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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1644,帝星升沉-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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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宗敏连连冷笑说:“依我看,局势已很明显,长安是守不住了,只能往襄阳退。我军若让出长安,南边口子便敞开了,清兵必经汉中南下攻四川,张献忠不是自称大西皇帝吗,也让这个大西皇帝尝尝辫子兵的厉害。” 
  李自成一听,这倒确实是移祸于曹的好主意,于是,连连点头,就是牛金星也无话可说。 
  商议已定,李自成马上做撤离长安的准备。他一面下旨让北边的李锦、高一功率部迅速南撤,一面让大将田见秀安排将一应物资装车打包,准备南撤,由刘宗敏指挥御营兵马,随营护驾。 
  刚刚安排停当,不想就在这时,侄子李锦从陕北狼狈逃归,不等通报便一头闯了进来。 
  米脂的李家祖坟,明朝的边大绶挖过了,清朝的阿济格又来挖,想起先人地下受辱,李自成心中不安,可一见亲侄子又一次负了伤,手臂上吊着绷带,浑身尽是血污,且见了李自成,马上垂手直立,默然无语,眼眶里泪水盈盈,李自成就是想责备一番,也于心不忍了。他抬手指指身边的座位,示意李锦坐下来,李锦却仍怯怯地站着,说: 
  “侄儿是回来请援的。延安已破,鄜州危在旦夕,小侄失守陕北重镇,连祖坟也没有保住,罪该万死,请皇上处分。” 
  说着,便跪地不起。望一眼血染征袍的侄子,李自成不由仰天一声长叹,摇了摇头,强自镇定地说: 
  “唉,胜兵如虎,败兵如鼠啊,眼下连长安都守不住了,又怪谁呢,姜瓖、唐通终究不是我们一条路上的人,只怪我们当初看走了眼,现在怪谁都晚了,你还是起来吧。” 
  听皇上这么一说,李锦始谢皇上恩典,站了起来。他尚不知潼关已破,皇上已决定放弃长安了,仍说: 
  “皇上,请再给臣三万精兵,只要三万就够了,臣一定要把延安夺回来。” 
  李自成摇了摇头,唤着李锦的乳名说:“算了,双喜,潼关已失守了,再守延安还有何意义,我正准备将你们都召回呢。” 
  说着便将弃守长安的打算向李锦说了一遍,又悄声说:“双喜,眼下我们走麦城了,你可要多留一个心眼啊。” 
  此刻,在大顺皇帝心中,甚至想到了黄巢的末路,黄巢受困虎狼谷时,不是连亲外甥也在打他那颗脑袋的主意吗?可话说得太囫囵,肚子里墨水并不多的李锦听不明白,李自成见状,率性把刘宗敏的跋扈向他诉说了一遍。李锦一听,不由气愤地说: 
  “哼,他刘铁匠不跟我们走能有今天?您放心,我和他,还有一功一道断后,与他寸步不离,他若动歪主意,看我收拾他。” 
  这里叔侄在商议如何防刘宗敏,不想深受皇上信任的牛金星也在谋退路。 
  还在回丞相府的路上,牛金星就在想,长安不守,襄阳就能守吗?若清兵南下穷追,大顺军向何处去呢?为陈圆圆的事,刘宗敏已把自己恨入骨髓了,他算是朝廷的第二号人物,眼下皇上虽然防着他,但凭他的功劳,他的威望,在这凭刀把子说话的地方,自己就是丞相又如何? 
  想到此,他一回府,马上令人去将儿子牛铨叫来。 
  牛铨虽然连秀才也没有中,却做丞相府长史。前些日子跟父亲在北京,牛铨很是得意一阵,不料好日子还才开头,大顺军便兵败山海关,他跟着父亲往回撤,一路上颇多怨言。出身书香门第的牛铨,颇有些公子哥儿派头,虽勉强跟着父亲投了李自成,却对这班人能否成气候心存疑虑,所以,早就在留退路,还在北京时,他便令心腹在京郊隐蔽处私藏金银,且暗中放走过不肯投降的前明大臣,这些日子,更是天天在父亲耳边叨唠,劝父亲脱离李自成,另谋出路。   
  十二 大顺皇帝(3)   
  眼下牛铨一听父亲召唤,马上赶回来,他见父亲面色凝重,情知有事,堂上不便深谈,父子俩走进密室。一进门,牛铨便急不可奈地说: 
  “爹,是守还是走?” 
  原来牛铨也已得到潼关失守的消息了,料定李自成召父亲去是商议战守的事,所以,见面便直奔主题,牛金星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 
  “已是兵败如山倒了,能守吗?真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个不可一世的大顺皇帝就要完了。” 
  牛铨却没有父亲那一份心事,且十分轻松地笑着说:“完了有什么,是李家的天下完了,又不是牛家天下完了,您急什么?他们凌逼帝后、拷掠百官,我们可没有,我们清清白白的,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降贼吧,崇祯的臣子好多人都降了,他们可是几代人封妻荫子,吃了崇祯皇帝的俸禄的,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布衣降贼,再说,眼下又不是朱家复辟,谁还来追究你?” 
  牛金星说:“话不能这么说呀,你眼下已与他们搅在一起了,你就是想脱身也不是易事。” 
  牛铨又轻松地笑了,说:“真要走还不容易,说书的都晓得说,何立从东来,我往西方走,我只怕您老人家还舍不得这当朝一品呢。” 
  牛金星说:“走,走,我已下定决心了,再跟下去,不说自己有性命之忧,他们就是不杀你,你也只能跟着他们去当土匪,像他常说的,在商洛山时如何如何,还不就是山大王行径,顺利时大称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不顺时,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你我是何等之人,那样的日子怎么过得?” 
  说着,就把今晚与刘宗敏发生冲突的事,向儿子细说了一遍,牛铨一听,不由吃惊,说: 
  “这个刘铁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虽说李自成已在忌他,可他根深蒂固,一时半刻动他不了;可刘铁匠要动您可就容易极了,您今天算是省悟了,行,只要您打定了主意,就一切都交给儿子吧,他若是硬要死守,我们想脱身便难,至于他也想走,那就另当别论了。” 
  牛金星紧盯着儿子,说:“瞧你说得这么轻巧,这班人都是人尖子,一个个心狠手辣,你若不留神,像李任之那样,让他那只独眼盯上了,疑忌上了,可是灭门之祸。” 
  牛铨想了想说:“不用怕,李任之的教训儿子明白,他那是祸从口出,您老人家虽没有过去红了,但还不黑,且没有说什么犯忌的话讨他嫌,怕什么,再说,他们眼下事多,也顾不上咱们。” 
  牛金星还有些忧心忡忡,他说:“咱们脱离了他们,又往何处去呢?” 
  牛铨胸有成竹地说:“爹,你放心,有道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下大着呢,我敢说,他们那班人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再无出路;我们可不同,眼下人家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若到了那边,我包您虽当不到宰相,但一生富贵不会少。” 
  说着,他便凑上来,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牛金星连连点头。 
  2 风雪走襄京 
  李自成原本要等高一功等各部从鄜州、庆阳退下后,一道往南边撤的,可东边一支清兵来势甚猛,他们攻下华州后,迅速地逼近渭南,长安已是风声鹤唳了。正月初,李自成终于在风雪交加之际,率领他的文武大臣、眷属及御营兵马,共若五万余人,恋恋不舍地撤离了长安城。 
  早处在惶恐不安中的长安百姓,此时大多携家带口,挟在队伍中往外逃,队伍中,本就有大批眷属,被这班难民一冲,一下就乱了,一时人喊马嘶,儿啼母哭,满兵未来,自己先乱了。 
  李自成骑马出宫,随队伍出城,立马灞桥,展现在眼前的,分明是一幅乱世流民图,长安可是他的故乡啊,此番离别,再要来该是何年何月呢?想到此,心中那一种无依的凄惶,难以言说。 
  不错,此番的心境,比几个月前撤离北京时更不济,那时,不但在他心中,就是在很多文武大臣心中,也认定满鞑子充其量只能占领北京或黄河以北,自己至少也可坐镇关中,联接晋、豫,凭崤函之险,与南明、满鞑子三分天下,若经营得法,仍不失秦始皇的业绩。可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局面便急转直下,不但河南、山东不守,晋、陕大片河山也一齐沦陷,关中危急,车驾如此狼狈地奔往襄京,襄京乃四战之地,又能守多久呢?   
  十二 大顺皇帝(4)   
  他不由又想起已出走的宋献策。昨晚李锦告诉他,说宋献策曾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大顺皇帝是马上天子,只有三年天下。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该死的宋矮子,当初献图谶时,什么十八子主神器、十八孩儿兑上坐,全是他编出来的、哄人的鬼话,现在看来,虽蒙哄了不少人,可最终蒙哄的还是自己,自己为什么就偏听偏信呢? 
  他想,此时宋献策若落到朕手中,朕会立刻杀了他。 
  由长安去襄阳,必经商州走龙驹寨。绵绵秦岭,巍巍终南,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七年前,潼关一战失败,他便被困在商洛山中,在竹林关一带被追剿,惶惶不可终日,那时,他只想如何能逃出商州地界,出走河南,当时的河南遍地饥荒,灾民成群结队,就如一堆堆的干柴,只要有一点火星,便可爆发出燎原烈火,他们若能到河南,便如龙游大海,这局棋就活了,后来终于如愿了,他们到了河南后,队伍果然就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直至杀回长安。眼下,他又由此地奔河南走襄阳了,且也是失败之后,那么,是死棋变活,还是越走越黑呢? 
  这时,在后面担任护卫的李锦派人来传话说,那支攻潼关的满鞑子,眼下果然派出一支队伍直奔蓝田,看样子是得知我军南撤的消息了,想来截住我们,请皇上不必在蓝田城停留,过了峣关之后再安营。 
  峣关即为蓝田关,从蓝田城南下还有一段距离,此时的李自成,已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天了,带的干粮已被冻成了冰坨坨,啃也啃不动,虽坐在马上,却已是饥寒交迫了,他本想在蓝田城休息的,可军情紧急,只好继续前进。 
  不想此时的峣关风雪弥漫,道路泥泞,行走十分艰难,他们的骡马本就不够,好些眷属是步行,处此情形之下,有些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崖下不走了。李自成把这些情形看在眼中,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扬鞭走马,掩面而过,直到过了峣关他的心才安定下来,这时,刘宗敏已从后面赶上来了。 
  李自成已驻跸岭下一大户人家,这家显然是个大财主,早已逃往别处,留下一幢空房子,眼下堂中生起了一堆大火,李自成正拥着火堆和一群妻妾在饮酒,一见大将军来了,高氏带着两个妃子避入内室。 
  刘宗敏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一边坐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看李自成一眼,自顾自地说: 
  “这哪像一支作战的队伍呢,这么拖家带眷的,就像逃难的难民,且不说难以摆脱敌人,就是拖也会被这些人拖垮。” 
  李自成半晌没有接言,还在路上时,他便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按说,他应该趁满鞑子滞留关中时,迅速赶到襄京布置,争取站稳脚跟,不然,若满洲铁骑踵至,则又穷于应付。但是,要将这些眷属丢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不像从北京撤退时,载在马背后的妇女,那些人多半是普通士兵从北京掳来的,是半道夫妻,被追急了时,一刀杀了或推下马便得了,而眼前的这班女人,却是有些地位的将士的结发妻,或亲生儿女,若把他们扔下,就说这班人能答应,也寒了众将士的心啊。 
  这时,刘宗敏又说:“我知道,你是怕众人不答应,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舍不得也要舍,丢不得也要丢。男子汉,大丈夫,当初造反时,连灭九族都可不顾呢!北京那样壮丽的宫殿,说烧不就烧了吗,陈圆圆那样漂亮的婆姨,你说丢我不就丢了吗?自己的脑袋也别在裤腰上了,管不得妻室儿女,丢下来牵挂更多,只有统统宰了,天天看戏文,就不能也来个吴汉杀妻?” 
  李自成仍铁青着脸,没有接言。刘宗敏可不管这么多,他喝下一大盅酒,脸也开始发红了,额上青筋鼓暴,就像爬着一条条蚯蚓,说: 
  “你下不了这个手,由我来下吧,奶奶的,老子先把自己的婆姨宰了,别人就无话可说了。” 
  说着,酒杯一砸,立分八瓣,“沙”地一下,抽出佩剑,就要出门。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个女人尖声叫道:   
  十二 大顺皇帝(5)   
  “宗敏,慢来。” 
  刘宗敏知道这是高皇后,但不知她这时出来干什么,回头说:“怎么,你怕自成也要杀你?” 
  高皇后此时已是泪眼潸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眼下形势如此紧迫,我们也不想拖累你们,死又有什么可怕呢?若真是敌人来了,我们不待你们动手,自己会寻那条道的,可是,就说我们这班婆姨该死,娃娃们却不该死啊,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刘宗敏说:“眼下这形势能放吗?拖儿带女,一天走不了几十里,满鞑子的骑兵只要少抽一袋烟就可追上来。” 
  高皇后冷笑着说:“眼下就嫌我们拖累,当初何必要爱快活啊?世间也有你们这样的男人,算我们瞎了眼了。” 
  说着,她转过身子望着李自成说:“皇上,这样吧,骡马全让给你们,你只给我少量的护卫和粮草,我们自己慢慢地走,万一敌人追上来,我们不跳河就跳崖,没有河没有崖就往石头上撞,反正不给你们大男人丢脸。” 
  这时,李自成的两个妃子和李锦的夫人都出来了,李锦的夫人还牵着儿子李来亨,她们一齐跪在李自成面前,痛哭不止。李自成一眼望见才十来岁的侄孙子李来亨,心不由软了——这可是李家叔侄两代人的唯一的一根苗,能忍心下手吗?再说,若把这些患难与共的亲人都杀了,自己就算逃出一条命,今后还有谁会跟着你呢?想到此,李自成手一挥说: 
  “好吧,我们先行,你们慢慢地跟着来,不要怕,双喜、一功、田见秀、郝摇旗他们还在后面呢。” 
  刘宗敏见状,仰天叹了一口长气,把脚一跺,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望着这一群仍在痛哭的婆姨,李自成心中很不是滋味。 
  其实,高皇后并不是他的结发妻,崇祯七年,他的原配邢氏被他的心腹爱将、钻山鹞子高杰拐跑了,当时他气得不行,闯王高迎祥于是将自己的侄女高桂英嫁与他,结婚十年,夫妻恩爱,因是高闯王的亲侄女,所以被立为正宫,高氏虽未能为他生下儿子,但这些年来,跟着他风风雨雨,什么苦难没有遭受过?今天,刘宗敏要杀掉所有的家眷,他明白,刘宗敏眼下这个婆姨也不是正路货,她是河南人,曾在洛阳当过妓女,性情古怪,刘宗敏不喜欢她,要一刀砍了也容易,可自己与高氏却是患难夫妻啊,若将她也杀了,九泉之下,怎么去见高闯王?想到此,他挥手斥退众女人,只将皇后留下来,一边将一条丝帕子递与泪眼婆娑的皇后,一边说: 
  “也不能怪刘铁匠心狠,今后这仗又会像从前那样打烂仗了,到处奔波,怎么能允许有拖累呢?他若不被逼到这一步,也不会出这个主意。要知道,眼下我们的对手不是崇祯,不是孙传庭,是满鞑子,他们的骑兵行动迅速,若让追上了,我们可都完了。” 
  高皇后点点头说:“臣妾知道,可为什么会形成这局面的呢?皇上可能没想过,但这些日子,臣妾一直在想,当初攻下长安时,我们的队伍好红火,真是兵多将广,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连红衣大炮都有许多尊,摆在一起好威风。可自从打进北京后,皇上变了,这班大将们也变了,变得自己不认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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