说话,但对她总是体贴入微的……

  我觉得,这些既悲痛又幸福的日子已一闪而过。每天晚上同安卿分手之后,我为这种无休止的告别感到甜蜜,也感到悲伤。一回到家中,我便立即走进书房,蒙头大睡,陷于明天会面的幻想。早上,我拿着一本书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那一个时刻,盼望又能领着安卿跑到河边去到处游荡。在这个时候,维甘德的几个小女儿通常是同我们在一起的,不过,她们总是跑在前头,没有妨碍我们……中午回家吃饭,午饭后我又把《浮士德》再看一遍,——又开始等待晚上的会见……每到傍晚,一轮明亮的新且出现在花园下边,夜莺开始啼唱,神秘莫测,宛转悠扬。安卿坐在我的膝盖上,拥抱着我。我听到她的心房在跳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一个女人身体的惬意的重量……

  她终于走了。我从来没有象那天一样发疯地痛哭过。不过,我是对整个世界、对生活、对人的肉体与精神的美都怀着莫大的温情、爱恋和凄苦而痛哭的啊!晚上,当我已哭得神志不清,慢慢地沉静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走到河边去漫步。突然,送安卿到车站去的马车,返程时赶到我的身边,车夫把马车停住,递给我一期彼得堡的杂志,我一个月前曾向它初次投寄过诗稿。我一边走一边翻,我那有魅力的名字象闪电一样闯进了我的眼帘……

  次日清晨,我徒步回巴图林诺。我先走一条干涸的、已经踏平的土路,它蜿蜒在耕地之间,两边耕地在晨雾中影影绰绰。后来我沿着皮萨列夫的森林行走,森林里阳光摧灿,一片葱郁,鸟语花香,充满陈年腐叶的气息和初放的铃兰的馨香……我回到巴图林诺,母亲一见我清瘦的脸庞和失神的眼睛,不禁大吃一惊,两手一举一拍。我吻了吻她,把杂志递给她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我浑身疲倦,走路踉踉跄跄,已不认识自己熟悉的家了,它变得狭小和破旧,使我惊讶……



  那年春天,我只不过十六岁。但是,我回到巴图林诺时,就完全相信,我已进入成年人的生活了,享有与别人同等的权利。

  还在冬天我就觉得,我仿佛已经知道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必须知道的许多事情:宇宙的构造,冰河时期石器时代的野人,各古老民族的生活,野蛮人入侵罗马,基辅罗斯,发现美洲新大陆,法国革命,拜伦主义,浪漫主义,还有四十年代的人物:热利亚波夫①、波别多诺斯采夫②,更不用说许多我毕生难忘的人物以及一些小说主人公的生活了。他们的感情和命运永远使我激动。所有这些人物仿佛也是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知道的,例如哈姆雷特③,唐·卡洛斯④,恰尔德·哈罗尔德⑤,奥涅金⑥毕乔林⑦、罗亭⑧,巴扎罗夫⑨这一些人物……我这时的生活经验我看是很丰富的。回来时我虽已极端疲惫,但我仍然准备今后开始过一种完全“充实”的生活。这种生活究竟应该怎样过呢?我认为,要在所有的生活印象和自己心爱的事业中,多多地体验崇高的、诗意葱茏的欢乐,我觉得自己有权甚至有某种特权享受这种欢乐。“我们怀着美好的期望踏进人世……”我也是怀着美好的愿望踏进人世的……不过我的根据是什么呢?

  ——————

  ①安·伊·热利亚波夫(1851—1881),俄国著名革命家,民粹派,民意党执委会成员。

  ②康·彼·波别多诺斯采夫(1827—1907),俄国反动国务活动家,宗教事务院检察总长。

  ③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中的主人公。

  ④英国诗人托马斯·奥特维的悲剧《唐·卡洛斯纳的主人公。

  ⑤英国诗人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的主人公。

  ⑥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主人公。

  ⑦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中的主人公。

  ⑧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罗亭》中的主人公。

  ⑨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父与子》中的人物。

  是我当时已感到自己“一切都有前途”,全身充满青春的活力,肉体与精神健旺无比,容貌俊俏,体格匀称,举止潇洒,步履轻盈,行动敏捷、果敢而又机智,你看我骑马的神态就可想而知!我当时已意识到自己少年时代的纯洁,高尚的动机,正直,蔑视一切卑鄙的行径。我已有了崇高的精神境界,不管是天生的还是读了许多诗人的诗篇之后所达到的。这些诗人不断地向我谈到诗人的崇高使命,说“诗歌就是尘世间神圣的幻想之神”,说“艺术就是达到最好的世界的阶梯”。甚至在情欲冲动的痛苦的时刻,我也有一种振奋精神的快乐。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反复念着某种完全相反的东西,——朗诵莱蒙托夫或海涅的讽刺诗句,或是浮士德的怨诉,浮士德这时也是万念俱灭,临终的两眼盯着哥特式窗外的明月。再不,我可以反复朗读靡非斯特①那些欢快的、无耻的格言……但是,难道我竟没有意识到,要飞翔。翅膀还不够丰满,它们还需要空气和发育成长?

  ——————

  ①歌德的《浮士德》中的人物。

  我不能不体验到那些完全特殊的感情,因为这是每一个开始写作的青年看到自己的名字登在报刊上一定会体验到的,我不能不知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父亲生气时总把我叫作“贵族的毛孩子”,然而我稍感自慰的是,学得“肤浅而不求甚解”的不光是我一个。当然,我心里很明白,这种自慰是十分靠不住的。虽说我从读书和与格奥尔基哥哥的交往中,深受到许多自由思想的熏陶,然而我心中还是以我们是阿尔谢尼耶夫家族而自豪。不过,我也不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已经愈来愈穷困。而且对这种穷困采取淡漠的态度更使我们陷于难堪的地步。我已长大成人,深信在两位哥哥、特别是格奥尔基哥哥的良好影响下,我终归能成为一个所有美好东西的主要继承人。父亲的缺点太多,他在我看来与我所熟悉的人格外不同。但父亲已不象过去,现在他什么也不管,常常把盏浇愁,喝得酩酊大醉。目睹这张经常发怒的面孔。那没有刮过的花白的下颚,那蓬头散发的脑袋,那穿破了的便鞋和那件塞瓦斯托波尔时代的破烂短上衣,我该有什么感受呢?一想到日益年迈的母亲,日渐长大的奥丽娅,我心中又有什么样的痛苦呢?我也常常可怜自己,特别是只吃了一盘冷杂拌汤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去看自己的书和自己的唯一的财物——一只用美纹桦木做的祖传的木匣,其中放着我的一件珍品。写满了“哀诗”和“短歌”的几页灰色的纸,这些纸是在我们乡间小店里买来的,散发着薄荷的烟味……

  我有时想到父亲的青年时代,它与我的青年时代相差何止千万里!凡是那时一个幸运青年应该有的地位、荣誉和享受,他几乎样样不缺。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根据当时更为讲究的老爷习气他尽情享受阔绰的生活,心安理得,那是十分自然的。他从不知有什么东西会妨碍他实现青年人的一切古怪的愿望,只为自己是阿尔谢尼耶夫家的人,就到处耍弄权柄,盛气凌人,以此为乐。可我只有一只美纹桦木匣子,一支旧双筒枪,一匹名叫卡巴尔金的瘦马,一条磨损了的哥萨克的马鞍……我有时多么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当我准备去作客时,却不得不穿上格奥尔基哥哥那件灰溜溜的上衣;曾几何时,他穿着这件衣服走进哈尔科夫的监狱。我在作客时穿着它,心中感到十分羞愧,无比难受。我没有财产的感觉,但有时我却幻想财富,幻想豪华,幻想一切自由和与之俱来的肉体与精神的欢乐!我幻想长途旅行,幻想倾国佳人,幻想同一些神奇的少年、同岁人以及一些热情的志同道合者结为朋友……不过,我的脚还从来没有走出我们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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