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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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你这样,似乎不太相信?”梁韬打量着赵黍:“年纪轻轻,可不要学着安阳侯,搞什么党同伐异那一套,愚昧至极,有碍仙真。”
赵黍则说:“国师大人,崇玄馆不正是你的党羽么?说别人党同伐异,那你們仙系血胤不也是大搞门第之别、任人唯亲?”
“选贤任能、德才兼备,这种话说着好听。”梁韬直言道:“然而在一个逐利庸人遍地的世道中,贤能德才与否也由不得各人。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明白,那我劝你赶紧离开东胜都,这个浑浊尘世不适合你。”
赵黍不答话,他想起了星落郡的王郡丞,若论贤能德才,王郡丞恐怕比东胜都许多卿贵都要高明优秀。可若非前任郡守被刺杀,王郡丞恐怕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副手,仕途未来也是一片黯淡。
王郡丞在协助朝廷官军剿匪时,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大放异彩。但是在战事结束后,他又选择上书辞官,显然是看透了官场世道,容不下贤能之人。
又或者说,贤能之人长年身处这种世道,也会变得昏昧不明。
“我如果真要大搞朝堂党争,相信我,没几个人是我对手。”梁韬露出一丝感慨神态:“可惜啊,永嘉梁氏的后辈儿孙里,有才干的要么死在战场上,剩下的大多是无能庸辈。而且真要把朝廷搞成崇玄馆一家说了算,我们这帮仙系血胤就能接着斗起来,无休无止!”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是要求证仙道的高人,何苦在这泥潭中挣扎?”赵黍说。
梁韬鹰眉缓缓扬起,盯着赵黍说:“以你的修为,似乎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吧?我刚刚才说,不要以既有定见看待事物,结果你扭头就把我的话抛在脑后了?”
“同样是仙道高人,东海剑仙鸿雪客似乎没有你这么多繁冗勾牵。”赵黍说。
“你啊……”梁韬摇头不已:“修仙不是要把人修成无知无觉的块垒木石,鸿雪客的性情言行,也要配上他的修为境界才受人钦佩。他年轻的时候,疏狂放纵,比罗希贤还要莽撞,任侠杀人、屡屡犯案。鸿雪客那是远在天边,旁人不知内情,倘若相处久了,谁都受不了他。”
赵黍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东海剑仙,居然有这样的过去。不过赵黍感觉,自己通过这番言行,大概试探出梁韬的性情了。
“我原本以为,哪怕仙家飞升,要给子弟传人留下后手,也无非是些御劫护身的法宝、助益修为的神丹,大不了干脆是一座守护福地道场的禁制阵法。”赵黍说:“但你现在却要搞一场覆盖整个华胥国的科仪法事,究竟有何打算?让永嘉梁氏千秋万代绵延下去?”
“如果可以,我倒是不介意。”梁韬言道。
赵黍沉默以应,梁韬只好说:“我永嘉梁氏仙祖青崖真君,见尘世杀伐不休、苍生受难,欲垂慈济世。我得了仙家法旨,在尘世度化鬼神精怪为法箓兵马,以此明定人鬼、设靖立治。未来若是有别国进犯,华胥国众修士便能凭法箓召遣各地兵马助阵。”
若非有衡壁公提前告知,赵黍估计还真会被这番话给唬住,因为搬出青崖真君这个名头,有志于仙道的后学晚辈定然不敢轻忽。
赵黍装出一副震惊难言的样子,又赶紧敛容镇定,双手十指却不太安分地一收一张。
“你……国师大人这么做,倒也、倒也十分高妙。”赵黍掩嘴思量:“明定人鬼之举,与天夏一朝设科文鬼律约束鬼神,算是一脉相承,也是赞礼官的看家本领。倒是设靖立治,我不太明白,靖坛是为供奉法箓兵马,立治又是何意?”
梁韬言道:“如果说城隍地祇统摄幽冥,那立治置职便是治理民物,使奉道者编户著籍、各有所属。”
赵黍立刻察觉问题所在:“等等,这不就跟各地郡县府衙冲突了么?”
“革故鼎新,理所当然。”梁韬说:“昆仑板荡,皆因世人不奉清静大道。只是仙法艰深,未必人人皆能举霞超拔,既然如此,不妨在人间开道国。
我便是奉了真君法旨,要接引华胥国万民同登道岸。相比起如今由昏昧愚庸之辈各占职司,未来各治师长则是由修炼有成之人担当出任。”
“你打算让修士担任官吏?”赵黍问。
梁韬反问:“你不就是么?华胥国设立馆廨、划分箓职,本来就是要让学有所成的修士任事履职。我无非是在现有基础上加以完善罢了。”
赵黍确实震惊了,哪怕他明知梁韬是在拿青崖真君做幌子,可这件事出自梁韬个人所求,让人更觉不可思议。
以赵黍学识看来,梁韬这种设想并非凭空捏造。天夏朝设阳法治生人、阴律治鬼神,各地郡县都有神祠祭所,并且登记在册,为朝廷所制。不为朝廷所制的淫祀邪庙,就会被攻伐捣毁。
而天夏皇帝驾崩有龙驭上宾之说,意思是乘龙升天,为天帝之宾,好比是飞升洞天的仙官将吏。就连天夏朝的都城也叫做帝下都,传说有天地神明上下交通之妙。
可见梁韬是打算在华胥国重现出当年天夏朝的境况,只不过这回高高在上的并非天帝,而是飞升之后的梁韬。
并且与渺远难测的天帝不同,梁韬要通过靖坛法箓掌控华胥国鬼神精怪,还要立治置职来干涉华胥国尘世百官,或者干脆就是由自己的弟子后人来担任各治师长。未来这个人间道国的阴阳生死,将彻底被梁韬所掌握!
“国师大人这么做,我就问一句。”赵黍说:“未来国主将置于何处?”
“师即为君、君即为师。”梁韬答道:“不过我也可以坦白,一家一姓承袭君位,往往是腐蠹之源,若要人间道国薪火相传,师君自然是贤能德才兼备者担当。”
赵黍没想到梁韬的野心居然这么大,就算这番说辞都是梁韬瞎编的,赵黍也感觉有点想不过来。
“如何?开创一方人间道国,与缩在小小衙署如匠人做工相比,孰高孰低?”梁韬笑问。
“国师大人雄心壮志,晚辈佩服。”赵黍虽然震惊,但所幸心志未受动摇:“可是这么紧要的事情,我一时之间不好下决定。”
“你是打算把此事告诉张端景?”梁韬问道。
赵黍心头一紧,他感应到周围气机乍然凝滞,梁韬要是在此刻动手,赵黍连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也罢,你想说就说。”梁韬忽然来了兴致:“我也很好奇,张端景如果知道此事,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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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有私成无私
赵黍看着手中的解忧爵,默然无语。
与梁韬深谈一夜,赵黍并未立刻决定协助对方。但是梁国师依旧十分大度,将解忧爵送给赵黍,随后让姜茹送他回东胜都。
“你怎么看?”赵黍暗中与灵箫交谈起来:“梁韬的话可信么?”
“你所谓的可信,是什么意思?”灵箫反问:“我又不是梁韬,哪里知道他是否刻意隐瞒实情。”
赵黍说:“我觉得在人间道国这件事情上,他没必要骗我。方才我在心里略作推演; 通过在国中各处福地灵穴布置坛场,借助地脉勾连气机,然后以得道仙家的法力劾召鬼神、禁制精怪,确实很有可能做到。
实际上,天夏朝的赞礼官; 本就是从各地神祠祭所的庙祝选拔而出。如今梁韬则是反过来; 打算将授箓修持的弟子传人分派到各地靖坛治所,如同朝廷派驻各地郡县的官吏曹佐。
而华胥国在设立馆廨之制后,也确实有类似尝试,打算让馆廨修士出任地方。最初是让馆廨修士处置地方上的灾异不祥、妖邪作祟,后来干脆就委任地方民事,罗希贤便是一例。”
“你说这些,并非是反驳,反倒加固定见。”灵箫提醒道:“梁韬跟你说的这番话,乃是切中你学识阅历、所思所想,让你深信其用心谋划。若论洞悉心机,他比你高明。”
赵黍连忙问:“也就是说,梁韬真的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
“你为何非要做此等假想?”灵箫言道。
赵黍心下叹气:“我不敢相信梁韬,什么人间道国、设靖立治、重定气数,这些事情都不像梁韬的真心实意。当初在星落郡时,你就说过他轻贱人命,我不认为他会为苍生祸福考量。何况他还拿出青崖真君来说事; 不就是笃定我没法求证事情原委么?”
“我觉得未必。”灵箫说:“梁韬心怀宏图大略; 与他轻贱人命并不相悖。倒不如说,在他心目中; 苍生大众不过是用于开创人间道国的砖石柴薪。
他并非视人命为无用草芥; 反倒是将尘世凡人当做未来成就的资粮,有用则用、无用则弃。若说梁韬有所隐瞒,应是不假。仅凭眼下所知,我大致能推测出梁韬真正的意图。”
“什么意图?”赵黍来了兴致。
“梁韬不满足于成就仙道,还要登临神道尊位。”灵箫言道:“你且细想,梁韬是要你构设科仪法事,但具体行法之人是谁?”
“只能是梁韬本人。”赵黍答道。
灵箫又说:“此等科仪法事与华胥国各地坛场勾连,上达洞天、下接地脉,梁韬行法完备之时,也将是他成就仙道之刻。然而彼时梁韬不光能宰制洞天仙境,还能成为华胥国鬼神至尊。
并且以洞天福地勾连之妙,将崩毁大半的青崖仙境重新修复,甚至取代青崖真君,重定洞天法度,开辟宫府,点化一批全新的仙官将吏。未来人间道国中,修士授箓修真,皆为梁韬法脉弟子,各路鬼神精怪也尽入彀中。
到了那个时候,道国香火奉祀必定以梁韬为主,其人亦仙亦神,法力深广无远弗届,人间道国将成其私产,是他并吞昆仑洲的基业。”
“等等,他还打算要占下整个昆仑洲?”赵黍一惊。
灵箫反问:“你不也认为他开创人间道国,并非为了苍生福祉么?梁韬其人所图甚大,区区一个华胥国恐难餍足。何况青崖真君败于天外邪神,梁韬宰制洞天,对自己未来境遇应有考量。人间道国此举也是在为日后将来恶战做好准备,万一对上天外强敌,人世间的香火信力将成为取之不尽的资粮法力。”
赵黍闻听此言,心绪复杂。灵箫推演的未来,确实很符合赵黍对梁韬的看法,此人欲求极大、眼界极高,放眼世间遍地愚庸,也确实轻贱凡人性命,却也将华胥国视作未来成就的基业,不容外敌染指。
这样的人不能指望他捐弃尘劳,梁韬甚至谈不上被尘世俗缘牵累,而是他自己主动涉足,并且不遗余力地参与其中。
仔细一想,以梁韬那近乎仙家的修为,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萦绊本心?即便是在赵黍看来,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天外邪神,梁韬都能在尘世间布局谋划,积极准备应对之策,丝毫没有惶恐不安,过去种种,更谈不上怀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这已经不能用凡人的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来解释,而是廓然广大、物来顺应的仙家境界。只是对于旁人而言,祸福难料。
“我要答应梁韬吗?”赵黍在心中询问道。
灵箫反问:“你觉得你有拒绝的资格吗?”
赵黍看着手中的解忧爵,叹道:“似乎不大可能。梁韬难得释出善意,我要是再拒绝,就怕他会直接动手,术法搜魂也好、酷刑拷问也罢,估计他不会吝啬折磨手段。”
灵箫则说:“其实我希望你答应下来。所谓言传身教,有时候光是听我讲,你未必能彻悟玄理。你跟在梁韬身边,反倒能学到更多。”
“跟梁韬在一块,难免感觉不自在。”赵黍叹气,随后望向同在车厢中的姜茹。
“怎么了?”姜茹问。
“梁……国师大人似乎挺器重你?”赵黍说。
姜茹低下头去:“你也看见了,我不过是做些迎来送往、传递消息的小事罢了。”
“你是否知道,国师大人此次找我前来的用意?”赵黍问道。
姜茹轻轻摇头:“首座不曾向我明言,我也不会去打探……如果事关隐秘,赵执事也不要跟我说。”
赵黍一挑眉:“你倒是……变了不少。”
姜茹微微一笑:“在星落郡经历了这么多事,任谁也会变吧。”
……
当赵黍回到金鼎司时,正好见张端景与安阳侯迎面而来。
“世侄!你为何又要跟着崇玄馆的女子离开?”安阳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
赵黍躬身致歉:“我知错了。”
安阳侯语重心长道:“世叔明白,定然是那梁国师派妖女来蛊惑你。可是你并非那等无知凡人,有术法护身,不要刚获封爵位便放浪形骸。在都中行走,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啊!”
“我记住了。”赵黍低着头回答。
张端景则神态严肃:“第一次尚属无知,再犯便是刻意。你有过先前经历,理应知晓都中形势复杂,却屡次与崇玄馆往来,到底是何缘由?”
赵黍低头不语,安阳侯跺脚道:“世侄你倒是说啊!若是有为难之处,我们都能帮你应对。你这样不说话,我们想帮都帮不了!”
“看来你是不知悔改了。”张端景手一抖,袖中甩出一柄四面刻有符咒的法尺:“你祖父临终前曾嘱托于我,若是你将来行差踏错,可凭这方正尺代为处罚。”
话声一落,张端景叠指轻弹法尺,发出沉闷响声,四周却有阵阵雷鸣回荡,使人莫名胆寒。
赵黍躬身低头不起,安阳侯见状赶紧拦住两人:“张公息怒!世侄不过是年轻气盛,往常在金鼎司公务繁忙,几乎无暇嬉戏游宴。后来又险些被九黎国探子刺杀,难免心绪浮动,言行举动稍有出格。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呵斥两句便是了,处罚不便过严。”
“我看他是被妖女迷住了心智。”张端景抬起法尺直指赵黍:“方正尺前,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安阳侯见赵黍还是不肯张嘴,焦急道:“是不是梁韬逼你发下什么毒咒?他是不是对你动了手脚?”
张端景则对安阳侯说:“还请侯爷回避,我要施罚了。”
安阳侯瞧见法尺之上符咒放光,深感无奈,望向赵黍的目光难掩失望,重重叹气后转身离开庭院。
师徒两人站在院中,相对无言。片刻过后,还是张端景扬袖施术,隔绝庭院内外声息。
“如何?现在肯说了吗?”张端景收回法尺,先前逼人气势立刻消失。
“多谢老师替我掩饰。”赵黍行礼道。
“梁韬与你往来,定有所图。”张端景示意赵黍坐到院中石凳:“以你习性,若无事可说,面对责问必有诸多推托解释,让人无法追究。若有要紧大事,反倒闭口不言。”
赵黍笑道:“这不正是老师您教的吗?”
“不必闲扯。”张端景不苟言笑:“梁韬三番两次让人找你,任谁都看得出他对你颇为重视。”
“梁国师希望我帮他办一场科仪法事。”赵黍说。
张端景皱眉道:“以他的修为,以崇玄馆的仙家传承,似乎无此必要。”
“他……我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好。”赵黍吐了一口气,梁韬那人间道国的宏图大业,他至今都感觉不可思议。
“那就从头说。”张端景言道。
赵黍一点头,把自己与梁韬的彻夜长谈大致转述出来,另外还提到梁韬有意让他将此事告知张端景。
张端景听完赵黍转述,阖目思量许久,方才问道:“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