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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005年第4期-第23章

小说: 2005年第4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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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骂道:老子操他娘,又放一炮。 
  或者叫道:我日你的,你又自摸。 
  麻将馆里每时每刻都会爆发出这种喊叫声。这是打牌的人很多,不是这一桌的某人痛悔就是那一桌的某人因放大炮而嚷叫。光裕里麻将馆从中午一点开始摆下“战场”,要到午夜十二点钟才宣告战斗结束。一天的战斗里,总有人懊丧不已,甚至痛恨自己来打牌,自然也有人因赢了钱而沾沾字自喜。钱是好东西,钱可以使人快乐。没有人不想赢钱,不想赢钱的人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参与赌博,因为即使再没事干,看看电视或睡觉总可以吧? 
  二牛是麻将馆的常客。他所在的镇陶瓷厂早倒闭了,而他的老婆早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 
代末就随一个笑起来像猫记样的男人“孔雀东南飞”了,据说先是飞到广州打工,后又掉头飞到了江西南昌。二牛没后代,只有一个老母,老母七十多了,半瘫在床上,二牛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弄饭给老母吃。除了这件烦人的事,他就再没事可干了。这大量的时间如果不放在麻将桌上打发,他还真不晓得上哪里去打发。二牛从不看书,也懒得看电视、。为逃避现实,他喜欢走进麻将馆里与另一些人“厮杀”,尽管这种厮杀的输赢只是十几元或几十元,但都其乐融融。二牛就沉醉在这种赌博制造的欢乐或痛苦中。偶尔,他会想到那个少年的想当将军的他,那个他已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了。他经常后悔当年没好好读书,没学一门过硬的本事,现今只好眼睁睁地盯着别人发财。二牛太想发财了,因而做下了一件让他后怕的事。这件事换到今天,他是不会做的,因为这事一旦败露,等待他的就是一粒铁铸的花生米。这件事给他带来了钱,一张张红色的老人头就藏匿在他床下装烂鞋子的纸箱子里,还有一部分钱搁在房梁上。话又说回来,因为有了钱,他在麻将馆打一块两块一炮的麻将心里就不再慌张,不像早两个月生怕放炮而打得畏首畏尾的。在早两个月,即便是一块钱对他也很重要,因为一块钱可以买包错烟抽(比没烟抽好),也可以到农民挑的担子上买两把小菜吃。有时候他一天的莱钱就是一块钱,煮一大锅饭,买一把小菜和两片香干,刚好是一块钱。他经常领导着他老母一天只吃一顿饭,另一顿基本上是免除,实在饿得不行就用开水泡一团冷饭充饥。 
  这天中午,他煮了两碗豆豉辣椒面,每一碗面里放上一调羹猪油,放点味精,拌好。他端一碗面走进老母的房间,老母亲瘫坐在床上,正在给二件衣服缝纽扣,见二牛端着面进来就放下针线活,望着二牛说:你扶下妈吧,妈想解手了。 
  二牛不太愿意做这种事,说吃吃吃了面再解解手吧。 
  老母说:不行了,再不解手会屙到裤子上。 
  二牛放下碗,一家伙把老母抱起床,几步走到马桶前,放下老母。老母自己揭开了马桶盖,一股难闻的臭气让二牛感到恶心。二牛皱起眉头,老母解裤子时手哆哆嗦嗦的,他转过背,逃跑似地走开了。他端起另一碗面,这碗面比母亲的那碗要大,猪油也多放了一调羹。他端着面走到门口,门外摆着张旧木靠椅,他就坐到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面。这是九月中旬的一个中午,这一天不热,连续下了几天雨,把热烘烘的秋老虎下蔫了。他吃面吃到一半时忽然觉得有一片炽热的目光盯着他,这目光有点像开水样泼在他那毛细孔很粗的右边脸上。他转过脸来,瞧见收破烂的老五用一种火热又古怪的目光盯他。他遭遇这个人的目光已经很多次了。他觉得奇怪,这个收破烂的男人怎么老是这样盯他看,这种目光真让他讨厌。以前他懒得理这人的目光,今天他却既好奇又警惕地回盯着这个收破烂的男人。 
  收破烂的老五见他把硬生生的目光杵在他脸上,就移开了视线,边大叫一声:收买废品啊,有旧电视机、旧洗衣机、旧电风扇,有废铜烂铁、旧书旧报纸旧布旧衣服烂塑料都可以卖啊。收买废品啊……他推着三轮车,这么叫嚷着从二牛身前走了过去,走过去后他又掉过头来瞅二牛一眼,且对盯着他的二牛表示很懂意思的样子挤了挤眼睛。 
  二牛感到奇怪,这个收买废品的男人干吗对他挤眼睛?二牛边吃面边瞧着这个收买废品的男人,直到这个推着三轮车的男人从他视野里消失,他才把目光收回来。二牛忽然警觉地想,这个收废品的杂种未必知道了我和三伢子摘的路? 
  老母对二牛说:妈这一生最难过的是妈拖累了你。 
  二牛没说话,烦躁地瞪着老母。 
  老母又难过道:妈最大的心愿就是妈死前你能让妈抱一下孙子。 
  二牛说:抱抱卵咧,你又又神经错错错乱了。 
  老母深深叹口气说:要是妈没中风,妈会替你再娶个媳妇。 
  二牛瞪一眼老母,说我我要老婆打打打鬼哎? 
  老母为儿子惋惜道:你还只四十几岁啊,还年轻啊。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将来老了谁来照顾你啊? 
  二牛觉得母亲非常老了,老得头发全白了,老得哕哕嗦嗦的使他烦躁了。二牛想假如他活到母亲这个岁数时像母亲一样瘫在床上那他就自杀。但他又觉得他可能活不到母亲这个岁数,他只要再活十年就够了,无须成为一个令人可怜的孤寡老人。老母又说:咳咳咳,妈活着有什么用啊?一个要死不活的人,真的死了好了。妈是你的负累啊。 
  二牛非常讨厌老母唠叨死啊活的,他说:烦烦躁不你! 
  二牛抛下唉声叹气的老母,脸上有气地走了出来。他趁碗上的油还没凝固,把两只碗洗了,这事是没法捱给别人做的。他以前懒,把几天的碗都累积到一起洗,结果付出的劳动更多。这是有的碗上结的痂牛天都洗不掉,用指甲抠也要抠好一阵子。现在他学乖了,吃了饭或面的碗都趁热洗掉。洗了碗,他把自己的房门锁上,出门,看了眼天,天空一片灰白,有一股阴湿的气味在小巷里飘浮,还有隔壁家炒菜的油烟子也在巷子里飘荡。他走到一处小商店前,望着柜台里的白沙烟说:拿拿一包白白白沙烟。 
  小店子的老板同二牛很熟,也晓得二牛很少抽一块钱以上的烟,便惊讶道:哎呀,二牛鳖你抽这么好的烟,赢了钱罢? 
  二牛笑笑:这几天手手手气还可可以,赢赢赢了钱。 
  老板拿包白沙烟给二牛,收了二牛的三块五毛钱,说祝你今天手气更好,多赢钱。 
  二牛将烟盒撕开,抽出一支点上,美美地吸了口,向麻将馆阔步而去。 
   
  四 杨 琼 
   
  杨琼住在幸福街上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里,房子的墙灰已剥落了,门窗也旧了。这栋楼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称得上幸福街最气派的房子。那时幸福街的房子一派破败,它的凸现在幸福街如鹤立鸡群,漂亮得令街坊们咂舌。那时候杨琼等于是一朵美丽的牡丹花,又红又艳,让街上众多的女人一看见她就自惭形秽。现在她老了,如同花样凋谢了。她住的房子也破败了,陆陆续续凸出的一栋栋房屋都超过了它,它一旁的两栋房子建得都比它高,也比它讲究。尤其是去年建在它对面的那栋三层楼的住宅,外墙上贴了乳白色墙面砖,窗户是茶色铝合金玻璃窗,门则是防盗拉闸门。这在幸福街犹如平地一声雷,让人震惊和嫉羡,因为房屋的主人并非镇上的大老板。事实上他是个下岗多年的中年男人,而老婆是迎春路小学的一名教师,只因他们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据别人透露建房子的钱都是他女儿从深圳或广州汇来的。杨琼是瞧着它一天天建造起来的,心里难免不妒忌,想要是她男人不变成傻子,她早就让男人掀翻这栋房子,重建了。八十年代的时候,她男人是建筑施工队的包工头,那时很多人都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那时她男人确实显得英明神武。举例而言,她男人唐志国是第一个在黄家镇街上骑着摩托车狂飙的青年。想想吧,八十年代中期,即便在大城市里,一些人犹豫了半天才舍得买辆嘉陵70或重庆80那样的摩托车,而她男人唐志国却是镇上第一个骑CGl25的,尽管这几年骑摩托车已不再稀罕,但在八十年代末期,在偌大的黄家镇,只有唐志国一人骑着一辆这样的摩托车飞奔。 
  事情就是出在这辆摩托车上。唐志国骑着它去县城结账,回来时天色已晚,加上就要下雨的样子,唐志国想趁下雨前赶回家。然而还在途中天老爷就任性地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欢快地打在唐志国那身高档西服上。他穿的那套银灰色毛料西装,是他和杨琼旅游结婚到长沙时于友谊商店买的。这身西装一穿到身上,所有的土气全被抹掉了,好像烂桌子上铺了块干净的桌布样。为此,两人放弃了去上海旅游的计划,因为这套高档西装花了一千八百元。唐志国极珍惜这身西服,担心西服淋了雨会缩水。他的一个朋友喝酒时弄脏了西服,一洗,结果缩了水,皱巴巴的再也不能穿了。他一想起这事,就飙得更快了。一辆东风牌货车也想快点赶回县城,他的岳父岳母从外地来了,老婆等着他回家炒菜,这是他的菜炒得比老婆的好吃。唐志国骑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在事发的那处山坡拐弯处他没减速,东风牌货车的速度也很快,也没怎么减速。当东风牌货车和摩托车相遇时,双方都来不及躲避了。摩托车狂热地扑了上去,唐志国像一颗射出去的导弹样飞出三丈多远,飞到了山坡下。 
  他没死。他还不如死了好,因为他的脑袋受了严重撞伤。那一撞,将他脑袋里的几根神经搭错了线或是撞断了,短了路。他成了三岁的男孩,过去的事情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伸出五个指头问他这是几,他只晓得睁着眼睛傻笑却不知道回答。他哭着鼻子要东西,鼻涕流到人中上也不晓得揩。而最重要的是他晚上尿床了,一尿就是一大摊,不但弄湿了垫单,还把被子也尿湿了。杨琼的美好生活随着唐志国于一夜之间成了白痴而成为历史了。随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服侍男人并希望奇迹出现。例如忽然有一天她的丈夫于一觉醒来问她今天是星期几,或者问我这是在哪里之类的话。每天早晨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丈夫,希望他如她所愿,问她“我这是在哪里”或“今天是星期几”。但很遗憾,掀开被手,冲到她脸上的仍然是一股强烈得恶心的尿臊气。她不得不恼怒地将这个大孩子赶下床,不得不将屙湿的垫被和被子拿到太阳下曝晒。尽管如此,她还是在等待,因为县人民医院的医生说:他这病很难说的,也许一辈子都是这样,说不定哪天他又突然好了。杨琼相信后面那句话,等待着,等待这个奇迹于某一天突然降临到她头上。 
  那一年杨琼还只二十多岁,还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热情,每天写日记,记载着男人每天的表现,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并没做过一件坏事,上天不会如此薄待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天天落空了。儿子大了,开销也一天天大了,而丈夫唐志国仍然是那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情形,一出门就追小孩玩,见其他孩子手上拿着玩具就伸手向她要玩具,仿佛她不是他老婆而是他的母亲似的。杨琼哭了,决定跟丈米离婚,然而离婚离到节骨跟上时,当她看见丈夫像孩子样眼泪婆娑地望着她,她的心又软了。她不照顾这个男人,谁会照顾他啊?她对丈夫说:好了,我不离开你。你就好好睡觉吧,妈不离开你就是了。丈夫点点头,抹干了眼泪,一会儿就进入了睡乡,但手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杨琼第一次背叛她的傻丈夫是她二十九岁那年。那一年是上个世纪的一九九二年,距她丈夫出车祸已是整整五年以后的事。先一年,她所工作的镇红旗织布厂于摇摇欲坠中最终宣布倒闭了,本来她可以拿两百多元一月的,工厂倒闭,两百多元一月的薪水就化为乌有了。她有五岁多的儿子要养,还有丈夫要吃饭,这一切变得非常具体和可怕。有人同情她,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但却支支吾吾地提出了条件,那条件就是要跟她上床。那年秋天,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是不应该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发生的,但发生了,街上一个暗恋她多年的男人叼着烟走进她家,手上拿着一把香喷喷的桂花,一脸馋相地斜瞅着她。她穿着件宽松的背心,那背心不太听话,将她身上一些宝贵的地方呈露了些出来。她脸红了。男人是街上出了名的二流子,名叫黄小山,是个从小就不爱读书、长大了一天到晚都打着歪主意的男人。那天,黄小山喝了酒,脸上就一脸的坏笑。他把桂花插到一只花瓶里,坐下,歪着头瞟着她。你老公还能干那事么?他问她。她不回答。他呼吸很困难的样子咽了下口水,突然说:你想不想搞一下?我不会白搞你,我会付钱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她手上,坏笑着强调说:怡园酒店的小姐也就是一百块钱一搞,我骗你是猪。他说得很无耻,接着把她拉起身,说来吧,到你床上去吧。 
  到了一九九二年,这个世界已经被金钱腐蚀了。过去那种人穷志不穷越穷越光荣的理论已成了常人挂在嘴里的笑柄,因为在九十年代的人眼里穷则思变才是真理。黄小山见她拿了钱还迟疑着,就有些霸蛮地把她往房里拖。一拖进房就抱住她亲嘴,手也不闲着,在她身上乱摸。杨琼很紧张,觉得这个世界就要爆炸了,之所以没爆炸是炸药潮湿了。黄小山很流氓的样子笑了,边伸手解她的衣扣。她本能地攥紧了衣服。黄小山见状,又安慰她说:你不要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很想对他说你走,但她说不出口,她太需要抓在手上的那三张五十元的钞票了。她紧张道:我怕我我真的很怕。黄小山却不怕,突然把她抱起来往床上一掼,说搞一下又不会掉一块肉,有什么好怕的?放松点。 
  老五直到一九九六年夏天才听某同学说女同学杨琼是暗娼。那同学很同情杨琼道:她这是没办法,工厂倒闭了,男人出了车祸后成了白痴,儿子读小学了,她不卖还剩几分姿色的身体,怎么活?老五十分惊讶。怎么说呢?在他心里如果谁最高大,那首当其冲的是杨琼!如果你问老五黄家镇街上谁最美,在老五嘴里,首选的当然是杨琼,当他还在读初中时就爱上这个女人了。当他第一次想他这一辈子找爱人应该找谁时,他想到的第一个女孩也是杨琼。那时他十四岁,是个不出“烟丝”的男生。不出烟丝是土话,就是不引人注目的意思。当时杨琼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揽着班上唱歌跳舞的大小节目。那个时候的杨琼扎着一对翘翘的羊角辫,一张瓜子脸红润润的,眼睛大大的,嗓门尖尖亮亮的。那是少女时代的脸上充满着骄傲的杨琼。那个杨琼是老五心中的白天鹅。有时候,白天鹅也会望他一眼,每当他遭遇到白天鹅那清澈美丽的目光时,他就会激动得发抖。老五没上高中,这也是他后来在杨琼面前自卑的原因。人家是高中生呢,每当他看见美丽的杨琼,他就会自惭形秽地想,我不过是糖果饼干厂的一名普工,她未必会看上我?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镇糖果饼干厂在黄家镇还算得上好单位,当时镇糖果饼干厂的工人都养得白白胖胖,说话声音也甜甜的,身上飘扬着好闻的糖果饼干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镇糖果饼干厂每况愈下了,生产的糖果和饼干越来越没人吃了。过去,生产的糖果和饼干一到逢年过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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