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一黍-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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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公子真会说笑。”姜茹瞧了对方一眼,轻轻叹气:“你们这些男人啊,就知道打打杀杀、争权夺利,却不知我们这些女儿家的艰辛苦楚。”
罗希贤被这话勾起心念,问道:“怎么?听你这话,莫非是被梁朔强娶为妾?”
姜茹眼圈微微泛红:“妾?只怕连这点名分也没有。我们姜家受他梁氏庇护,族中女眷不得已屈身侍奉,看似人前风光,暗地里饱受凌辱,欲求脱身而不得。偏偏像我们这种人,将梁氏境况看在眼里。高楼广厦倒塌前,老鼠都懂得搬家避祸,可我又能逃去哪里?”
罗希贤见佳人垂泪,心头火起,可还是强压着欲念,说道:“我明白了,你这是借修好谢罪的名义,想要试探我怀英馆的态度。如果将来崇玄馆难以为继,你好给自己家族备下退路。”
姜茹抹去眼角泪珠,正色道:“妾身明白,罗公子心中对崇玄馆心怀芥蒂,因而猜忌妾身此举动机。另投出路这等大事,确实不宜仓促,只希望罗公子记住今日之会,来日妾身有难,还恳求罗公子能挂念一二。”
姜茹言罢就要离去,罗希贤见状起身,一把抓住对方玉腕,顺势一拖,姜茹身子撞上罗希贤胸膛。
“罗公子,你这……”
姜茹抬头望向罗希贤,她神色慌乱,娇嫩樱唇吐出几缕潮热香息。罗希贤只觉得怀中佳人柔若无骨、着体便酥,裹在曲裾之下是纤秾合度的娇媚躯体。
“若要示诚,光是这点丹药法宝可不够。”罗希贤紧紧盯着姜茹,目光锐利如剑:“你要如何证明,不是梁朔派来试探我?”
姜茹轻摇下唇,回避罗希贤目光:“妾身明白了……还请罗公子略施术法,莫要让声响传出。”
罗希贤嘴角一提,从腰间取出封门掩户符,并指一引,符咒镇贴在营帐帷帘,隔绝内外声息,不使春色外泄。
……
离开矿场之后,赵黍带着一众兵士返回渔阳县城,经历葬狄谷外一场艰难战斗,众兵士亟待修整,赵黍要补充各类符咒法物,受秽气沾染的青玄笔也需要重新祭炼。
“情况大致便是如此。”
赵黍指着地图上几处,对韦将军说道:“如无意外,那妖邪已经逃离渔阳县,无法再兴风浪。其余杂类精怪鬼物大多被剿灭,少数遁入山林,无法追踪。”
“那些小妖小怪我也懒得管。”韦将军盯着地图叹气:“除了县城,其他地方都没剩几个人,这一回渔阳县怕是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
赵黍说:“若是闲置田亩能分予流民,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很快就能重现生机。”
“这些事你去跟王郡丞说,我不便多嘴。”韦将军摆摆手,又问:“对了,我听下面兵士说,你又给他们弄了什么神兵利刃?”
“神兵利刃谈不上,就是将符篆铭刻在刀上,略加祭炼罢了。”赵黍说:“我们这些修士术者终归是少数,也不是个个都懂战场厮杀、排兵布阵。而奋力用命的将士面对妖精鬼怪却只能手执凡铁,这大为不妥。我觉得光是金甲符还不够,若是能让众将士手执符兵,再辅以适当应对之法,何愁妖精鬼怪袭营扰阵?”
韦将军先是露出喜悦表情,可转眼变得凝重,问道:“赵符吏,这符兵莫非是怀英馆新近创制?”
“大概算是吧。”赵黍回答:“我也不知其他馆廨是否有类似法物,反正我是随便捣鼓出来的,谈不上什么正经术法方技,具体运用恐怕还要慢慢改良。那几柄符刀是临时打造的,如若过两天就失灵,也别太当一回事。”
韦将军问:“这符兵除了对付妖精鬼怪,能用于杀伤常人吗?”
“那就要看铭刻哪种符咒了,火煞符估计效果平平,金煞符兴许能让刀枪更为锋锐,便于贯穿甲胄?”赵黍摊手说:“说实话,我也没把握。”
韦将军没有赵黍那样轻松随意,他隐约看出,这种符兵若是遍及寻常兵士手中,对战场形式可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改变。
“赵符吏,你能否再打造一批符兵,由本将军分发?”韦将军问道。
“这是自然。”赵黍言道:“不过我可能要回一趟盐泽城,与馆廨同门将符兵细节推敲明白。”
……
姜茹躲在马车之中,蜷缩着身子,整个人疲乏倦怠,没有半点愉悦神色。
“小姐,那赵黍已经离开军营了。”车外传来下属声音。
“他是独自一人么?”姜茹强撑着坐起身子。
“是的。”
姜茹架起随身妆奁盒,对着小镜打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这才走下马车,朝着赵黍赶去。
“赵符吏请留步。”
赵黍听见道旁有人呼唤,扭头就见一名娇艳女子朝着自己盈盈一拜:“小女子姜茹,先前曾有一面之缘,不知赵符吏可曾记得?”
“你……”赵黍愣了一下,若非神虎真形符震颤示意,他都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女子就是梁朔身旁侍女,也是曾袭扰自己行法的狐妖,看来这段日子真是忙糊涂了。
“你有什么事吗?”赵黍直接问。
姜茹柔声说:“我是为先前校场法坛一事,特地来向赵符吏赔罪道歉的。”
“哦。”赵黍应了一声,杵在原地不动,一脸茫然呆滞,外人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姜茹左右观瞧:“赵符吏,我们就在这里谈吗?”
赵黍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房舍:“我正好要收拾东西,过去聊吧。”
等姜茹跟着赵黍来到那窗户破损、门板歪斜的小屋前,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赵符吏就住在这种地方?”
赵黍扫了周围一眼:“你看现在渔阳县还有几座完好无损的房屋?这种就不错了,我前些天都没怎么在屋檐下过夜。”
姜茹勉力维持着笑容,正要上前两步轻言软语,却闻到赵黍身上一阵古怪臭味,不由得蹙眉后退、遮掩口鼻。
赵黍看见她这模样,闻了闻自己身上青衫,不好意思地说:“让你见笑了,前天在野地里被行尸脓血淋了一身,看来这件衣服是不能要了。我换几件衣物,你稍等。”
说完这话,赵黍就将姜茹晾在外面,自己在小屋中悉悉索索、叮叮咣咣,也不知道在做何事。
姜茹此刻心情不佳,非常不佳。想到自己要以色相侍奉罗希贤,剑客体魄几乎要把她折腾散架,还没恢复过来,现在又要跟这赵黍打交道。
不管梁朔如何重视赵黍,姜茹只觉得此人由里到外透着一股粗俗鄙陋。
“好歹也是怀英馆出身的修士,就算再不讲架子,言行举止也该稍有威仪。罗希贤是一身丘八气,仗着力气大就横冲直撞。这赵黍彻头彻尾俗人一个,满肚子市侩心机,还偏以为自己颇有手段。”
姜茹越想越气,哪怕之前与罗希贤所言不过是献媚托词,可她并非没有设想过如何脱离梁氏掌控。这回见识了赵罗二人,坚定了她断然不会选择怀英馆,与其跟这种俗人往来,还不如在梁朔身边多委屈一阵。
“好了好了。”赵黍打开门,身上换了另一件广袖青衫,让姜茹进来。
小屋之中连正经床榻桌椅都没有,就在角落处铺了干草被褥,临时充作床铺。姜茹只得站着说道:“赵符吏,先前搅扰法坛,实乃小女子秉性未驯,此番专程赔礼,希望赵符吏能见谅。”
赵黍问:“秉性未驯?我见你被梁朔驯得挺乖巧的,是他让你来的吧?”
姜茹低首蹙眉:“小女子受制于人,实在不得已才冒犯赵符吏。这几匣丹药还请收下,此外有一卷法诀,也请赵符吏过目。”
赵黍放下丹匣、接过书卷,封面赫然可见“金水分形”四字,内中文字乃是以金漆写就,灵光隐现。赵黍随意扫了两眼,书中所载乃是一门分形散影的术法,从祭造法镜、到对镜存想,随后出神入镜、形出镜,内中祭炼要略、神气运用,全都有详细记述。
“好东西。”赵黍点头,脸上却无笑容:“不愧是崇玄馆,赔罪谢礼都这么厚重。这架势连我都想投靠崇玄馆了。”
姜茹一听这话,赶紧接道:“若是赵符吏有心于此,不妨移步盐泽城详谈?”
“尾巴。”赵黍抬手指了指姜茹后面:“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啊?”姜茹赶紧扭头观瞧,却什么都没看见,当即自知中计,还要被对方逗弄讥讽。
“你……”姜茹强压怒意,保持仪态端庄:“赵符吏莫非是想见小女子的原身么?那可不太好看。”
“比你难看的东西我见得多了。”赵黍冷笑中带上几分调侃:“你知道我这些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你还想吓唬我?你有本事现在就现出原形,我还打算给老师和石老弄几件狐裘大氅。变!赶紧给我变!”
姜茹心防崩溃:“赵黍!你不要太过分了!姑奶奶我好声好气跟你赔罪道歉,礼物也送了、台阶也给了,你还非要这样纠缠不休吗?当初是梁朔让我去搅扰法坛,你要是有种,自己去跟他争辩!你这张利嘴朝着我说又有何用?!”
姜茹大骂一通,胸口肩头止不住起伏,旋即又面带懊悔地转过身去,轻抹眼泪。
赵黍摸摸下巴胡茬,心想这狐妖平日里没少受气,被自己随口这么一激,什么话都抖出来了。
“要我说,你们崇玄馆就是破规矩、破讲究太多了。”赵黍把玩着书卷:“梁朔让你来搅扰法坛,无非是担心我抢了崇玄馆风头。可结果呢?你要是不动手,也不会传出什么‘赵符吏登坛斩妖’的市井传言,到底是谁让我名声越传越响?
至于赔礼道歉,我本来也没指望,你来了,我反倒要怀疑梁朔的用心。说实话,这种手段真的不高明。我是向往崇玄馆,可是我不想投靠什么世家权贵,一本法诀就要收买我,你们这是看重我呢、还是看轻我呢?”
姜茹扭过头来,双眸流露出妖异红光:“你觉得自己什么都看透了?非要卖弄口舌?”
“我只是说实话。”赵黍言道:“我从头到尾就不明白,你们崇玄馆为何偏要盯着我们搞东搞西,甚至派梁仲纬那种货色来离间我与罗希贤。如果想要长保自己的权势地位,直接朝着云岩总舵杀过去,谁比得过你们啊?”
“天真。”姜茹也放弃了,摇头苦笑。
“是不是天真,等我见到梁朔就明白了。”赵黍朝着姜茹言道:“你刚才不是叫嚷着让我跟梁朔争辩吗?带路,我正好也要回盐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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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仙法作香饵
赵黍看着眼前一辆四轮马车,车厢形如小屋,以名贵香楠木打造,窗幕帷帘都是用云锦制成,四角飞檐悬下袖珍可爱的水晶宫灯,既能在夜里照明,也是保护车厢、防备刺杀的守御法器。
“再有钱也弄不来这么一架马车啊。”赵黍感叹不已,他望向马车前方,发现就连拉车的也不是寻常马匹,而是两头白毛黑尾、虎爪独角的奇特马兽,比寻常马匹要雄壮高大得多,这才能牵拉形如屋舍的车厢。
“这莫非是产自北疆的驳马?”赵黍问。
“赵符吏好见识。”姜茹恢复柔媚神态,心下却暗笑赵黍这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模样。
“传说驳马乃是蛟龙与凡马交合后所诞异种,不过我看未必。”赵黍摇头晃脑、引经据典起来:“按照《鬼国无明录》所载,北疆马畜曾舔舐神山血岩,狂性大发,所诞幼崽形貌剧变,戎狄牧民难以驾驭,将其弃于荒野。
久而久之,在北疆荒原中形成一支凶悍难驯的异种族类,便是这驳马的来历。北疆戎狄遏罗支部有一项习俗,部中勇士必须要孤身驯服一匹驳马,方可得赐草场、多娶女子,否则只能充当他人战奴。”
姜茹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淡淡道:“崇玄馆中的驳马都是以符咒操御,平日里喂养的也不是等闲草料,而是用黍稷乳酪壮养气力,还要奴仆伺候洗刷毛发,以香料熏染周身、祛除异嗅。别看它们凶猛,实则内含傲骨,断然不会与其他下贱牲畜同槽而食。”
赵黍没有回话,见对方露出微妙笑容,好像因为遣词用字上压了自己一头而喜悦。
“赵符吏不高兴了?”姜茹眨动浓睫,轻掩樱唇:“若是不愿乘车,我让下人另外牵马过来?”
“不用麻烦了。”赵黍笑着一拍车厢:“这样的好东西,我过去都没享受过,不坐白不坐。”
说完这话,赵黍掀开帷帘走进车厢,内中谈不上宽敞,却也格局精巧,软塌凭几、香炉杯盏、器皿奁具,无一不备、无一不精。看器物风格,显然就是专为女子而设。
姜茹轻轻一笑走进车厢,示意下属驾车启程。
“以崇玄馆的规矩,你似乎不该有这样的车驾吧?”赵黍看着对面姜茹摆弄杯盏。
“你真的以为我就只是梁朔的侍女么?”姜茹不再掩饰,褪去绣鞋,一双玉足放上软塌,斜倚凭几道:“再说了,就算是世家高门的下人,也不是寒门子弟能比。上国之臣可为下国之主,这点道理也不明白么?”
赵黍一点头:“明白了,看来永嘉梁氏真把自己当成神仙了。”
姜茹嗤笑:“对于那等粪土贱民来说,梁氏本就与神仙没有差别。我也奉劝你一句,梁氏不是你能够轻易撩拨的,梁朔觉得你是难得人才,这才让我来请你。”
虽说先前被赵黍讥弄得大为失态,可姜茹很快就收拾心绪。她看出赵黍与罗希贤截然不同,温言软语说不动这种人,倒不如直接示以权势地位。
“我?难得人才?”赵黍反问:“那你们应该去找罗希贤啊,他比我能干多了。”
说到罗希贤,姜茹便心生怒气,一顿杯盏:“你在扯什么?他那种人会去见梁朔吗?人家父亲是当朝大司马,不声不响搅得朝野震动,他的前途用得着靠别人吗?”
赵黍不说话,车厢内陷入沉默,姜茹见他这样,再进一步:“我也不瞒你,以你的本事,屈居符吏之位也太可惜了。如果你愿意来崇玄馆,别说升授法位,诸多仙经宝箓也能任君翻阅。”
“还有这种好事?”赵黍问。
姜茹浅尝香茗,斜瞥赵黍一眼:“罗希贤的父亲早就给他安排好未来前途,可是你呢?我看你这段日子奔波忙碌,也无非是想凭此积功,以求拔擢法位。但是你再努力,也不过是在怀英馆那一亩三分地中拔尖。
馆廨修士积功晋位,不就是为了获得修炼法诀、丹药法宝?你自己想想,这些东西有哪一家能比得上崇玄馆?本来按照华胥国的馆廨之制,像你这样的后进新人,可以凭借首座荐书直接来崇玄馆。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阻止你来崇玄馆?”
“老师他自有计较,轮不着你来评价。”赵黍说。
姜茹摇头发笑:“对啊,但凡吃了亏,总说是上面的大人物有计较、顾大局。连王郡丞和韦将军都对你如此重视,你却非要替别人推脱?有功受赏、有过受罚,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赵黍沉默不语,他一直怀疑姜茹此来别有用心,可是听到这番话,也不免有些疑虑。
过去赵黍法位迟迟不得提升,原因主要是张端景一向抱持“法位隆重、不宜轻授妄迁”的态度,赵黍本人也是这样看的。如果张端景不愿意赵黍转投崇玄馆,直接说一句就好了,自己也不会有怨言。
然而在星落郡这段日子,赵黍或多或少也明白了,自己似乎也不算修为浅薄,积功累行混一个散卿法位也没太大毛病。